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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初嘗權力滋味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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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好提醒自己:“滅此朝食!”

可惜有一點困難,他甚至不知道“鹽杠子”的姓名。

“渾蛋!無能!連這點都查不到?還指望你們做什麽!”他大發雷霆。負責此事的是胡侍中,大皇子的人,很怕被皇帝嚴懲之後,權柄收回去,說不定交給棟勳將軍,大皇子肯定要怪他沒用、丟了權。他的榮華富貴豈不是化為烏有?

想起來就叫人發抖。胡侍中腦筋飛速轉動。有了主意。幫他爬到這等高位的捷才再一次救了他。他道:“皇上教訓的是!微臣無能!”碰個頭。

先認錯碰頭,這是每個深受訓練的奴才都會做的。

之後的應對,才看出蠢才與聰明人的區別來了。

胡侍中道:“微臣查知此人身世不清。無名無姓,故此幹出這無君無夫的逆事。那夥強賊倒有個綽號送他。他便以此綽號會名姓。只這綽號實在不雅,怎敢幹犯聖聽。”

崔珩當然訓斥他:不雅不是瞞報的借口!

胡侍中再一次碰頭,做出努力想說的樣子。還是崩潰求饒:“微臣實在說不出口!”

他請求皇上允許他,把這字寫在紙上。呈禦覽。

崔珩允許了。

胡侍中手發抖的寫完,自己連連碰頭,口稱死罪,折好了紙硬是不敢交給太監。還是太監自己拿了交給皇上。

崔珩看了看紙頭。覺得胡侍中說得沒錯。這名字豈止不適合刻在他屏風上,連給他看見都是種汙辱。這種汙名穢姓的人物,傷害了他的江山、阻攔了他的大計?崔珩更窩火。五十年的修養。都無法阻止他惡向膽邊生。他眼裏冒出兇光。

掌筆太監熟練的示意小太監,大家一起動作誇張而有效的。把這張紙挫骨揚灰。崔珩心情終於平覆了一點,看看胡侍中,換了個話題,問問太子的起居。

胡侍中做了中肯的回答,崔珩的心情又更好了些。同樣的話,別人說出來,崔珩還未必相信,胡侍中說出來,崔珩是信的。

不止因為胡侍中治學紮實、有學問,更因為胡侍中人品可靠。曾經有這麽一天,崔珩似乎是閑談,問問他某天在家裏吃了什麽、喝了什麽。胡侍中一五一十的全回答了,是正巧招待客人,席上有什麽什麽來著,要有記不清的,就說容他回去請夫人查查,再來回皇上。崔珩就笑了,說今兒有世婦進宮陪太後閑聊,正好在胡侍中那兒做過客,說起來,太後一時好奇,就著宮人來請皇帝問問胡侍中,是吃喝這麽些東西、招待這麽些人不是?巧的是胡侍中一句誑語也沒有,更沒有反問皇帝為什麽要知道這些。他就一點不驚疑、一點不推閃,老老實實、結結實實、紮紮實實的回答了。崔珩喜歡,笑對他道:“看來太後要賞你啦!”

太後果然賞他一席菜,照著萬歲爺宴臣子的規格,有野慧米膳、梗米膳一品,燕窩雞絲湯一品、鴨子脊髓湯一品,粳米幹膳一品、羊肉絲臥蛋粉湯一品,奶茶、果茶、點心、果鐘、蘇糕、鮑螺總一全盒,葷素大菜各十五品、果子八品。著他夫人領回家整治去。

這一席菜還是小事,胡侍中之後就交了齊天洪運了。他從前曾跟人說:“皇上就是天。咱們不可欺天。”這事後來也傳到了崔珩耳裏,頗為嘉獎。可也據說是崔珩先聽到這句話,才特意就宴客的事質詢胡侍中的。真相如何,下人不敢妄測聖心。但不久後胡侍中就由崔珩親自點名輔佐太子,則是真的。崔珩還曾問胡侍中:“若太子行事不當,還叫你聽他的。你聽他的麽?”

胡侍中立即答道:“天無二日,臣無二主。”

崔珩心中舒袒,恨不能把這話刻在本子上讓群臣傳閱學習!他畢竟有涵養,不是那膚淺浮躁之輩可比,當下先按捺住了,又似玩笑般問:“那你是願意去服侍太子,還是服侍我呢?”

胡侍中一點格楞沒打,道:“太子是皇上的太子。臣下是皇上的臣下。莫說有福份侍候太子。就是侍候皇上指的一匹馬、一塊石頭,臣下也是侍候皇上一般。”

崔珩頗為滿意,著司禮太監取了白玉杯、黑玉壺、青玉箸、黃玉匙來。司禮太監授禮且讚曰:“願受禮斯宦,廣口善納如其形,凈潔無瑕如其色。”乃授白玉杯。

胡侍中跪拜受賜。

司禮太監又讚曰:“願受禮斯宦,中空蘊藉如其形,含蓄沈著如其色。”乃授黑玉壺。

胡侍中再次跪拜受賜。

司禮太監又讚曰:“願受禮斯宦,正直平衡如其形,葳蕤澄華如其色。願受禮斯宦,圓融周旋如其形,渾和溫樸如其色。”這是青玉箸、黃玉匙。

胡侍中四次跪起,最後附讚道:“願臣堅密其質,不負皇上所望。”

司禮太監回讚:“善哉。”

禮成。崔珩又囑咐了幾句,令其退下。皇後與姜貴妃又找胡侍中去問話。

太子本是姜貴妃所出,而皇後膝下無兒,姜貴妃很識相,這個兒子就算是跟皇後共有的了,而且皇後還要比姜貴妃高一頭,育兒問題上姜貴妃從來都聽皇後的。這次也是皇後在簾子後頭發問:“今兒皇上把你指到太子身邊了?這樣久,沒出什麽岔子罷?”

宮人把這句問題傳出來,胡侍中據實回答:“回娘娘,微臣幸蒙皇上指為太子侍。回娘娘,托天之福,一切順利。皇上囑微臣服侍太子,賜四玉禮勸勉微臣起敬起惕。”

是“據實”,可不是“具實”。胡侍中對後宮傳達君臣之間的交流,就不能巨細靡遺的匯報了。否則涉嫌洩漏皇上言行細節。這個往小了說是言行輕狂,往大了可是能掉腦袋的!

胡侍中只能擇其要的回奏後妃,她們如果要再往細處問,那就是她們涉嫌想刺探皇上*了。這罪名對後宮的女人來說,尤其敏感。一後一妃爬到今天的位置,當然曉得分寸,不再問下去,只叫看賞。賞的是些珊瑚珍珠、金銀玩器、綾羅綢緞,這且不提。

總之胡侍中從此輔佐太子。皇上春秋也漸漸的高了,有意讓這個兒子好好歷練歷練,有些事情就特別交給太子去做。太子也不能事事親力親為,總由下頭輔佐的人幫襯著他費心。胡侍中典籍通透、世事明白、秉性老實,不由不為太子倚重。這些年裏,他辦的事兒真沒有丟人砸鍋的,可就只有一件:旭南旭北道上的私鹽販子奸猾,真不好抓。太子也是年輕氣盛,非要親自過問不可,連累他底下的人都頭疼。

胡侍中總算把崔珩問的私鹽販子頭目名姓一事糊弄了過去,下來與眾達官通了氣,這才重上太子殿,直挺挺跪在外頭候見,悄悄拿袖子抹抹眼睛,事先準備好的酸辛味一激,眼淚也下來了。

太子知道他是崔珩跟前過來的,心裏打鼓,出來一看他眼紅落淚,更是著忙,想用雙手扶他,腿一軟也跪坐在他對面,問:“先生說句話。這是怎麽了!”

胡侍中嗚嗚咽咽道:“微臣蒙皇上的恩典、有福份來伺候太子,這些年來都承太子……”那啥啥的先把他跟太子之間天高地厚的感情敘一遍,明著是感恩,實際先打好感情牌。太子聽了感動,眼中也見淚光。胡侍中看火候到了,這才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如今賊子猖狂,都已經到了京南道。臣子食君祿、忠君事,當去剿滅。臣是文臣,不谙武道,略讀兵書,自己也知紙上談兵,然力有高下,志不能墮。臣此去,抱了必死之心,只望太子於造鎧事上,這般如此,於車馬事上,又如此那般——”把太子近來的煩心事絮叨了個遍,表面上是老臣快死了忠心給主子留點建議,實則叫太子更心煩了。L

☆、二十六 我等四妹妹

當下,太子雙手把胡侍中一抱:“先生你不能去啊!”

胡侍中趁熱打鐵,問他:那叫誰去?

太子提了幾個人名,當然也是自己人。

胡侍中指出:他們有的也沒實戰經驗,還有的身份特殊,若是在外帶兵,恐怕要惹皇上的疑。

太子嗒然:別看他是崔珩的兒子……唉,正因為他是崔珩的兒子!這關系就微妙了。從前有不少例子,說什麽皇子謀反,結果身敗名裂。太子可不能往那上面靠!

這麽一看,太子發現,要說起真刀真槍的剿匪,他手下一個得用的人都沒有。他也不能有!

胡侍中這時候給太子進言了:首先,他也不是給太子洩氣啊!其次,假以實日,太子是必定能有作為的啊!只不過,現在嘛,不必操之過急,一切先以國事為重,太子可以把這事先放開,轉交某某衙門的某某人、某某人。他們都是富有經驗的老達官。但太子可以在旁學習!這個話,奏上皇帝面前,皇帝也必定是欣慰的。

太子確認:“真的嗎?不會覺得孤……”

覺得他滑頭、故意推托?這話,太子心裏害怕,沒好意思說出來。

胡侍中連連搖手:“太子休得妄自菲薄。以微臣之見,太子爺如今的決斷,才真正可以稱得上以國為重、步步為營、縝密穩健了!”

咦,本來是他的主意,現在已經變成太子自己的決定了?而且還上了這麽多誇獎!看來太子不用都不行了。

於是到雲舟這邊來剿賊、找人的官兵,是由老練的都尉帶過來的。雲劍並沒有跟著過來。

要照雲劍的脾氣,誰都估計,他聽到消息。可能會忍不住跟過來,至少也要盡綿薄之力,那可不是影響了馬上要開始的春闈麽!

於是,七王爺就果斷出場,保護好基友了。

據說七王爺是去皇上面前請命的。他自己也知道難以啟齒,眨著眼先囁嚅著哀求:“皇兄……弟弟也沒啥其他愛好……”

據說崔珩當時就“哼”了一聲:任何享樂的事兒,他可曾落於人後了?這也叫沒啥愛好?

“——平生最不能放棄的。就是這一口兒!”七王爺哀告。“皇兄,人各有志嘛!皇兄一直都肯寵著不肖弟……”七王爺拿眼角瞟崔珩。

崔珩必須的寵他!因為他們共同的生母,當今太後娘娘。寵他在心尖上嘛!再說,七王爺只不過好男風,總比其他愛好更安全吧?譬如說,總比評議朝政、結交大臣、盤弓練兵、結黨奪權什麽的。更讓皇帝放心!

比起來,睡幾個男人。真是小意思。

“……所以,不如再賜不肖弟一個厚禮?”七王爺惴惴問。

“你要什麽?”崔珩對於七王爺的請求,一向很警惕。

“不肖弟想跟謝雲劍去……打狐貍。”七王爺囁嚅道。

“去那裏?”崔珩豎起耳朵。

“……榮苑。”七王爺總算把當中兩個字咬囫圇了。

這是皇家禦用的三座狩獵場中最大最豪華的一座,平常崔珩都不太去。怕給大夥兒添麻煩!七王爺就想帶著男寵去?

“——我保證不要勞動宮人們伺候!”七王爺指天誓日的起誓,“就我跟他,兩人兩馬。背幾壺箭,悄悄去。悄悄回,一點兒都不給皇兄添麻煩!”

是。他是王爺,不是皇帝,所以行動自由,不必一舉一動都連累幾萬人疲於奔命,言官們打了雞血似的上本勸阻。崔珩羨慕起七王爺來,脖子梗了梗,問他:“你一個人能跑過去?沒人伺候,你連從前門到後門也去不了!”

不是崔珩看輕弟弟,實在是七王爺從落地之前到今時今日,就沒單身行動過,再說,皇家的前門和後門也修得太大了點兒,離得遠了點兒……

“最多帶那幾個侍衛去伺候就夠了!”七王爺信誓旦旦,“他們幾個跟我去錦城都能去了一圈,榮苑更沒問題!皇兄你放心吧!”

崔珩沈吟著,終於松了口:“你要好好哄著太後,絕不能讓她再為你憂心了。”

七王爺臉立刻垮下來:“我只要不娶媳婦,太後還憂心不能斷。皇兄這不難為小弟嗎?”

崔珩板了臉:“那你就娶媳婦!”擲地有聲,“大郎家的四妹妹該到了吧?不然,即刻讓棟勳把他妹妹送到太後身邊住幾天!”

“我等四妹妹。”七王爺趕緊的識時務。

崔珩哼了一聲:“你最好記著。”這就算把他先前的請求也應允了。

七王爺立即一拜到地:“謝皇兄恩典!”

雲劍就被保護進了獵苑,跟外界隔絕,可以不被其他事務所打擾,專心攻書了。七王爺把他安置在獵苑裏的一間小屋裏,那屋裏彌漫著一股草香,窗子下還有一堆沒來得及在下雪前運出去的蓬茸茸幹草。七王爺不能怎麽就在裏面賴了整整一夜,跟雲劍共度了良宵。侍衛們楞是沒敢進去!及至早晨,侍衛們才聽到怒沖沖一聲唿哨……咦,怎麽打得很有棟勳將軍的風範——雲劍的棗騮馬就小跑著過來了,侍衛們也沒敢攔,就任那馬首伸進了小屋的窗子,裏頭七王爺“哇”的一聲,侍衛們才知道原來王爺就坐在窗下的稻草堆上。

坐在稻草堆上幹什麽呢?侍衛們可沒敢問。想都沒敢想。

王爺跟雲劍在屋子裏的對話,侍衛們也沒敢聽。

雲劍拍了拍伸進來的馬頭,七王爺戀戀不舍,雲劍沒好氣的瞪了七王爺一眼:“王爺,來日方長。”

“哎?”七王爺的臉立刻亮了,“我們有來日?”

雲劍搖了搖頭,抖開韁繩走了。

有時點頭的意思,不是“我同意你”,而是“我今兒算認識你!”有時搖頭的意思,不是“我反對你”,而是“真拿你沒辦法”。“來日方長”,他親口說的!這才叫有志者事竟成,從來烈女怕纏郎!

七王爺一個人坐在稻草堆裏嘿嘿傻笑。雲劍往獵苑裏跑馬去了,當然也不能全給他跑,劃定一小塊,有特定的侍從跟著,是讓他跑的。這真是臣子能得的無上榮寵了,何況他還是一介白衣,沒授官身!這不能不說是有裙帶關系的好處。

“王爺。”留下來服侍七王爺的侍衛,在小木屋外頭怯生生的叫。

“啊。”七王爺曼應一聲。

“天寒地凍。”侍衛請示,“王爺保重貴體要緊。”

“哦。”七王爺很奇怪,他沒不保重呀?

“王爺擺駕回府麽?”侍衛請示。

好啊!

“那王爺……”

“你們服侍我出去啊。”七王爺越發奇怪了。外頭磨磨唧唧的,不進來幫忙幹嘛?不知道他金枝玉葉嬌生慣養的七王爺,沒人服侍根本沒辦法自己穿好衣物走到門外的啊?

“王爺……”外頭的侍衛囁嚅得越發尷尬了。

七王爺陡然明白了。明白之後,他陰雲密布、鉛雲壓頂的叉著腰,開聲亮嗓,氣壯山河的吼了一聲:“你們這些骯臟透了的猴兒腦袋,想的都是啥?滾進來!本王的褲衩都沒脫下來過!”

侍衛們連忙滾進來,服侍七王爺整理中衣,摘草梗,披外衣,系衣帶,梳頭插簪,正冠著靴,一邊鼻子忍不住聞幾下,還真沒什麽招幌子的特殊味道……那倆男人在裏頭是幹嘛的呢?

“天底下的滋味,有甚於短兵相接一瀉到底者!”七王爺恨鐵不成鋼的瞪著他們,“你們哪兒明白!”

侍衛們是不明白。

“昨兒晚上呀。”七王爺一臉甜蜜,“雲劍公子抱著我,給我取暖來著!你們都知道,這天氣冷嘛,本王又不像你們有武功,不耐寒。雲劍公子的武功可比你們高得多了,比熱坑還暖啊,這抱著的滋味,可真是……”

侍衛們紛紛表示無法體會。

“冬夜圖個啥?老婆熱炕!”七王爺教訓他們,“你們懂不懂?懂不懂?”

那也得先成為老婆再說……

“很快就會了!”七王爺握拳,“不疾不徐,老饕吃人參果,來日方長!——你們覺得呢?”

侍衛大表同意:“王爺英明!”

唐家大佬得了這個消息,哼哼冷笑:王爺也忒不長進了!

小大佬比較捺不住:“棟勳不吃醋?我上表參他們去!”

唐家大佬眼皮一翻:“瞎扯啥!”

小大佬就不敢吭聲。

唐家大佬再問:“春闈的事都妥貼了?”

小大佬道:“都妥貼了。”

唐家大佬教訓道:“三年一科,天子點門生,連鬼神都敬畏,當差的可得慎重!我當年放主考的時候,日夜不敢交睫,不到最後不敢說妥貼了。你倒清閑。”

小大佬連連答應,聽到最後站不住了:“叔父教訓得是,小侄這便到前頭去。”

唐家大佬又問:“狀元不出岔子罷?”

小大佬道:“前三甲都是穩當的。”應完了,立著等一回來,唐家大佬沒有別的吩咐,微闔上了眼睛,小大佬就行禮告退了。

出得門來,正叫下人備轎備馬,又拿冊子來看,十有九成半的考生已經人號相符,還有幾個沒到京的,多半也是急事或有病,誤了考,不會再來的了,按規矩卻也得等他們到最後一刻,不得提前封冊。L

☆、二十七 書寓女先生

小大佬冷笑,指著這幾個空著的名字道:“就算到了,沖這等懈怠,料他們也中不得功名。”旁人連聲附和。

忽有人連滾帶爬的要進來,面如土色:“壞了!”

第一道門的人打算攔的,一看這個人,認識,不敢硬攔,陪笑道:“老哥,你這麽進去,不合適吧?”

這人一邊往裏走,一邊腳步放慢了。第一道門的人追問:“出什麽事了老哥?”

這人也顧不上細說,只道:“壞水了。”還是往裏走。第二道門只好攔他了:“老哥!嗐,老哥。這樣子怎麽好見主子們?這邊來換身衣裳,理理頭巾?”

“怎顧得上!”這人道,“你們可知京南道決堤壞水了?”

第二道門唬動顏色,哪裏還敢叫他換衣裳,就放他進去了,還想著問:“淹掉多少地了?”這人已經進去了,一口氣往裏,見了裏頭近侍。近侍也不敢怠慢,連忙報小大佬知道。小大佬都快上轎了,駭一跳,折回來問他:“到底怎麽回事?”

這人衣裳上的灰好歹已經撣了撣,頭巾也扶正了些,叩地報小大佬知道:京南河道暴漲,堤岸吃不住,已經潰堤。

小大佬罵道:“年年知道要春汛,年年修堤,年年吃不住!”

這人知道不是罵他的,眼淚卻滾出來。

小大佬奇道:“你——”旁人卻有知道他家鄉也在京南的,覺得不好。小大佬也覺著了,臉色一峻,問:“這回淹了多少地方?”

這人哭了出來:“兩岸十裏八鄉沒了頂了!連——”也知道哭得失儀,就趕緊揀最厲害的說:“這次京裏發過去剿賊的俊章營也全給淹了。”

周圍一圈的人都失色。小大佬臉一沈。喝道:“胡扯!”

這人眼淚還沒哭完,被嚇回去了。

小大佬手往背後一別,踱了兩步,問:“京裏帶過去的這一營,往少了說,也有七八百人哪?”

“爺說的是。再加燒火牽馬挑擔的,總有冒千的數。地方上還發了兩千協助。”

“是了。這麽些人。全給淹了。多大的水?你倒能近前看準了?你是泥鰍變的?”小大佬沖著報信的那人冷笑。

報信的這人只好承認,他是沒在現場一個個數多少人沖走了,但他親眼看見那水了!好家夥。白茫茫的一片水皮子啊,俊章營的營地全在水底了,上頭還飄著些旗幟啊靴子啊什麽的,還有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也有民宅裏的,也有各樣死了的人。還有魚就在下頭啜著死人皮肉吃……

“行了。”小大佬打斷,道,“這樣大水,豈能無預兆?”

“倒是有雷鳴般響聲。只是大水下來的快,所以……”

“好了。”小大佬再一次打斷他,道:“俊章營中皆我好男兒。聽到預警,想必是奮身而起。替朝廷效力,抗災救民了!”

“這……”報信的這人想說,就算俊章營中那些“好男兒”們有這賊心——不是,有這報效的心——也得有這麽快的速度,能保全了自己,這才能幫著救人不是?

小大佬一問快似一問:“你不知道?那邊聯絡中斷了?”

“爺說的是。”報信的這人想說,真好大的水啊!除了祖輩聽來的,河床改道那次,再沒見過這樣的水了。河堤一年一年往起修,總比從前結實,雖然年年有小潰口,等水過完了還往上修。都知道潰了水大家遭殃,誰敢和爛泥往上糊呢?當中必然也有貪白汙的,終歸結了末那堤岸是可靠的。誰知轟隆就垮了?整條河水往外崩啊,跟那裏鬧了一片海似的。也是堤岸經年修得太高了,四野鄉村地勢都比河面低,一淹一個準。如今急流還在那兒湍著,上頭冰水泥沙全沒過完。有幾條船,結實的,船老大水性好的,勉強在那兒救急救人,也傳些消息,間間斷斷的,誰知道個確兒呢?

小大佬撫掌惻然道:“這麽一說,救災的一時也進不去了。卻總得預備起來,一有辦法就救進去。裏頭咱們既然進不去,就指望著地方上的官員兵丁,還有被困在裏頭的俊章營兄弟,能上體皇上仁心,幫著救撫黎民百姓了。”

報信的直眨巴眼。旁邊聰明的師爺,已然聽懂了,附和道:“不錯!第一是預備物資,第二是盡快跟俊章營兄弟並地方上取得聯系。現在情況不明,卻不敢先驚了皇駕,只好先把已確實的消息報上去。”

“先生提綱挈領。”小大佬讚嘆道,“便按這個寫折子罷。”

師爺去舐墨試鋒,且提醒小大佬道:“俊章營雖非太子的親兵,追根底,這次也礙著太子,終須通個氣兒的是。”

小大佬醒悟道:“虧得先生說起。”便叫人準備禮物盒子,往函櫻巷裏去。

京都古城,地名都有來頭,石獅巷裏沒有石獅、函櫻巷裏沒有櫻花、掐耳朵眼胡同裏沒有耳朵,究其原,都是有個故事在的。故事裏的信物淹沒了,故事可還流傳下來。

譬如這函櫻巷,說的是某朝某代,有個書生赴京趕考,借寓娼家——說話的,你差了,人家考試去呢,住個飯店旅舍也就算了,怎麽睡到娼妓家裏去了,這還是安心讀書的人嗎?唉,看官,一瞧你就是穿越來的,不知內情。原來俺們古代,旅館業這不是不發達嘛?小旅店臭蟲蚊子結夥,不是長袍相公們適宜的居所,大旅舍多給點錢,夥計興許能幫你收拾得幹凈些兒,終比不得自己家裏主母安排著做慣的嬤嬤丫環們,何況畢竟人雜聲聒、來往紛擾,不是念書的地方。因此又有經營院子的,就是把整個院子包租,夥計也管粗活,細使喚還得另外雇人,這樣住得是舒袒,開銷也大了,只適合整戶人家過來外地人。

那末看官你說,就個孤身男子上京,盤纏有那麽點兒,不算頂豐盛的,平常在家裏卻嬌慣得很,從半夜夜宵放鹽還是放糖、到中午窗簾子是全放下來還是半卷,都要動一點“蒓鱸之思”,動點酸筆墨、灑點思鄉淚的,這麽個人兒,還要叫他專心攻讀到考試那天,他是住什麽地方才好呢?

有人住寺院去,佛門凈地,圖個清凈!素齋且也潔凈,說不定遇見個風雅僧人,還能論論詩文。再說不定有個別的什麽文人來游寺,還能攀上交情。缺點是整天吃素,不敢動犖,動犖也只好自己到山下開齋,遇見那好吃肉的主兒,得憋煩壞了,再則是和尚幫著打點鋪蓋針線,終究沒有丫頭嬤嬤細致,偏生寺裏又是不好進女眷的。就是頭豬,都不敢養母的,怕帶累一寺清名,成了笑柄,日後開不開去,別提招香客與留宿信眾了,這豈不是因小失大麽?因此別處野寺不敢說,至少大陵朝裏滿京城的寺廟,就沒有敢胡來的。若是嬌養的孩子,就不愛住這地方。

那就只好住進人家家裏去了。這家得是做慣生意的,才能不僅歡迎外地陌生人住進來,還歡迎陌生人的朋友在這裏會客。這家裏得有女人,才曉得噓寒問暖,調些羹羹水水、做些連連綴綴,更能幫忙搭配一下扇兒帽兒什麽的。這女人最好還懂些文人的勾當,這才能告訴外地人,什麽書到哪兒買合適,什麽墨又是哪個鋪子調得精,若是你新寫的詩作她能念出來,還能給予真誠的讚美與鼓勵,那就更妙了。當然,最後的最後,這女人不醜,會讓你新交的朋友給你一定程度的羨慕嫉妒恨,必要時,她也不介意陪你睡一次,這就完美了。

請問,符合這一切條件的,除了娼家,還有哪裏呢?

倒也不是頂出名頂當紅的名妓,但是品貌舒服、言語體貼、姿態柔順,家裏還有幫襯慣了的老媽子、機伶勁兒經受住了考驗的小丫頭、廚藝得到前人們肯定的廚子——說不定還是您的本鄉,那口味就更合適啦!這種家居型的娼妓,生意不算頂好,卻要自己應付一家子開銷,整天拉客人來岔開腿做事呢,又太累,招個客人常住倒也不錯,權當做了臨時主婦,又體面、又有固定收入,也不影響以次數計費的生意,豈不好呢?

更何況,要是有討厭的客人撒潑、又或當地無賴鬧事,她還可以名正言順的“噓”一聲:“輕些,我們院裏可住著應試的少爺呢!”鬧事的一盤算,應試的少爺雖然並不一定當上大官,可萬一當上了呢?犯不著得罪不是?於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這又是額外的好處。

因了這個,多年下來京城留宿外地讀書人的娼家,就越來越多了,漸漸成了一門行當,人嫌“娼家”難聽,就改名為“書寓”,裏頭的書寓女主人,也有尊稱為“女先生”的。照理說女先生溫存,外地學子寂寞,日夜相處一起,如同水土氣候都合適的溫床,難免滋生出風流韻事。實際上呢?L

☆、二十八 傷多累美人

相處時自然各取所需,末了風一吹也就散了。大家都是成年成熟人,不至於那麽容易傷筋動骨。而且這年頭,許多人的心都變成了石頭啦,而不是花種子,捂在什麽樣的溫床上也開不出花兒來,最多就是當時暖和了一點。

曾有這麽個書寓女先生,後來落難了,犯了官司,一看上頭的官兒,就是從前在她家宿過半年的客人,可高興了,以為這下可得筆下超生。誰知那官兒認清她是誰之後,辦她案子辦得更嚴苛。為什麽?幾分為了故示公正形像,還有幾分意為恨她這麽狼狽醜陋出現在他面前,毀了他心中僅有的溫暖回憶。

也莫嫌他殘忍變態啦!官場上,這種人有的是。只要他還坐在那個位置上,周圍少不了一堆人奉承他呢:“爺說得是!”“長官說得對!”

真的動了情的,在這許多年裏,卻也有過幾個。

其中一個就是住在函櫻巷裏,當時這巷子還不叫這名字,總之有個書寓,給他住了,他也真喜歡上了女先生,可惜女先生的母親,那才是這院子真正的主人,也不是女先生的生母,就是買了這麽個女孩子來,調教成人,要指著她賺錢了,一見宿客動了真情,大喜,今兒哭訴說有筆外債、明兒懇求說置一套新頭面撐場子,一來二去的,敲了幾百上千的銀子。那宿客也不是富可敵國那種人,被搞得囊空如洗。女先生可憐他,寧願跟他私奔,住在破廟裏,末了拿私藏的最後一塊玉墜換了銀子,讓他能進考場赴試。

他才動身。女先生的養母訪到了他們在哪兒,又把女孩子劫回去啦,還叫她做生意。女孩子抵死不從,啼哭反抗,被揍了個結實。正鬧著,外頭來報,說喜榜出來啦。客人高中啦!

養母當時就呆了。還不敢太信。人捎來了一封信函,是從櫻桃宴來的。

原來春闈高中,成了天子門生。都要赴櫻桃宴去。那宿客掛念女先生,一時脫身不得,就在碟中取了一枝櫻桃,封進信函。叫人送來,好警告那養母收手。

養母打開信函。但見裏頭紅灩灩的櫻桃,竟化作了紅寶石!耀得滿室生輝。養母當時就瞎了。女先生打扮起來,戴上寶石櫻桃,鳳冠霞帔上轎去。成了誥命夫人。這巷子也就叫函櫻巷了。

傳說畢竟只是傳說,你要拿戶部的卷宗,一年年、一屆屆的往上數。進士老爺們的官眷,全都是清白人家的閨閣小姐。經得起考證的。一直要往上數到半甲子,才有那麽一位奇葩,娶了個“娼戶之女”,當年就被參了個“不孝”,最後沒參準,但這位奇葩畢竟也沒獲重用,放到外省去,官職最大也才作到詹事而已,若幹年前家眷已經換了一個了,也不知原來的是怎麽了,病死?還是失蹤?又或原來那位改了姓,也搖身一變化為好人家女兒了?卷宗裏完全就沒提。這位王詹事也已告老還鄉,若幹年之後大約黃土一埋了事。誰還會在乎他的故事?

函櫻巷卻還在,一棵櫻樹也沒有,像所有老京城的混油子,地上一躺,橫豎橫了,你拿他怎麽辦吧!

胡侍中的院子,就在這裏。整條老巷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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