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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初嘗權力滋味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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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媽媽。外頭誰叫不叫嬸嬸?理他則甚!”

鴇兒那句話原為著酸頭牌。頭牌只作不知。把話說過去。說得鴇兒笑了:“你這丫頭!也有你的本事。怎麽本地幾位貴人家裏家外,你倒忘了?沙賣布的,仗的誰的勢?張家跟誰家結了親了?現在來我們這兒的是誰?”

原來那賣布致富的老沙,是張家的表親。張綺兒豈不是嫁了唐靜軒?攀上唐靜軒。就好說話了!

頭牌大喜,插燭似的拜謝鴇兒。鴇兒推她:“我不要你拜我!去接客是真的!”頭牌便往唐靜軒這裏來。

她臉蛋倒不是最漂亮的,但身段婀娜極了。而且待人接物,真叫人如沐春風。她極能來事。先不說自己的難處,只管竭力奉承唐靜軒、套問唐靜軒的心事。唐靜軒松弛下來,把自己心裏的愁苦也透露出來,是為了個女人發愁呢。

男人誰不為女人發愁呢?更確切的說,十五歲以上、五十歲以下的男性,發起愁來,幾個能與女人無關呢?頭牌非常理解。

唐靜軒認為頭牌的理解是對他的侮辱,是不夠重視他的煩惱、沒有意識到他的特殊性,就訴苦得更詳細點:他以為會跟他作神仙眷侶的女人,其實不是了。他真的欣賞的那位,娶不到了。如果他早就向她提親……

“她比您現娶的那位好看很多嗎?”頭牌饒有興趣的插了嘴。

“也、也不能這麽說……”唐靜軒呆了半晌。憑良心說,張綺兒不算醜。何況他怎是以皮相取人的?重點只是——“是氣質,韻味。”

頭牌笑了笑。

“是詩意,是共同語言!”唐靜軒繼續闡明。

頭牌保持對客人的尊重,再次笑而不語。唐靜軒豈會看不出她這笑裏有內容,非逼她說出來,而且保證絕不生氣,頭牌終於問了:“敢問相公與那位神仙姐姐,同過床了麽?”

唐靜軒變色:怎麽可以問這種問題!這是對他心目中女神的汙辱!

頭牌趕緊給他捋毛順氣:“相公說了不生氣的嘛!”又賠了一百個小心,把唐靜軒順過來了,道:“那相公是喜歡與您現娶的夫人同床嗎?”

唐靜軒不喜歡!

中了花毒之後做的事,細節是模模糊糊、記不太清了,他就確定自己的心情:感覺不好!不喜歡!

也正出於這種心態,張綺兒跟他貼近時,他也不舉。真的不喜歡哪!他還是想跟雲舟試試……不不,不能想。想了就太褻瀆了。

頭牌卻已經感慨了:“唉唉,那相公,您怎麽知道您娶了那神仙姐姐,就一定會喜歡呢?”

因為那份靈氣,因為對美的欣賞,因為志趣會相投……

頭牌又露出了那副尊重客人的微笑。唐靜軒心裏七上八下的,一定請她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頭牌為難的表示,擔心不言不盡之後,相公生了氣,摔袖走了,**要揍她。唐靜軒保證絕不生氣。頭牌希望他保證得更有力一點。唐靜軒就掏出了銀子。頭牌就招了——啊不,就傾心吐膽盡情相告了:

“相公哪,我們受了媽媽的苦訓,就是讓相公來消遣,能消遣個開心。外頭良家婦女每,怎有我等體貼周全?自然她們品行學問勝過咱,但相公哪,您要品行學問,學塾裏其他相公,不更學問好?書本功課不更同您談得來?您要找姑娘,不就看中姑娘是個女的,好跟您做這男女間的事?相公哪,好比說文字寫得好,歌不一定唱得好。歌唱得好,田不一定種得好。姑娘床上好不好,您還得床上看,不能床下看哪!”

振聾發聵的高論,唐靜軒聞所未聞:“那,你的意思是……我——”

“您哪!”頭牌看出他是個多天真的雛兒,就抖擻精神,舌粲蓮花,“哪有樣樣都好的姑娘,又沒跟別人睡過,一碰叫你碰見了,白頭到老?天老爺賜了,那是天老爺賜的,硬碰哪碰得到,還不得慢慢找?您找,就得經過見過、用過試過,才知道合適呢!試過不合適的咋辦?您再找去,原來那姑娘拋下,豈不可憐?就算找著、碰著了這樣好、樣樣合適的姑娘,保不齊再過幾年,您有其他長進、其他樂子去了,她跟不上,不是又不合適了?您還另找去?那她咋辦?照咱說哪!相公,您就挑個溫柔賢惠、守得住的女人,先作了正房太太。太太做不到的呢,您來這兒,咱都滿足您!您要看咱好,跑遠了來麻煩,又費錢,不如豁使一筆,討回去做個小的,怕家裏淘氣呢——故則說,當時太太要緊就得挑個賢惠的,再來講呢,討小的,也要討個識趣會來事的。相公您別看咱是這種出身,還不是家裏窮得活不了了才賣進來。誰對咱好,咱心裏才靈清、才曉得報答哪!相公您說是啵?”

唐靜軒目瞪口呆,覺得哪裏是不對的,正說不出。頭牌看著,卻曉得自己打到他心裏了。正準備繼續深入交談、好慢慢兒把她自己的難處托給他,外頭卻有人發潑喊嚷的打進來。

是來找唐靜軒的。

卻不是唐家的奴才。

七王爺前來就藩,帶來的竟是京中鐵軍,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把錦城的唐府中人一網打擊,連妓院中的唐長孫少爺也揪了出來,一總兒兇狠無情加以宣告:唐家謀反,全部下獄論罪!唐太守完全沒有抵抗之力。倒不是他不敢反抗。兔子急了還咬人呢!何況他在這裏幾代生息,經營得似個藩王一般,真要打起來,朝廷也未必很輕松的。可他竟被輕松拿下了,一部分是因為,他這裏很大的力量,在前幾天被抽去送茶給京南道了。還不是為了京南道的災民,缺乏新鮮的蔬果。周邊蔬果少不得要支援。但新鮮蔬果運輸起來實在不方便,又有人出主意說,飲茶也可以代替一些蔬果的。這實際上因為蔬果中的很多維生素等營養物質,茶葉中也含有。這時候的人不知道什麽維生素,但在實踐中出真知。西戎山高缺蔬果的地方,也大量買茶飲用。於是蔬果遭災的京南道也要補充些茶葉,就從南邊運了。錦城也攤到一大筆。唐太守只好遵命的。這就抽掉一大股力量。

他剩下在錦城的力量,竟也被迅速避重就輕的擊破。七王爺帶來的軍力,對他這裏的布置,竟似比他自己還熟悉些,說打破就打破了。

這還是雲劍的功勞。雲劍本來在這裏土生土長,地形就熟,過年時回來,假作荒唐游玩,暗暗把緊要的幾處摸得更通透了。謝小橫也知底細,命蝶笑花替雲劍遮掩。L

☆、七十一 君奪臣妻

雲劍幹的大事。雲舟隱隱知情。她乘了這個勢,要暗裏把大少奶奶給算計死了,偏巧被林代破壞。這都是去年元夜的事。

雲舟幼遭變故,養成了表面寬容、內裏偏執的性子。她對雲劍傾了一顆心,知道今生是嫁不得他了,但總眼裏看不得他成親。及至說到大少奶奶這一家,雲舟聽說大少奶奶短命,這才高興多了。但大少奶奶都已經把孩子生完了,怎麽還不死呢?雲舟不開心。她要上京了、要把自己一生賣給人家了,想著大少奶奶在家裏享福,就心裏生恨,於是有了元夜毒計。

林毓笙上一世,雲舟這條計策就成功了,大少奶奶迅速應了讖言,短命去了。林毓笙還以為自己有機會上位。雲舟的反應是:開什麽玩笑?我是給你開路的嗎?!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

於是林毓笙這才領了飯盒。

這一次,只是加了林代一個變數而已。什麽都不一樣了。張神仙拿著算籌,也兩淚汪汪,像航海水手拿著被磁場影響的指南針一樣:怎麽什麽都不一樣了呢?

幸虧雲劍的大事還沒有被影響。

京城和錦城,相繼搞定。唐家連根拔起、張家受了牽連、福家則是先前就因女兒一事元氣大傷,謝家一躍而為錦城最顯赫的人家。

這些,唐太守也不在乎了,他郁悶的只是:京城那些了不起的家夥們,只是酒囊飯袋嗎?怎麽一眨眼就被人家打趴下了?

反過來,京城的元老與幹將們,也在埋怨各地的成員,太不中用。當了這麽久的地頭蛇,好像能稱霸一方呼風喚雨的樣子,怎麽一下就讓朝廷控制了?一點兒割據頑抗進逼中央的能耐也沒有?

他是沒見識過雲劍在京城的威風!要是見識過了,也就沒什麽話可說了。

謝小橫並沒有在錦城抖威風。他囑咐家裏人:低調再低調!

謝大老爺謹遵嚴訓,二老爺則懷疑這是不是悶聲發大財的意思,悄悄去吞了幾處唐家留下來的產業,小的們歡脫的去遵命吞完了擡起頭來發現:呀。田埂上怎麽站著個道姑?

映霓轉身就跟謝小橫告狀去了。

謝二老爺也真夠機伶的。趕緊把東西又處理掉了。等謝小橫叫謝二老爺來訓話的時候,謝二老爺就可以表示一下自己的懂事:“父親請息怒。孩兒又把它們放掉了。”

謝小橫繼續教訓了他一頓,不要貪心、不要因小失大什麽的。把他也放回去了。謝二老爺以為這一次就算有驚無險的過去了。

謝小橫又找了老太太,就家裏不夠低調的問題,又跟她囑咐了一遍。謝老太太久存著心事,借此吐個意思。對謝小橫說:她年事已高,家事早該放權了。老大和老二媳婦要凡事商量著辦。那是做不到的,只能把權柄放給一個,那還現實些。如今看來,還是老大家裏踏實。不如就放給老大家?

謝小橫沈吟。

謝老太太本來也沒指望真能說動他,只是吹吹風而已,見他竟不反對。大喜,又說了些大房的好話、還有她自己身體越來越差實在當不得家的情況。謝小橫吐口道:“那就照你說的做罷。”

謝老太太半輩子的心病,不料今朝達成,一時百感翻騰,喉嚨竟哽住了。

謝小橫看了看她,道:“咦?不高興?”

謝老太太緩過勁來,低聲道:“大半輩子啦,我們給兒女交權啦……”頗為感嘆。

謝小橫點頭道:“嗯,我們還沒那樣老。不如先不交了,以後再說吧。”

謝老太太連忙搶道:“什麽話!定都定了就不拖了。就這麽說定啦!”

於是真的籌辦起交權來。

別說謝老太太仍然難免感慨,索性由碧玉、封嫂兩個伺候著,到外頭躲親近了。就是明珠與一幫嬸子們辦理諸幫細務時,也是不時怔忡:

這樣就交出去了?

外頭*辣的。又是一個夏天了。今年夏天旱,好像所有的雨水都在秋天下完了。明珠想起有一個冬天來,也是旱,只遣些冷利利的風來。

那個冬天,冬天的那一天……她覺得景色都在眼面前。窗外一片灰蒙,似黃昏暮色,然而實在是午後,只因鉛雲壓得實在太低,遮蔽了日色。爐子裏,上好的炭火規規矩矩燒著,偶爾“劈啪”一聲。她是這樣側耳聽著外頭的風。

第一場雪還沒下,她跟碧玉都並肩兒奔忙。年節年節,人家過年,她們過劫,跑斷了腿、操碎了心。忽聽得雲劍要定親了,她在雪裏摔了一跤。碧玉望著她,她若無其事爬起來,拍拍雪道:“瞧我!沒踩穩,幸虧沒摔壞。”

碧玉回頭責備小丫頭沒照顧好明珠的雪靴。

明珠還是把手頭的事繼續去奔忙了,回頭一個人蒼茫的想:“我到時候落個什麽收梢呢?”

現在收梢就逼面而來了。

大太太很客氣,一定力邀明珠繼續到大太太這邊來幫忙。老太太也很為兩個丫頭著想,說好了:“你們願意做,就去再做做。懶得動呢,就過來跟我一起歇歇。”

碧玉私下問過明珠:“怎麽樣?”

明珠知道碧玉的意思:到那邊去,又有實權了。跟著老太太呢,服侍舊主子,都是幹慣了的事,又落個好名聲。選哪個?

碧玉是想去跟大太太的。明珠知道,碧玉閑不下來。倒不是說她有權力欲吧,總之以前一直做的事,交給別人去,就是不放心。再說,大太太為人也不錯,碧玉跟得下來。

但老太太那邊怎麽交代?“好啊,奴婢幫大太太去了。老太太您好好保重!”這話說不出口啊!

碧玉來跟明珠商量,其實是討個主意的意思。

明珠想了想,悄聲說道:“其實,老太太疼兒孫。她也不放心。”

碧玉眼裏放光:有主意了!

不是碧玉自己愛過去跟大太太。她是為了老太太才過去的!老太太退居養老了,難道就真跟前面權力場斷了不成?碧玉在前頭,有什麽消息,立刻可以傳給她。大太太真有什麽做得不妥當的,碧玉立刻可以跟老太太告狀!

碧玉把這個意思跟老太太一說,老太太點著頭,首肯了。碧玉從此放為大太太那邊的人,還是鞍前馬後、戰線最前沿的跑著。

明珠替她想想,辛苦得十分!從早到晚忙就不說了,大太太總也防著她點兒。她在新主子舊主子之間討生活,差使還不能錯,多累呢?不過也算了。人各有志。明珠只好祝福她。

很後來的某一天,明珠服侍著老太太。老太太打盹。明珠也打起盹來。替老太太捶捏是不能斷的。但自有別的小丫頭做這差使了。明珠就像老人家膝頭養慣了的貓,僅僅陪伴著主人,就已經夠意思了。她很可以仗著資歷、偷個懶了。

碧玉這時候過來,有要緊的事要說一句。先遣小丫頭過來看個情況。小丫頭說兩人都睡了,她悄沒聲摸進來,不敢吵老太太,就給明珠耳邊吹氣。明珠惺松的醒過來,就被碧玉拉到外間去了。說北方戰況,說大少爺、四小姐和林姑娘,語速更快,一字字仍能咬得清楚,似一筒豆子劈哩啪啦傾落地,嘈嘈切切錯雜彈。明珠就有點恍惚,覺得別人的日子才叫日子,她在老太太身邊,不過是睡死過去罷了。

卻也是,各有前因莫羨人。

二太太乍聞交權,也是鬧過的。她叫二老爺去找謝小橫。二老爺氣惱道:“你不知就是老太爺首肯的?”

二太太道:“所以叫你去求啊!”

“求有什麽用。”二老爺滅自己志氣。

二太太冷笑道:“是沒什麽用。你本來行二,又是庶出,怎麽論也論到大房那邊。”

“所以……”

“所以這麽多年,為什麽老太爺還肯護著你?”二太太怒道,“怎麽說不講情就不講情了?你啥啊?不會去問這個!”

二老爺一聽,有理!就真去問了。他聲淚俱下,問父親“怎麽今日不疼孩兒了”?倒是很能動人情的,然而對付謝小橫,似乎並沒什麽卵用。二老爺只好被逼得放絕招,問起流美人。

傳說中,謝小橫有個絕世姿容的紅顏知己,而崔珩曾有位艷冠六宮的美人流璃。謝小橫的紅顏死在前,崔珩的流美人入宮在後。又傳說,這兩個美人,根本就是一個。是崔珩君奪臣妻,出於愧疚,才給謝小橫後半生尊榮富貴。更悚人的傳說——不不,這根本就沒流傳到外面給人說,只是某些人壓在心底的疑惑——謝二老爺其實是流美人生的。謝小橫因此特別疼愛他?

謝二老爺總以為是這樣,但一直沒說出來,這次迫不得已,才問出口了,想牽動謝小橫的愛子之情,誰知謝小橫大怒:“好你個不孝的畜牲!別人說,你都要打到他臉上!你還自己口出這狂言?你陷你父於不忠不義?你不認你親娘去攀別的?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攀得上嗎!我把你綁到禦前,請狗頭鍘鍘了你,怕汙了聖上的階地!”L

☆、七十二 大弟濫賭

——如此這般,謝小橫把謝二老爺痛罵了一番,若非多年修身養性供三清,都要把他拉倒了動板子了。

饒是如此,謝二老爺狼狽離開時,還是頭發亂、臉上有了血道子:被謝小橫信手打的!

二老爺走了,采霞和映霓才敢出來收拾屋子,並告訴謝小橫:“福老爺來了。”

福珞的爹是謝小橫請過來的。還沒到呢,被謝二老爺搶先過來送死了。福珞的爹上了門,不但沒主人接待,還聽見殺豬一樣的聲音。下人很抱歉的告訴他:咱家殺豬——呃不,老爺訓子,一時出不來。

福珞的爹表示非常理解。孩子不聽話,該打!他等一會兒不要緊。

謝二老爺灰溜溜的走了以後,謝小橫總算出來了,跟謝珞的爹拱手致歉,慚愧得了不得。福珞的爹連聲“哪裏哪裏”,跟他聊了會兒道、品了會兒茶、論了會兒簫,最後進入正題:唐太守那一派拔了之後空下來的某位置,他想給他某個親戚做,不知行不行。

映霓來替他們添完了茶,正聽見這一句,當時神色不動,退下來之後,肚裏想:這生是像在分贓呢!

可憐唐太守,坐鎮此地一生,經營下偌大基業。皇權一動,風流雲散。有誰替他可憐麽?或許是有的。但皇家在輿論上布置得好,利用造王爺府,令民怨四起,皇家再把唐太守一捉,表示造王爺府造得這麽天怒人怨,都是因為太守自作主張,濫鋪濫造,還中飽私囊……

民間一聽。中飽私囊?這個聽得懂!受賄了唄!挪公款為己有唄!戲裏書文裏都有,這個是大大的貪官模子!

於是大家都恨不能吐他一口口水。

其他官員、某些文化人什麽的,腦子清醒一點,不至於因這個就恨上了唐家,倒反而看著唐家傾覆而起了些“兔死狐悲”的心情。

這是皇家所不願意看到的。

於是剛被調到禮部不久的賈侍郎,以及其他一些老吏們,聯手推出了鐵案:唐家大不敬!謀反!

證據是他們最近的異動。

其實那也是京南大水。他們幫著皇家調派各種人力物力。末了忽然發現皇家好像要給他們來一記狠的,於是緊急調遣人手保護自己。被皇家擊破之後,這些調度都成了他們謀反的死罪。

大夥兒一聽:謀反?好麽!那麽就“不死何俟”了。

大家再摸著良心自己想想:我不會造反啊。我跟他們不是一夥的。皇家幹掉他們。不會幹掉我的。

這麽一來,“兔死狐悲”的魔咒也就解除了。

京城這方面工作做得很不錯,錦城仗了王爺府給底層民眾帶來的痛苦,這痛苦的根源被良好轉嫁到唐太守頭上後。輿論風向也不錯,但總歸有七王爺架在當中。不算最完美。當初的構想是,七王爺接管錦城之後,帶一個書蠹老吏的團隊,狠狠把他們歷年文案翻個底兒掉。把那貪贓枉法、只手遮天的所有黑跡都揪出來,把唐太守名聲徹底敗壞了,就好了。

結果他們發現唐太守的治理真還算清明的。壞事、爛事當然有。但不多,不大。勉強羅織。不算非常有力。這個團隊的頭兒是講求完美的,希望能拿出更好的成績,不僅給七王爺,完了給皇帝崔珩看了也能誇獎幾句、加官進爵……啊容他抹抹口水先——所以還要再往下查!不信他就沒有陳年的稀屎可以挖!

這麽一翻兩翻,還真找到一件事。咦!可以利用哦!

周孔目在外地調研回來,就驚愕的發現,自己被夾道歡迎……

尼妹啊!周孔目也知道錦城巨變,唐家巨變啊!這種時候夾道歡迎能有好事嗎?抓回去說不定就夾棍伺候了啊!

“就應該跑了不回來的。”周孔目心中湧起事後諸葛亮的感慨。

可叫他怎麽早知道呢?他只是個小得不能再小的胥吏啊!都不入朝廷正經官職體系的啊!這次崔珩打擊行動,又極克制,說好了堅決不搞誅連,連一樣姓唐的,很多都沒事。何況一個本地供職的小吏而已?

周孔目又有刑案在身,涉及還關在大牢裏受苦的兩個人,不能不趕回來啊!他哪知道回來面對這樣的架式?

他腿肚兒轉筋,兩股搖搖,幾欲先走。

迎接隊伍的前鋒已經跟他打招呼了:“周孔目好,周孔目回來啦?”

“周孔目好。”中鋒打招呼。

“周孔目回來啦?”後衛打招呼。

周孔目底下帶的小年輕,已經完全傻掉了。周孔目也覺得暈乎乎的:這架式又不像是要上夾棍的啊……

“難道我是哪位貴人的私生子,他來認親了?”周孔目不由得產生了如此荒謬的想法。

“也不對啊,”他又想,“我自己的身世自己知道。我確實有掩藏身世。但如果暴露的話,也跟這種待遇不沾邊啊……”

正想著呢,隊伍兩旁分開,正主兒現身了。

周孔目看見了七王爺,崔璴!

七王爺竟然親自來接這個小吏了!

這是周孔目第一次見到七王爺。他不高,微胖,著一身紫地大團花袍,是個歡天喜地的小胖子,眼睛有點像青蛙似的精神奕奕的鼓著,聽說是皇家的遺傳使然。陽光照下來,他的瞳仁是琥珀般顏色。一笑,一口整齊上好的大牙。

七王爺騎的一匹黃膘馬,乃是戰場上名馬之後,受過大將的親手調教,刀槍劍雨如履平地。七王爺叫它走,它就走,步態很穩。七王爺叫它停,它就停了。七王爺下鞍,伸出雙手迎接周孔目:“差使辦完啦?”手不肥不瘦,作為男人來說可能太白嫩一點,指甲修剪得非常整齊。

周孔目不敢多看,卟嗵就跪下了,叩拜王駕安康。

“嗳嗳,不必多禮,”七王爺緊著問,“差使辦完了?沙某父子殺人案,辦得怎麽樣了?”

辦好了。周孔目帶回來一個人。這人被押著小車裏,本來是隨在周孔目後頭的。周孔目被迎接陣勢嚇著了,小車也沒敢過來,還落在十丈之外。如今王爺見問,周孔目就讓小車裏的人出來:一男一女。男的不認識。女的則是失蹤的、傳言被殺的那個沙家丫頭、青樓頭牌的妹妹。

當場就有人認出她來了,還有不認識的,被人一說,也就知道了。頓時想起嗡嗡的讚譽聲。七王爺使了個鼓勵的眼色,近衛會意,給大家做了個手勢,於是想起劈哩啪啦暴雷般的掌聲,還有整齊的歡呼聲。

這叫鐵案得翻、沈冤得雪!還是這麽戲劇性的翻轉!皇家給唐太守這支抹黑,有了決定性的炮彈!

這就叫:太守受賄斷獄,幾成死罪;皇家天威所至,死獄暫扣;小吏上領皇恩,及時翻盤!

可以唱上一天的大戲了。

其實太守沒興趣斷老沙父子的死罪。是錄參剛愎自用,自己斷的。唐太守還想維護一下老沙來著呢!因為沙家是唐家姻親張家的表親嘛!這事曲裏拐彎的說不清,不如大戲過癮。

倒有人又認出小車裏那一男一女中的男的來了:“喲,像那誰家的大弟?那誰你記得吧?給謝府當大丫頭,很長臉的啦!伺候的是人家老太太。她大弟……”

明珠在刺繡,細如牛毛的絲線捺下去,一時有點眼花。

她是有個大弟,不學無術,貪吃好賭,賭輸了錢,賠不起,跑出去了。聽說明珠掙了錢之後,本來要回來住的。明珠防範於未然,備了厚禮到南宮大爺面前說了情,曉喻錦城大小百十家賭坊:明珠本人與雙親姐妹,與大弟恩斷義絕,不管家中有一鬥米還是十升金銀,都沒有一粒到這大弟跟前。這大弟欠的所有賭債,由他一身承擔。他再說“我姐在哪裏當差,你們借我錢,不用怕,還得上”都沒用。誰如果敢借他錢,只能在他自己身上追還,父母姐妹,一概不相幹。莫怪言之不預也!

大弟唯一的反應只有“kao,算你狠!”這樣一來,他也呆不下去,又走了。算起來已經有幾年沒回來。

他怎麽又把人家的丫頭拐了呢?

明珠坐臥不寧。她雖然絕情把大弟跟家裏割裂開,但那只是為了免得大弟濫賭把全家都拖下水。她心裏對大弟的親情還是有的。何況,大弟真要牽連進人家大案裏,到底還是可能連累家裏。她總要打聽打聽情況。

要在以前,明珠跟錦城各戶人家都算有點關系、有點面子了,不是直接走主子的路子,至少從下人、姨奶奶等方面先托托人情,總能有法子。如今錦城卻正在權力大洗牌的時候,謝家雖成了碩果僅存的最大戶人家,但還不能幹預行政與刑事事務,這權力掌握在七王爺手裏。

明珠想著,四姑娘許給了七王爺,這條路子是可以走的。但四姑娘如今不在錦城,托誰去說情呢?大太太麽?

碧玉正在大太太這邊幫手,忙著打算盤,就見明珠走了進來。

碧玉忙把數字先記下,算盤收過一邊,親手給明珠倒茶,又叫小丫頭打手巾。L

☆、七十三 領牌分糕

碧玉招呼明珠,明珠回道:“不忙。我先幫你打完了,再說別的。”

碧玉也就不客氣了,拿帳本道:“那你幫我把這裏、這裏算一遍。”明珠點頭。兩人一人一個算盤子,對坐著劈哩啪啦打了一陣,把帳目清了出來。碧玉寫了個數字,交給小丫頭帶走了。熱手巾上來,兩人揩了一把,又用了口茶,碧玉道:“又像以前的日子回來了。”

明珠笑道:“誰說不是呢?”

“老太太好?”

“好。”明珠也問了大太太等人的好。碧玉也應了,便道:“你大弟怎麽樣?我聽說了,忙著手頭這個要給他們出掉,正要來找你,可巧你就來了。”

明珠道:“我正是怕你為我太上心,到大太太面前說什麽。我要攔著你,怕小丫頭傳話說不清,就過來了趟了。”

碧玉牙痛一般抽著冷氣:“你是我肚子裏蛔蟲嗎?怎麽就知道我對你太上心?”

明珠作勢要打她:“你是我肚子裏的蛔蟲!”

一時兩人都笑了,碧玉把衣襟拂開,身子離明珠再坐近一點,問:“怎麽不讓去說呢?那個不是你大弟?”

“聽說是他。現在還不確定。”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真等到後頭要問罪,就晚了!現在是什麽罪都還不清楚,對不對?”

“正是。我想著,若托到大太太頭上,動靜太大。老太爺又發過話的,二老爺都得了個沒臉回來,大太太未必好做什麽。”明珠娓娓道。

其實大太太向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真給碧玉碰個軟釘子回來。是碧玉沒臉。為了與明珠做姐妹一場,碧玉願意仗著給大太太幹的活、去冒險跟大太太救這個情。明珠替她免了這場沒趣,且不居功,只拿老太爺的話放在前面,給碧玉留盡面子。碧玉心裏感激,口裏嘆道:“你別盡顧著想別人,也想想你自己。”

明珠含笑道:“何嘗不想呢?消息是要打探著。只是咱們的主子們。也不是刑名那一塊的。一般兒要托人。我想著,盡不如我先托個辦事的,有什麽細節好先打探打探。有了主意了,再請主子。主子也知道該賞我們什麽臉了。那時大家方便。”

碧玉點頭嘆服:“還是你想得周到。”又問:“那你知道托誰去?”

明珠道:“我聽說是周孔目那頭辦的。我倒有幾個人認識周孔目,只不是很切近,不知你有更合適的人不?”

碧玉一邊想。一邊道:“果然不好辦。周孔目又不是我們這邊的人,只身在這兒。又沒娶妻,沒個切近的親眷,好拉關系的。只有平常同辦差的兄弟們……有了!”

明珠忙問:“是誰?”

碧玉笑道:“這卻是你自己的關系。便是柳家鶯兒、燕兒姐妹,去年燕兒廚房裏壞了東西。還是你替她求了情下來,可還記得?鶯兒一直感你的情。”

明珠連連道:“那算什麽?我都不記得了。”

碧玉道:“雖然如此,柳家姐妹是記情的。也不光為這樁。總之她們家有個小叔。你還記得?”便略描述一二。明珠記得,點點頭。碧玉道:“他是在衙門當差的。正巧在周孔目手下,聽說關系還不錯。總之托托看,怕比別人更靠得住些。”

明珠聽著,是個好主意,讚道:“人事果然問你清楚。”

碧玉面有得色,欣然接受,一邊起身。明珠問她:“你去哪裏?”

碧玉“咦”了一聲:“跟你去找鶯兒燕兒啊。”

明珠辭道:“罷了,我還找得了她們。”

碧玉道:“不是怕她們不理你。她們倒不是這樣的人。但你離開有這麽段時間了,怕那邊誰沒眼色的,多些啰嗦。我去幫你交代兩句,鶯兒燕兒出去找他們小叔幫你忙,就沒顧慮了。”

明珠點頭:“還是你周到。”

說到現在,沒有提一個謝字。她們兩人之間原也不必謝。

卻有個婆子立在廊下,已等了一小會兒,見碧玉要出去,有些發急,就上來叫了一聲,待要說她的事情。碧玉登時就惱了。她生氣時,倒也不會紅臉咆哮,倒比平常還安靜些,微微冷笑道:“原來我是不願意陪明珠去辦事,這才特地安排人在這裏打岔的。”

那婆子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陪笑道:“姐兒說什麽?我聽不懂。”

“你自然不懂。”碧玉道,“明珠也去陪老太太去了十年八年了,你也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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