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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歸去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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悶熱的天氣裏,每到夜晚,總有蟲子在黑暗中拍打著翅膀,聲音忽遠忽近,搞的人心神不寧。

特別是從風月樓回來後,被身上沾的那濃的洗都也不凈的花香所引,半夜躁動的蟲子鬧出的動靜,越發的兇猛起來。

他睡的倒是沈穩。

窗外花樹弄影,搖曳不定,唰唰的夜風吹著,更是讓我心中莫名煩躁起來,猛然坐起身,耳邊卻忽然傳來那日悟空回來時所告知的話語:

三界均安。

這四個字仿佛一種魔咒一般,冥冥中似乎有一只強有力的手掌,就隨著這四個字的響起而一把抹平了所有讓我不安、擔心的毛刺。

那日天光熹微時,我便再去佛堂跪拜,三柱檀香尚未燃完,菩薩便已現實顯聖,告訴我務虛做無謂的擔心,三界均安,佛門無虞。

後來日出東方,天光大盛後,他也再次帶起了面具,恢覆成了老實人的模樣,而那面具,仿佛只是被我短暫的揭起了一瞬,一瞬之後,便緊緊的貼在了臉上,再無半分痕跡。

他來他去,帶上面具,露出臉龐。他早已不是他,這天明未明之刻,我又在糾結什麽。

我嘆了口氣,重新躺下,他仿佛睡的極沈,竟微微打起了鼾聲。

伴著鼾聲入夢,再醒,他已不在。

保安堂,還是那個保安堂,天明了之後,大夫坐在案前,把著脈聽著來者的言語,點頭開方,卻不知他將病患的胡言亂語聽進了多少。

早飯自然是要吃的,吃完早飯,我便這樣掀開門簾,遙遙的望著他,他的臉上總是帶著淺淺的微笑,待誰都是一樣的溫柔,像被暖在胸口的白玉一般,觸之,望之,都讓人從心底覺得舒服。

所以病人才喜歡來這保安堂找他,老人、小孩、男人、女人、官家、平民,都在不知覺之間隱隱的沈迷於他的溫柔中,無一幸免,就連在風月場中打混的人,也是如此。

那個□□,又來了。

青葉花魁盈盈入門,身著淡色衣衫,顯得純潔又安然,我一直不喜歡太過貪心的人,見她到來,不欲多看她一眼,正要將簾子放下時,耳邊忽然傳來一句話語,驚得我撥開簾子便走了出來。

“許大夫,我似乎有了。”

言語雖然清淺,但這幾個字卻還是一字不落的被我聽了個清清楚楚,我雖然不喜歡她,但卻不得不為這不會取舍又貪得無厭的花魁生出許多興趣。

一男,不夠,二男,尚不足兮,若再來一子,這女人又要如何抉擇?

“媽媽雖要我割舍,但我如何割舍的下,許大夫,你幫幫我,我想將這個孩子生下。”

於選擇來說,全部都要也不失為一種打算,但是越積越多的因果,只是在選擇時輕松了一些,積壓而來的選擇卻永遠會纏繞著不遠的未來,就像報應一般,讓人不得安息。我付出過代價,所以我懂,而青葉花魁卻還在嘗著全部都有的甜頭中,所以她不懂,所以她什麽都想要。

我走近藥櫃前,低聲對大青說:“大錯未成,我要不要幫她。”

大青聞言,舉起手中的藥秤狠狠的抽了我一下:“你還未記取教訓麽!”

一旁的老侯見狀,更是默不作聲的只是從藥櫃中取出了一副藥材,放在手掌中捂了起來,掌心深處,隱隱的有光華泛起,這一副不知是治什麽的藥材在光華之中,竟隱隱的有著脫出凡胎的藥相。

“這……青葉小姐,我只是區區醫師之流,如何能幫你呢。”許仙將手從脈案上收起,似是確定青葉自身確實有孕,眉頭微蹙的問道。

青葉咬了咬下唇,看了一眼我後才對許仙開口道:“請你……請你收我當小妾好不好。”

什——麽!

饒是我經歷過著許多糟心事,也沒有見過如此綠茶婊的女人!

擺明了讓我自家相公喜當爹不說,說出想要帶球嫁人的話時竟然還能當著我的面,面不改色的說出來,我連帶嫁了這老實人二次,婚姻中也從未遇到過如此麻煩!

大青只是楞了一瞬,接著便捂著嘴偷笑了起來,我從她手中扯過藥秤,一如方才般同樣抽了她一下,怒道:“你笑屁!”

大青皮糙肉厚,被抽到跟沒事人一樣,揉了揉笑得有些酸的臉,指著她道:“報應不爽啊,真是想不到五百年前的一口怨氣,今日竟然有人幫我出了。”

我一時語塞,看著那我口中的綠茶婊,這端坐在許仙面前的女子恰如五百年前的我,西湖斷橋之上,逼婚的模樣!

“許大夫,這次我乃是趁這媽媽酒醉才逃了出來,淩府上下,早已被淩夫人吩咐過,連大門都不讓我進,而此時風月樓我是如何都回不去了,若你不收留我,我便只有露宿街頭這一條路了。”

我一向不是刻薄之人,但是這女子的惺惺作派實在是讓我厭惡到了極點,將手中金秤狠狠摔下,三步並作兩步走到老實人跟前,忿然開口道:“不可!嫁娶之事,本就是情投意合才可以,你這樣貿然進來,又算什麽事,況且你又不是沒有喜歡之人,拋卻那二人卻要來找許仙又是成何體統。”

“娘子,我……”許仙見我臉色難看,慌忙緩頰,卻不料剛開口,便引得我心中一陣難受,似被誰在心臟上狠狠抓了一把般,我狠狠一拍許仙身前的桌案,大聲道:“我說不行就是不行,就算是娶了一個畜生,就算娶了一個禽獸,也比娶她……”

狠話出口,天地忽然一暗,眼前一陣昏眩傳來,前塵往事一幕幕湧上,我只覺得眼前的情景帶著無比的熟悉,仿佛輪回在我不曾察覺之時,便圍繞著我輪轉了千遍,我看著青葉盈盈站起,本來弱柳扶風的身姿忽然帶著幾分倨傲,長長的發絲從斷裂的發髻中散下,一朵紫薔薇似是從黑色的發間慢慢開出,當薔薇盛放到最燦爛之時,“青葉”忽然轉過身來看著我輕蔑道:

“賤女人,想不到連你也變得不純粹了。”

那神情,那語氣,一如往日的紫荼!

“紫荼!?”若論交情,紫荼與大青的情分最深,而此時大青雖離著一些距離,卻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人,跨著大步走向這昔日的好友,走到近前,卻忽然停了下來。

“青兒,你……你終究是沒有放過自己。”紫荼看著大青早已今非昔比的容顏,卻只是微微嘆了口氣,並無那日另一位“紫荼”的驚訝神態。

“紫荼,現如今你的身體,到底在哪兒?”大青看著眼前面容陌生的女子,急問。

“我?”紫荼苦笑了一下,重又望著我道:“賤女人,想必到了今日,你早有察覺吧。”

我點了點頭,並未答話。

“我……早已不是我了。”紫荼摸了摸那陌生的臉龐,“不知從何時起,我為了他,將自己舍了一幹二凈。”

“紫荼!”大青急喚:“你難道真的行了那二重身之術麽!你的真身到底在何處,我這就去救你!”

“沒用的。”紫荼伸出手溫柔的摸了摸大青的臉龐:“我的真身從那一天起便長在保安堂的下面,到了今日早已盤根錯節,根深蒂固,若不是孟婆將我的紫薔薇放出,恐怕我也開不到這裏與你們相見。”

老侯默不作聲,許仙此時也沒了動靜,保安堂之上,三個女人彼此各懷心事,而我竟渾然不知,自己早已佇立在鬼道的正上方。

處於三界罅隙處的鬼道,被天地所化的屏障所隔,而當我被關入錢塘之時,卻不知道這佛門的囹圄之處,竟然就是鎮壓鬼道的罅隙之處,我與那些罪孽,從一開始就未離遠。

“我這次來,是要告訴你們,三界此時已經淪陷,而這裏,與鬼道一地之隔的錢塘,才是六道內最後剩下的凈土。”紫荼臉色有些黯然的看著大青,繼續道:“他趁著賤女人的血脈限界最薄弱之時脫逃,一位逃離到了紅塵之中,而另一位卻無聲無息的尾隨著觀音菩薩,到了這佛門囹圄之地。”

“什麽!”老侯此時再也沈不住氣,猴子心性一時隱藏不住,跳著便從藥櫃後躥出,三兩下竄到了紫荼的身前:“我前幾日才回過佛門凈土,梵天之境一如往昔,並無異樣,若真如你所講,三界早已大亂,又怎會……”

“大聖的火眼金睛畢竟只是道門丹爐煉就,又如何看得出天地所生的冤孽呢。”紫荼看著急的上躥下跳的悟空道:“天地間,唯有最純粹之力,才能與最純粹的怨恨相抗衡,而他的滔天恨意,早已超出生靈之境,充溢天地之間,五百年前便可以毀天滅地的力量,五百年後的今天,又進化到了何種地步呢?”

穿堂之風呼嘯穿過保安堂,保安堂之內,早已了無人煙,而這錢塘之內,也仿佛只剩寥寥幾人,隨著紫荼的話語,越發的冷寂。

“我行雙重身之術,雖然身體被封,但是神識在近幾日卻是越發清明,隨著化身的越發強橫,我的神識竟也隱隱的可以超脫出這佛門囹圄的限制,但是不論我如何用力,卻始終追蹤不到羲斡哥哥與許仙所困的雙魂之蹤,現如今我最擔心的情況便是雙魂各歸其位,羲斡哥哥也就罷了,若讓許仙的雙魂齊聚,那三界就不是淪陷這麽簡單了,所以我耗盡了原身這五百年內積攢的微薄法力,才能到此向你們示警。”紫荼撫了撫發間的紫薔薇,語帶愴然道。

“紫荼。”我看了一眼不發一言的許仙,帶著些許的不忍道:“其實你不需如此擔心。”

這少女,實在是因為羲斡失去了太多,而在這危機之刻,即便是原身困在鬼道之中,卻還是憑著毅力順著薔薇花香費勁千辛萬苦爬了上來,為的只是為我等外人示警,我心中不忍瞞她,狠了狠心道:“羲斡的第二個魂魄,已歸在轉世的許仙身上。”

“白兒!”許仙猛然擡頭驚呼,似乎從我口中說出了什麽可怕的話一般。

我還來不及反應,便只看到紫荼白衣一閃,撲到了許仙的身上。

“羲斡哥哥!這個因為愛賤女人而生出的第二魂,不要也罷!”電光火石間,紫荼已緊緊抱住了老實人,他還未來得及掙紮,便被紫荼抱著沖到了地上,地面忽然泛出粼粼的波紋,似沼澤一般,眨眼便要將二人吞沒。

“羲斡!”

“許仙!”

眼看羲斡便要被紫荼拖入無法超生的鬼道之內,鬼道輪回之門此時已開,五百年前我無法攔住,五百年後我看著這大開的鬼門卻也是無計可施,只能無力的喚著所愛之人,不知該如何是好。

但是在我喊著羲斡名字的同時,卻有一個聲音在同一時間響起,不用擡頭便已知道,這關切之意絕不亞於我的聲音的主人是誰。

許久不見的和尚,此時終於回到了錢塘之中。

佛門獨有的紫金光芒瞬間閃出,一道圓柱的光華遠遠的沖了過來,直直的對著地上抱在一起的許仙與紫荼照去,光芒照處,電光火花忽然泛濫不止,細小的雷電盡數纏在了紫荼的身上,每一處的電爆似乎都帶給了紫荼無盡的痛苦,在紫荼終於忍不住開口喚痛時,雙手終於松開!

我見狀立馬伸出手拉住了他,將他拉起後,只留下紫荼一人緩緩的陷入地面之下。

“羲斡哥哥……竟然連你也……變了麽?”當紫荼的臉龐盡數陷入地面之後,那張半露的嘴巴慢慢的開口,帶著無盡的不甘問道。

眨眼間,便只剩一只手掌還留在地面之上。

大青嘆了口氣,抓住那已不再下陷的手掌,只是一拉,便將賣身土地的青葉給拉了出來。

這昔日裏明艷照人的花魁,此時早已發絲散亂,灰頭土臉,眼神中帶著無盡的懵然與木訥,渾然不知方才被附身時到底發生了何事,只是自己發絲間不知從何而來的紫薔薇一隱而沒,沒入發絲伸出便不見了蹤影。

“淩郎,難道你的親生骨血,也比不上那潑辣的婆娘麽!”青葉神志混亂中忽然驚呼了一句,接著推開門口遠道而來的和尚,便披頭散發的消失在了夜色中。

“三界淪陷。只剩我一個活人了。”法海帶著滿身的風塵,臉色黯然的走近屋中,只說了一句話便暈在了當場,手中捧著的紫金缽盂應聲而落,方才硬生生逼走紫荼的力量,便是從這缽盂中而來,但這佛門至寶也因方才的一擊失去了所有的力量,連同施法之人一起,靜靜的躺在了已恢覆正常的地板上。

五百年前,這缽盂抓我的時候,也未曾有過如此力竭之相。

這紫金缽,是通靈的。

它認準了誰之後,天涯海角也要將其抓進缽中,非此,決不罷休。

所以從佛門回來後,法海便帶著它去了天涯海角,它還是逼著法海尋了回來。

或許它料定,法海一定會回來,才會願意任法海帶去天涯海角之處吧。不然這佛門至寶,怎會放著眼前的獵物不管,便如此輕易的被法海帶走。

法海歸來之時,是在一個月圓之夜,那大和尚站在我面前,從未有過的無助與疲勞,他說:“我與它抗爭了一路,本應力竭也絕不會帶它回來抓你的,但是……但是我實在忍不住,我……我好想他。”

我自然知道他口中的他是誰,而我也正是迫害他們二人遠隔天涯的罪魁禍首。

我等的他,已不知身在何處,我又何必讓自己的相公與命定之人受此煎熬。

“抓便抓嘛。”我笑了笑,“不過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被紫金缽折磨了一整個旅途,又要費盡心力困住紫金缽不讓其將我收入缽中,法海的體力與精神早已到了臨近崩潰的邊緣,而不得不抓我的內疚和自責更是折磨法海的最根源,法海見我滿不在意的樣子,只是苦笑了一下道:“你救了他的性命,我已是對你感激不盡,而此下又要抓你,我心中更是對不住你,莫說是一件,千萬件事我都幫你做得。”

“傳說你們凡間最好吃的食物便在皇宮大內處,我來此之後,從未真正的吃開心過,既然今後便要被困在其中,那我可要好好的吃上一頓再說。”我摸了摸和尚的光頭道,“大和尚,帶我去皇宮吃好吃的去。”

法海緊繃的神經忽然松了一松,看著我無可奈何的笑了笑道:“這有何難。”說著,兩道虹光泛起,他一個出家之人,帶著我這條妖精,鉆進了皇宮大內,禦膳房之內。

皇宮之中,一吃便是三日,我每每拿著紅燒肘子去逗大和尚之時,和尚總是口呼佛號,閉著眼睛大念罪過罪過,卻不阻攔我,任我邊吃,他一邊幫我念著超度生靈的往生咒。

趁他幫我念著往生咒之時,我偷偷的鉆進了藏著皇朝法律典籍的書房中,所有人都不知道,在那躺在書房中的書冊中,其中一冊被我塗得面目全非,我在那頁記載著當朝姻親婚法的條律上偷偷的加了一條,加了一條——龍陽之好,亦可通婚。

不管眾人知與不知,行之或不行之,反正改了我便開心。

三日眨眼過,我站在那日提過的雷峰塔前,似履行誓言般任法海舉起紫金缽,將我收入了其中。

本應被永困缽中的,但是法海卻將紫金缽扣在了雷峰塔之上,而只將我困在了雷峰塔之中。

大和尚雖然看起來總是一板一眼的不解風情,但是內心的柔軟之處,卻不遜於任何紅塵中的癡情之人。

不然的話,他不會於我,也有這許多愛屋及烏之情。

法海力竭後,睡了整整三天。

他醒來的那日,正好趕上意氣風發的青葉花魁前來把脈。

哦對了,三日之間的風雲變幻,青葉早已不是花魁之身,而是搖身一變化作了淩府即將過門的小妾。

想來,以腹中孩子要挾,對淩縣丞還是有效的吧。

誰也不知道,那夜,真正與青葉勾搭上的,竟是淩縣丞自己。

那兩個不谙世事的黃口小兒,雖口口聲聲的喊著風月之事,但弱冠的年紀,又怎麽會通曉這周公之禮。

淩夫人萬萬沒想到,自己每日被這兩個雙生子鬧得雞犬不鳴,竟然讓無暇顧及的淩縣丞鉆了空子,一來二去,這被鉆的空子竟越來越大,甚至鬧到家門之時,竟還帶著腹中子而來。

任淩夫人再潑辣,卻也拗不過血脈的要挾,不得已之中,只能對納妾之事點頭。

保安堂再次迎來青葉之時,已得改口喚青葉夫人了,許仙照常例為喜笑顏開的青葉夫人把了脈,開了保胎藥。

而這保胎藥,卻少見的竟是被老侯遞了過來,旁人或許看不出,但是我卻看的真真切切,這一包藥不知被老侯捂了幾天,其中的驅邪避穢的光華竟是盛的幾乎要炸開來。

青葉轉頭向許仙道了個謝,裊裊婷婷的站起身,從老侯手中接過藥方,剛一接上,一朵紫薔薇便忽然從發間生出,老侯與我使了個眼色,我點點頭,使了一個五鬼搬運術,便將青葉頭上的紫薔薇摘了下來。

薔薇在手,花梗冰涼,一股鬼道獨有的寒意隱隱的從紫薔薇中襲來,我將薔薇收好,目送著花魁青葉走出了門。

不對,是青葉夫人。

作者有話要說: 這本書點擊過100了,好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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