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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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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向老同學尋求庇護。

他從巷子裏鉆出來,來到另一條街上,意識到他離德語學校很近。他不知道學校是否還開著。很多在開羅的德國人都被抓起來了。他正要朝學校走去,就看見一隊戰地安保巡警在教學樓外面檢查證件。他迅速轉身,沿著來時的路返回。

他不能在大街上走來走去了。

他覺得自己像一只迷宮裏的老鼠,走的每一個方向都被堵住了。他看見一輛出租車,寬敞的舊福特車,蒸汽嘶嘶地從前車蓋下冒出來。他招手上了車。他告訴司機一個地址,汽車掛在三擋上猛地竄出去,顯然這是唯一能工作的擋位了。半路上他們兩次停下來給散熱器加滿水,這時沃爾夫都窩在後排座位上,盡量把臉擋起來。

出租車把他帶到開羅科普特區,這是一處歷史悠久的天主教貧民區。

他付過司機車費後就沿著臺階下到入口處。他給了那位拿著一大把木頭鑰匙的老婦人幾個比索,她就讓他進去了。

這是一座黑暗的島嶼,在開羅這狂風暴雨肆虐的一片汪洋中顯得格外安靜。沃爾夫走過狹窄的甬道,隱約聽見古老的教堂裏傳來低沈的聖詠。他走過學校、猶太教堂和傳說是聖母馬利亞養育耶穌時所住的地下室,最後走進這裏五座教堂裏最小的那座。

禮拜正要開始。沃爾夫把他的寶貝箱子放在一張長椅旁,朝墻上的聖人畫像欠了欠身,就向聖壇走去,跪下來親吻牧師的手,然後回到長椅那兒坐下來。

唱詩班開始用阿拉伯語吟唱一段經文。沃爾夫安坐在他的位子上。他可以在這裏安全地待到天黑。到那時他會試試最後一個地方。

恰恰夜總會是一家大型露天夜總會,在河邊的一個花園裏。這裏和往常一樣人滿為患。沃爾夫和一群英國軍官以及他們的女伴一起排隊,等服務生在每一寸空地上加桌子。舞臺上有個喜劇演員正在說:“等隆美爾住進謝菲爾德酒店來——那就能把他留住啦!”

沃爾夫總算等到桌子,要來了一瓶香檳。夜晚並不涼爽,舞臺的燈光則讓人備感燥熱。觀眾們鬧哄哄的——他們口渴,而這裏只提供香檳,所以他們很快就喝醉了。他們開始叫嚷起這裏的表演明星的名字,索尼婭·阿拉姆。

起初他們不得不聽一個體重超標的希臘女人演唱《我將夢見你》和《誰都不要我》(這把觀眾逗笑了)。隨後報幕員宣布索尼婭即將登臺。可是過了好一會兒她還沒出現。隨著時間一分一秒流逝,觀眾變得更加吵鬧和不耐煩。當他們看起來已經到了爆發邊緣的時候,一串鼓點終於響起,舞臺燈光熄滅,觀眾們一下子安靜下來。

聚光燈再度打開時,索尼婭靜靜地站在舞臺中央,手臂伸向天空。她穿著一件釘滿亮片的系帶背心,一條半透明的長褲,身上撲著白色香粉。音樂響起——鼓和管樂齊發——她開始舞動。

沃爾夫啜著香檳觀賞表演,面帶笑容。她還是最棒的。

她慢慢地擺動著臀部,兩腳交替跺地。她的手臂先開始抖動,然後肩膀移動,胸部也晃動起來;然後她那著名的肚皮像給人催眠似的上下翻滾起來。音樂的節奏加快了。她閉上了眼睛。她身體的每一個部分似乎都在獨立於其他部分而運動。沃爾夫像從前一樣,也像在場的每一個男人一樣,感到自己是和她單獨在一起,她的表演只為自己一人準備,感覺這不是做戲,不是什麽高超演技,而她那魅惑的扭動則是出於情不自禁,欲罷不能,她豐滿誘人的身體讓她自己也意亂情迷。觀眾們神經緊繃,一言不發,汗流浹背,神魂顛倒。她動作越來越快,幾近狂亂。音樂推向高潮,在一記重音之後戛然而止。索尼婭發出一聲尖嘯,雙膝分開跪在地上仰面倒下,頭碰到舞臺地板。她保持著這個姿勢,片刻之後,燈光熄滅。觀眾們站起身來,報以熱烈的掌聲。

燈光亮起來,她已經不見了。

索尼婭從來不返場。

沃爾夫離開座位。他給了服務生一英鎊——對大多數埃及人來說,這相當於三個月薪水——讓他帶自己去後臺。服務生把他帶到索尼婭的化妝間門口就離開了。

沃爾夫敲了敲門。

“是誰?”

沃爾夫走了進去。

她穿著一件絲質長袍,正坐在一張高腳凳上卸妝。她從鏡子裏看見了他,立刻轉過身來。

沃爾夫說:“你好,索尼婭。”

她瞪著他。過了好一會兒,她說:“你這個混蛋。”

她一點兒沒變。

她是個美麗的女人。一頭茂密光亮的黑色長發;濃密的睫毛下是微微凸出的棕色大眼睛;高顴骨讓她的臉輪廓分明,顯得不那麽圓潤;優雅而傲慢的鷹鉤鼻;還有一口整齊的白牙。她身材曲線曼妙,但因為她比常人高幾英寸【11】,看起來仍然十分窈窕。

她的眼裏閃著怒火。“你在這裏幹什麽?你去了哪裏?你的臉怎麽了?”

沃爾夫放下行李,坐在沙發上,擡頭看著她。她兩手叉腰站著,下巴揚起來,胸部裹在綠色的絲綢裏。“你很美。”他說。

“你給我出去。”

他仔細地看著她。他太了解她了,很難說到底喜歡還是不喜歡她。她是他過去生活的一部分;就像一個老朋友,不管做錯了什麽,終究占據著一席之地,還能繼續做朋友。沃爾夫心想,他離開開羅後這些年不知索尼婭都經歷了些什麽。她有沒有結婚?有沒有買房子?有沒有戀愛?有沒有換經理?有沒有要孩子?那天下午在陰涼的教堂裏,他曾經反覆思量,他該如何向她求助;然而他並沒有得出結論,因為他不確定她會怎麽對待他。現在他仍然不確定。她看起來憤怒而輕蔑,但她是真的生氣嗎?他應該表現得風趣有魅力,還是強勢而跋扈,或者無助地向她懇求?

“我需要幫助。”他平靜地說。

她不動聲色。

“英國人在找我。”他繼續道,“他們監視著我的房子,所有的酒店都有我的外貌描述。我沒有地方睡覺。我想住你那裏。”

“見鬼去吧!”

“讓我告訴你我為什麽離開你。”

“過了兩年了,什麽借口都不管用。”

“給我一分鐘解釋。看在……過去那一切的分兒上。”

“我不欠你什麽。”她對他怒目而視了好一會兒,然後打開了門。他以為她打算把他趕出去。他看著她的臉,她扶著門回望著他。然後她探頭對外面喊:“給我拿杯喝的。”

沃爾夫放松了一點兒。

索尼婭回房把門關上。“一分鐘。”她對他說。

“你打算像個獄卒一樣站在我跟前?我又不是危險分子。”他微笑道。

“哦,你可不就是。”她嘴裏這麽說,卻又回到高腳凳上繼續卸起妝來。

他遲疑了一下。那個漫長的下午他在科普特教堂裏翻來覆去琢磨的另一個難題就是如何向她解釋他的不辭而別和杳無音信。若不據實相告,就很難讓人信服。盡管他不願吐露自己的秘密,他還是不得不告訴她,因為他已經走投無路,而她是唯一的希望。

他說:“你記得我1938年到貝魯特去嗎?”

“不記得。”

“我給你帶回來一個玉鐲。”

她在鏡中與他目光相接。“那個鐲子現在不在我這裏了。”

他知道她在說謊。他繼續說:“我去那裏和一個叫海恩茲的德國軍官碰面。他要我在之後的戰爭裏為德國工作。我同意了。”

她的目光從鏡子移開,直視著他。現在他在她眼裏看到一點兒希望。

“他們要我回到開羅等他們通知。兩年前他們聯系了我。他們要我到柏林去。我去了。我參加了一個培訓,然後到巴爾幹和黎凡特工作。二月的時候我回到柏林接受一項新任務的指示。他們把我送到這裏——”

“你在說什麽?”她難以置信地說,“你是個間諜?”

“是的。”

“我不相信你。”

“看,”他拿起一個手提箱打開,“這是無線電,用來給隆美爾發消息。”他把這個箱子合上,又打開另一個,“這是我的資金。”

她目瞪口呆地看著那一摞摞整齊的鈔票。“我的上帝,”她說,“這是一大筆錢!”

有人敲門。沃爾夫關上箱子。一個服務生拿著一瓶香檳和一桶冰進來。看到沃爾夫後,他說:“要我再拿個杯子來嗎?”

“不用。”索尼婭不耐煩地說,“走吧。”

服務生離開了。沃爾夫把酒打開,倒了滿滿一杯,遞給索尼婭,然後直接對著瓶子喝了幾大口。

“聽著,”他說,“我們的軍隊將在沙漠裏取得勝利。我們能幫他們的忙。他們需要知道英軍的兵力——人數、番號、指揮官的名字、武器裝備水平,如果可能的話,還要知道他們的作戰計劃。我們在這裏,在開羅,我們能搞到這些信息。然後,等德國人接管了這裏,我們就是英雄了。”

“我們?”

“你能幫我。而你首先能做的就是給我個住的地方。你討厭英國人,不是嗎?你想看到他們被趕出去嗎?”

“我誰都可以幫,偏偏你不行。”她喝完了香檳,又把杯子重新倒滿。

沃爾夫從她手裏拿過杯子一飲而盡。“索尼婭,如果我當時從柏林給你寄明信片,英國人早就把你關進監獄了。現在你既然知道原因了,就別生氣了。”他放低聲音,“我們可以像從前一樣快活,我們會享用美味的食物,最好的香檳,買各種新衣服,參加豪華的舞會,再買一輛美國轎車。我們可以到柏林去,你一直想去柏林跳舞,你會成為那裏的明星。德國是一個新式的國家——我們將統治世界,而你會成為公主。我們——”他住了口。他說的這些她全都沒聽進去。是時候使出他的最後一招了。“佛瓦茲怎麽樣了?”

索尼婭垂下眼來。“她走了,那個婊子。”

沃爾夫放下杯子,雙手放在索尼婭的脖子上。她擡起頭看著他,一動不動。他用拇指抵著她的下巴讓她站起來。“我會為我們再找一個佛瓦茲。”他柔聲說。他看到她的雙眼突然濕潤了。他的手滑過絲袍,沿著她的身體往下,撫摸著她的側腰。“我是唯一懂得你的需要的人。”他低頭吻上她的嘴唇,牙齒咬著她的唇,直到他嘗到血的味道。

索尼婭閉上眼睛。

“我恨你。”她悲傷地說。

一個涼爽的傍晚,沃爾夫沿著尼羅河邊的纖道往船屋走去。他臉上的傷口已經痊愈,也不再腹瀉了。他穿著一套嶄新的白西服,提著兩大袋他最喜歡的食品。

位於郊區的紮馬雷克島一派寧靜祥和。隔著開闊的河面,開羅市中心刺耳的噪聲變得幾不可聞。平靜而飽含泥漿的河水溫柔地拍打著岸邊成排的船屋。船屋形狀大小不一,色彩鮮艷,裝修奢華,在夕陽的餘暉裏顯得十分美麗。

和其他船屋相比,索尼婭這條船不大,但更加富麗堂皇。小路和上層甲板之間搭著一塊木板。甲板上微風徐徐,另有綠白條紋的頂篷以遮擋陽光。沃爾夫登上船,沿著梯子下到船艙裏。這裏擠滿了家具:椅子、沙發、茶幾,還有擺滿各種小玩意兒的櫥櫃。船頭方向有個小廚房。暗紅天鵝絨簾子從天花板垂到地板,把空間分成兩部分,把臥室和其他部分隔開。臥室的後面船尾的部分則是一個浴室。

索尼婭正坐在一個墊子上塗腳趾甲油。她看起來真是邋遢到了極點,沃爾夫想。她穿著一條臟兮兮的棉布裙,面色憔悴,頭發也沒梳好。而再過半個小時,當她出門到恰恰夜總會去的時候,她會美若天仙。

沃爾夫把袋子放在茶幾上,開始往外掏東西。“法國香檳……英國橘子醬……德國香腸……鵪鶉蛋……蘇格蘭三文魚……”

索尼婭驚訝地擡起頭。“沒人能搞到這樣的東西,現在在打仗呀。”

沃爾夫笑了。“在庫阿裏有個開小雜貨店的希臘人,他還記得我這個貴客。”

“他可靠嗎?”

“他不知道我住哪裏——況且,他的店是北非唯一能買到魚子醬的地方。”

她湊過來把手伸進袋子裏。“魚子醬!”她把罐頭蓋子掀開,用手指挖著吃起來。“我好久沒吃過魚子醬了,自從——”

“自從我走了之後。”沃爾夫接過話來。他把一瓶香檳放進冰櫃。“如果你等幾分鐘,就能配著冰鎮香檳吃了。”

“我等不及了。”

“你從來都等不及。”他從袋子裏拿出一份英文報紙開始讀起來。這報紙編得極爛,充斥著各類官方新聞通稿;對戰爭新聞的審查比BBC廣播還嚴,而廣播是人人都能聽到的;本地新聞則更加糟糕——刊登埃及反對派政治家的演講是違法的。“這上面還是沒有和我有關的消息。”沃爾夫說。他已經把在阿斯尤特發生的事告訴索尼婭了。

“新聞總是會晚一些。”她含著滿口魚子醬說。

“不是這個原因。如果他們報道謀殺案,他們得解釋動機是什麽——如果不解釋,人們就會猜測。英國人不想讓人懷疑埃及有德國間諜,那樣影響不好。”

她走進臥室換衣服。她隔著簾子說:“你意思是說他們不找你啦?”

“不是。我今天在露天市場見到阿蔔杜拉了。他說埃及警方沒有興趣,但有個範德姆少校在給他們施加壓力。”沃爾夫放下報紙,皺起了眉頭。他想知道範德姆是否就是闖進橄欖樹別墅的那個軍官。他真希望當時能仔細看看那個人,可當時隔著馬路,那軍官的臉完全被掩蓋在帽檐的暗影裏。

索尼婭說:“阿蔔杜拉怎麽知道的?”

“我不知道。”沃爾夫聳聳肩,“他是個賊,消息靈通。”他到冰櫃那裏取出酒瓶。酒還不夠冰,但他渴了。他倒了兩杯。索尼婭打扮停當走了出來。正如他所料,她像脫胎換骨了一般,發型完美,妝容精致淡雅,穿著一條櫻桃紅的薄紗裙和與之相配的鞋。

幾分鐘之後,船外響起一陣腳步聲,有人走過用來上下船的踏板,敲了敲船艙的門。索尼婭的出租車到了。她喝完杯子裏的酒就出去了。他們沒有互相問好或道別。

沃爾夫來到他放無線電的櫥櫃前。他拿出那本英文小說和那張印著密鑰的紙。他把密鑰研究了一番。今天是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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