珈藍圖書館並不起眼。

它的建築主體大部分采用黑岫巖，這種硬度和密度格外大的巖石顏色深沈，像一個巍然不動的沈默武士，但與之反襯的是，圖書館內部的格局修飾並不樸拙，金白兩色配以黑色背景，透著一種古雅低調的優雅，頗為符合法師的審美觀。

這或許和它本身就是為了修建給法師的用途有關。

走在圖書館中院的長長石階上，林安一行人除了芬妮、安娜和林安三人組外，還有兩位和芬妮年齡相近的男法師，男女數量上的平衡，使得氣氛頗為活潑，一點不因彼此是初識而顯得生疏沈默。

剛走上圖書館正門的臺階，就聽到身後有匆匆密集的腳步聲響起，聽起來人數不比他們一行人少，而且快速迫近，如無意外，他們會恰好在館門被對方超過。

陌生能力者之間為表示友好，在非聚會場合，一般不會未經同意主動靠近另一人五十碼範圍內，尤其是從身後逼近，很容易引起另一方本能防備和誤解。

在場人都是耳目靈便感知敏銳的能力者，聞聲皺著眉朝後看去，心想到底是什麽人，在圖書館這樣的公眾場合竟然如此失禮。

“喲，這不是芬妮法師嗎，您也來參加聚會？”

卻是對方走在前頭的一位男法師開了口，看情形應該和芬妮認識，但長袖善舞的芬妮略顯冷淡的態度看，對方和她的關系也並不多友好。

“羅吉爾法師，你們也來了。”

芬妮和對方打了個招呼，卻絲毫沒有為雙方互相介紹的意思，眼睛看著羅吉爾身後的一個男法師，表情變了變。

可對方絲毫沒有顧忌芬妮的冷淡，目光一開始就直奔著林安和雪莉爾。在看清林安和雪莉爾的容貌後，眼中閃過灼熱，一時竟凝住了。

人有愛美之心，以林安和雪莉爾這個等級的容貌氣質，被異性打量註視的情況非常常見，甚至有些看得直接呆住、以致舉止失態，又或者當場直接向美人表示追求之意的，這在並不封閉保守的年青一代法師圈子裏，都被看做無傷大雅的韻事。

但這個叫羅吉爾的法師和他身後的幾個男法師，目光實在太下流。竟明目張膽地在兩人胸前和腰臀處流連，淫褻的味道幾乎要透眼而出，就實在讓人無法忍耐了。

安德烈上前一步擋到林安和雪莉爾身前。另外兩位男法師也站到了安娜和芬妮面前。

與此同時，一個淡黃的法師之手在羅吉爾面前形成，直接往他左臉落下，羅吉爾站在原地動也沒動，仿佛反應不及。

啪！

法師之手沒落到羅吉爾臉上。而是被一個透明的淡黃光罩彈開，直接消散了，羅吉爾陰厲地看了出手的安德烈一眼。

“好膽識！”

他說了一句，又打量了一下林安幾人的樣貌衣著，轉過頭對他身後的一個人叫道，“帕博。你的老相好不認識了？還不快請她為我介紹一下兩位眼生的美人兒……”

話音沒落，就見有人驚叫——

“小心！”

“鬥氣離體！”

鬥氣劃破空的厲嘯。

羅吉爾眼睛大睜，不敢相信竟有人敢明目張膽地下狠手襲殺他。可與他心裏念頭同時落到他身外的那個光罩的金藍色鬥氣，夾著著一股寒冷的氣息，如同來自寒原深處冰冷的凍風，直接轟擊到透明的光罩上——

金藍的鬥氣相當集中，全部擊打在光罩上。沒有一絲餘波涉及地面和近處的人，也沒有因光罩球型的外表而落空。而是一碰到光罩，去勢淩厲的鬥氣就化作一朵金藍色的花炸開，將光罩整個吞了進去。

嘭！

光罩紋絲不動，攏成一個冰球，搖搖欲破。

但它終究沒有破掉。

林安三人見狀，臉色沒變，只是眼神微肅，彼此看了一眼。

“不！不要動手！”

芬妮才反應過來，驚叫一聲，然後一推林安，聲音又急又低，“你們快走，羅吉爾的舅舅是珈藍城的城主，他還有一個大法師的曾外祖！”

林安三人無動於衷。

安德烈的法杖已經出現在他手中，雪莉爾剛才出手時就已經站在最前面，看上去躍躍欲試地想要再來一下。

站在三人中最後的林安，目光卻偏離了場中的焦點，直往左側回廊的一根長柱看去，定定出神，好像要把那沈默的黑岫巖看出一朵花。

驚魂甫定的羅吉爾站在光罩的保護中，沒有對林安等放狠話，也沒有嚇得屁滾尿流，而是轉著頭左張右望，破口大罵：“凱斯，凱斯！你死哪去了，為什麽不出手！想害死少爺我啊！快出來！”

他面目扭曲，羞怒交織在原本還算英俊的臉上，顯得有些猙獰，使得他身後那些原本想靠近的同伴都不敢上前，退了幾步站著，也有人對林安等怒目。

走音的叫聲喚來了圖書館內部人的註意，十幾人的停駐堵住了往來進出的路口。

珈藍圖書館今天本來要開一場法師沙龍，此時，前來參加沙龍的人在和羅吉爾一起，左右張望尋找著他口中的凱斯。

“羅吉爾少爺，對方已經留手了，那道鬥氣破不掉護罩，不需要我出手。”

一個沙啞如老鴉的聲音，平靜地從林安註視的長柱背後傳出，沒有長花的黑色巖柱後露出了亞麻白布的一角。

在林安的註視下，一個穿著白色亞麻布袍中年走了出來，他的雙手很幹凈，什麽都沒拿，腰間插著一把尺長的短匕，用簡單的皮套裹著，看上去和他的手一樣幹凈。

直到中年出聲，眾人才發現了他的存在，即使這時他穿著白布袍，站到了黑色的岫巖柱之前，在眾人眼中，他依舊不怎麽顯眼。

中年的存在感很低。

低得直到羅吉爾遇險，中年因此洩露了氣息，林安的感知才發現了他的存在。

幹凈的白袍、幹凈的雙手、幹凈的短匕，讓人不禁想象，假如中年走在和他白袍一樣幹凈的雪地上，一定比此時此刻更加沒有存在感，就像那個晚上的黑衣人在夜裏的來臨一樣，無聲無息，無人察覺。

於是，林安就知道了這個中年是怎樣一個人，該呆在怎樣一個地方——

而令她很好奇的是，這樣一個人，為什麽會出現在此時此地，被一個紈絝少爺胡亂叫喚？

走出來的白袍中年除了第一句話，就沒再理會羅吉爾的叫囂，甚至連一個餘光都沒分給羅吉爾，而是一直盯著林安看了好一會兒，才遠遠低對林安微微點頭，如老鴉般的語聲依舊不高不低：“羅吉爾少爺的無禮，敝府上遲些會派人前來致歉，請小姐莫怪。”

“你知道我們？”林安緩聲問。

中年搖搖頭。

“你很強，你的同伴也很不錯，”他用老鴉似的聲音平靜地說著，波瀾不驚，“這樣三位年輕俊傑，當然不能失禮對待。”能培養出這樣三個人的地方，更不能輕易得罪。

林安聞言，又感知到周圍圍觀聚焦的人數越來越多，皺皺眉，點了點頭，轉頭看了已經閉上嘴、正用驚疑不定的目光看著她的羅吉爾一眼，笑了笑。

安德烈不滿地擋住羅吉爾視線，迫於白袍中年存在不能教訓羅吉爾已經讓他非常不快，沈著臉喝道：“閉上你的狗眼！”

再怎麽草包，羅吉爾也不是徹底的傻子，看凱斯的態度就知道對方來歷不一般，作為一個蒙蔽祖蔭作威作福的紈絝子弟，這等基本的察言觀色、見風使舵的本領還是有的。

但紈絝子弟羅吉爾所能看到的最高的天空是他曾外祖，最為所欲為的地盤是他舅舅的珈藍城，在如此天時地利的主場上吃癟，他當然是心有不甘的，若不是凱斯身份著實不一般，作為曾外祖曾經的追隨者連他舅舅都要給三分面子，他可不會那麽痛快收手。

當然，凱斯的無動於衷嚇到了他，因為知道凱斯身份，羅吉爾當然明白凱斯看似溫和的表象下的冷酷，想到之前失態叫出了他的行跡，羅吉爾兩股戰戰，說不清自己是被雪莉爾的辣手嚇到多些，還是因凱斯而後怕多些：吃癟丟臉固然不好受，但終究是小命更重要一點——這點輕重，是作為一個紈絝所必需分清的。

聽到安德烈的挑釁，紈絝本能當即想發作，話在嘴裏轉了一圈還是吞了下去，陰測測看著安德烈，恨道：“你們是什麽人？有種落下名號！”

“回去問問你舅舅，他一定知道。”

周圍偷看的目光越來越多，林安不想多事，對羅吉爾淡淡說完，一拉雪莉爾，對芬妮等人點點頭，領頭踏進館門，往裏走去。

餘下一些被他們沖突堵塞在門口的人在後面竊竊私語，交流著自己的見聞——

“……這幾個生面孔什麽來歷啊，看上去很了不起的樣子！”

“羅吉爾這回算是栽了……不過話說回來，那個女法師好像是異族，年紀這麽小就已經這麽有味道了！”

“……我覺得還是那個黃金階的女劍士更……”

再看場中，羅吉爾頂著光罩被一層堅冰硬殼，臉色通紅地定在原地，他的狐朋狗友無處下手，只能幫羅吉爾喝罵驅趕看熱鬧的旁人。

而黑色沈默的岫巖柱下，聲如老鴉的白袍中年往側向的二層的某個幃簾掩映的窗臺看了一眼，旋即失去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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