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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看之不得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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舌,困在口中。

我用牙齒咬著舌尖,稍一用力,便有腥味傳出。

我面無表情,看著眼前忙碌的紫荼。

這容顏絕世的小姑娘,就算對我再如何上心,卻也不知道此刻我的身體,又添了一個傷口。

再咬一下,咽下去的血腥便瞬間充盈在了口齒之間。

我已無意求死。

只是這疼痛卻能時刻提醒自己,就在現在這一秒,我還活著。

我雖沒有了她,卻還有自己。

還有在夜色中,偷偷將魂玉重新交回的虹光七主,還有萬千掛心於我的子民。

我擁有如此多,實在應該開心的。

“紫荼。”將口中血沫咽下,我輕輕喚著眼前的少女:“歇一歇吧。”

紫荼見我臥床多日,一直寡言少語,今日突然開口,眼神忽然一亮,將手中物什放下,關切的湊上前來問我:“羲斡哥哥怎麽了,你是不是餓了渴了,我這就為你做些吃食去。”

想必……會為我吃東西的人,總是愛我的吧。

我想想紈素,想想白兒,直直的看著紫荼,木然開口:“紫荼,嫁於我吧。”

紫荼臉色驚訝,手中物什瞬間掉落。

我微微的笑了一笑,溫柔的看著這從小便跟在我身邊的女孩,輕輕的重覆了一遍:“我們……成婚吧。”

婚期,就訂在了三月之後。

魔主與虹光紫主的婚事,自然不能草率,魔道這一件千年未遇的喜事,就像久旱的一場甘霖,一下子便沖淡了幽泉幹涸,魔主辭位的陰影,我的子民,同我一起,笑得眉展顏開。

紫荼不再只是跟在我的身側,每每走出魔王閣,我都用右手緊緊的牽住她的手,宣告著她魔主未婚妻的身份,更告訴著自己,將要娶的,便是手上所牽之人。

即便是喜事在前,魔道的政事卻也沒有一日安穩,自我的身體借著魂玉徹底恢覆後,我便埋頭於過往所積壓的政事之中,翻翻文書,想想前塵,好多事的決策,在此刻看來,卻是讓自己都覺得有些極端。

或許是心境不同,或許是看開了許多,以前做過的一些決定,總是在不知覺間縈繞在我的心頭,而困我最深的,便是佛門那位。

大願地藏王菩薩,我以他的一縷私心要挾,費勁了心機,將這梵天之境的一位聖佛送入了鬼道地獄之中,佛雖三界六道一視同仁,但於佛門來說,到底是我逼走了一位佛門重人,破壞了修行與願德,卻也不知如今得地藏王菩薩在地獄之中,又是何種情景。

“紫荼。”我將手中文書放下,看著安然趴在我的桌前,對著一盞茶發呆陪我的未婚妻,和聲喚道。

“怎麽了羲斡哥哥,是否要喝茶,這盞茶我一直看著它,這一會兒晾的溫度正好,而且滴塵未染,一直不敢打擾你,好容易見你從那高高的文書堆裏擡起頭來,快歇一歇,將茶喝了吧。”我只喚她一聲,她卻高興的將茶盞端起,兀自說了這許多。

也是我遲鈍,以往總將她當小姑娘看,卻不知她早已經悄然長大,平添了這許多埋在心底的心事。

我接過茶盞,卻忽然覺得茶盞松了一松,朝紫荼的手中望去,只見一張極為精巧的紫金色光罩正悄然消失於她的手掌之中:“胡鬧,怎的拿本源之力修行的虹光罩來做這等微末小事,源力難修,真正是可惜了。”

我看著那消失在她掌中的虹光罩,將端在手中的茶盞放下,有些慍怒的說道。

這虹光七主自記事起便修行著魔道獨有的術法,而虹光罩更是上古便留下來的魔道至寶,七主將其陷入體內源頭,每日交命修習,與我的魂玉一般,以物托命,實在是馬虎不得的東西。就算是在緊急之時,虹光七主也斷不會將這本源之力貿然使出,俱都是當作是保命的最後一著,卻沒想到這丫頭竟如此輕易的使在了一盞茶上。

紫荼見我臉色難看,吐了吐舌頭,重新將那茶盞端起,撒嬌道:“還不是看羲斡哥哥文書翻的快,文書中又難免夾雜著灰塵。我生怕灰塵落下,將這盞清茶弄臟了,羲斡哥哥喝的難過,又怕蓋上蓋子晾的慢,羲斡哥哥喝的時候,還不到最好的溫度,所以才出此下策嘛。”說完,紫荼將茶盞重新遞給我,怯生生的笑了笑:“紫荼知錯了,下次不敢了。羲斡哥哥快將茶喝了罷。”

我木然將茶盞接過,卻只覺得這茶盞重如千斤,只覺這是盞自己此生都端不穩的清茶,我閉上眼睛,仰頭將茶一飲而盡。

“紫荼……”我輕輕將茶盞放下,從文書堆裏站起,牽起她的手,柔聲道:“明日,陪我去佛門一趟吧。”

紫荼見我將清茶喝的一幹二凈,臉上笑靨輕啟,開心道:“嗯,羲斡哥哥說去哪,我們就去哪裏。”

紫荼與韋陀的諸多牽扯,雖是前塵已落,但終歸沒有得到真正的圓滿,大願地藏之事,原是我一己私欲所致,但紫荼的這段牽扯,我卻生怕夜長夢多,亟待將之了結。

轉日天明,我牽著紫荼的手,只是閃身的瞬間,便到了幽泉之下,這早已幹涸的幽泉,雖不再是如泉水充盈時的鐵桶防禦,但是經時日打磨,幽泉之外的泥土竟慢慢的匯聚在了一起,從魔道外望去,此一處再不是映月的清泉,而只是一團汙穢泥沼,這樣也好,魔道之處也算隱藏的不漏痕跡,只是進出的時候倒多了諸多麻煩。

每每從此經過,必會沾的一身泥土,就連一向警醒的燭陰,常日與灰泥相伴,也隱隱有了幾分狼狽樣。

“羲斡哥哥,你先莫要過去,待我祭出虹光罩來再過,省的臟了你的衣服。”剛到幽泉,紫荼便伸出手掌,光華匯聚,眼見虹光罩便要在掌中凝出。

“無妨。”我輕輕按下紫荼的手掌,開口道:“臟便臟了,我們魔道之人,還怕這小小汙泥麽?”說著,拉起她的手,便沖向了幽泉之中。

我小心的護著她的臉龐,生怕泥土沾到她那平日裏最寶貝的小臉之上,自己身上卻因為躲避不及,沾上了許多泥土。

可我一個幾乎要在此處永斷此生的人,難道還怕這些麽。

走出幽泉之外,我只是細心的幫紫荼周身的泥土拍掉,自己卻毫不在意,一襲黑衣帶土,又何妨呢。

“羲斡哥哥。”幫她撣土的時候,紫荼便不似平日裏活潑,有些不知所措的呆站在那裏,而當我動作停下的時候,卻發現這愛笑愛鬧的姑娘竟凝了一汪眼淚,呆呆的看著我。

“怎麽了?”我不明所以的問她:“莫不是剛才我手太重,弄疼你了?”

紫荼慌忙搖了搖頭,扭捏了一下,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我看著紫荼少有的嬌憨樣子,笑了笑,寬慰道:“好了好了,堂堂虹光紫主,若在魔道內哭也就算了,在此處哭起來,怕要被過往行人笑話了。”

紫荼一言不發,只是緊緊的牽著我的手,將身子盡量與我靠的近一些。我摸了摸她的額頭,嘆了口氣道:“要踏雲了哦。”

說著,魂玉忽閃,我與紫荼便以迅雷不及掩耳速度,飛入了九霄之上。

梵天之境的大門,多少次看來都讓人覺得奇異。

說是大門,卻只是由四根紫金盤龍柱拼成的一個門框,門框之上經文密布,光華無匹,但是眨眼看去,這大門卻又憑白的消失在虛空之中。

一隱一現之間,正是寓意佛門無界,雖是山門,卻又非山門,佛門的道場,若無門,便無邊界,佛法也正是如此,大門敞開迎佛心信徒,但佛光灼灼,卻又能將阻陰邪惡徒阻在佛門之外。

就連我,看著這無邊佛門,也是覺得有些不適,上一次是隱身越門而入,但此事卻因為有求於人家,不得不帶著紫荼靜靜的等在佛門前面,通報的沙彌去了許久,也沒有蹤影,紫荼臉色微變,帶著些許怒意道:“這些和尚也太過分了,竟讓我們在門前等這麽久還不來。”

我將手掌遮在紫荼的頭頂,試圖幫她擋掉一些灼人的佛光,誰知手剛舉起,那小沙彌便上氣不接下氣的跑了過來,到了跟前卻忽然有些害怕的驟然止步,看了一眼紫荼,便驟然臉紅的呵了聲佛號,將頭低下輕聲道:“施主,佛祖有請。”

明明只是數十丈的距離,卻讓這小沙彌跑的上氣不接下氣,恐怕也是佛祖思慮深遠,讓候命的小沙彌等的都有些心慌,得了令後,便忙不疊的跑了過來。

我向小沙彌道了聲謝,握起了紫荼的手,將魂玉懸出,以宣告一道之主正式踏訪梵天之境,魂玉頻閃,過了佛門便又消失在了虛空之中。

大雄寶殿之上,佛祖高坐,眉眼微垂,望著我,不言不語。

我微微躬身行禮,學著佛門中人呼了聲佛號,笑望佛祖。

“南無——大願地藏王菩薩——”

鎮殿的三十六夜叉紛紛怒斥註目,齊齊瞪眼過來,我眉眼微低,只看了一眼佛祖,對那夜叉們卻是視若無睹。

“佛祖,莫非也放不下麽?”我反問。

佛祖不語。

“吾雖身為一道之主,但行事卻多有魯莽之處,此次前來,便是為一人還願。”我再次開口。

“還願之人,可肯讓魔主償還?”佛祖輕啟箴言,雖出言極輕,但其聲卻如宏鐘,震得人心胸一陣翻滾。

“在下不知。”我躬身更甚,低頭道。

“債,無人可償,又何算債了。”佛祖笑問。

我眉頭微蹙,思忖了半晌,心中終於豁然開朗,站直身體,坦然道:“自不算債了。”

一旁的紫荼好奇的看著我與佛祖你一言我一語,如打謎語一般,懵然不知所意,我卻心中明朗,既然佛祖不讓我償還大願地藏一事,那便是有心與我魔道結好,更著意告訴我,佛道已然放下。

他們既已放下,我又有何好執念的。

“佛祖無量,在下敬佩,魔道上下更是拜服,我代表魔道一道,願請佛祖法相一面入魔道,永奉魔道之中!”

紫荼聞言,忽然驚訝低呼,悄聲道:“羲斡哥哥,你瘋了麽!若佛身法相入魔道,那魔道豈不是要世代被監控在佛門之下了。”

我摁住她的手,示意她莫再多言。

“魔主一心向佛,實為魔道之幸也。”佛祖未曾開口,一旁的委托護法卻搶先開口,跨步在佛祖面前,宣了聲佛號接到:“還望我佛成全。”

佛祖笑了一笑,因果循環,本就是無休無止,既然韋陀親口提出了此事,我便也正好順水推舟:“素聞韋陀菩薩護持千佛成聖,功德萬千,此刻自願替佛祖法身進入魔道,正是受佛祖宏願感召,實在是佛魔二道之大幸。”

“哦?只是韋陀可願斬斷自身妄念,凈身出門,凈身入世?”佛祖詢問。

韋陀低頭伏拜:“自當願意。”

我心中大石皆落,心知此行的目的盡數達成。

昨日擔憂之事,其一為大願地藏的往事,其二便是紫荼與韋陀和尚的因果冤孽,旁人或許看不出,甚至連紫荼自己都沒有察覺,自己的本源虹光罩子早已不是純凈的紫色,而是夾在著一些不純的金色在其中,這縷金色正是佛門獨有的佛光顏色。

六道,最忌互通,若六道生靈沒有禁忌,四處流竄的話,恐怕三界勢必會恢覆成以往六道不分的混沌狀態,到時候天地大亂,少不得又是一場爭搶六道空間的曠世大戰。

所以我曾經才會如此費盡心思將地藏騙入鬼道,若非一道之主首肯,貿然進入他道之人,功法若淺的也就算了,若是大功德大法力之人,必然會影響一道上下,若是道內遍布不正之風,則風為之正,若道內遍布慈悲無量,則反之為邪。

而如今既然我主動提出願受佛門制挾,更要求梵天之境的一位佛法無邊之人進駐,佛門自當不願放過撫平魔道不正之風這一機會。

倒是韋陀自己,願意主動進駐魔道,倒也是省了我的一番口舌:“佛祖心知,若入道之人與本道相沖,功德消弱不說,恐怕佛門魔道到時候都會受到不諧的影響,所以在臨走之前,我還有一事相求。”

佛祖點點頭道:“自不必說。”

說完向一旁的觀音菩薩點了點頭,佛祖接言道:“還需向觀音討一滴凈瓶中的洗塵緣。”

觀音微笑點頭:“韋陀離道正法,我心敬佩,自當奉上。”

說完,只見柳枝輕點,菩薩立時便要將羊脂玉凈瓶中的洗塵緣灑出,此等三界至寶,一滴便可了斷因果緣分,洗去身上所有牽扯,比之鬼道的孟婆湯更要厲害許多,我搶在菩薩動手之前開口:“還請菩薩多舍一滴與我魔道紫主,不日便是我二人大婚之期,願借菩薩相助,洗凈周身因果,坦然嫁於我羲氏門下。”

菩薩手中微凝,聞言後卻展顏笑開:“這有何難。”

說完,兩滴洗塵緣便滴在了韋陀與紫荼的百匯之上,只見這天地間最為潔凈的珠子瞬間化作細雨,牛毛細雨繞著周身毛孔鉆進又鉆出,帶出塵緣無數,更從紫荼身上帶出了一絲佛光金色。

我長出了一口氣,如此折騰一番,紫荼總算不再與佛門有了牽扯,我只願今後紫荼能安守魔道,莫再被其他異道侵襲了本源根基。

從佛門走出,我與紫荼牽手前行,韋陀和尚卻遙遙的跟在了身後,直到走近了魔道的幽泉之上,我才向他招呼道:“菩薩請了。”

韋陀和尚見幽泉幹涸,臉上雖然驚訝,卻還是老老實實的從汙泥之上陷了下去。

“這和尚倒也乖覺。”紫荼看著慢慢被汙泥沒入腦袋的和尚,對著我笑了一笑,指著和尚調笑道。

“今後韋陀便在魔道修行,你無事,就不要去打擾他了。”我心中還是有些不安,對紫荼囑咐道。

“等我兩成親了。我便寸步不離羲斡哥哥的身側,哪裏也不去了。”紫荼親昵的抱住了我的胳膊,將臉貼在我的胳膊上,有些嬌羞的說道。

眼見心中所擾已處理的七七八八,接下來,我便只有安然等待與紫荼的婚期到來,我伸出手摸了一下紫荼的腦袋,沖她笑了一笑,但是這笑聲卻不知為何,入耳之後卻帶了一絲嘆息。

無風無浪,無波無粼,與紫荼相伴的日子就這樣安然的過著,我當著我的魔主,她忙著與魔主成婚所必經的繁禮縟節。

有一日夜晚,紫荼忙活了一天成婚之前的種種瑣事,忽然喜沖沖的踏夜而來,一身紅衣絢爛如虹,好似一團怒盛的夏花一般,眨眼便到了我的書案前。

“羲斡哥哥,你快看你快看,緊趕慢趕,總算把嫁衣趕制了出來,方才試了一試,端的是合身極了,你看好不好看!”紫荼的聲音驟然響起。

我卻忽然從夢中驚醒,夜深困倦,我竟然不知從何時起,看著看著文書,竟就如此伏案睡了起來。

剛剛醒轉的眼睛,帶了幾分模糊,朦朧中似乎看到一團紅色,艷麗的耀眼奪目,只是卻不知為何,眨了眨眼,竟還是看不清來人的臉龐。

“紫主!紫主!我的姑奶奶!古禮上有雲,新娘大婚之前,是不能讓夫君看到穿嫁衣的樣子的!快隨我回去吧!”聽聲音,似乎是趕制嫁衣的繡娘追到,想必紫荼定是試衣時便迫不及待的跑了過來,連繡娘們都沒來得及阻攔,這才死命跟在紫荼的身後追了過來。

“下去!”紫荼的聲音少有的嚴厲,她平日裏雖刁蠻,但卻絕不是聲色俱厲之人,今日不知怎的,竟忽然動了真氣。

“紫主……”

“出去!出去!你們滾啊!”

繡娘也是從未見紫荼生過如此大氣,心知這小姑奶奶的厲害,忙不疊的退了下去。

我揉了揉眼,只覺手指微黏,這才看清楚紫荼的樣子。

紫荼身穿著華彩嫁衣,配的她那絕色的臉龐更是艷麗無方,只見她木然望著我,接著轉身便將我書房的門關了起來。

“羲斡哥哥。”她背對著我,輕聲喚道:“你可知,我第一次愛上你是什麽時候?”

我搖了搖頭,卻驚覺她並不曾看著我,於是帶著些微倦意開口道:“這個,我倒真不知呢。”

“是在歌姬祭鬼之後,你高坐王座之上,捂住雙眼,流淚之時。”她言語從未有過的冰冷:“就在那個時候,我便深深的仰慕著你。”

“或許是羨慕吧,我雖身為地位超然的虹光紫主,但我卻羨慕那出身平凡的歌姬,我羨慕她,有一個男人,能為她如此痛心的垂淚。”

“我看著你哭泣的樣子,就好像著了魔一樣。既羨慕,又心痛。我自己知道,不管到了何時,自己都不願讓你如此難過的為我哭泣。所以即便是知道你笑得從不由心,我卻也不願再看到你哭泣的樣子。”

“好笑麽。我愛上了你的眼淚,卻從不忍心讓你的眼淚為我而流。”

我看著她的背影,不知該如何回答。

“所以那一天起,我便將門關上,不願別人看到你流淚的樣子。即便那淚水不是為我而流,我卻唯願你流淚之時,只有我看到。”

“那樣脆弱無助的樣子,那樣讓我著迷的樣子,我不許旁人看到!”

“愛一個人,就是應當如此自私!”

說完,紫荼忽然轉身,疾步走到了我的身前,抓住了我的雙手,放到了她絕代無雙的臉龐之上:“羲斡哥哥,我以為,若我可以如此自私,便能將你永遠的困在我的身旁。”

“可是……可是……今天看到你的眼淚之時,我卻只是難過。”

“我只想讓你走……”

“讓你找到不再流淚的理由……”

“紫荼……”我開口喚她,張開嘴,卻不知如何說下去,夜風入口,往日裏咬破的舌尖忽然生疼了起來。

“我不甘心!”紫荼用力的將我的手貼在她的臉龐之上,我只覺得微黏的之間忽然有一行溫熱傳來。

她哭了,哭的叫人心碎。

“我不甘心!”她用力的沖我喊道:“我不甘心!”

“為什麽是她!為什麽是那個賤女人!為什麽歌姬之後,不能是我!”

“我願做歌姬的替身,我願裝出你心中所愛之人的樣子,羲斡哥哥,我愛你!愛的連自己都可以舍棄!”

“白兒她……”我心知將說之話殘忍,但是疼的錐心的舌頭卻還是不由自主的動了起來:“白兒她從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她不可置信的擡頭看著我,手掌忽然松開,身形踉蹌的後退了幾步。

那紅彤彤的嫁衣,穿在她的身上,就像世間最美的畫兒一般,可是這畫中之人再美,卻終不是她……

“羲斡哥哥……我好恨……”她木然開口,雙手忽然抓起身上所穿的那件嫁衣:“我好恨自己不能就這樣自私下去!”

那雙抓著嫁衣的手,忽然勒緊,指節泛出的白色,淡的讓我心慌。紫荼看了一眼我,接著咬了咬牙,瞬間將身上的嫁衣撕成了稀碎。

“紫荼……”

“你走吧。”紫荼轉身將門打開,身上嫁衣已成碎片,只是白色的襯衣之上,卻還兀自帶了幾片耀眼的紅彤。

“魔道婚事已定,再變恐怕萬民不安。你無需娶我,但是在婚期之日,請務必歸來為萬民做個樣子。我答應你,婚事過後,你我陌路。我必……不再纏你。”

門外夜涼如水,我踩著一地的嫁衣碎片,走了出去。

她沒有再看我一眼。

我卻知道,她早已淚流滿面。

作者有話要說: 我為什麽不一直寫歡脫的白蛇篇!!!我為什麽要寫魔主篇!!!

☆、白蛇十三章 舊夢

作者有話要說: 白蛇篇十二章與魔主篇十一章請配在一起看。

這是兩篇終於匯聚的中點,也是二人在種種誤會之後第一次相見。

白蛇篇的時間線是亂的,因為埋下的種種因果,都會響應在其餘幾篇之中。

故意將白蛇篇寫成單篇的格式,一篇一個故事,就是怕串不起來時,看的不爽,所以用故事來勾引下讀者。

而魔主篇的時間終於變成正序,便是第一次開始順整篇故事的劇情。

我的想法是:你們先莫慌,我先把故事籠統的講與你們聽(白蛇篇),如果你們看完了整篇故事的布局,還願意給我機會,讓我將這故事的隱憂、掙紮和諸多無奈(魔主篇、與其餘幾篇)再細細講給你們聽,那我便做一個啰嗦的講故事的人,一點一滴的將我的心事剝開,讓各位觀瞧。

這故事很小,因為白蛇自己就可以將它講完。

這故事很大,因為即便是牽扯的人都張開了嘴,卻也還是講不盡其中的悲歡離愁。

自席祚先生消失後,整座錢塘忽然也隨著靜了下來。

你知道等人的訣竅麽?

等著再不會回來的進京趕考書生的妻子,等著每日傷害自己的人終有一日會被收去生命的老實人,等著小女孩慢慢長大,長到可以光明正大的上門提親的教書先生。

等人的人,總該有自己的訣竅,按住心內那焦慮等待著的心臟,不然的話,整日整日的煎熬,人早就要瘋掉了。

我也是一個等人的人,以我的經驗來說,等人最大的訣竅便是——忘記。

徹底的忘記。

即便是現在這迫在眉睫,三界告急的狀況,雖然等不到任何人可以往這錢塘裏捎來一絲訊息,但等著等著,我便忘了。

就像是五百年前,我借著那糊塗的婚事,企圖逃開的人,我在自己的幻象中避了那麽那麽久,久到幾乎忽略了無論如何忘記,也終要有記起的一天。

保安堂中,吵吵鬧鬧,卻安穩無比的日子,也隨著羲斡的到來而戛然而止,我還記得那一日的天色大好,陽光明媚,萬裏無雲,就在那湛藍廣闊的天空上,忽然有一絲味道踏破蒼穹而來。

我的雙肩無法抑制的聳起,背部一陣陣的刺麻傳來,直到清晰的感到那味道從天空飄下,落在我身後便再無動靜,我也不敢轉過身去,就這樣呆呆的站在了保安堂的大門。

我左邊那擔著扁擔賣豆腐腦的老人好奇的看著已經付錢,卻不敢接過鹹豆腐腦的我。身邊的情景忽然好像三面埋伏一般——前面的保安堂,坐著還在給人看診的許仙,左側的路邊,站著端著一碗讓我垂涎三尺的豆腐腦老板,而身後,天光白日中,還有他。

不明所以被我拋下,被我怨恨,被我逃開的他。

雖然心中怨他恨他,更氣不過自己被他利用,但是此時此刻我只覺得後背發麻,心中愧疚,再怎麽說,我已糊裏糊塗的嫁作他人,往日的那些海誓山盟,畢竟是我先反悔了。

算來,雖是他犯了錯,卻是我負了他。

我聽到腳步聲響起,那曾經無比讓我迷戀又安心的味道愈發濃厚,就像佛門的梵香,人間的食味,龍城的淡然,他的身上,從靠近我的那刻起,便有著一股讓我沈迷其中的味道——三界都聞不到的味道。

那是只在他肩胛骨和頜下才會散發出的味道,只有他抱著我時,才最為清晰的味道。但此時,他在我的身後,那味道卻愈發濃厚明顯。

堂內的許仙似乎也察覺到異狀,只不過買個豆腐腦而已,此刻我卻只是呆站在門前,似是中了邪一般,我看到保安堂上那個“夫君”疑惑的站起,正要行至我身邊的一刻,我忽然朝著三面埋伏的唯一缺口處,逃了。

我不敢回頭看他,似有似無的平淡日子中,我絕沒有在等他。

等他來給我個解釋也好,等他來給我個交代也罷,我絕沒有在等他!

我已有了夫君,有了家人,他只是我的曾經,曾經一段糊塗往事而已,我早已忘記,我早已忘記……

在人群中橫沖直撞了一陣,將保安堂遠遠的拋在了身後,雖然心中還掛念著那碗沒喝到的豆腐腦,但是思緒卻以清晰了許多。

不管如何混亂,保安堂裏還有小青在。

最起碼,羲斡若真與許仙照面,小青還能保護許仙,起碼能攔著羲斡,不讓許仙橫屍保安堂。

魔道的人,應該視人命很輕吧。

但是這魔道之主,卻為何又循著我而來。

我伸出腳,踢了踢眼前的雜草,似想將眼前的煩心事皆都一腳踢開一般,卻不料一個閃神間,我竟一腳踢到了無辜行人的身上。

正欲道歉之時,卻忽然聽到一聲熟悉的怒哼聲響起,擡眼看去,這人世間還真是有緣,這一腳,竟然踢到了一個故人身上。

“你這妖孽!走路也要行兇麽!”眼前滿臉怒容的和尚法杖重重點地,對著我怒斥道。

我看著法海那傲嬌又惱怒的神情,忽然笑了起來。

這和尚,每月總有幾日來我保安堂坐坐,會一會故人,與我拌拌嘴,與小青動動手,一來二去,倒也熟識了不少,更讓我摸清了這和尚的脾氣,法海雖然總是易怒說話也沖撞的狠,但是卻有著一個最是愛操心又善心泛濫的性子。

若有什麽需要他幫忙的,雖然他口中不願,卻總是盡心盡力的將囑托之事辦的漂漂亮亮。

“法海,你把我收了吧。”我拍了拍和尚肩膀,開口道。

法海目瞪口呆的看著我,確定了我既沒發燒又沒糊塗後,有些焦躁的將法杖換了換手,問我:“我把你收了,許仙不找我拼命才怪。”

“你不是佛門中人麽,斬妖除魔是你的天職,你眼前不就站著一個妖精,我束手就擒的讓你積功德,你還不願意麽。”我白了一眼和尚道。

“我收你了之後,把你放哪啊。”和尚見我神情不似玩笑,摸了摸光頭煩惱道。

“你平時抓妖了都放哪?”我問。

“壓在山縫中。”

“太擠。”

“沈於碧潭淤泥下。”

“太臟。”

“鎮於佛寺講經壇上感化。”

“一群和尚,天天念經,太吵了。”

我搖了搖頭,這和尚口中說的幾個地方,我一個都不想待。

“那你要去哪!”法海無奈的看著我,反問道。

我四下環顧,錢塘有山有水,山水之間還有悠遠僻靜的了斷塵緣之地,我看著佇立在遠處,一個高高冒起的塔尖,指著高塔的方向道:“就去那吧。”

“雷峰塔?”法海一臉的困惑的看著我。

“對啊,我就要被收在那裏,了無人煙,沒人打擾,我自然清靜的狠。”而且雷鋒塔邊之外十裏處便有集市,集市上還有我最愛吃的甜點小食。

“好吧。”和尚脾氣雖然傲嬌的狠,卻極少回絕我什麽事,思忖了一陣點點頭道:“想來你應是又與許仙鬧別扭了,既然你想去雷峰塔住一陣,那等一下我便帶你去就是了,我幫那裏的主持抓過寺中井下的水妖,也算有幾分交情。”法海看了看保安堂方向,“你先與我一起回保安堂吧,吃完午飯我便送你過去。”

“我不去。”我滿臉不開心的回絕道。

“看似你們這別扭還鬧得不清,你這麽貪吃的性子,竟然都不願吃飯了。”法海笑了笑,打趣道。

我瞪了一眼法海:“我不去是因為不忍心看許仙血濺當場。”

“什麽!”法海頓時大驚失色,拉住我胳膊急問:“保安堂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我看著法海神色嚴峻,心知發才玩笑開的有點過了,這和尚雖是與我一樣生冷不忌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但是心底深處卻有著一塊誰都不能觸碰的軟肉,如我的逆鱗一般,即便是再親近的人,也觸碰不得。

不等我解釋,和尚便不由分說的硬拉著我朝保安堂狂奔而去。

我如風箏一般,吊在和尚身後,胳膊似風箏線一樣抓在和尚手裏,在錢塘人聲鼎沸的街上,默默被他放飛。

眨眼已到保安堂,和尚將“風箏”放下,我皺著眉頭摸了摸被他抓的生疼的手腕,但是眼神卻忍不住的往保安堂望去,保安堂此時前堂已空,病人大夫全沒了蹤影。

我與法海對看了一眼,發現和尚的表情愈發難看,兩人並排向後堂尋去,還未到後堂,便聽到後堂花園中一陣笑聲傳來。

法海先是迫不及待的沖去了花園,我緊隨在後,擺開後院的布簾,看著眼前的情景,瞬間傻眼。

他還是一樣好看。

坐在花園飯桌前的幾人,我第一眼便看到了他,一身黑衣,不沾塵世,一臉輕浮的笑意,似是永遠在冷眼旁觀的外人,笑看我等在紅塵中打滾的愚人一般。

“相公……”我想了半晌,看著眼前歡快的幾人,在心中選了一個最能刺痛他的詞,當著他的面喊了出來。

小青在一旁讓了讓,在許仙身邊騰了個位置給我,又幫我拿了雙碗筷,才喚我坐下,許仙也一臉笑意的看了看我,對著同樣一臉狐疑不明所以的和尚說:“你也來了,今日正巧,素貞的舊友臨門,我們正好熱鬧一番。”

許仙這老實人心思最細,每當和尚來時,他雖對我一如往常,但卻從不喊我“娘子”二字。

和尚滿臉困惑的看了看我,但卻是默不作聲的接過碗筷,兀自吃了起來。

“相公!”我看羲斡完全不鳥我,一臉不動聲色的淡然樣,忍不住再次喊了下許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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