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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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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妹妹,回去後記得暫不要同三妹妹說後來的事兒。”李紈拉著惜春往榮慶堂而去,走到半路上卻忽的停下腳步,低頭對惜春再三叮嚀道,“今個兒晚上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兒,你三姐姐已經病了,可萬萬不能拿這些事兒去煩她。”

惜春只比賈蘭大了半歲,也是五歲的年紀,且因著自幼沒有父母細心教養很多事兒都不大懂。雖說先前也跟著迎春、探春一道兒念書,可那時她的年歲更小,壓根就不曾學到甚麽。及至黛玉來了賈府後不久,先生就告老還鄉了,賈母也不曾再次延請先生,只喚李紈先帶著她們,可李紈只一味的教些女紅之類的,旁的壓根不予理會。

“知道了,珠大嫂子。”雖說不大明白李紈這話的意思,惜春卻還是本能的選擇了聽話。盡管年歲尚小,也不太懂其他道理,可她從很小很小的時候起,就知曉自己跟迎春、探春是不一樣的。別看三春裏頭只有她一個嫡女,可她是寧國府的嫡小姐,如今一應吃住都在榮國府,哪兒有矯情的資格?自然是大人說甚,她就老老實實的做甚。只是回想起方才在過堂裏,賈璉為她擦拭眼淚,為了哄她還跟她說了一些關於巧姐的事兒,那種感覺……是父親罷?

“你乖乖的,回頭嫂子拿好東西給你。”李紈並不知曉惜春的想法,她倒是瞧見了方才賈璉的舉動,卻並未往心裏去,只是隱隱的羨慕著王熙鳳,又或者那幹脆就是一種嫉妒。

“好的,珠大嫂子。”惜春乖巧的點頭,待回了榮慶堂後頭的抱廈,她也聽話的跟奶嬤嬤一道兒去休息了。李紈看著惜春換了衣裳躺了下來,又輕聲叮囑了奶嬤嬤幾句,這才往探春房裏去了。

三春所住的乃是榮慶堂後頭的三間抱廈,原整好是一人一間,可前些日子邢夫人帶走了迎春,倒是空了一間下來。不過,迎春雖說是搬走了,東西卻不曾全部拿走,且賈府並不缺房間,因而倒也不曾被人占了去。恰巧迎春住的是並列三間抱廈的最當中一間,李紈繞過迎春的房間,剛打算喚人,就聽著裏頭傳出來小聲的哭訴聲。

卻是探春的。

“……何苦這般逼我?你只道我是你生的,想方設法的絆住我,也不願我去奔到好前途,為的是甚麽?你這分明就是鐵了心想要將我往死路上逼……我是沒有活路了,索性幹幹凈凈死了去,也省的活在這世上被人欺淩,生不如死……”

又有趙姨娘著急的辯解聲:“好姑娘,你是我生的,我還能害你不曾?太太硬要了你去,你當是好事兒?嫡出怎的了?她若不好生待你,暗中下手又有誰能護著你?如今,你還是我生的,好歹能……三姑娘,三姑娘!”

李紈聽著這聲音有些不大對勁兒,忙掀了簾子走進了內室,卻見探春已經面無血色的躺在了床榻上,閉著眼睛,也不知道是睡過去了還是暈過去了。

聽得腳步聲,趙姨娘下意識的回頭一看:“珠大奶奶。”思及方才在賈母、王夫人跟前,李紈也曾幫她說過幾句好話,當下擠出了一個討好的笑容,道,“如今這般晚了,珠大奶奶回去歇著罷。三姑娘這兒有我照應著,不妨事兒的。”

“我來瞧瞧三妹妹如何了。”李紈這話瞧著像是同趙姨娘說的,可她的目光至始至終都落在了閉著眼睛的探春面上。

探春霍然睜眼:“假仁假義。”雖不曾再有旁的舉動,可光是那個陰冷的眼神,和泛著寒意的話,就足夠讓人心驚膽寒了。

趙姨娘被探春這話唬了一跳,卻只當她是為了先前之事懊惱,當下心頭酸楚不已,偏又不忍再往探春身上捅刀子,只得強忍著心痛,向李紈陪笑著道:“珠大奶奶別介意,三姑娘這是病著,心裏頭有些不舒坦。”

李紈挑眉看了趙姨娘一眼,其實,趙姨娘在不被激怒的情況下,還是有那麽一點兒小聰明的。只可惜,趙姨娘的心性太差,稍稍被人一唆使,就會徹底喪失理智。簡而言之,趙姨娘僅僅是一把極好用的刀劍,幾乎是指哪兒插哪兒,且不用浪費半分力氣。只一瞬間,李紈就將趙姨娘拋到了腦後,一個不堪大用之人罷了,自無需她多費心神,只是探春……

“三妹妹怎的這般說?對了,太太方才說了,今個兒實在是太晚了,等明個兒一早,就讓三妹妹歸整一下行囊,搬到榮禧堂去住。”見探春瞬間露出了恐懼至極的神情,李紈卻掩嘴笑了,“三妹妹可是歡喜壞了?也是,榮禧堂更大更氣派些,等搬到了那兒,三妹妹定能有屬於自己的廂房,說不定還會撥個小院子給妹妹。到時候,妹妹享福了,可別忘了嫂子我。”

“人在做天在看,珠大嫂子還是多積點兒陰德罷。”

“妹妹慎言!”探春這話一出,李紈也忍不住變了臉色,只是有些話,她不能當著旁人的面說,只能冷著臉給予警告。

可惜,如今的探春已經不是當初那個任人欺淩的三姑娘了。準確的說,打從知曉自己沒有可能成為王夫人的嫡女後,她就已經徹底絕望了。就連方才聽了李紈的話,她也僅僅恐懼了那麽一瞬間。左右都已經是死路一條了,她何苦還要委屈自己?說她自私自利也好,心高氣傲也罷,打從懂事後,她就打心底裏厭惡自己的出身。一個低賤的庶女,將來最多也就嫁給一個同樣低賤的庶子,要不然也就是同她的親娘一樣,做那任人欺淩的小妾。好不容易逮到了這麽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她最初也並非不心動,只是強忍著。偏偏,李紈的話打動了她,卻又轉身捅了她一刀,她如今是真的活不成了,且再也回不到當初了。

“三妹妹何苦如此?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李紈並非沒看到探春眼底裏的絕望,卻是覺得這恰好能被她所利用。試想想,倘若讓探春成為了王夫人的嫡女,一方面王夫人會嘔的要死,另一方面也是給了探春喘息的機會。可若是她一時想不開……

“我想要的是甚麽,珠大嫂子會不清楚?我還是那句話,人在做天在看,有些報應不是不來,而是時辰未到。”探春再度合上了眼睛,輕聲道,“我累了,你們都退下罷,有話明個兒再說。”

李紈自是不甘心,可趙姨娘卻心疼探春,且今個兒她是滿意了,探春卻是千般萬般的不滿意。趙姨娘只得嘆息一聲,幫探春撚好了被子,拉著李紈出去了。

到了外頭,趙姨娘極為愧疚的向李紈道:“姑娘今個兒有些不得勁兒,珠大奶奶可千萬別惱了她。”

“知道了,你下去休息罷。”李紈不願同趙姨娘多說話,直接將人打發走了,自個兒卻不曾回榮禧堂陪伴賈蘭,而是轉身去了迎春的空房間,喚了個丫鬟幫她歸整一番,合衣躺了下來。她要好生思量思量,探春的事兒瞞不了多久的,若是不能在真相大白之前逼死探春,那接下來……冷不丁的想起了探春方才讖語般的話,李紈狠狠的打了個寒顫。

不行,她絕不能坐以待斃。

……

王熙鳳聽著平兒的回話,嘴角露出了勾魂般的媚笑,看得賈璉抓心撓肺的癢。偏正事兒尚未處理好,賈璉縱是再心癢癢,也只能暫時忍著憋著,因此看向平兒的目光愈發的陰森起來。

平兒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下意識的望了過去,卻正好對上了賈璉森然的目光,登時心頭一陣陣的愕然。

“還有呢?我不是讓你派人守在各處,只打聽到了這些?”王熙鳳見平兒不曾回話,擡頭瞧了她一眼,並順著她的目光望了過去,“呃,璉二爺您這是甚麽眼神?”不是愛慕,不是迷戀,更不曾透著任何欲|望,倒是隱約透著一股子詭異的殺意。

“哼。”賈璉側過頭去,並不回答王熙鳳的話。

王熙鳳很是無奈的瞧了瞧賈璉,見他一副鐵了心要生悶氣的模樣,只得搖了搖頭,轉而再度看向平兒:“可還有旁的消息?”

“先就說了老太太很快就歇下了,二太太在房裏發了好大一通火,也不知道是因為今個兒晚上的事兒,還是因為二老爺往新來的小周姨娘處歇著去了。倒是珠大奶奶……”平兒有些欲言又止,她確是派人去了各處打探消息,可有些地方並不好打聽。像榮禧堂,若非王夫人砸了她房裏的所有擺件,鬧出了巨大的動靜,平兒定不可能打聽到消息。又譬如榮慶堂後頭的抱廈處,也是如此,僅能得到那麽一星半點兒的消息,旁的卻是要靠推測了。

“你盡管說,我自會思量的。”

平兒忙答應了一聲,又道:“仿佛珠大奶奶三間抱廈都去過了,在其中三姑娘的房裏待了好一會兒,至於她們在房裏說了甚麽,卻是不好打聽。”

“嘖,有甚不好打聽到?明個兒讓二妹妹跑一趟,只要她別那麽蠢,有甚麽打聽不出來的?”王熙鳳很是不以為然,忽的想起一事,又道,“可有瞧見大夫過來?”

“來了,不止一個。頭一個應當是喚來給三姑娘看診的,卻在二門那頭被二太太的人給攔了下來。不過那大夫也不知曉怎的了,只在榮禧堂待了沒一會兒,就被轟了出來,連方子都不曾開。至於後頭那個,聽說三姑娘歇下了,不願意看大夫。”

“行了,你退下罷,回頭別忘了多給點兒賞錢。”打發走了平兒,王熙鳳托著腮幫子,笑得一臉燦爛。

賈璉將一切都看在眼裏,見平兒退下去了,忙擠了過來,湊到王熙鳳眼前仔仔細細的端詳了一番,道:“重笑一個,這個笑容看起來有點兒滲人,不如方才那個媚笑來得好看。”

“邊兒去!”

甭管王熙鳳說的多有嚴厲,賈璉早已不怕她了。當下,撇開一切念想,只專心傳宗接代,卻是不提了。

次日一早,王熙鳳忍著渾身的酸疼,照例帶著紫鵑往榮慶堂而去,還不忘吩咐平兒繼續打聽府中上下的消息。也不拘大小事兒,但凡是有異常情況,王熙鳳都想知曉。平兒得了吩咐,自是賣力不提,又想著自己早晚要出門子,紫鵑如今是近身伺候的,索性帶上豐兒,細心教導起來,也方便等她走後,接手這攤子事兒。

卻說王熙鳳去了榮慶堂請安,卻愕然的發現,今個兒來的人極少。

“今個兒……是我來得早了?”自然是不可能的,王熙鳳這些年來早已習慣了掐著點來請安。不遲到已是好了,早到那幾乎是天方夜譚了。

“你們退下罷,鳳哥兒留下陪我說說話。”賈母示意早些就到了幾人退下,又將王熙鳳喚到跟前,嘆息著道,“老二媳婦兒和三丫頭都病倒了,珠兒媳婦兒在榮禧堂伺候著,趙姨娘過來照顧三丫頭。我又讓老大媳婦兒幫著照顧幾日四丫頭。唉,好端端的事兒,怎就鬧成這般了?”

王熙鳳轉了轉眼珠子,挑眉笑道:“這原也不算甚麽大事兒。老太太您想想,二太太素來身子骨康健,就算有個小病小痛的,想來沒兩日就能好了,加上珠大嫂子又是個純孝之人,有她在,指不定明個兒二太太就大好了。三妹妹年歲小,小孩子家家的病得快好得更快,指不定到下半晌就活蹦亂跳了,更是無妨。大太太雖性子木訥了點兒,可這些日子瞧下來,卻是將二妹妹照顧得極好的,縱是添了四妹妹,也定然忙得過來。倒是二老爺那兒,多虧老祖宗有先見之明,簡直跟個老神仙似的。”

“甚麽先見之明?”

“就是那個……對了,小周姨娘呢。老太太您想想,二太太如今病著,怎能伺候二老爺?大周姨娘年歲比二老爺還長好幾歲呢,就算她樂意伺候,也要看二老爺樂不樂意。趙姨娘要幫著照顧探春,更是□□乏術。虧得老祖宗英明神武,最最不凡了!”

“你這張嘴喲!”賈母無奈的搖了搖頭,笑著道,“被你這麽一說,我這心裏頭倒是輕快了些。只是一想到寶玉的傷還不曾好,幾個孩子又……昨個兒我這兒還熱熱鬧鬧的,今個兒就如此這般了,得虧還有鳳哥兒你陪著我這老婆子。”

王熙鳳笑得愈發燦爛了,側著頭略想了一遭,當下慫恿賈母道:“今個兒天氣正好,我來時瞧著園子裏的花開得也好,不如我陪著老祖宗往外頭略走走?”

賈母略一遲疑,最終還是抵不過王熙鳳的花言巧語,換了身輕便的衣裳,往外頭走去。

正如王熙鳳所說的那般,今個兒天氣是真心不錯,太陽是有的,可因著時辰尚早,只露出小半邊,曬在身上暖烘烘的,卻絲毫不覺得熱。微風也是有的,卻早已不是冬日的寒風,而是春日裏的暖風,吹在身上、面上非但沒有任何不適,反而有種愜意的感覺。賈母只逛了小半刻,原本苦悶的神情就徹底放松了。

又過了片刻,王熙鳳虛指著不遠處的院落,道:“那兒便是梨香院了,老祖宗可要去瞧瞧?旁的不說,我那表妹寶釵卻是個好性子的,還是個能說會道的,那張嘴呀,就跟抹了蜜一般甜。”

“喲,還有比你更能耐的?”賈母這會兒心情很是不錯,聽了這話只笑著揶揄王熙鳳。

“那倒未必。”王熙鳳賭氣的一撅嘴,“寶釵妹妹是個好的,可老祖宗卻不能喜新厭舊!”

“盡胡說!得了,咱們就一道兒去瞅瞅,瞧瞧你那表妹究竟是個怎麽樣的。”賈母並非忘了先前薛寶釵送藥一事,只是她卻認為,這裏頭未必就是薛寶釵一人的主意。試想想,那姑娘能有多大?即便有點子心眼,可沒人教唆,也幹不出這般招搖的事兒來。又想起自從下了謝客的命令後,薛家母女就再不曾登門,賈母心底裏到底還是有些過意不去的。四大家族同氣連枝,若不是擔心薛寶釵會同王夫人聯手,賈母也不至於對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這般嫌惡。

頂好……

梨香院就在前頭不遠處,王熙鳳親自攙著賈母,也不著急趕路,只一面瞧著周圍的景致,一面慢悠悠的往梨香院而去。自然,她倆是不趕,丫鬟們卻早一步往梨香院支會去了,待王熙鳳攙著賈母到院門口時,薛姨媽和薛寶釵笑著候在了門口。

“老太君今個兒怎的親來了?怎麽著也該我帶著寶釵去瞧您呢。”薛姨媽笑得一臉的和氣,薛寶釵則立在一旁,也是笑得恰當得體。這對母女倆都是偏圓潤豐腴的長相體態,看著雖沒有驚艷的感覺,卻勝在極為耐看,且越看越覺得舒坦。

王熙鳳當下笑了起來:“小姑母、寶妹妹,你們今個兒可得謝謝我。要不是我哄了老祖宗來園子裏逛,老祖宗才不會想到往這兒來瞧呢。倒是寶妹妹,才幾日不見,愈發的出挑水靈了,也不知將來便宜了誰。”

賈母嗔怪的瞧了王熙鳳一眼,又向著薛姨媽,道:“親家太太可別惱,鳳哥兒就這張嘴厲害,你要是說得過,只管開口訓她,可要是說不過她,還是別同她一般見識了。”

“瞧老太君您說的,鳳哥兒是我娘家侄女,我歡喜都來不及,又怎麽會惱了她?”薛姨媽邊笑著,邊將賈母和王熙鳳迎進了院子裏,略掃了一眼,再度笑道,“說起來咱們母女倆都不曾好生謝謝老太君,單是拿這般好的院子招待咱們,我這心裏就很是過不去。”

薛姨媽是個比王夫人更和善的人,薛寶釵也是極會活躍氣氛能言善辯之人,再加上王熙鳳這個喜歡拿自己取笑逗趣的,楞是讓賈母笑開了懷,早沒了先前的不快。

正說笑著,忽的外頭跑來個人,不是旁人正是王熙鳳房裏的平兒。王熙鳳當下心頭一緊,顧不上旁的先將平兒喚到了跟前:“這是怎的了?”平兒素來是個穩重妥當之人,可這會兒卻是驚得花容失色,王熙鳳唯恐是賈璉或者巧姐出事,慌得連聲兒都變了。

卻聽平兒朗聲回道:“回璉二奶奶的話,不是咱們院子,是榮禧堂那兒派人傳了消息過來,只說出了事兒,讓璉二奶奶趕緊往那兒去一趟。還說……”不要驚動老太太。

平兒並不曾說完,可在場的皆是人精,見她一面說著一面忍不住往賈母面上瞧,便知曉了她尚未說完的話。只是,平兒素來給人的印象都是極為穩重妥當的,縱是榮禧堂那邊真的出了事兒,既然叮囑了不能告訴賈母,那就絕不會多言。如今這般……

王熙鳳面色一沈:“平兒,咱們外頭說。”

“不準走!就在這兒說,我倒是要看看,那王氏又折騰出甚麽花樣來!”賈母面色極為難看,她昨個兒累了一天,晚間也不曾好生休息,若非王熙鳳和薛家母女哄了她好一會兒,她這會兒心情定然更差。不過,在聽了平兒那知之不詳的話後,甚麽好心情都不翼而飛了。正如她所說的那般,她倒要看看王夫人還能折騰出甚麽花樣來!

“這……”王熙鳳面上閃過一絲很明顯的遲疑,只是在被賈母狠狠的瞪了一眼後,只得無奈的妥協。其實,她比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更了解平兒,自是明白平兒這話裏飽含著的意思,“平兒,你說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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