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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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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不到傍晚時分,賈璉就已回了榮國府,且在剛到院子裏時,就聽到了來自於平兒的第一手消息。當然,平兒這也不算是告密,只是覺得倘若賈璉知曉了前因後果,萬一王熙鳳將怒火發在他身上,至少他也能體諒一二。可惜,平兒算錯了一件事兒。

“聽平兒說,今個兒璉二奶奶你心情不好?”賈璉帶著一臉的邪笑走進內室,湊到了王熙鳳眼前,笑道,“來,跟爺說說,也好讓爺樂呵樂呵。”

“璉二爺您很閑?竟又拿我開涮!得了罷,我才不信平兒那快嘴的丫頭會不告訴您今個兒的事。我瞧著,珠大嫂子怕是要糟了。”王熙鳳面上的神情絕不能稱之為愉悅,卻也沒有太多的擔憂和傷感,若是硬要說的話,倒像是有些唏噓不已的樣兒。

“那也是她自找的。”賈璉自顧自的脫了外裳,王熙鳳見狀,忙尋了一套幹凈的家常衣裳幫他換上,卻聽賈璉說起了旁的事兒,“不是說林姑父送來了一個小匣子?在哪兒?讓我瞧瞧。”

王熙鳳將賈璉換下的外裳擱在臂彎上,掀了簾子喚道:“平兒,讓人備晚膳罷。”順手將臟衣裳遞給平兒,王熙鳳再度回到了內室裏。恰聽到了賈璉後頭那句話,知曉他不欲多談李紈之事,索性順著他的意思拿了擱置在一旁的小匣子,放在小幾上,道:“就是這個,點名說是送給璉二爺您的。”

賈璉不甚在意的拿起小匣子在手上掂了掂,這才瞧見小匣子邊緣的解封處皆被封了蠟,當下奇道:“這是何意?還真不打算讓旁人瞧?”

“若非這樣,我早就先打開瞧了。”王熙鳳毫不猶豫的出賣了自己,又坐到了賈璉對面,瞧稀罕一般的盯著小匣子,催促道,“我都瞧了它一天了,璉二爺您倒是別賣關子了,趕緊打開來瞧瞧呢。”

“嘖嘖。”賈璉戲虐的看著王熙鳳,在王熙鳳尚未回過神來之前,他忽的直起身子越過小幾,從王熙鳳發髻上拔了一根簪子,刮開了小匣子邊緣處的封蠟。很快,小匣子就被打開了,裏頭的一應物件也就暴露在了倆口子眼前。王熙鳳原還想說賈璉兩句,卻被小匣子裏的東西吸引去了全部註意力。

小匣子其實並不大,也就成年人的兩個巴掌大小,厚薄不超過一指,加上木材原就有的厚度,匣子裏頭其實真的擱不了太多東西。準確的說,裏面只擱了一封信和一疊紙張。

賈璉先伸手拿過了最上頭的信,王熙鳳卻直接探手將下面那疊紙張拿了出來。賈璉並不以為意,在他心目中,王熙鳳還是那個大字不識一籮筐的睜眼瞎,卻不知曉前世因著管家數十年的緣故,王熙鳳已將常用的字認識了七七八八。

“林姑父對我表達了極度的感激之情。”賈璉拆了信,粗粗的掃了幾眼,可剛說了一句話,卻頓住了。

王熙鳳奇道:“怎的了?”

“咳咳,林姑父說,他為他之前的以貌取人向我道歉……”賈璉咬牙切齒的擠出一句話,旋即瞪圓了眼睛看向王熙鳳,“鳳哥兒你說說,這話是甚麽意思?上回去揚州,我生怕言行舉止遭他詬病,別說游船畫舫了,我連大街上都沒去過!這這這……哼!”

這話的意思大概是,林如海先前誤會賈璉是個只知道尋花問柳的紈絝子弟?王熙鳳這般想著,不由得點了點頭:“這麽說倒是也沒錯。”

賈璉冷眼看了王熙鳳好半響,才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徑自低頭繼續看信。林如海的信並不算長,統共也就三頁紙。頭一頁是對賈璉表示感謝,外加為自己的以貌取人感到抱歉;第二頁則是打起了感情牌,口口聲聲的說著他同賈敏是如何的情投意合,並發誓終生不會再續娶,連小妾通房都已盡數轟走;第三頁就有意思多了,卻是將黛玉托付給了賈璉。

“鳳哥兒,你說林姑父這是甚麽意思?前頭就不說了,可後頭那托付……他有毛病呢?讓我想想,林姑父應該跟二老爺差不多的年歲,是罷?”

王熙鳳茫然的點了點頭,旋即又搖頭道:“這我怎麽知曉?我卻是從未見過林姑父。”

“我只是說大概,上回在揚州,我瞧著他同二老爺年歲相差無幾,也就是說林姑父如今尚不到半百之歲。”賈璉思量了一會兒,不禁苦笑道,“才這個年紀,就徹底舍棄希望了?寶玉過了生辰也不過八歲,環哥兒更是六歲都不到,倘若林姑父膝下有子,倒也罷了。可偏生……鳳哥兒,你說林姑父這是何意?”

“也許真的是對林姑母重情重義?”王熙鳳沒甚誠意的胡亂猜測著,可事實上,這會兒她的心中卻是如同驚濤駭浪一般,各種思緒紛飛,一時間前世和今生的事情糾纏在了一起,完全不知何解。

賈璉並不曾察覺到王熙鳳異樣,他又拿著信從頭到尾再度細細看了一遍。除卻無關緊要的前兩頁,最後一頁的意思讓他百般琢磨都有些不明所以。就算林如海並沒有續弦的打算,可也沒有將黛玉托付給他的道理,且……

“璉二爺您瞧瞧這個。”王熙鳳面色有些難看的將手裏的那疊紙遞給了賈璉,“我想,這個應當是林姑母當年出嫁時的嫁妝單子。”

“甚麽?!”

一把搶過了王熙鳳手中的紙張,賈璉動作極快的翻看著。這是一份記載了無數珍稀物件的單子,最開頭是莊子、鋪子、田產,接著是各色古董玉器、孤本古籍,再然後是各類頭面首飾、綾羅綢緞,最後是數額高達二十萬兩銀子的壓箱錢。而在單子的末尾處,除了寫明這是賈敏當年的嫁妝單子外,還有林如海本人的私章,以及揚州當地極有名望的老者留言作證。

賈璉楞是半響都沒有回過神來。他當然知曉榮國府曾經貴不可言,可自打他出生後就過著奢侈富貴的生活,因此他只當榮國府從未變化過。及至看到了這份賈敏當年出嫁時的嫁妝單子,才猛地驚醒過來。

榮國府竟是在不知不覺中,走向了衰敗嗎?

“璉二爺,我略微猜到了一些林姑父的想法,爺您想聽嗎?”王熙鳳深深的瞧了賈璉一眼,可賈璉仿佛被驚到了,並不曾回答王熙鳳的話。等了片刻,王熙鳳索性自顧自的說了下去,“我猜,林姑父是遇到□□煩了,不是像咱們府上的那些小打小鬧,而是真正的□□煩。似乎,林姑父早已有了預感,也根本就沒打算從是非漩渦中逃離,而是選擇將林妹妹送走。也許,就算當時我不提議,林姑父也會將林妹妹送入京的。畢竟,林家數代單傳,早已沒了可依靠的人家。”

“這也不對!”賈璉猛地回過神來,下意識的反駁道,“就算林家沒甚親眷,那林姑父的至交好友呢?他為官數十年,就沒個能托付的人?”

“應該沒有罷?”回想著前世之事,王熙鳳面上雖有些遲疑,心底裏卻早已是萬分肯定了。君不見前世榮國府吞了林家數代積攢的家產,都沒有人出面幫林家說話,甚至黛玉不明不白的死在了榮國府內,依然沒有人為她出頭。王熙鳳琢磨著,要麽林如海沒有一個至交好友,要麽就是全都死了。

“好好,鳳哥兒你說的對,可……咱們府上呢?我記得先前你只說了二太太對林妹妹不大好罷?還是說……”賈璉又想了一遭,才道,“是林妹妹給林姑父的信中寫了甚麽罷?竟是讓林姑父連老太太都不信了?既如此,何不幹脆將林妹妹接回去,即便本朝有長女無母不娶的規矩,可也不是所有人家都在意這點。”

“第一,我方才說了,林姑父遇到□□煩了,這個麻煩不僅僅會要了他的命,還會連累到他的家人。甚至咱們還可以猜測得更深遠一些,也許林姑父幼子乃至林姑母的死,都跟這個麻煩有關!”

賈璉倒抽了一涼氣。

“第二,林姑父是個正人君子,他不僅要保全林妹妹,更不願意拖累續弦。所以幹脆,將林妹妹送到咱們府上,又斷然拒絕了續弦,甚至連小妾通房一並送走,免得被無辜牽連。”

“第三,這個所謂的□□煩可能還不僅僅是關系到人命,說不定還會同林家的家產有關。咱們可以這麽想,林妹妹入京時,並未帶任何貴重東西,可按道理來說,即便林姑父是個迂腐的書生,可他為官多年,哪裏會不懂窮家富路的道理?別說托你交給老太太的錢,這不算。”王熙鳳制止了賈璉開口,徑自說道,“將心比心,假若今個兒巧姐必須遠離咱們,爺您會不會給巧姐帶上一些私房錢,哪怕是用於打點下人也是好的。”

然而,黛玉甚麽都沒有。

王熙鳳清晰的記得,前世黛玉入賈府時,身邊唯有一個老嬤嬤並一個小丫鬟,倒是帶了幾個包裹,卻全是黛玉原本就做好的衣裳。除此之外,也就只有黛玉從小戴到大的幾根簪子了。

太寒酸了。

前世,王熙鳳只顧在心中奚落黛玉,雖聽聞林如海也托人帶了銀票予賈府,可黛玉身邊並無任何值錢之物,卻是事實。尤其是,黛玉的喪事就是王熙鳳一手操辦的,她自是清楚黛玉的家底。

可為何會如此?王熙鳳怎麽也想不明白,倘若林如海只是個迂腐書生倒也罷了,可偏生,林如海是二品的揚州巡鹽禦史!即便不算上林家的祖產,單是林如海每年得到的冰炭孝敬就不是個小數目了。尤其林家人口稀少,又沒有像賈赦那種敗家子,怎就甚麽都沒有給黛玉留下呢?不不,應該是留下了,林如海死後,經賈璉之手,榮國府得了一大筆橫財,足有二三百萬之巨。可王熙鳳仍想不懂,既有這麽多的錢財,為何就不捎帶給黛玉呢?田產地契也罷,至少可以兌換成銀票、金票讓黛玉傍身罷?可林如海卻不曾那麽做。仔細想想,這裏頭只有一個緣由……

林家的家產早就被人盯上了!

“璉二爺!”將前後的事情聯系到一起,王熙鳳如墜冰窖,不由得開口喚了一聲賈璉。

“甚?”賈璉一驚,擡眼看向王熙鳳,卻見王熙鳳滿臉的煞白,登時被唬了一大跳,“鳳哥兒你這是怎的了?咱們原不是還在說林姑父為何不多給林妹妹一些錢嗎?不過也無妨,甭管林姑父是怎麽想的,林家的錢總歸同咱們沒甚關系,就連林妹妹……倘若林姑父質疑不肯續弦,那家產也是留給林妹妹和朝廷的。讓我想想,我依稀記得在室女能得到家產的三分之二,若是出嫁女則是三分之一。倘若林姑父早有準備的話,倒是可以將大半家產直接作了林妹妹的嫁妝,等他百年之後,再讓林妹妹繼承林家家產的三分之一就是了。”

王熙鳳閉了閉眼睛,強行將心裏的驚恐壓了下去。可不由得,她還是想起了前世榮國府被抄家滅族的事情。不單單是榮國府,四大家族一個都沒跑,還有那些曾經輝煌過的富貴人家,哪怕聖上曾經額外凱恩,可唯一不變的是,所有家族的錢財都盡數被充入國庫。

抄家皇帝!

“爺,咱們別管林家的事兒了。您放心,二太太已經不會同林妹妹作對了,莫說她如今身子骨不適,就算大好了,她也忙著同探春、珠大嫂子過不去呢,怎麽著也不會招惹林妹妹的。等將來……大不了我求了老太太,早早的將林妹妹發嫁了,想來林姑父也不會反對的。”

賈璉很是不明所以的看著王熙鳳,只是王熙鳳此時的神情很不對勁兒,賈璉遲疑了一下,只道:“那你看著辦罷,我是沒甚意見的。”

王熙鳳這會兒只覺得通體冰寒,明明已經到了初夏時節,可她卻仿佛還活在隆冬一般。也許,她此刻該想的並不是如何讓黛玉早些出嫁,而是如何才能讓大房盡快脫離榮國府。

“鳳哥兒?”賈璉小心翼翼的打量著王熙鳳,忽的伸手探去,卻驚覺王熙鳳指尖發涼,面上更是毫無血色。當下,賈璉急了,“你這是怎的了?病了?我讓平兒趕緊喚個大夫過來。平兒!”

“我……”王熙鳳原是想要阻止賈璉,只是才張了張嘴,卻忽的覺得這未必不是一個極好的借口。既可以給她充分的時間好生思量接下來該如何是好,又可以順勢離了李紈和王夫人之間的爭執。這般想著,王熙鳳索性整個人往後一倒,有氣無力地道,“璉二爺,我怕是真的病了,還勞煩二爺替我往榮慶堂一趟,只說這幾日不能在她跟前盡孝了。”

“病了就好生歇著,老太太那邊無事。”賈璉是真急了,忙跳下炕床,走到王熙鳳這邊,將她攔腰抱起直接送到了床榻之上,“記得,好好歇著,旁的事兒不用你操心。”

說這話時,賈璉不由的想起了這段時間裏二房那數之不盡的破事兒。想他大房,雖平日裏擔負著不爭氣的名聲,可好歹也沒生甚麽是非。再瞧瞧二房,成天到晚的都不安生,偏每次還要將他們夫妻扯進去,白擾了清凈不說,到如今更是累得王熙鳳病倒。賈璉不由的暗恨不已,又喚了平兒進來照顧王熙鳳,他本人連晚膳都不曾吃,轉身就出了院子,直直的往榮慶堂而去。

這會兒,自還不到晚間請安的時辰。賈璉去時,賈母那邊甚至還不曾擺飯。見賈璉過來,又無王熙鳳陪同,賈母很是驚訝的瞧著他,問道:“璉兒今個兒怎麽過來了?可是你老子罵你了?不怕不怕,有老祖宗在,沒人會欺負了你。”

賈璉腳步一頓,心中的恨意倒也減弱了不少。其實,他不是不明白賈母偏心二房,可事實上賈母做得其實也不是很明顯。當初,他和賈珠等孫輩兒都養在賈母膝下,總的來說,賈母最偏疼的應該是早些年入宮的元春,以及偶爾來府小住的王熙鳳。倒是後來寶玉出生了,賈母一心撲在了寶玉身上,這才顯得愈發偏心了。可賈璉跟寶玉年歲差得太多了,他卻是不會跟寶玉爭寵,因而在他的心目中,賈母仍是那個疼愛他的老祖宗。

“老祖宗,沒人欺負我,大老爺也待我極好。”賈璉先開口安撫了賈母,隨後才將王熙鳳病倒之事說了出來。許是因為心情已然平覆,賈璉說話時並不曾帶上絲毫怨氣,反而替王熙鳳向賈母道饒,“鳳哥兒說了,等她稍稍好些了就來向老祖宗請安,求老祖宗別怪她。”

“這話說的!”賈母連聲嗔怪著,覆又心疼道,“唉,也怪這段時間發生了太多的事兒,累著鳳哥兒了。這樣罷,璉兒你回去同鳳哥兒說,讓她只管安心養病,旁的事兒交予旁人就是了。”

賈璉恭恭敬敬的向賈母行了禮後,才告退離開。賈璉並不知曉,就是因為他這句話,間接的改變了李紈的命運。

三日後。

“甚麽?璉二爺您說,老太太將珠大嫂子送去了西面偏院?天!”王熙鳳半躺在床榻上,她原並沒有什麽病,只是被自己給嚇到了。好生歇了三日後,直把她養的紅光滿面。也虧得近段時間榮國府裏一團亂,自是沒人來探病,也就沒人揭穿她裝病的事兒了。當然,來了也不怕,隨便扯個能傳人的病,想來那些惜命的主子們也就退卻了,至於丫鬟們,王熙鳳卻是不懼的。不過,沒人打擾倒還真是讓王熙鳳省卻了不少麻煩。

只是,王熙鳳萬萬不曾想到,她不過在屋子裏歇了三日,外頭就變天了。

賈母竟然將李紈送到了西面偏院……撇開旁的不提,西面偏院裏有探春呢!這到底是想逼死誰?

“鳳哥兒你怎的還是那副猴急的性子?別急,聽我慢慢道來。”賈璉生生的受了王熙鳳無數枚眼刀子,卻是一臉的自得其樂,“這事兒嚴格說起來並不是老太太的主意,而是三妹妹主動請纓。”

王熙鳳默然了。

據賈璉打探到的消息看來,這事兒的起因還真的是探春。就在兩日前,也就是王熙鳳“病倒”的第二日,探春央求送飯食的丫鬟在賈母跟前遞了話,大意是她做了一個很印象極為深刻的夢,竟是夢到了死去多年的賈珠。而賈珠借著托夢之際,告訴探春,因著是橫死,他並不能立刻投胎轉世,只能滯留在地府,日日受苦夜夜煎熬。虧得探春這幾日為榮國府上下祈禱,他稍稍好受了些,可他之餘探春不過是長兄,並不能助他投胎轉世,整個榮國府,能夠助他的唯獨只有父母妻兒。

賈珠之父母自然就是賈政和王夫人了,賈政忙於仕途,自是不能跟探春那般整日裏待在佛堂誦經禮佛抄寫佛經。王夫人原倒是常去禮佛,可身為榮國府的當家太太,縱是有王熙鳳相助,她也不可能將下半輩子都耗在佛堂裏,畢竟她還有兒女、孫兒。至於賈蘭,如今還是稚齡,將來更是要繼承賈珠的遺志,怎麽可能進入佛堂呢?

“所以三妹妹根本就是明著說,要珠大嫂子進佛堂來陪她?”王熙鳳震驚了,她原本還覺得探春終於長大了懂事了,只要好生熬過這三年,待雨過天晴後,自還會有好日子過。可探春這到底是怎麽想的?忽的就……

“鳳哥兒你聽我把話說完。”賈璉沒好氣的瞧了王熙鳳一眼,繼續說著這兩日的事兒。

卻說,賈母從丫鬟處聽聞了此事後,大驚失色。旋即,絲毫不顧自己早已年邁,楞是親自步行來到了榮禧堂,王夫人房內。原來,賈母昨個兒也做了一個類似的夢,只是她還道是自己睡迷糊了,且有些事兒也不曾像探春記得那麽清楚,因此就沒當回事兒。及至聽了探春派人傳來的話,才被唬了一大跳。

要說探春之事是個開端,那麽賈母絕不會結尾。因為王夫人在聽了賈母的講述後,瞬間哭成了淚人,卻道她也夢到了賈珠。三方一合計,賈母當即就喚了李紈過來,給了她一日時間歸整東西,次日就搬去西面偏院誦經禮佛,為死去的賈珠超度。

李紈……

“噗!”王熙鳳剛從賈璉手裏接過了茶盞,心裏還道賈璉總算是知曉疼老婆了。可等聽完賈璉這話,王熙鳳卻直接噴了出來,連聲咳嗽著,恨恨的道,“璉二爺您絕對是故意的!”

故意看她出糗!

賈璉撫掌大笑,那模樣卻是同往日裏巧姐看旁人笑話時,一般無二。氣得王熙鳳連連磨牙,好半響才總算順過氣來:“我該說甚麽?真不愧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王熙鳳真心佩服這些睜眼說瞎話的人。不過,仔細想想,她卻道:“這麽說,許是我冤枉了三妹妹?說是小丫鬟跟老太太傳話,可誰知道是真是假。”

“管她呢。其實,三妹妹怎麽打算的一點兒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太太和二太太如今是聯手要對付珠大嫂子。哈哈哈哈,多稀罕啊,鳳哥兒我同你說,別看老太太偏疼二老爺,可事實上她一點兒也不喜歡二太太。這麽多年了,估計這是她們頭一回聯手罷?嘖嘖,珠大嫂子好生榮幸。”

“我敢肯定,她一點兒也不想要這份榮幸。”

何止不想要,李紈這會兒應當是氣瘋了罷?想想探春等人傳出來的話,說的明明就是賈珠的父母妻兒。賈政自是不提,賈蘭也不可能稚齡就被送往佛堂,那麽剩餘的王夫人和李紈卻是皆有可能的。若說王夫人有兒女要照顧,那李紈也有稚子要養育。可有時候,道理卻只站在那些掌權者的手裏,就像賈璉說的那般,賈母都同王夫人聯手了,李紈還能如何?

可不管怎麽說,讓李紈同探春住在一起……

賈璉顯然也想到了這個問題,當下笑著道:“鳳哥兒,你猜老太太和二太太是怎麽想的?指望她們兩敗俱傷?”

“不可能。老太太是偏心寶玉,可她從未想過要加害自己的後輩子嗣。就算三妹妹只是個庶女,老太太也絕不會拿她的性命開玩笑的。我想,既然老太太敢這麽做,那就有了十足的把握。”王熙鳳斬釘截鐵的道,“璉二爺您若是不信,就看著罷。”

“我怎會不信?老太太是甚麽人,她李紈又是個甚麽東西?哼,咱們那位珠大奶奶,自以為是書香世家出身,又占了嫡長媳的位置,還給老太太生了頭一個的曾孫兒……也不打眼瞧瞧自己究竟是個甚麽貨色,竟是嘚瑟上了。哼,也就是這幾年來二太太忽的就吃齋念佛了,擱前些年,只怕珠大奶奶墳頭的草都一人高了!不過,如今也不算晚,雖小名保住了,可下半輩子都待在佛堂裏喲,這滋味,嘖嘖。”

賈璉的心情相當不錯,甚至面上還露出幾分幸災樂禍。倒是王熙鳳有些於心不忍:“璉二爺您至於嗎?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您跟她有多大的仇恨呢。”

“她害死了珠大哥,還不夠?”賈璉下巴微微揚起,挑眉看向王熙鳳,見後者仍有些茫然,賈璉才忽的恍然道,“對了,珠大哥沒了的時候,你正巧回家備嫁去了。我記得,那一二年裏,你竟是一趟也不曾來過榮國府。”

“是的,二爺您不也說了,我是回家備嫁去了。我算算……對了,是我十五歲及笄之後,賈家正式向王家提親,之後的納采、問名、納吉等等,前前後後差不多是有兩年的時間,我都不曾來榮國府。直到十七歲那年,我嫁予了璉二爺您。”

而賈珠就是在那期間過世的。

其實,嚴格算起來,王熙鳳同賈珠也不算很熟。明面上,她和賈家幾位哥兒姐兒是一道兒長大的,可事實上不同於養在深閨中的元春,也不同於自幼就無心進學的賈璉,賈珠卻是三歲啟蒙,更是在十三歲那年進了國子監。也就是說,撇開嫁入榮國府之後的事兒,單算未出嫁之前,王熙鳳最熟悉的只有賈母、元春以及常來榮慶堂的王夫人。對於賈珠,王熙鳳確是認得,然感情幾乎全無。這也很好理解,就好比黛玉同是賈璉、寶玉的表妹,可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賈璉跟黛玉只有那麽一絲面子情。

不過,跟王熙鳳不同,賈璉同賈珠的感情卻是極好的,甚至直到如今,在知曉了二房的心懷鬼胎之後,賈璉仍不願意遷怒於賈珠。

而賈珠也確是有令人欽佩的地方。

其實,賈珠並不是一個極有天賦之人,事實上,他的讀書天賦也許真的比賈璉高,卻也實在是高不到那兒去。可賈珠此人卻是真正的用功至極,旁人一遍兩遍的做學問,他卻是十遍二十遍的做學問,真正的將勤能補拙這句話完美的展示了出來。人人都說十年寒窗苦讀,賈珠卻是從三歲啟蒙到二十歲過世,這十七年間,撇開除夕外,也就唯獨只有賈母過壽時,才會抽出白日裏的時間放下。可以說,賈珠才是真正的讀書人。

“其實,我很清楚我同珠大哥的差距在哪裏,不是天賦,而是態度。我根本就無法忍受獨自一人成天到晚的待在書房裏,讀那些個沈悶迂腐的古籍。所以,當二老爺前來詢問我,願不願意將國子監監生的名額讓予珠大哥時,我是同意的。”賈璉苦笑連連。

王熙鳳卻是頭一次知曉這事兒,遲疑了片刻後,忍不住又道:“那大老爺呢?他也舍得?”

“有甚舍不得的?你別看他上回在書房裏毫不客氣的數落二老爺,可其實他心裏明白得很,不說我能否在國子監混出名頭來,事實上我根本就不可能去國子監。你以為那是個好地方?對,若是真正的讀書人,那確是個極好的地方,可對我來說,不亞於是個牢籠。打從一開始,我也好,大老爺也罷,就是直接舍棄了這個名額的。要不然以大老爺的性子,他肯讓?”

就是因為知曉獨子沒希望,賈赦才索性做了那個人情。這事兒還真不是賈政逼迫的,且對於國子監來說,也更願意招收賈珠為學生,撇開讀書天賦不提,賈璉根本就不可能在書房裏老老實實坐上半個時辰,而國子監每日裏至少需要研讀詩書六個時辰。

“我的好二爺,我也知曉您同珠大哥的感情是極好的,可這事兒……卻也不能全然怪在珠大嫂子頭上罷?”王熙鳳以己度人,卻是怎麽也尋不到李紈害賈珠的緣由。

李紈出身於書香世家,打小學習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可她同時也並未忽略了女子其他的才能。例如女紅,例如三從四德。也許,李紈此人是有些清高,可她絕不可能去害賈珠,而且以賈珠的性子,王熙鳳怎麽也無法想象,竟然有人會去害他。可如果不是故意的害人……

“那會兒你不在榮國府上,有些內情自是不清楚。後來,珠大哥沒了,老太太不想讓旁人過多議論,這事兒也就被掩蓋了下去。不過,我那會兒可不小了,很多事兒我都記得,只是不曾同你說罷了。”

按照賈璉的說法,賈珠確是被李紈“害”死的。

當時,賈珠頂了賈璉的監生名額,在國子監念書,而李紈的父親就是當時的國子監祭酒。雖說並不是直接教賈珠,可因著手頭上很有些人脈,賈珠當時是被額外“優待”的。所謂的優待,就是對賈珠異常嚴苛,旁人做錯了功課,或者做的不夠完美,卻是無妨。可若是賈珠,很是逃不過一頓責罰,甚至在課業上給予嚴厲的懲罰。

若單單如此,那問題還不算嚴重。

然而,李紈卻做了一件在當時看來賢良淑德在出事後看來喪盡天良的事兒。她給賈珠一連納了四個小妾,盡數都是她的陪嫁丫鬟。而在此之前,賈珠的房裏已經有了賈母賞賜的兩個通房,王夫人賞賜的一個通房,以及賈政門客女兒自願為的良妾。

“她真的……”王熙鳳無言以對。身為一個妒婦,她真的無法理解李紈當時的心境,又或者從利益角度來說,這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

試想想,賈母、王夫人賜下的通房丫鬟定是在李紈嫁過來之前,而賈政門客的女兒,估計是成親後才入府的。可不管怎麽說,面對一屋子的鶯鶯燕燕,李紈能安心?若是不曾懷孕倒是無妨,賈珠此人還是很尊重嫡妻的。可若是嫡妻懷孕了呢?善妒如王熙鳳,不也在懷孕之後,將平兒開臉,李紈能如何?與其讓旁的通房小妾得寵,還不如給自己的陪嫁丫鬟開臉。

這便是李紈當時的想法罷?

當然,倘若賈珠一直好好活著,那也許真的會成為一段妻賢妾美的佳話。可惜,賈珠死了。無論是他是死於國子監那繁重的功課,還是死於原本羸弱的體質,亦或是嫡妻疏於照顧……

總之,隨著賈珠的離去,李紈從王夫人眼中那個尚不是很貼心的兒媳婦,直接變成了殺子兇手!

而顯然,賈璉也是這麽認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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