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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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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6章

“奶奶,您這是……哪個不長眼的給您氣受了?”平兒一溜兒小跑的進了屋,擡眼就見到王熙鳳滿臉怒容的站在小幾旁,腳下是一堆碎瓷片,當下心中一個咯噔,暗道不妙。要知道,王熙鳳雖看著脾氣不好,可無緣無故的卻是極少發怒,哪怕以往盛怒之下責罰下人,那多半也都是裝出來的。平兒跟隨王熙鳳十多年,印象中王熙鳳真正怒火中燒的,仿佛唯獨只有上次賈璉在外偷腥被人尋上門來的時候。

“哼,平兒你還說錯了,那蠢貨不是沒長眼睛,她是沒長腦子!虧得還是甚麽書香世家的千金小姐,我瞧著她連個鄉下潑婦都不如!蠢成這個樣子,她遲早被人恁死,就怕她臨死還拉人當墊背!”王熙鳳確是氣得狠了,卻不是氣李紈坑她,而是純粹被李紈的愚蠢所氣到。

誠然,寶玉的親事是註定會引來諸多爭議的,可沒人會將所有的事兒都大喇喇的捅到明面上。李紈以為賈母會不知曉王夫人的打算嗎?錯了,賈母甚麽都知曉!可那又如何?很多事情即便諸人都心知肚明,卻人都要臉,好歹也會留一張遮羞布。

“奶奶?”平兒遲疑的瞧著王熙鳳,心下有些拿不定主意。怪只怪她比王熙鳳還早出門,偏等她從憶慈院回來後,王熙鳳已經到了。若是再給她一點兒時間,或許還能從其他丫鬟口中得知事情的原委,可如今就算是逼死她,她仍不清楚發生了何事。

連起因經過都不知曉,她該如何勸?

“行了,先將東西收拾一下。”王熙鳳擺了擺手,走到另一邊坐下,拿手捏著眉心開始想對策。

平兒見狀,生怕打擾到王熙鳳,連小丫鬟都不曾喚,索性親自拿了笤帚簸箕將一地的碎瓷片歸整好,拿到了外頭。再度進來時,卻是半刻鐘之後了,平兒端著尚冒著熱氣的茶點,給王熙鳳斟了一杯茶,稍稍放涼了一些,才送到王熙鳳跟前,柔聲道:“奶奶先喝杯茶潤潤嗓子罷。”

“你都知曉了?”王熙鳳順手接過了茶盞,意味不明的道。

“知曉了。”平兒聽懂了王熙鳳的話,輕笑道,“奶奶何苦跟那種人慪氣呢?她甚麽都沒有,偏又是如此的蠢笨不堪,遲早會把自己給玩死。”想了想,平兒又有些狐疑了,“不過仔細想想,這事兒還真有些蹊蹺。就算真的是愚不可及,無緣無故的,也不大可能這麽幹罷?”

王熙鳳原是在盛怒之中,因而並不曾想那麽多。這會兒氣也出了,又靜下心來想了對策,再聽平兒這麽一說,倒是隱隱察覺到了不對勁兒。

“奶奶您說,會不會是有人暗中挑撥?人家本就不算聰慧……也不是不聰慧,而是將聰明勁兒用到旁的地方了,出嫁多年連賬目都看不懂,這豈不是笑話?就算後來因著守寡的身份無法管家理事,可她嫁過來都多少年了?頭些年作甚了?”平兒原就對李紈有些看不慣,只是往常不好表現出來罷了。至於看不慣的緣由,卻是再簡單不過了。試問,哪個人會拿主子跟下人相提並論的?李紈以往口口聲聲都讚平兒有多好,甚至話裏話外說王熙鳳都不如平兒,她們倆調個個兒才是最好的。每次聽到這樣的話,平兒都恨不得沖上去捂住李紈的嘴,也虧得王熙鳳並未往心裏去,這要是……真若說起挑撥離間,李紈才是個中好手!

“暗中挑撥?若是三妹妹不曾被禁足,我倒是相信。可如今,誰又會這麽幹?”王熙鳳並不知曉平兒心中的想法,不過她倒是有另外一個猜測,“我估計,是我那好姑母又幹甚麽事兒了。”

“二太太?”平兒聞言,仔細的想了一遭,倒是讚同的點點頭,“這倒是極有可能的。自打珠大爺沒了之後,我瞧著二太太就對珠大奶奶沒了好氣。這原還只是對她冷冰冰的,偏最近這段日子裏,發生了那麽多的事兒,也難怪二太太愈發的不喜她了。可奶奶,您打算如何是好?”

王熙鳳就是愁這一點。

從明面上看,似乎是賈母和王夫人為寶玉的親事所發生的爭執,同她並無甚關系。哪怕被李紈將事兒捅破了,也頂多就是從暗地裏轉到了明處,尤其寶玉如今年歲還小,想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將事兒掩了過去,應當也不算很難。可前提卻是如何讓李紈消停!

“除了那蠢貨外,旁的人都是希望悄無聲息的將事兒抹平。二太太自是不用說了,哪怕插手兒子親事是理所當然的,可老太太到底是她的婆母,二老爺又是個純孝之人,為了寶玉之事跟老太太鬧矛盾顯然是劃不來的。至於老太太,那就更好猜了,她是想讓雲妹妹做了那未來的寶二奶奶,可如今事兒還不曾完全定下來,卻是萬萬不能傳出這種消息的。”王熙鳳有句話並未說出口,前世,賈母之所以默認寶玉和黛玉之間傳出事兒來,那是欺黛玉背後無人。可史湘雲呢?一旦從榮國府內傳出那麽一星半點兒有損史湘雲閨譽的消息來,只怕史家就會大怒,更絕不會再允許史湘雲來榮國府小住了。

話說,為何賈母今生忽的就放棄了黛玉?

王熙鳳陷入了沈思之中,而事實上,讓她感到狐疑的並不單單只有這些事兒。仿佛,從她重生回來的那一刻,很多事兒都發生了變化。只是,有一些是她故意為之,而另一些卻是在她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悄然無聲的發生的。

“平兒,你仔細聽聽,聽我說得對不對。”忽的,王熙鳳用類似於自言自語的語氣說道,“幾個月前,林姑母的喪訊傳來,我提議老太太趕緊去將林妹妹接到府上來,不巧璉二爺也跟著我一道兒去了,於是老太太隨手點了璉二爺的差。”

“呃,是這樣的,沒錯。”平兒很是茫然的看著王熙鳳,全然不明白為何她忽的就提起了賈敏喪訊剛傳來時的事兒。這都過去多久了,再說了,平兒隱約覺得,即便沒有王熙鳳當時的說辭,只怕賈母等悲傷過了,也仍是能想起黛玉的。

“後來,二太太派了周瑞家的來尋我,故意同我提那放印子錢的事兒,被我拒了。這事兒後來又提了三兩次,我皆不曾應承下來。之後,便發生了姚姑娘的事兒,縱是證據不夠,可既然查出了這事兒同周瑞家的哥哥有關,那基本上就可以確定是二太太想要給我的教訓了。”王熙鳳邊回憶著,邊喃喃的說道。

平兒愈發覺得此刻的王熙鳳透著陣陣古怪,只是有些話她卻是不得不提醒一二:“奶奶,我倒不認為這是二太太想要給奶奶的教訓。仔細想想,我倒是更相信,二太太想通過這事兒告訴奶奶,爺們都是靠不住的,至少沒有捏在手頭上的錢來得更可靠。”頓了頓,平兒幹脆將話說全了,“說白了二太太就是還想逼奶奶就範,去幹那放印子錢的勾當。”

王熙鳳霍然擡頭,目光死死的盯著站在自己跟前的平兒,嚇得平兒連連往後退了好幾步,待穩住了身形後,又不由的跪倒在地:“奶奶……”

“無事,你起來罷。”王熙鳳淡淡的開口道,“也許你說的才是真相。

平兒極快的擡頭瞧了王熙鳳一眼,見王熙鳳面上的神情還算平靜,這才長出了一口氣,慢慢的起身立在一旁。

卻聽王熙鳳又道:“旁的事兒我也不想多說了,平兒你猜,為何老太太至始至終都不曾提出讓林妹妹當未來的寶二奶奶呢?”迎春、探春庶女改嫡女一事,可以說她是無心所促成的,雖事情發展全然出乎了她的意料,至少大概的脈絡她還是能猜到幾分的。唯獨只有黛玉這事兒,她始終都想不明白,為何賈母打從一開始就舍棄了黛玉。真的是因為她的插手?可即便是她安排院子讓黛玉搬出榮慶堂,好安心為賈敏守孝。然這事兒卻跟寶玉的親事無關罷?

“奶奶為何會認為老太太要讓林姑娘成為寶二奶奶呢?”平兒面露踟躕之色,“先前咱們說閑話,那也是私底下說說的,依我看,老太太也並不是很在意林姑娘。加上林姑娘又這般沒眼色,竟是打算在咱們府裏守孝,老太太年歲大了,也難怪懶得見林姑娘了。”

“只是因為這個?不不,這其中一定還有甚麽緣由。”不管是否讚成木石前盟,王熙鳳都不想否認這一點。

“能有甚麽緣由呢?林姑娘雖模樣好,史大姑娘也不差呢。林姑娘是二品大員家的姑娘,史大姑娘還是侯門千金。唯一差的就是這層血緣了,到底林姑娘喚老太太為外祖母,史大姑娘卻只喚一聲姑祖母。不過,要是算上感情,只怕還不如打小就被老太太養在膝下的史大姑娘呢,更別說史大姑娘成天笑臉盈盈的,單這點,怕是就別出勝負了。”

聽平兒這麽一說,王熙鳳卻是愈發的狐疑了。隱隱的,她覺得這其中一定有被她忽略掉的某些事兒,可一時間,她又無論如何都想不透。忽的,王熙鳳心中一動,擡手就猛拍了一下額頭:“我也是傻了,原不是還在思量怎樣才能讓那蠢貨安生下來,怎就忽的扯到旁的事兒上了?”

“不還是在說寶二爺的親事嗎?”平兒奇道。

王熙鳳卻連連搖頭,這事兒的癥結根本就不是寶玉的親事,而是李紈的不按牌理出牌。只要李紈願意消停,以賈母和王夫人的性子,只怕用不了幾日,就能裝作甚麽都不曾發生過一般,繼續安穩和樂的過日子。至於黛玉這事兒,她仍會擱在心上,等有機會再不留痕跡的打聽消息,畢竟她只是對於自己重生之後所發生的一切異事感到好奇,而非想再將黛玉推入榮國府這個大火坑。

“那奶奶您的意思是?”平兒很是吃不準王熙鳳的意思,只得試探著問道。

“這事兒先不提了,我打算先將珠大奶奶的事兒給歸整妥當了。仔細想想,如今倒是有一個現成的去處適合咱們那位珠大奶奶。”王熙鳳說著說著,忽的就笑了起來,只是那笑容卻很是有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覺。至少,立在一旁的平兒再度往後退了小半步,並暗自祈禱著林之孝家的別墨跡,趕緊讓她出門子才是正事兒。

好在,之後王熙鳳倒是正常了許多,又去東屋瞧了一遭巧姐,見巧姐似乎絲毫未被今個兒的事兒影響後,才略略松了一口氣。又過了些時辰,王熙鳳用了午膳,便按著平日裏的習慣小憩了片刻,等下半晌才起身梳洗一番,喚上平兒離開了院子。

知道王熙鳳和平兒離開後,院子裏的諸位丫鬟才算是徹底放下心來。尤其是紫鵑,早間去榮禧堂時見到聽到的事兒,可是真的將她嚇得不輕。好在,瞧王熙鳳離開院子時的模樣,也算是雨過天晴了。只是,才松了一口氣,紫鵑轉身就看到在廊下幫著繡嫁衣的豐兒,登時一口氣堵在嗓子眼裏,險些憋死過去。

卻說王熙鳳帶著平兒徑直去了榮禧堂尋王夫人,為的自是早間的事兒。之所以特地隔了一段時間再過來,也是怕賈母多心。畢竟,甭管王熙鳳明面上對賈母有多孝順,她始終擺脫不了自己是王夫人娘家內侄女這個名頭。

“姑母,我又來叨擾了。”王熙鳳調整了一下面上的神情,擠出了一個最為燦爛的笑容,笑著走進了王夫人房裏。

好歹養了一日,王夫人雖仍不曾痊愈,可面上的氣色看起來倒是比昨個兒要好看多了。見王熙鳳過來,王夫人向她露出了一個淡笑:“鳳哥兒來了?早先你小姑母和你妹妹都來過。”

“小姑母和寶妹妹都是好的,要不是巧姐年歲太小,我也想日日夜夜陪在姑母跟前,好讓姑母早些康覆。”不就說兩句好聽的話嗎?王熙鳳毫不吝嗇的表達的自己對王夫人的孝心,不過,該有的自謙還是要表現一下的,譬如誇獎一下真正日日夜夜在王夫人跟前伺候著的李紈,“說起來,珠大嫂子才是最辛苦的那個,這不,我今個兒往老太太跟前去時,她已經在那兒候著了。也是難為她要兩邊跑,還要照顧年幼的蘭哥兒。”

“蘭兒往後由我來照看。”王夫人淡淡的說道。

這話太出乎意料了,王熙鳳楞是一時間沒能回過神來。待她好不容易反應過來了,這才明白為何今個兒早間李紈會那般失態了。其實,按說以榮國府的情況,將兒女交予婆母代為照顧是很正常的事兒,譬如賈璉和賈珠、元春、寶玉,都是在賈母跟前長大的,也包括三春。可所謂的正常事兒,擱在李紈這兒估計就行不通了。

“珠大嫂子她……她同意?”王熙鳳一臉遲疑的瞧著王夫人,半響才擠出了這麽一句話。

王夫人也回看了她一眼,面上的神情並無任何變化,語氣更是平靜如水:“有甚不願意的?鳳哥兒,假若今個兒大太太跟你要巧姐,你答應嗎?”

“不答應r。”王熙鳳說的毅然果斷,無視了王夫人驚愕的神情,徑自說道,“巧姐可是咱們榮國府小輩兒中的頭一個姑娘,是正正經經的大小姐,我憑什麽要給大太太養?沒的白白跌了身份。不過,要是老太太想幫著我照顧,我卻是願意的。”

“你……罷了,你這話也有些道理。”王夫人原是想拿王熙鳳做比喻,卻忘了即便不算王熙鳳和李紈之間的差別,單是邢夫人和王夫人之間也有著天壤之別。且王熙鳳那話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她不是不願意將巧姐交由長輩撫養,而是嫌棄邢夫人身份低。這種說法雖是直白傷人了一些,可王夫人自認為極為了解王熙鳳,聽著倒也算是有些道理。

“本來就是,她好生照顧著二妹妹就成了,誰準她將主意打到我家巧姐身上的?就算我樂意,我家璉二爺也是不願意的。”王熙鳳頓了頓,又道,“姑母,雖說這兒媳婦理應聽婆母的話,可也得看爺們怎麽做。要是大太太真的來管我要巧姐,都無需我出面,璉二爺一定會將她攆出去的。”

“罷了罷了,隨你罷。”王夫人擺了擺手,不欲多說此事,只將話題轉了回去,道,“大太太的情況本就是個特例,可至少擱我這兒,想親自養育蘭兒,卻是不成問題的。”

“那自是沒問題的。”王熙鳳笑得一臉燦爛,心下卻已經完全明白為何李紈早間會那般失態了。身為一個寡婦奶奶,這日子本就是熬過來的,雖說賈母平日裏也算是看重李紈,原還將三春皆交由李紈撫養,可對於李紈來說,她真正的支撐卻是賈蘭。如今,王夫人竟是要親自撫養賈蘭,且這話聽著還有種想要將他們母子倆隔開的意味,也難怪李紈會崩潰至此了。

……早間在榮慶堂,李紈應當是向賈母求救罷?

“鳳哥兒,你待會兒若是瞧見了大太太,就同她說,將四丫頭留下來罷,仍讓珠兒媳婦兒照顧著。至於我這兒,我覺得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也無需珠兒媳婦兒日夜守著了,往後就讓她在榮慶堂全心全意照顧四丫頭罷。”

王熙鳳聞言回過神來,笑著向王夫人點了點頭,道:“姑母,我記下了。”

“太太,珠大奶奶在外頭求見。”金釧被外頭的小丫鬟喚了去,回來時卻帶著一臉的無奈,“太太您是不是……”

“不見。”王夫人回答得幹脆又利索。

金釧自不會反駁王夫人的話,只得應了一聲,轉身出去傳話。只是,顯然金釧並沒有安撫李紈的能耐,不多會兒外頭就傳來愈發響亮的吵鬧聲,聽著那聲兒,似乎除了辯解外還帶著些許哭聲。王熙鳳極快的瞧了王夫人兩眼,見後者隱約已有了怒意,忙柔聲安撫著。可惜,再多的安撫也阻擋不了外頭的喧嘩聲,王夫人忍了又忍,最終卻是怒喝著讓金釧進來回話。

“太太,是珠大奶奶她非要……”金釧急得滿臉通紅,額間也微微滲出了些許汗珠子。而就在她進屋回話之際,外頭的喧嘩愈發大了,聽著似乎李紈有意闖進來。

“這就是書香世家的家教?婆母病著,身為兒媳婦竟是在門外大肆喧嘩,若非李家沒人,我還真想問問,李家竟是這般教養女兒的!”王夫人在裏屋怒吼著,雖說這話是向著金釧說的,可是個人都知曉她這是在指桑罵槐,偏巧,她的話音未落,李紈就已經闖了進來。

比起先前滿臉懼意唯恐被遷怒的金釧,李紈的面色更為精彩,幾乎真的是一陣青一陣白的,且她的氣色很是難看,甚至要比大病初愈的王夫人更像是一個病人。

“太太。”李紈在裏屋門口僵了一會兒,到底還是咬牙走了進來,跪在了王夫人跟前,“求太太給我最後一次機會。”

王夫人連個眼神都不曾給李紈,仍向著金釧罵道:“沒眼力勁兒的東西,瞧不見我正歇著嗎?一點兒用處都派不上,榮國府竟是白養了你這個廢物嗎?仔細回頭我賣了你!”

金釧面色通紅,饒是她知曉王夫人是在指桑罵槐,正面承受這一切的她,心裏仍是格外得不好受。偏生,作為一個賣身的丫鬟,她又不得不忍受這一切,只咬著牙一聲不吭的跪著。

“還楞著作甚?我不想看到你,趕緊從我跟前消失,免得我火氣上來,真喚了人牙子將你發賣了。趕緊走!”

“好了好了,走罷走罷!”王熙鳳眼瞧著屋裏的氣氛愈發的難堪了,忙上前打圓場道,“姑母您才剛好了些,可千萬別再被氣著了。要教訓丫鬟甚麽時候都成,萬一氣壞了身子骨,卻是得不償失了。姑母,您先消消氣。”又暗暗向金釧使眼色,“還不下去!”

金釧磕了個頭,麻利的起身,退出了內室。

讓王熙鳳哭笑不得的是,金釧是走了,臨走前還試圖將李紈帶走,可李紈顯然不願意配合,金釧到底只是個賣身的丫鬟,又不能跟主子動手,只得獨自一人離開了內室。

王夫人的面色愈發難看了,偏李紈仍梗著脖子跪在床榻之前,竟是隱隱形成了對峙之勢。

一時間,誰也不曾主動開口,屋裏安靜得幾乎能讓人窒息。

“如今時辰也不早了,我還要去老太太那兒請安。姑母,那我就先告辭了。”忍了又忍,王熙鳳最終還是決定先離開再說。這王夫人是李紈的婆母,無論怎麽做,道理都在王夫人這邊。可王熙鳳不管怎樣,都要喚李紈一聲大嫂,她不希望傳出一個對大嫂不敬的名聲來。並非懼怕,而是不願多惹事端。

“鳳哥兒你先等等。”出乎王熙鳳意料的是,王夫人竟是叫住了她。

“姑母,您……”王熙鳳欲言又止的看著王夫人,又偷偷指了指跪在下方的李紈,暗示這回兒不是說話的時候。可王夫人卻不管這些,讓王熙鳳留下後,她終於向李紈開了口。只是這一開口,不僅讓李紈幾乎崩潰,就連王熙鳳也被嚇得花容失色。

“李氏,我知曉你舍不得蘭兒,若非因為蘭兒,你也不至於在珠兒沒了之後,還留在榮國府裏。我是想著,你如今年歲也不大,左右蘭兒有我這個親祖母在,往後也委屈不了他。幹脆,你還是走罷。放心,沒有休書,根本就不需要休書,你是寡婦之身,本朝原就提倡寡婦再嫁,我願意放你離開,連著你當初的嫁妝,還有榮國府下的聘禮,你都可以帶走。走罷。”

王熙鳳木著臉立在王夫人身邊,饒是她自認為已經重生一回,也從未想過還能遇到這樣的事兒。誠然,本朝是提倡寡婦再嫁,卻是從未在富貴人家發生過。別說李紈還有一個兒子,縱是無兒無女,那頂多也就是去庵堂度過餘生,沒的帶著嫁妝和聘禮另行改嫁的。李紈若真敢那麽幹,甚至無需改嫁,只是帶著嫁妝和聘禮離開榮國府,那李家的名聲也算是徹底完了,她還有兩個未出嫁的堂妹,只怕也別想再嫁出去了,至於李紈本人,那是絕對不可能有人願意再娶她的。

“太太……”李紈滿臉不敢置信的看著王夫人,這王熙鳳都如此驚訝了,更別說身為當事人的她了。事實上,她從未想過有朝一日竟會離開榮國府。

“姑母,這可萬萬使不得。哪怕姑母您喜歡蘭兒,那養在膝下便是了,像咱們這樣的人家,祖母親自教養孫兒,那是求也求不來的福分。想來,珠大嫂子也一定是這般想的,對罷?”王熙鳳一面勸著,一面拼命的給李紈使眼色,哪怕她往日再瞧不上李紈,也絕不會眼睜睜的看著李紈帶著嫁妝和聘禮離開的。真要如此,到時候丟臉的可不僅僅是李家,還有榮國府!

等等!

王熙鳳忽的心中一動,極快的瞧了王夫人一眼,心道,以王夫人的性子會將榮國府的名聲拋諸腦後嗎?別是……故意如此的罷?

“太太,我不會走的。打從嫁進榮國府的那一日起,我李紈生是賈家的人,死是賈家的鬼,今生今世都絕不會踏出榮國府一步!”李紈好似並不曾聽到王熙鳳所言一般,只淚流滿面的看著王夫人。可她這話,與其說是在宣誓,倒是更像在威脅一般。

“珠大嫂子……”王熙鳳剛要提醒她,卻被王夫人打斷了。

“哼,你還想留下?像你這樣的掃帚星,留在榮國府只會給府上帶來災禍!”王夫人淩厲的瞪視著李紈,冷笑一聲,道,“還敢在我跟前裝無辜?我實話告訴你,早先你從我這兒出去後,直奔榮慶堂的事兒,我已經知曉了。還有你在老太太跟前所說的話,你以為你能瞞得了誰?”

李紈如遭雷擊,一下子癱軟在地,可很快,她卻將目光落在了王熙鳳面上,渾身戰栗卻又帶著極為壓抑的憤怒道:“為甚麽?我到底哪裏得罪了你,你竟是要這般趕盡殺絕?對,我是對三妹妹說了那些話,我是想借此讓太太不喜你,最好幹脆厭棄了你。可單單這事兒,至於你恨成這般嗎?如今看來,你竟是想要我的命!王熙鳳……你、你真不愧是王家的女兒,自私自利蛇蠍心腸!你絕不會有好報的,你等著罷!”

王熙鳳面色鐵青的看著李紈:“哼,珠大奶奶真是好口才,我原還真被你的假面具給騙過去了。你說我趕盡殺絕?那你當初對三妹妹又何嘗不是真正的趕盡殺絕呢?三妹妹沒被你逼死,只能說她命大,而非你心善。至於你的命,我還真是不屑一顧。”

“你狡辯!好,就算我是想要三妹妹的命,那又如何?她不過是個妾生的庶女,她能同我比?”李紈渾身都在戰栗,若非有那麽一股氣撐著,只怕她早已倒下去了。可她卻知曉,自己絕不能退縮,一旦真的失去了榮國府珠大奶奶的身份,等待她的只有暗無天日的未來。

“那你能同我比?嘖!”王熙鳳狠狠的剜了李紈一眼,殊不知她那滿臉的傲氣和自得深深的刺痛了李紈的眼。

“好了!你們都給我住嘴!”王夫人開口呵斥道,“鳳哥兒你也是,你是甚麽身份,跟她一般見識?李氏,我王家女兒的家教容不得你來質疑,還有,榮慶堂的事兒壓根就不是鳳哥兒告訴我的,是老太太特地派了鴛鴦來我這兒傳話!”

王夫人最後那句話,如同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狠狠的砸在了李紈的心頭。一時間,李紈只覺得腦子裏亂哄哄的一片,甚至連眼前的景致都看不清楚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忽的倒地不起。

“太太,珠大嫂子暈過去了。”王熙鳳上前兩步,蹲下身子仔細瞧了瞧,這才起身回話道。

“喚人過來將她擡回房裏,再喚個大夫給她瞧瞧。”王夫人疲憊至極的閉上了眼睛,懶懶的吩咐道。

王熙鳳自是照做不提,直到將李紈安頓好,又親眼瞧著大夫診治好了開了方子,王熙鳳這才又回到了王夫人房裏,如實的告知一切。李紈的身子骨問題不大,關鍵是郁結於心,按照大夫的說辭,只要好生將養著,那就絕不會出事。可反過來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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