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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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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熙鳳原並不指望林之孝家的能帶回來甚麽有用的消息,並非不信任他們倆口子,而是將心比心,她也不可能同林家來送年禮的管家打交道。し不曾想,林之孝倆口子的運氣倒是不錯,還真的打聽到了一些小道消息。

說起來,賈敏這人也是苦命的。雖聽說打小受寵,可女兒家最重要的還是親事。賈敏是在賈代善過世之前就同當時的探花郎林如海定親的,其實定親時,賈敏已經及笄了,雖不算大卻也算不得年幼了。原本,按照京裏的習慣,定親一到兩年後就可以嫁出去了,誰曾想,賈敏的運氣很是不好,就在定親後一年,賈代善就過世了。自然,身為在室女,賈敏必須守足三年孝方可以出嫁。

若僅是如此倒也罷了,偏賈敏這人打小身子骨有些羸弱,又是個敏感的性子,倒是同其女林黛玉相似。原本出嫁在即,忽的遇到父喪,加之當時榮國府又接連出了好些事兒,譬如賈瑚、張氏母子先後故去,也難免會惹得賈敏憂思連連。好不容易等三年孝過去,賈敏的身子骨卻是比往常更差了。當然,即便身子骨有些羸弱,卻也不至於到病重的地步,賈敏終究還是風風光光的出嫁了,只是嫁出去沒多久,林如海就被外放到了揚州,自此賈敏再也不曾回到過京裏。

之後的消息,王熙鳳皆是聽人說起的。有些是她前世就知曉的,更多的則是今生她對黛玉感興趣後,另外托人打聽出來的。

卻說賈敏嫁到林家後,連著數年一無所出,當時林家老太太尚在人世,自是不會讓林家自此絕嗣。因而,林如海卻是從未短過屋裏人。只是,那林如海也算是個君子,雖通房有之,卻沒有一人納為妾室。要知道妾室和通房是有著千差萬別的,他這般做法,也算是全了賈敏的顏面。

“我原就聽說林姑父是個好的,最最在意嫡妻的顏面。哪怕先前林姑母一無所出,他仍是對林姑母很是敬重。就連屋裏人,多半也是林姑母提拔上來的,再麽就是來自於林家老太太生前送到跟前的。”

林之孝家的依然笑得一派和氣,聽了王熙鳳這話,連聲附和道:“可不是這樣嗎?原都說林姑太太是個有福氣的。前些年,林家不是還托人送信過來,只道是林姑太太先開花後結果,當時老太太還歡喜不已呢。”

王熙鳳想了一遭,因著事情隔得太久,她有些記不大清楚了。想來也是,對於林之孝家的來說,這是幾年前的事兒,可對於王熙鳳來說,卻是上輩子的事兒了。可上輩子她忙著掐尖要強、拈酸吃醋,哪裏會註意到這些個小事兒?她甚至連嫡親堂妹的親事都不曾參加。

這時,紫鵑端著茶點走進了廳裏,王熙鳳見她過來,忙吩咐讓給林之孝家的拿個小凳兒,順手接過了茶盞,輕呷一口,淡笑著道:“甚麽有福氣,我卻是瞧著咱們府上就沒個有福氣的女眷。”

“奶奶怎的這般說?”林之孝家的被王熙鳳這話唬了一大跳,忙拿眼細瞧,見王熙鳳只是笑而不語,還道她是在說笑,略松了一口氣,才道,“奶奶這話用在林姑太太身上倒也合適。且不說出嫁前的事兒,單是後頭好不容易盼來的嫡子,就這麽沒了,也難怪林姑太太沒多久就撒手而去。也是怪可憐的。”

一個女人,可以沒有可依靠的娘家,沒有出眾的容貌身段沒有豐厚的嫁妝,甚至連夫君都可以失去,唯獨一定要有自己的兒女。

看李紈就知曉了,甭管生活於她而言有多艱辛,只要賈蘭還在,她所做的一切皆是值得的。反過來看賈敏,當然,賈敏也還有黛玉,可到底她原先身子骨就不大好,乍然失去了唯一的兒子,熬不住也是人之常情。只可憐了黛玉。

“對了,照你方才的說辭,林姑母帶去林家的陪嫁陪房都被發賣了?”

“回奶奶的話,正是這般。”林之孝家的接過了紫鵑遞過來的小凳兒,只坐了不到三分之一,半往前傾著身子答道,“我瞧著,林姑爺原還是想給咱們府上留點兒體面的,可那些人做得太過了,竟是話裏話外的,讓林姑爺扶她們裏頭的其中一人當繼室,還指望我替她們說話,似乎是打算借咱們府上的勢。”

“妾室扶正?哼,林姑父若真這麽做了,他這個二品的官兒也就坐到頭了。”王熙鳳嗤笑一聲,平頭百姓都不會將妾室扶正,官兒若敢這般,只怕回頭就被人參上一本。屆時,罷官免職都是幸事,一旦弄個不好,指不定還會被降罪呢。也虧得那些人想得出來!

不過,榮國府的下人,尤其是家生子,原就是這般的。要是在得臉的主子跟前,那還能裝模作樣一番,假作乖順。可要是換了沒甚地位的主子,那卻是立馬換了一副面孔。王熙鳳前世可真沒少見那些比主子還像主子的下人!這王熙鳳所處的還是逐漸走下坡路的榮國府,擱在二十年以前,只怕榮國府出來的下人,各個都是大爺一般的存在。王熙鳳完全可以想象,林府請神容易送神難的慘狀,更是完全能夠理解林如海最終所作出的選擇。

有些人,就是這般給臉不要臉。

“罷了,不說這些了,左右那些人早就是林家的人了,想如何處置那都是林姑父的自由。”王熙鳳擺了擺手,目光落在了林之孝家的帶過來的小包袱上。

那小包袱是林之孝家的先前背在身上的,因著布料同她身上的衣裳完全一致,加上包袱又小的可憐,除非仔細瞧,不然還真是難以察覺。也是林之孝家的坐下來後,才將小包裹解了下來,要不然王熙鳳怕是還不曾發覺呢。

“奶奶您看。”林之孝家的見王熙鳳往身畔的小包裹看去,忙不疊的將包裹打開,將裏頭的東西奉了上去,“這便是林姑爺托我家那口子捎來的。原本林姑娘予我們的那個朱漆小匣子,卻是早早的遞給了林姑爺。這倆匣子,雕花的這個說是要給璉二爺的,另一個才是給林姑娘的回信。”

包裹裏是兩個不大的匣子,皆是又扁又小,差不多也就兩個巴掌大,一指來寬。不過,雖大小相似,卻絕不會因此弄錯,只因吩咐要給賈璉的,看起來名貴得很,而另一個卻是極為普通的木匣子,相較之下,顯得毫不起眼。

“喲,原來林姑父也是個妙人?”王熙鳳伸手點了點身畔的小幾,林之孝家的忙起身恭恭敬敬的將兩個匣子皆擱在了上頭,絲毫不提其中一個是要給予黛玉的。好在王熙鳳也不會貪墨這點兒東西,且她已經猜測到了,只怕給黛玉的匣子裏,除了書信不會有其他,倒是給賈璉的匣子裏,指不定是另有文章。

王熙鳳笑得極燦爛,又向林之孝家的吩咐道:“林府給咱們府上的節禮,直接入庫房罷,你知曉回去跟你家那口子說一聲便是。倒是平兒的親事,原就耽擱了一些日子,你既已經回來了,就趕緊幫著張羅下罷。我也會同璉二爺說的,讓那邊來咱們府上提親,只是平兒沒甚家人,索性我讓她認了你當幹娘,就由你操辦她的親事。”

早在去揚州之前,林之孝家的就已經知曉了此時,自不會再感到驚訝。當下,幹脆利索的點頭應著,又略談了幾句,就告辭離開了。只是,臨走前卻又生了一些事端。

原本,王熙鳳向林之孝倆口子討要小紅時,說的是先幫著照看兩個月,等他們倆口子回來了再將小紅帶走。可不曾想,這才多少日子,巧姐竟是認準了小紅,偏小紅也舍不得巧姐,兩雙眼淚汪汪的大眼睛瞧著王熙鳳,王熙鳳還能如何?得了,就留下罷。

林之孝家的就這般一個人回去了,而王熙鳳索性提了小紅作二等丫鬟,跟豐兒一般,可把小紅樂得沒邊兒了。不過,王熙鳳也說了,待平兒出嫁後,豐兒就會替了平兒的位置,到時候紫鵑和豐兒倆人則並列成為王熙鳳跟前的一等大丫鬟。

“平兒,你帶上這匣子,親自往憶慈院去一趟。”林之孝家的離開後,王熙鳳的目光就不曾離開過那兩個匣子。來回打量了許久,又盤算了好一陣子,王熙鳳最終放棄了原先的打算,喚來平兒如此吩咐道。

“奶奶竟是不打算等璉二爺回來再說?”平兒原是刻意避著的,無奈王熙鳳都喚了她的名字,她自是不能再刻意躲著不出來了。只是,她卻不曾想到王熙鳳竟會直接喚她將東西給黛玉送去。

“你想說甚?”王熙鳳挑眉問道。

只要同自己的親事無關,平兒自是那副穩重妥當的模樣,當下便道:“我方也聽了幾句,這林之孝家的雖是奶奶跟前得力的人,可她到了揚州卻未必會被人看重。就算加上她家那口子,只怕最多也就是得一些雞毛蒜皮的小道消息,林姑爺的想法他們肯定不曾得知。”

“所以?”王熙鳳玩味兒的看著平兒。

其實,平兒的意思她很是明白,事實上就連林之孝家的告訴她關於賈敏陪嫁陪房的事兒,她都已經覺得很意外了。按照她原本的想法,林之孝倆口子能做的無非就是將節禮和黛玉的書信送上,至於其他,甭管林如海究竟是何打算,都絕不可能同兩個下人說起的。

“奶奶逗我?”平兒面色古怪的瞧了王熙鳳一眼,“還是奶奶忽的就發了善心,想要日行一善?說起來,我還真是不明白,奶奶為何獨獨對那位林姑娘另眼相看,處處偏幫也就算了,左右也就是些小事兒。可又是派遣心腹去揚州,又是不等同璉二爺商議就將書信送予林姑娘……奶奶就不怕林家壓根就不感恩,給林姑娘的信中說了咱們府上的壞話?”

“你這丫頭!”王熙鳳輕啐一聲,沒好氣的道,“你只盤算這個盤算那個的,可曾有想過,林之孝倆口子回來是不曾避著任何人的。昨個兒也就罷了,左右連我都不曾見到他們,可今個兒呢?人都見了,東西也到了我手頭上,卻故意不往林妹妹跟前送?這要是被她知曉,指不定又要難過許久,我又何苦招她眼淚?”

平兒聽著這話,看向王熙鳳的眼神愈發古怪起來,只是說到底王熙鳳才是主子,既然主子堅持,她也就只能照做了。當下,伸手接過了小匣子,轉身離開院子,往憶慈院去了。

見平兒離開,王熙鳳又盯著留給賈璉的小匣子瞧了半響,最終還是打消了一睹為快的念頭,起身往東屋去了。

東屋裏,巧姐早已吃飽喝足,正同小紅一起趴在炕上玩鬧呢。按說,這倆人年歲差得也多,可許是巧姐頑皮,小紅有心相讓,倆人玩得倒是格外得開心。哪怕王熙鳳進了屋裏,巧姐仍不曾往她這兒瞧上一眼,徑自同小紅瞎鬧著。

王熙鳳盯著巧姐瞧了好大一會兒,見仍不曾得到巧姐的關註,索性上前一步攔住了巧姐,沒好氣的道:“小破丫頭,你竟是連瞧都不瞧我一眼?”

“嗯啊!”見王熙鳳擋在了自己的跟前,巧姐初時一楞,旋即卻狠狠的拍了拍墊在炕上的厚褥子,滿臉怒火的沖著王熙鳳嚷嚷。

“小破丫頭,白養你了!”王熙鳳也是故意逗她,向著小紅使了個眼色,又伸手將巧姐抱起,點著她的小鼻子尖尖道,“壞脾氣的小破丫頭,娘帶你去外頭玩,好不?”

“玩?玩!”巧姐也快一歲半了,盡管說話還不利索,一些簡單的詞兒卻還是能夠聽懂的。旁的不說,有兩個詞兒卻是記得最為清楚的。一個是“吃”,另一個是“玩”。

深谙巧姐性子的王熙鳳見巧姐這般有興致,想著今個兒的天氣也是真不錯,喚上唐嬤嬤、小紅等人,出了院子往榮慶堂而去。

原本,王熙鳳只打算在外頭略走一遭,卻臨時想起來,揚州林府既是送了節禮過來,她不去說一聲恐怕不大好。最主要的是,近段時間榮國府大小事兒不斷,盡管很少有累到賈母的事兒,可賈母面色卻相當不好看。王熙鳳索性抱上巧姐,打算讓白白胖胖的巧姐去哄一哄賈母。

想法很是不錯,可惜王熙鳳算漏了一件事兒。

待到達了榮慶堂,穿過了垂花門,進到了正堂裏頭,王熙鳳才看到了那個讓她相當不耐煩的人。

李紈。

真是上哪兒都能瞧見!王熙鳳在心中恨恨的想著,暗中打定主意,回頭定要尋個妥當的機會,在王夫人跟前好生告上一狀。旁的暫且不論,至少也要禁了李紈的足,也省的李紈整日裏東躥西跑的,哪兒都有她!

“老太太,我真的對太太一片孝心,我……”

“鳳哥兒來了?哦,你還把巧姐抱來了?來來,好姐兒,來老祖宗這兒,給老祖宗瞧瞧,咱們的巧姐最近胖乎了不曾。”賈母笑得一臉的和善,完全沒有了方才進門時的寒意。

王熙鳳雖在心中暗嘆著倒黴,面上卻絲毫不漏,只帶著滿臉燦爛的笑容,快步走到賈母跟前,將懷裏的巧姐放在了賈母身畔。

還真別說,賈母挺稀罕巧姐這個曾孫女的。雖說她帶過的兒女、孫兒孫女不少了,可再小一輩兒的,卻是不曾上手。一來,是因為榮國府再小輩兒的人比較少,二來,先前的賈蘭卻是被賈母所不喜的。哪怕賈母本人也是中年喪夫,可對於同賈珠有著七八成相像的賈蘭,卻是每次看到每次必揪心。這跟寶玉還不同,雖說寶玉的模樣多半像了她的亡夫賈代善,可試想想,寶玉出生的時候,賈代善都過世那麽多年了,賈母早已不再悲痛。可賈珠……那是她的嫡長孫,且還是抱有極大希望能夠振興二房甚至振興榮國府的嫡長孫!

這叫她如何接受?

“喲,原先巧姐小的時候尚不覺得,如今她長開了,這小模樣兒可是像極了璉兒小時候。”巧姐也俏似父母,可看在賈母眼中卻是怎麽瞧怎麽可愛。尤其巧姐素來愛笑,笑起來眉眼彎彎,加上她長得白胖可愛,真當是個喜慶的孩子。

“上回老祖宗就說想時常瞧瞧巧姐,我原是打算隔幾日就送過來一回的,可眼瞅著府上的事兒多,寶兄弟又是養在老祖宗跟前的,就沒忍心抱巧姐過來叨擾。這不,今個兒巧姐又鬧了一出,我覺得好玩,忍不住抱到老祖宗跟前獻寶來了。”王熙鳳也是笑顏盈盈,母女倆原只是五六成的相像,笑起來卻是一樣的神情,反添了一絲喜慶。

賈母瞧著有趣,目光在巧姐和王熙鳳面上移動,好一會兒才顧得上回王熙鳳的話,卻只道:“府上有事兒又不礙著我這個老婆子,往後,但凡天氣好,鳳哥兒你就盡管將巧姐往我這兒送。只要咱們巧姐不嫌棄我這老婆子,我可歡喜著呢。對了,你方才說甚麽鬧了一出?”

“還不是這個愛做幺蛾子的小破丫頭嗎?”王熙鳳笑得開懷,帶著一絲嗔怪虛點著巧姐道,“昨個兒林之孝倆口子從揚州回來了,我念著他們辛苦了倆月,就讓他們先回去歇著,今個兒再來回話,順便就讓我院裏的小紅也一道兒家去了。誰想到,今個兒大清早的,巧姐就哭上了。”

“這是為何?”賈母奇道,又上下打量著巧姐,帶著一絲擔憂道,“巧姐如今年歲尚小,鳳哥兒你可記得要養的精心一些,別以為哭鬧是小事兒,小孩子家家的玩鬧才是好的,一旦哭起來趕緊哄著。不說旁的,萬一哭壞了嗓子眼也不好,傷到了眼睛更是後悔都沒邊兒。”

“老祖宗教訓的是。”

“卻是為何哭鬧?”

王熙鳳又笑了一遭,只道:“老祖宗您只道她哭鬧了,卻是不知她是光打雷不下雨。嗷嗷嗷的幹嚎了半響,也虧得林之孝家的帶著小紅去我那兒了,不然我還真的喚大夫過來瞧瞧呢。這小丫頭,是惦記林之孝家的小紅了。”

“哈哈哈,巧姐同鳳哥兒你小時候一樣鬼精靈。唉,要不然我還要照顧寶玉,真想抱過來養著。不過,到底是年歲大了,不服老也不行了。這要是擱在二十年前,別說多添個巧姐了,再來三四個也無妨。”

“老祖宗,您……”王熙鳳忽的捂著嘴偷笑起來,再瞧旁邊伺候著的鴛鴦等人,也皆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樣。

賈母看看這個,瞧瞧那個,直到膝上坐著的巧姐也拍著小手笑得流出了哈喇子,她仍不曾弄明白這其中的緣由。好在,沒弄明白緣由並不妨礙賈母開口教訓人。當下,賈母也不挑,直接點著笑著最猖狂的王熙鳳道:“好你個鳳丫頭,我原還道是你來哄我開心的,怎的就成了看我老婆子的笑話了?有甚好笑的?我不過就是說擱二十年前,我定親自養巧姐嗎?”

“老祖宗!喲喲,求求您了,快別這般說了,我都快要笑岔氣了。”王熙鳳誇張的揉著肚子,結果巧姐有樣學樣,也跟著揉著她那肉肉的小肚子,看得王熙鳳又樂了一回,“老祖宗,二十年前,莫說巧姐了,我都還沒生出來呢,您倒是真好意思提!”

“你個鳳辣子!”賈母忍不住啐了一聲,旋即自個兒也覺得好笑,遂跟著笑了起來。

賈母原就是榮國府的標桿,見她一改往日的苦悶,笑得格外開懷,屋裏的丫鬟們皆長出了一口氣。這幾日,旁人只道是王夫人養病不易,王熙鳳管家不易,誰也不曾想過她們這些近身伺候得有多麽得不容易。原本,能夠伺候賈母是她們八輩子修來的福氣,同是丫鬟,賈母房裏的自是要比其他主子跟前的更為體面一些。可前提是,賈母一直這般健健康康的。反之,一旦賈母有了些許意外,被責罰都是輕的,指不定將來會如何呢。尤其是鴛鴦,她原不曾想過賈母年邁之後她會如何,只一心為賈母考量,可自打這幾日賈母晚間睡得不好,白日裏面色也是極差,她這心裏頭很是不好受,也是平生頭一回思量起了以後的事兒。當然,這自又是後話了。

卻說王熙鳳,借著方才拿巧姐說笑之際,故意提了一句揚州,她本是意有所指的,可偏生賈母也不知道是真的不曾註意到,還是故意略過去不提,竟全然不曾搭話上來。王熙鳳略想了一遭,索性將此事略過不提了,連後頭順道在賈母跟前提一下黛玉都不曾。

這原是王熙鳳為穩妥才如此的,可不消片刻,她就會自己的先見之明慶幸不已。

只因……

“鳳哥兒,巧姐到底還太小了,縱是你這個當娘的舍得,我也不好將她要到跟前來養。可我這兒也實在是太冷清了,唉,這幾日呀,除了擔心寶玉那尚未痊愈的傷,我還要煩政兒媳婦兒的事兒,偏你又忙得很,我這老婆子也不是這般不明事理的人,雖說心裏巴不得你日日在我跟前說笑玩鬧,可到底也不忍累著你。我就想啊,要不派個人去史家,將雲兒喚來?”

在那一瞬間,王熙鳳甚至差點兒就繃不住面上的笑容了。這算是甚麽意思?榮國府上下亂成一鍋粥,賈母卻惦記著史家大姑娘?這若是平日裏,將史湘雲喚來小住也是無妨的,可為何偏生就在這個時候……

不對,就是這個時候才是真的妥當!

王夫人病著,別說管家理事了,連每日的晨昏定省都不得不省卻了。而王熙鳳就像賈母說的那般,雖彼此都有心承歡膝下,可到底王熙鳳是榮國府的管家奶奶,尤其在王夫人病重的這段時間,她卻是真的無法太多關註賈母了。或者也可以這麽說,王熙鳳不是沒時間關註賈母,而是沒精力攙和這些事兒。可不管怎樣,榮國府卻不是沒了人!

大房的邢夫人和迎春暫且不提,左右這倆也不是能說會道的,即便來了賈母跟前,也就是跟倆擺件似的,杵在當場,都是連半句好聽的話都不會說的。可旁人呢?探春禁了足,卻還有惜春,哪怕惜春不像王熙鳳這般討喜,可好歹比只會咿咿呀呀嬉笑的巧姐強罷?若是嫌棄惜春不是自家人,那史湘雲呢?再一個,除了這些不是還有李紈和賈蘭母子二人?

“老祖宗,我卻也是歡喜雲妹妹的,可這檔口……是不是有些不妥當?”

“有甚不妥當的?雖說雲兒不是咱們家的孩子,可在我心中呀,她就跟當年的你那般。我早就想好了,但凡有空,就多多的接她到跟前來養著。待過上些年,就跟當初的你一般,想個法子長長久久的留在我跟前。鳳哥兒,你說這法子可好?”

好……才怪!

王熙鳳勉強才忍著沒說出心裏話,不過當下卻明白了方才為何賈母絲毫不曾註意到她提到了揚州。準確的說,不是不曾註意到,而是分明就註意到了卻假裝甚麽都沒有聽到。至於賈母這話裏的意思,想個法子長長久久的留在跟前……除了那個,還能有甚麽法子?

“老祖宗您說的是,雲妹妹原就同您格外投緣,又是侯門女兒,咱們府上要是能有這麽個好姑娘長長久久的伴著,自是極好的。”王熙鳳還能說甚?哪怕嘴裏苦澀萬分,面上卻是絲毫笑意不減,很是順著賈母的話說下去。

因著王熙鳳原就有著睜眼說瞎話的本事,重生一遭這份本事非但不曾丟下,更是愈發的能耐了。哪怕這會兒她口不對心,聽著卻是格外的真誠,哄得賈母是眉開眼笑,很是開心。

不想,李紈卻在此時開了口:“老祖宗,孫媳婦兒有一事要說。”

王熙鳳心中猛地一跳,下意識的聞聲看去,面上的神色雖並無變化,可眼底裏卻透著一股子森然。因著角度緣故,這一幕並未被旁人看在眼裏,只除了跪在正堂中間的李紈。

李紈下意識的一哆嗦,心下暗道,真不愧是王夫人的嫡親侄女,明明還這般年輕,眼神卻是不亞於王夫人的淩厲。只是一想到自己這些日子所受的苦難,李紈心下一橫,索性豁出去,直接向著賈母朗聲道:“老祖宗,您或許並不知曉,太太早先就已經給寶玉定下了親事,您……”

“珠大嫂子,您是不是這幾日都不曾睡好覺?竟是這般胡說八道!寶玉如今才多大,哪個竟會在這般年歲就給寶玉定下了親事?珠大嫂子您就算是要胡說,也要稍微靠譜一些。旁的不說,當初璉二爺可是及冠後才慢慢的相看親事,咱們府上從來就是晚成親的!”王熙鳳可不能讓李紈把話說完了,真要如此的話,卻是大事不妙了。哪怕闔府上下都知曉賈母試圖跟王夫人打擂臺,卻不該在這個時候將事情徹底捅破。

這個時候啊!

王夫人病著不說,元春更是尚不曾封妃,若是提前將親事說破,只怕獲勝的唯獨只有賈母!王熙鳳倒不是心疼薛家太太給予她的三千兩銀子,而是心疼無辜的史湘雲。也許她是不喜史湘雲的性子,可繈褓之中喪父母確是有值得世人同情之處,哪怕前世史湘雲的日子也不好過,可好歹總比將來遭受抄家滅族的大禍要好。

“鳳哥兒此言差矣,雖說寶玉如今年歲尚小,可提前幫著相看親事卻也是有的。再說了,我又不是說太太已經給寶玉訂了親,只說是暫且定下來了。況且,那事兒鳳哥兒你不是也知曉嗎?”李紈一改之前喏喏的性子,竟是咄咄逼人的向著王熙鳳道。

王熙鳳怔怔的看著李紈,半響都不曾言語。

李紈自以為王熙鳳是被她說的啞口無言了,當下愈發的自得了:“其實,真要說起來,也就是昨個兒的事兒。這不,昨個兒鳳哥兒你特地去了一趟梨香院,將薛家太太和寶姑娘請到了榮禧堂陪伴太太。我當時卻也是在場的,雖說太太不曾將話挑明,可有些事兒……想來鳳哥兒你也是懂的。”

“哦?我懂甚?”王熙鳳冷笑著看向李紈,她不信李紈不知曉有些事兒都是存在心裏,不能隨意說出來的,那麽唯一的可能性就是,王夫人又做了什麽事兒,導致李紈不得不從榮禧堂出來,跑掉賈母跟前訴委屈。只是,顯然易見的是,賈母並不曾偏幫李紈,也就導致李紈忍不住打算豁出去幹一場。

蠢,還真是蠢的可以!

眼見李紈仿若絲毫不明白一般,繼續開口訴說著昨個兒在王夫人房裏發生的事兒,王熙鳳眼底裏的寒意愈發的盛了。

不止王熙鳳,正堂裏的所有人……大概除了仍咿咿呀呀自得其樂的巧姐之外……其他的人皆是一臉震驚,丫鬟們紛紛低垂著頭大氣都不敢出,賈母則是面沈如水的瞧著跪在下方的李紈。

李紈一無所覺。

仿佛過了許久許久,久到巧姐已經不耐煩了,王熙鳳這才伸手將巧姐攬入了懷中,向著賈母露出了一個淡然的笑容,道:“老祖宗,時辰也不早了,我先帶巧姐家去了。雲妹妹那事兒,我記著呢,待會兒我就讓人往史家去一趟,盡量快些將雲妹妹接到咱們府中小住些日子,也好替我們這些當晚輩的,好生孝敬老祖宗。”

“去罷。”賈母擺了擺手,目光卻至始至終都不曾落在王熙鳳身上,而是死死的盯著跪在下方的李紈。

王熙鳳抱著巧姐,帶著唐嬤嬤和小紅的人走出了正堂,甚至等不及離開榮慶堂就已經變了臉色。可惜,她不能做得太明顯了,哪怕再想立刻跑到王夫人跟前告狀,也不能立馬去。當下,王熙鳳忍了又忍,這才強壓著怒火回到了自己的院子裏。

叮囑唐嬤嬤等人照顧好巧姐,王熙鳳徑自進了內室,擡手就將小幾上的茶盞掀翻在地:“蠢貨!她這麽蠢怎麽還有臉活在世上?!”

“奶奶!”剛從憶慈院回來的平兒,才進院子就覺得氣氛很是不對,見紫鵑拼命給自己使眼色,平兒尚不明白,就聽得內室一陣脆響,當下甚麽都顧不上了,趕緊快速的往內室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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