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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愛恨嗔癡皆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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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陵地宮的最深處有一道門,一道連主人嬴政都不知其存在的門。

這道門由兩塊巨大的玉石雕琢而成,每一塊玉石上的紋理和圖案都對稱分布,上面刻畫著的一男一女,皆是人首蛇身。

男在左,女在右,蛇尾交纏,掌中各捧日月,劃分陰陽,又以“矩規”定天地圓方,星圖分布於四周,點線相連,中有一圈,似是象征大千世界。

除了最初的建造者,這道門在秦陵中的位置無人知曉,甚至無人能猜到,在屬於嬴政的陵寢之中,竟然還存在著一個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

這個地方屬於陰陽家,但陰陽家的後人卻對它一無所知,他們不知道建造這道門的人是誰,也不清楚這道門後存在著一個怎樣的地方,直到千年前的覆仇者帶來關於它的只言片語,一個關於寶藏的傳聞便悄然而生——即便沒人知道這道門的後面是否真的有寶藏。

渺也不知道,哪怕她現在正站在這道門的旁邊,哪怕她對上面的圖案無比的熟悉,在這道門開啟之前,她依然不可能知道裏面有什麽。

帶她來這裏的人或許知道,但對方似乎並不打算告訴她。

“渺,你怎麽了?到母親身邊來,畢竟這扇門,只有你才能打開……”她的聲音是屬於姜槐序的聲線,不疾不徐,清冷而平緩,可聽在渺的耳朵裏,卻仿佛看到了千年前的那個女人,即便是狼狽的借用他人之身,卻依然優雅自得,眉宇間是無論何種境地都無法被抹去的傲然。

不過,終究還是有哪裏不一樣了……

渺靜靜地立在原地,攏於袖中的雙手攥緊。

她從未想過,在大唐度過這麽多年光陰後,會再次見到千年前的故人,甚至是血緣至親的親人——她的母親羲和夫人。

其實在數月前的上陽宮中,見到姜槐序的時候,她曾在對方身上隱約感覺到一絲屬於羲和夫人的氣息,可多番試探下來,雖然覺得姜槐序帶給人的感覺有些違和,卻並未發覺有何不對之處,只以為是自己多心。

直到對方以“本尊”現身,看著“姜槐序”熟悉的神態,渺才終於把姜槐序這張陌生的臉龐和記憶裏的母親聯系到一起。

也終於明白了,之前姜槐序身上的違和感到底從何而來。

——那不是被施下傀儡術後的僵硬感,而是身體被奪舍後,體內殘存魂魄的垂死掙紮!

“渺,過來……”再次響起的呼喚聲,一如既往的溫柔,可仔細聽去,卻能發現其中夾雜著一抹不容人拒絕的強勢,似乎昭示著聲音主人的耐心即將告罄。

渺微微垂眸,目光只放到對面之人的裙擺上,整個人似是露出一抹怯意,看在對面那雙冷如秋潭的眸子裏,引起了主人的不喜。

羲和夫人朱唇輕啟,卻不知想起了什麽,又將嘴裏的話咽了下去,只按捺住心中的不愉,等著渺慢慢朝她走來。

羲和夫人心中藏了事,頗感焦慮,對渺有些怯弱的樣子又十分不滿,以至於她只註意到了眼前人的低眉順眼,卻全然沒有發現,在渺發絲的遮掩下,那雙始終冷靜如初的眼睛。

“我該怎麽做?”渺來到巨大的石門前,發現兩扇門嚴絲合縫,周圍並無機關的痕跡,門上也沒有可嵌入的鎖孔,完全是一道死門。

“不要急,這扇門只有你才能打開……”

羲和夫人的目光觸及渺帶著些許疑惑的臉龐,面上閃過一抹笑意,眸光不禁溫柔了幾分。她將手輕輕搭在渺的肩上,半摟著她,輕聲道:“若是換了旁人,是無論如何也打不開這扇門的,可你不同,這個地方對你來說十分特別,這道門只會為你開啟……相信我,渺,你會有辦法的。”

“……”

溫熱的氣息撲在耳旁,令渺身子一僵,忍不住微微側頭,對方的發絲卻正好垂在她的臉側,弄得臉頰有些微癢,即便是陌生的臉龐,可身邊人熟悉的氣息,還是讓她忍不住回想起小時候。

她與母親羲和夫人,在幼時的記憶裏,其實並沒有太多相處的機會,在她剛滿四歲之時,她便被父親接到了身邊,從此以後,與母親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

但或許因著渺記事頗早,在與母親朝夕相處的幾年裏,羲和夫人留給她的印象一直很深,對她的影響更是與父親不相上下。

羲和夫人為人嚴肅,一向不茍言笑,雖然對渺關心有加,可在平時的言傳身教上,卻一直要求嚴格,甚至近乎嚴厲。但渺心裏毫無怨言,對這位母親依舊親近有加,或許正是因為渺心裏清楚,羲和夫人待她雖嚴格,卻是整個陰陽家,除去父親外對她最真心的人。

那時候的渺年紀還很小,卻不蠢,她能夠感覺到陰陽家內部的暗流湧動,不管是禁止她隨便外出的母親,還是帶著她隱居深山的父親,他們二人性子雖不合,但在保護她的方式上卻是頗為一致——減少她出現在陰陽家弟子面前的次數。

更奇怪的是父親,除了禁止她與陰陽家的人接觸外,似乎並不忌諱她見到外人,甚至在道家一位友人上門拜訪時,父親很放心的帶著她招待客人,絲毫沒有要她回避的意思。

“渺,你怎麽了?”

耳畔響起的聲音,令渺從記憶中回神,她面上不動聲色,只微垂著頭不去看身側之人,目光重新放回了眼前巨大的石門上。

石門很大,有十幾米高,渺站在門前,只能看到門上交纏的雙尾,和蛇尾周圍分布的點點星光,而最下方點線相連的地方,正是北鬥七星的模樣。

渺見過這道門上的圖案,在千年前的驪山,有一處刻畫著伏羲女媧像的“始祖之門”,據說通向“五靈玄同”的試煉之地,而通過試煉的弟子,陰陽術修為往往可以更上一層。

“始祖之門”並不神秘,但渺沒有去過,眼前的這道門與“始祖之門”顯然也並不相同,雖然羲和夫人說只有她才能打開這扇門,可事實上,渺對此根本毫無頭緒。

……總不會是這道門有自己的意志,可以選擇誰來開啟它吧?

渺這樣想著,不由伸手朝著門前探去,想試試看能否找到開啟它的辦法,卻不料還未等她觸碰到石門,原本緊緊閉合的兩扇門像是感應到她的存在一般,突然打開了一道縫隙,裂開了伏羲與女媧中間的“圓”。

隨著兩扇門緩緩開啟,一束極強的金光透過門縫溢出,耀目非常,令渺不得不擡手擋住了眼睛。

與此同時,一道淡紅色的屏障在渺的身前撐起,將她與身側的羲和夫人盡數攏於其中,為她們擋去了大門開啟之時,四下揚起的灰塵和陣陣陰風。

灰塵逐漸消散,不等羲和夫人撤去護盾,渺已經睜開了眼睛。

門後是一條向前延伸的石板路,懸浮於漆黑的夜幕之中,盡頭現出一座大殿的輪廓,金碧輝煌,穹頂布滿星辰,星海璀璨不知其盡頭。

渺的視力很好,即便隔得遠,她依然能看清遠處的宮殿,何況殿內鋪滿星光,地板都像是水晶制成的一般晶瑩剔透,遠遠看去,著實美的不像話。

可就是這個美麗到夢幻的地方,讓看清它全貌的渺僵在了原地。

這座宮殿並非如傳聞一般堆滿寶藏,與擺滿奇珍異寶卻顯得陰氣沈沈的其他地方不同,這裏實在過於生機盎然。

許多叫不出名字的花木分布在殿內各個角落,沒有土壤,沒有水,在大門開啟之前,甚至沒有流通的空氣,可這裏的花草依然長勢頗好,不見一絲衰敗之態。

越靠近大殿深處,花草越見繁茂,沿著鋪滿花朵的玉階而上,大殿的中央有一處高臺,這裏生長的花木是整座宮殿最密集的地方。

而這處高臺上的東西,正是令渺臉色驟變的罪魁禍首。

只見在高臺的正中,幾株茂密的花藤掩映下,一具泛著青光的玉棺正靜靜地躺在那,幾株玉白色的花枝點綴其上,幾縷星光灑下,正好將整具棺槨籠罩其中,如同一條從天際垂下的紗簾。

雖然過去了多年,如今身處的位置也有所不同,可渺還是眼尖的認出了,宮殿深處的玉棺,正是當初在南詔皇宮的幻境裏見過的那具!

一抹紅色的麗影從身邊掠過,前一刻還站在渺身後的羲和夫人,此時已經越過渺,獨自一人去了路盡頭的大殿中,她緩步走上高臺,看著眼前的玉棺,眸中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恨意與思念,覆雜而強烈,簡直觸目驚心。

渺走過石板路,卻在踏上大殿的那一刻停住了腳步,她將羲和夫人看到玉棺後的表情盡收眼底,緩緩道:“母親要找的,是否就是這具棺槨?”

羲和夫人撫著玉棺的手一僵,像是剛想起渺的存在一樣,輕輕轉過身,映著渺倒影的眸中帶上了一抹覆雜之色。

她細細的看著渺,目光不自覺地放柔,垂於身側的手更是撫上了渺的臉頰,輕輕摩挲著,就像一個普通的母親對於女兒的愛撫,慈愛而溫暖。她沒有回應渺的問題,只是輕聲一嘆,反問道:“渺,剛才在神王甬道中,你知道我為何會放過你嗎?”

渺沈默著沒有應聲,心裏卻在思考這個問題。

當唐無絕與子戍同歸於盡後,她內力全失,別說是羲和夫人,就是一個普通的江湖人,都能置她於死地。

況且當時,她分明感覺到了羲和夫人對她的殺意,強烈到讓她渾身冒起冷汗,也明白對方是真的想要她的命。

可最後不知為何,殺氣突然消失了,羲和夫人改變了主意,將她帶來了這個地方,讓她見到了夢中那具與她聯系至深的玉棺。

羲和夫人沒有理會渺的沈默,自顧自道:“她從來都不肯喊我一聲母親,哪怕她的身邊只剩下我唯一一個親人的時候,她也從來不肯喊我一聲……也許是報應,我本不該強求那麽多,可這麽多年來,到底意難平!”

她的神色變得有些陰郁,直到觸及渺晶瑩剔透的眼睛時,才稍稍冷靜下來,目光變得溫柔了許多,“快一千年了,我真的沒有想到,會從你的口中,再得到一句‘母親’的尊稱,正是因為這個,我才沒有對你下殺手……”

她的手撫著渺的臉,細致而小心,如同撫摸著一件珍寶,“渺,如果可以,我並不想傷害你,可事到如今,覆水難收,既然我不能再對不起她,便只好對不起你了!”

羲和夫人收回手,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轉過身不再看渺一眼,但渺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她整個人僵在原地,“母親的魂魄已為死靈,千年間卻一直眷戀人間徘徊不去,甚至不惜奪舍也要重新回來……可是為了我?”

羲和夫人驀地轉過身,望向渺的目光近乎嚴厲,周圍的空氣在這一瞬間陰冷下來,卻不是殺氣所致,而是羲和夫人身上竟開始冒出一股股的死氣。

渺看著羲和夫人身上開始紊亂斷裂的“生線”,臉上閃過一絲不忍,“姜槐序的魂魄未曾離體,既然母親一開始便沒有將她驅逐,那為何現在又要斷她的生機?一旦這具身體的生氣完全被母親魂魄的死氣所侵蝕,即便母親立刻離開她的體內,估計她也活不成了!”

在來到秦陵之前,渺並沒有如前世的姜妘一般擁有看破陰陽的能力,對於冥冥之中發生的一些事情,她的直覺雖然要比普通人敏銳,卻仍是看不破陰陽,斷不了生死。

最好的例子,就是當時已經被奪舍的姜槐序站在她面前,她除了感覺到不對勁外,其他的什麽也沒看出來,不像現在這樣,單憑肉眼凡胎,便可以看到纏繞在人身上的生線和死線。

渺的話不知是觸到了羲和夫人的哪根神經,竟導致她不顧儀態的大笑出聲,直到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才慢慢收斂了笑容,道:“我本沒打算殺她,可誰叫她不乖呢,只要一逮到機會,就會想辦法破壞我的部署,令我不得不利用子戍那個蠢貨,若不是我趁著她元氣大傷之際反攻,恐怕我現在已經是天地間的一縷孤魂了!”

渺皺著眉不發一言,只沈默的看著羲和夫人。許是感覺出了渺內心的不讚同,羲和夫人突然笑了,“渺是不是覺得,這樣的母親很醜陋?”

渺垂眸道:“我不明白,您為何要這樣做,借姜槐序的身體來殺我,到底是為了什麽?”

“殺你,是為了救人……”

在渺驚訝的目光中,羲和夫人的眸底流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悲色,“那是個對我而言,很重要的人,她的一生太苦,死後也不得善終……雖然我是最沒資格說這句話的人,可只要有機會改變她的命運,不論是什麽,我都會去嘗試!”

渺楞了一下,輕咬下唇,糾結片刻後,終是開口道:“您要救的那個人,是姜妘?”

羲和夫人似是頗感訝異,她擡頭看了渺一眼,面上浮現出一抹不忍,隨後微微側過頭去,不再看她,“你的直覺很敏銳,既然你都猜到了,我也不再瞞你什麽……妘兒的身體就睡在這具玉棺裏,這裏是長生的殿堂,她的身體並未死去,只要轉世的魂魄重新回到體內,她就會重新蘇醒。”

“你想將我的魂魄轉移到她的體內?”雖然聽上去不可思議,但也許是有了心理準備,渺看上去並不顯得驚訝,只是她有一點不解,便問道:“人死如燈滅,即便姜妘的身體還活著,可她的魂魄已經轉世,唐渺渺已經誕生,這是天地間輪回的定理,您苦心積慮的要讓我變回姜妘,到底是為了什麽?”

“我說過,為了補償……”

羲和夫人已經不再是渺記憶裏的樣子,她仍舊端莊優雅,可曾經刻在骨子裏的驕傲和凜然,經過千年歲月的洗禮,已經不覆存在,如今只剩下滿腔怨憤和瘋狂,在灼燒著她最後的理智,“你是個好孩子,我不想傷害你,既然你已經想起了一些前世的記憶,那麽你想不想變回以前的樣子?你對自己的身體狀況,應該也察覺到了吧,身體變得逐漸虛弱,功力在退步,這是你的身體承受不了魂魄帶來的壓力才會如此,只要你肯恢覆前世的記憶,回到妘兒的身體裏,你的病就會得救,不必到得最後,束手無策的虛弱而死。”

羲和夫人的話溫柔而蠱惑,聽在渺的耳中,卻令她一陣難過。

她說不清自己心裏是什麽感覺,只聽自己的聲音很平靜的道:“如果我答應,母親您要怎麽做,移魂轉魄這種事,並不容易。”

渺半低著頭,令人看不清表情,羲和夫人聽她語氣正常,並未多想,只以為她答應了此事,臉上不由露出一抹笑容。

一黑一白的兩只陰陽魚出現在羲和夫人的手中,繞著不遠處的玉棺游動,帶出的墨色線條慢慢纏繞在了玉棺的四周,最終在地上勾勒出一個太極八卦的圖案。

羲和夫人隔空施咒,玉棺所在的位置突然紫光大盛,太極八卦緩緩轉動,兩條陰陽魚卻沒有停下動作,而是在半空繼續勾勒描繪,最後經構建出一個層層相疊的法陣,與最底下的太極圖一起,凝聚著妖冶卻美麗的光。

“渺,待陣法發動之時,只要你不抵抗,便不會有任何痛苦,等你再次醒來,你就會記起以前的一切,我會一直陪著你,別怕……”

羲和夫人神色溫柔的伸出手,想拉著渺走向那個仍在跳動著紫光的法陣,卻不料伸到一半,整個人突然僵住了。

她微微側頭,神色僵硬的看著困住自己腳踝的花藤,這不是內力幻化而出的木系物象,而是生長在玉棺周圍的花木,不知受了什麽刺激,竟突然瘋狂的生長起來。

渺趁著這個機會,反身離開了羲和夫人的身邊,站在高臺的邊緣處,神色莫名的望著羲和夫人,眼中的了然之色,更是令回過頭來的羲和夫人感到不對勁。

“渺,你——”

“母親,我已經長大了,並不好騙。所以您說謊了,我知道的……”

渺打斷了羲和夫人的話,並一改之前溫順的模樣,盈盈的眸中竟泛著微微冷意。她的聲音很平靜,但說出來的話,卻令羲和夫人臉色一變。

“您早就知道了吧,我並非姜妘轉世這件事……”

作者有話要說:

羲和這個名字,神話裏指的是日神,這裏只是一個單純的名號而已,也算道出了母親大人的屬性,不過,見到這個名字後,有沒有機智的小夥伴聯想到了什麽QwQ?

比如,為何一個火屬性的母親,會生出一個主屬性為水的女兒?這個問題涉及到千年前的一樁恩怨,也是讓渺的父親大人頭疼不已的一件事。

稍後來捉蟲~

以及,正式宣布進入完結倒計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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