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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微涼之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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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我寫的時候都覺得不對勁,怎麽忽然就走到這般田地了!

我的身體中,長出了一條弦。

而我就像一個彈不出樂章的樂師,拼命的撥弄這這條心弦,心弦割手裂心,眨眼手破血出,眨眼心成碎片。

幾乎是從夢中驚起,我掙紮坐起,踉蹌著出門,妄想尋到龍尊,問個究竟。

白兒,白兒,她現在可還安好。

獨身一人到了凡間紅塵,若有人欺負了她又怎麽辦?

她是否尋得到那些平日裏自己喜愛的吃食?

我不顧下人的阻攔,幾乎是硬闖一般,沖進了龍尊的書房之中。龍尊見我模樣實在狼狽,連忙喚退了旁人,親自扶我坐在了一旁,嘆了口氣,卻沒有了言語。

“請龍尊見諒,我並非有意隱瞞……”我看著這上古龍尊一臉為難的模樣,終於忍不住開口:“只是白兒她……不知其中出了什麽變故,我走之前,白兒她明明……”

“魔……羲斡。”龍尊是何許人也,自然看得出我已魂玉離身,不再是昔日的身份,但是這慈祥的老人看我的眼光卻一如往前,並無什麽差別:“並非是你的過錯,實在是小女太過任性,她前日裏還纏著我,讓我替你們主持婚事。年輕人嘛,若兩情相悅,自不必在意旁人眼光,你肯娶她,我也很是歡喜。只是……”

“只是如何?”我見龍尊面色為難,連他話語中的停頓都等不及,立時追問道。

“只是九兒她因緣巧合下看到了我案上的一紙婚書,接著便忽然惱了,一怒之下,便負氣逃入了凡間。”

“婚書?”我不解的追問:“莫非白兒早已有了婚配?”

龍尊搖了搖頭:“我雖然一向寵愛九兒,但卻從未舍得為她定親。”

“那不知婚書之上,又是何人名字?”我只覺脫力之下,頭有些暈眩,強按心中難過,再問道。

“婚書之上,求婚之人,正是魔主自己。”龍尊看著我,搖了搖頭無奈道。

“什麽!”我驚訝站起:“我何時向龍尊遞過婚書!?”

“婚書之上,雖有魔主的名字,但卻並非魔主所遞。”龍尊答道:“遞來婚書的,乃是隨魔主一同蒞臨龍城的二位虹光之主。”

不知為何,我聞言心中卻忽然一松,從龍尊的話裏推斷,並非是白兒真正惱了我,而是因一本婚書誤會使然。

我生怕白兒她……她不再真的愛我,若是誤會的話,我便向她解釋清楚就是了。

那婚書,並非我所籌謀之物,我初到龍城時雖有心利用白兒獲取龍城勢力,但是見到白兒的瞬間,我便將此事忘到了九霄雲外,偏偏是隨我前來的眾人心中不甘,竟背著我將提前準備好的婚書遞與了龍尊。

白兒此時定是傷心不已,她疑我欺她騙她,更怕我並非真心待她,只是利用她而已。

難怪她要負氣離家,這一切,通通怪我。

我向龍尊抱拳致歉道:“感謝龍尊收留,此刻一切明了,我自當去將白兒尋回,請龍尊放心。”

只是話剛講完,我便覺得眼前再次一黑,若不是龍尊及時伸手扶我,恐怕我又要倒在了當場。

“我雖不知魔道中到底發生了何時,但此刻你托命了數年的魂玉已經離體,元氣大傷不說,本源都有些動搖,白兒她雖不懂事,但到底是龍族,凡間之中,想必不會有何人能傷到她。倒是你,若不及時修養,傷及到了本源,那我的閨女以後可要嫁一個病怏怏的男人了。”龍尊聞言,心病稍解,也同我一般,松了口氣道:“快去修養吧,修養好了再去尋九兒回來,到時候我便為你二人主持婚禮!”

“……龍尊,我……”聽及龍尊言語坦蕩,我卻有些不好意思,到底是吭也沒吭的便將人家女兒坑走,人家非但不惱,反而以德報怨,驟然想起那日的大願地藏王菩薩,此刻我面對這豁達開朗的龍尊,卻更是有些自慚形穢。

“年輕人莫要婆婆媽媽的,快修養去吧。”龍尊展顏,揮了揮手喚過人來,攙扶著我便到了客房。

功行周天,腦袋中卻是靜不下來,不由自主想的俱都是白兒與我的過往。

那一天,她拉著我的手,撅著嘴一副不高興的樣子,眼前的龍首擎天門已經大開,我勸著她:“白兒乖,我去去便回來了。”

“龍城與下界不同,靈氣凝聚,縮時成寸,即便你身似閃電,但我在這裏,卻還要憑白等好久。”白兒不開心的拉緊我的手:“魔道的事真的有那麽緊急麽?我不想和羲斡分開。”

魔道之事,雖說不上迫在眉睫,但卻也亟待處理,沒了魔主鎮守其中,子民擔心不說,朝臣也多有非議,雖然回去了處理的也都是些喧嚷之事,但積的多了,也不得不去掃定塵埃。

“那我若不下界,可就沒辦法給白兒帶好吃的了。”我揉了揉她的小臉,笑道。

“我不吃了。我什麽都不吃了。什麽荔枝蜜,草苔餅,山楂糕,栗子餅……”這妮子,數著數著竟咽了口口水。“我都……不吃……羲斡……”

“嗯?”

“我想吃荔枝蜜、草苔餅、山楂糕、栗子餅還有蜜茶羹。”白兒拉著我的手,一臉期盼的道。

“那不得了,我這不還得下界去。”我打趣道。

“我既想吃,卻也不想你下界。”白兒皺起鼻子,有些怨念道。

“那如果有一日,偏要白兒在我與諸多吃食間取舍,那白兒怎麽辦?”我握著她的手,笑問道。

“當然是選羲斡!”白兒不假思索的道,但講完卻兀自想了半晌,接著才小聲道:“還有冰糖葫蘆。”

“哎呀太難了!!”白兒仰起頭怒道:“羲斡壞蛋,竟讓人家選這些難題。”

“小吃貨,放心吧,有我在的一天,就不會讓你有為難選擇的機會。”我撫了下她的額頭,安慰道。

“魔主,擎天門不可一直敞開,末將恐怕龍城靈氣外洩,請盡快出門吧。”站在一旁等了多時的開門龍神算了算時辰,終於忍不住走上前來開口。

“嗯。”我沖龍神點了點頭,接著對白兒道:“放心吧,我有魂玉在手,必然風馳電掣般立時歸來,不讓白兒多等。”

白兒無奈的點點頭,抓著我的手卻不想放開。

“等我回來了,給你帶福澤齋的蘿蔔糕可好?”我見白兒臉色實在不舍,再次出言勸道。

“好!”白兒臉色忽然一松,咧開嘴笑了笑,歡天喜地的看著我:“要好大好大一份哦!”

我點點頭,走出了門外。

宏偉的龍首擎天門關起的那刻,我卻看到了她笑著的臉龐終於黯然了下來。

我那時候才發現,原來這有些任性的女孩,心思竟是如此的細膩。也不知用零食引誘,是讓我哄她輕松了一點,還是她哄我寬心容易了一些。

我睜開眼,身上脫力之相已經去了七七八八,此刻在龍城我是再也待不下去,急匆匆的向龍尊告別之後,我便心急如焚的走出了龍城。

踏雲之時,我才真正發覺自己的力量,與曾經竟是如此的天差地別。

以往來去龍城凡間,總是眨眼即到,而今日踏雲而出,天光尚且大亮,但到達凡間之時,卻已到了萬家燈火之刻。

我的心,雖然在龍城之時是七上八下,但在進入凡間的第一時間便立刻安穩了起來,這紅塵之內,充溢著她的氣味,悠悠的天地間,仿佛我閉上眼,便能感覺到她的存在。

她的調皮笑容,她的貪吃樣子,她那與我離別一瞬的黯然,仿佛從未離我遠去過。

循著她的氣味,我落在了一座高塔之前,轉頭望去,這高塔名字倒也別致——雷峰塔。

也不知是何人,能驚得蒼天聚雷成峰,鎮壓其中。

她的氣息,似乎就在此塔不遠處,沒有了魂玉,總歸無法精確的感知到天地萬物,不過有了大概位置,我就算寸地來尋,也必能找到她。

離開雷峰塔,漸漸走入市鎮之中,剛進城門,便聞得遠處一陣鑼鼓喧天,遙遙望去,竟是一家紅燈高掛,鞭炮齊鳴。

這人間到底是熱鬧許多,就連這月正當空的夜晚,也有人家還在歡歡喜喜的辦喜事。

不知我尋到了白兒之後,我倆的喜事又是何種光景。

我搖了搖頭,專心跟著她的氣味,沿著街道越走越深。

再擡起頭時,白兒的味道卻停在了這辦喜事的人家門口。

這……莫非是白兒貪吃,不知躲在哪張桌前,偷吃別人家的紅事酒席麽。

我隱去身形,繞過來往眾人,進入了門庭之內。

“一拜高堂!”

酒席宴前,眾人起哄間,卻突然被媒婆的一陣高呼而齊齊停了下來,想來這喜事正辦到要緊處,即便是那些喝多了酒的宴前賓客,也不敢叨擾了這對新人的大事。

我笑著止步在正堂門外,遙望著那對讓人羨慕的新人,我自當沾沾他們的喜氣,到時候尋到了白兒,定要與她分享這對新婚燕爾的喜悅。

新郎新娘緩緩拜下,雖然高堂之位空懸,但是一位天命之年的婦人卻坐在高堂位側,想必新郎命苦,父母不在,此一位端坐的,應是長姐之流。

只見新娘隨著新郎一並跪地,拜了上去,隨著低頭下拜,新娘的紅蓋頭卻忽然晃了一晃,不知從何而來的穿堂風吹過,白兒的氣息卻越發濃郁了起來。

我仔細看去,那紅蓋頭恍過的一瞬,蓋頭之下的側臉,我卻有些眼熟起來。

“二拜天地!”

新郎伏地,新娘再次盈盈下拜,似被眼前的紅蓋頭晃的煩了,這新娘竟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兀自晃動的紅蓋頭,撐開一條縫隙,帶著滿臉的好奇偷偷的向四周看去。

不看還好,一看之下,我卻覺得心臟驟然一緊。

我猛然摁住自己心臟,全身如遭雷擊,眼前掀開蓋頭的並非他人,而是我苦尋不到,偷跑下凡的——白兒!

只是一個天地的距離,為何她……她卻已成了別人的新娘!

怪我沒有守護好她,怪我運功恢覆了太久,怪我沒有在第一時間便下凡來找她……終究是,我錯了……

“夫妻……對拜!”

我呆呆的站在了這喜宴的門前,摁住胸口的手卻如何都不敢放開。我怕若不按緊胸口,自己便會無可抑制的喊著她的名字,沖向她的喜堂,將她硬生生的從心愛之人眼前搶走。

若是她所選……那我……那我成全她!

我看著她轉身過去的背影,一動也不敢動,我怕自己挪動了一寸,便會徹底瘋掉。

白兒……白兒……你可否轉過身來看我一眼,在你真正成為別人的新娘之前,再看我一眼。讓我將這一眼烙在心中,烙成永世不退的傷疤。這樣,我不敢看你的時候,還能看看這道烙在心間的眼神。

“送入洞房!”

我目送著她,任賓客重新喧鬧,任酒醉之人在我身邊游走穿梭,我就像一座無人看到的石像,木然的看著她與新浪一起,被送入了洞房。

她終究……沒有看我一眼。

我站在她的身後,卻連現出身形的勇氣都沒有。

我只願她能一生安然,若這安然的一生註定沒有我,我自不願在此時刻讓她徒添煩惱。

直到她的身影沒入紅簾之後,我才重新聽到了滿庭的吵鬧。

明知方才便應知趣離開,但是我的腳步卻不由自主的跟著她一同到了洞房之外,我看著窗內的一盞紅燭,紅燭搖曳,隔著窗紙看去,卻只見一團紅彤。

我站在窗前,罵著自己卑劣,卻始終忍不住想再喚她一聲,就一聲,我只隔著窗再喚一聲她的名字,只一聲,只喚這最後一聲,我便自此銷聲匿跡,再不打擾她的生命。

我張開嘴,正待出言之時,卻忽然聽到一個女聲傳來——

“弟弟啊,紅燭將盡,春宵難得,快快熄燈吧。”

我眼看著窗內紅燭,驟然滅了。

紅燭息,人影消,我苦笑了一下,自己又何必癡纏。

轉身離去,卻忍不住最後回望了一眼漆黑的窗內,沒了她,天地間我已無處可去。

她卻不知,這小小的縣鎮之內,正是我為她買冰糖葫蘆的地方。

我更不知,這買冰糖葫蘆的地方,卻成了我二人的緣滅之地。

月落星沈,天地無光,走著走著,萬家的燈火,也一盞盞的熄了。

我失魂落魄的走著,看著雙□□替向前,左腳、右腳、右腳、左腳。這一雙腳,又要帶我去何處?

天地間,我可還有何處能去?

腳步停下,我看著地上的一圈泥沼,這不是……魔道的幽泉麽。

呵,這幽泉不是萬年未幹過麽,怎地此時,竟成了一汪泥沼,一堆爛泥。

這與我,豈不正是相得益彰。

泥沼入泥沼,爛泥混爛泥。

我笑著踏上去,只覺得身體逐漸下陷,融在了泥中。

這樣也好,就讓我這樣陷下去,陷入深不見底的地方,這樣,就連我,也找不到自己了。

泥土淹沒了雙腿,陷在了腰間,吞沒了胸口,我閉起眼睛,只覺得泥土順著耳鼻便灌了進來。

世界……好靜。

靜的我昏昏欲睡,靜的我不思此生,靜的我萬念俱灰。

“羲斡哥哥——”

是誰……在喚我……

就讓我死在這攤爛泥中好了,求求你們放過我,求求你們放過我……

求求你們放過我……

求求你們……放過我……

放過我……

我已一無所有,我已此生無念……

“羲斡哥哥!”

“佛道鬼門,天界地獄,花草木靈,誰能救救我羲斡哥哥!我願拿命來換,我願拿魂來換,我什麽都不要!救救我的羲斡哥哥啊!”

是……紫荼麽,莫要救我了,我不值得的,為何……要救一個一無所有之人呢……

“施主,你又在執著了麽?”

“和尚!韋陀和尚!你快救救我羲斡哥哥啊,我什麽都可以給你,魔道,魂玉,我的魂,我的命,你都拿去,我什麽都給你,你快救救我羲斡哥哥啊!”

“施主,三界之中,我從未見過如此濃重的妄念,你可知,此等強求,今後必將是葬送你的禍根。”

“葬送,那便快來啊!只要能救活羲斡哥哥,我什麽都不要了!”

“阿彌陀佛。災妄,心絕,孽啊!”

“紫荼施主,前世之時,我護佛路上,歷劫之時,曾得你父相助,而因果千回百轉,此刻,我便徹底還了罷!”

“此一枚,乃是佛門的一支引魂香,引來何人能救這命絕望絕的施主,想必你比我更清楚,至此,你我因果俱了,也請你,莫要再來佛門求我了。阿彌陀佛……”

命絕、望絕,是說我麽?我哪裏還有欲念可絕,我早已生無可戀,和尚誑言,無戀,我又有什麽可絕。

無妨……

紈素?我看著眼前之人,驚訝的睜開了眼。

“鬼門關一別,你可還好?”歌姬身影飄搖,恰如飛天的仙女,衣衫綾羅的浮在了我的眼前。

“紈素,我的心空了。”我看著她,搖著頭笑道。

“傻瓜,心怎麽會空呢?”她繞著我身側,飛了一圈,問道。

“因為裏面的人,都去了。”我摸了摸胸口,卻發現胸間已成了一個空空如也的黑洞。

“誰去了?”歌姬聲音如昆山玉碎,聞之讓人心醉。

我空蕩蕩的胸口,卻不知醉為何物。

“你、弟弟、還有白兒。”我呆若木雞的伸出手指,數到。

“那其他人呢?”歌姬笑問。

“我心中,何曾有過其他人。”我木訥的答道。

“你呢?你就不曾入心麽?”歌姬再問。

“我?——我又是誰?”我不解。

“你就是你咯。”歌姬忽然浮身落下,牽起我的手。

“我喜歡的你,羲隔想要守護的你,白兒牽掛的你。”

“這些,不都是你麽?”歌姬握起我的手,放在自己胸前。“你……你不好好的在我心中活著麽?”

我低頭看向自己的胸口,那一抹黑洞中,卻是有好多好多的我,“我”有好多好多個,但“我”的神情卻千篇一律,俱都不冷不熱的笑著。

“羲斡,你有沒有像答應我的一樣,心苦的時候吃些冰糖葫蘆,想我的時候,吃些好吃的東西?”歌姬有些生氣的皺起鼻子,一本正經的問我。

我搖了搖頭。

“我可要生氣了。”她說著說著,竟真的動氣怒來:“我走了,再不理你了。”

………………

不要……我低語

不要!我不想讓你走!

我忽然大聲喊她。

她卻毫不理會,轉身便要走遠。

陪著我!我不想再失去什麽!我想要你們回來!我想要你回來!我想要羲隔回來!我想要白兒回來!我不想失去你們!我不想失去你們!陪著我!陪著我!陪著我!陪著我!陪著我!陪著我!

她驀然轉頭,看著我道:“看吧,有些話,也不是那麽難說出口的。”

我大口的喘著氣,呼吸之間,卻發現有些鹹鹹的東西流入了口中。

“羲斡。”她忽然出現在了我的眼前,用力的抱著我,將我的頭埋在了她的心間:“莫要再不言不語的笑了,請你,學會哭泣。”

“請你,好好的哭泣。”

驟然醒轉,我已身在魔王閣寢殿。

寢榻前,紫荼趴在我的床邊,臉朝向我,眼睛卻緊閉著,但眼皮卻兀自輕跳,似是做了噩夢一般,連睡,都沒有睡安穩。

我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龐,兩行清淚淡淡的印在了指間。

紈素,願你魂安。

我,學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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