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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逼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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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間,最能動搖人的心神的,是什麽?

最能軟化人的意志的,又是什麽?

權利的催化?欲望的啃噬?金錢的誘惑?

通通不是。

最能動搖人的心神又最能軟化人意志的——是宵夜!

許仙做的宵夜。

即便是這魔界統領,魔道之主,也頂不住這一桌精致絕倫的宵夜。

將花穗姐送回家後,我便硬拖著羲斡到了保安堂。

紫荼走後,這身負一道生靈命運的狂客,臉上卻是百年難見的凝重,那對世間萬物都滿不在乎的神情似乎已有很久沒有出現在他的臉上過,一晃五百年,沒想到連他也會改變。

我本以為那副對三界六道的輕蔑和不在乎,乃是他的天性,但是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我才發現,那對萬物都不上心的表情,卻是他太過在乎的面具。

他是魔族,是邪、是孽、是光明的對立面,他在乎的東西,從來都只會被“正義”褫奪。

所以他從站在魔道頂端之時起,便立志要將魔道壯大,壯大到魔界眾生再不會被天底下的“正義”傷害。

陰謀、陽謀、明爭、暗鬥。在權利與利益交織的世界中,他為了那個本應美好的目標不計任何手段,帶著最忠心的虹光七主,建立下魔界億萬年都從未見過的盛世。

政戰之中,能夠最為迅速擴大勢力,又將雙方利益都可以最大化的,那便是和親。

超脫於六道之外的龍城一脈,無論六道之中任何一道能得到其中的勢力相傾,那這一道便能輕易的打破桎梏了三界億萬年的天枰,徹底摧毀六道之間的平衡,使得助者屹立於六道之上。

而我的成年祭,顯然是這經年的歲月中從未出現過的機遇。

他帶著魔界中最珍貴的寶物前來祝賀,珠寶玉石,琳瑯滿目,金銀財寶,更是數不勝數。

但是龍城之中,又有誰會在乎這個。

可就是天意作弄,本以為鎩羽而歸,無功而返的他,卻因為宴席散去的一時落寞失神,在眾人散去後,才最後一個走出了龍城宴廳。

在那人去樓空的龍城宴廳,遇到了我。

但當我無意中看到深埋在父親桌上的那一張婚帖之時,我心中除了巨大的失望之外,便再無其他。

他騙了我!

那些作弄,那些調笑,那些讓我誤以為是真心的付出,那些讓我錯以為自己是他目空一切,卻唯獨放我入心的錯覺!原來僅僅是那些最讓人不屑一顧的權益中的手段!

那串冰糖葫蘆!真是枉他煞費苦心!

為了利用我,利用這龍城一脈,他一個魔物竟能費心如此!

我憤怒的將父親桌前文書盡數推落,大聲的對父親喊著:“我不嫁了!”

父親詫異的看著我昨日開口,今日又反悔的瘋狂樣子,對我說了人生中的第一個“不”字。

“昨日之後,我已應允魔道一族,我乃堂堂龍尊,豈可出言無信,況且,九兒……這件婚事,明明是你自己提出的啊!”

是啊,這件婚事,明明是我自己提出的啊。

在他頻繁出入龍城之後,三月有餘,我便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愛慕,與他私定終身。

畢竟對於一串冰糖葫蘆都這麽悉心照顧的人,對我,又怎麽會不上心。

他和我在一起時,臉上的輕浮與不屑,開始愈發的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則是對我無盡的溫柔和認真。

而那一雙讓人迷醉的眸子中,在出現我的身影後,我終於舉雙手投降,徹底淪陷。

那一雙超脫不凡,熠熠發光的眼中,所看的再沒有時間萬物,而是只有我一人的身影。我就是想著那雙眼眸,才有勇氣紅著臉對父親說——自己要嫁於他,而且三界六道之中,也一定非他不嫁。

對於我要嫁人,父親也是拍案稱好,歡呼雀躍,想來在父親的眼中,我這橫沖直撞的脾氣,一定是沒有人敢娶的,而且父親也曾隱隱擔心,若我所托非人,又難免像玉帝的幾位閨女一般,憑生出一堆事端。

哪知道我就這麽有效率又分外愉悅的搞定了自己的婚事。

只是一夜,短短一晚,卻在頃刻間滄海桑田,天翻地覆。

龍城之外的他,或許還不知道,自己離那費心經營的成功,曾只有一步之遙。

“九兒!我從小便寵著你,但此事事關重大,我絕不許你胡鬧!”

父親那日的憤怒,是我一生之中最害怕的時刻,亦是我此生最任性的時刻。

那一日,我的任性乖張,被我自己發揮了一個淋漓盡致。

這份是人都受不了的脾氣,真的不知道他是如何會如此深切的愛上的。

我看著皺著眉,慢慢咀嚼著東西的他,那眉宇間雖郁結難發,卻一如往昔般清明澄澈,光明磊落。

有著這樣神情的人,又怎會如此呢?

我嘆了口氣,再次勸慰道:“羲斡,此事可大可小,你千萬不能再瞻前顧後,我……我一人可以應付的,況且還有許仙、大青、法海他們,你和我不一樣,你身負的不僅是自己的命運,更有一道生靈的來去,今日紫荼既已有了脫困之法,一定不能再猶豫不決了。”

羲斡擡起頭,拿他那雙讓我淪陷至深的眼眸靜靜的看著我,一言不發。在他的註視中,我只覺得天地間的一切都不在重要,心底那只想抱住他,求他不要走的私心像野火一般燒灼著我的意志,我別過頭去,不敢再與他四目相交,深恐自己說出什麽無法挽回的話語,再造災孽。

“白兒。”他輕輕喚我,我卻不敢再擡頭看他。“你……莫再低頭了,再不吃飯菜便要涼了。”

窗帷之外,忽然一陣窸窣傳來,似乎窗外之人比起我來還要積極,更為這來之不易的一餐宵夜而焦慮,我甚至清楚的聽到了大青鼻子裏的一聲冷哼和極為嫌棄的說出的兩個字——磨嘰!

五百年未見,他躲著我,我躲著他,這終於見面了,他卻只是喊我吃吃吃,一如往日。

我偷偷的笑了笑,然後再擡起頭,看了看他,伸出筷子,開始大快朵頤。

以宵夜來講,許仙倒是準備了許多清涼降火的東西——涼拌苦菊、糖腌苦瓜、竹筍炒肉、清炒萵苣,似乎還有一道倉促上桌的糖水鴛鴦,許仙的巧手捏就的兩只面點鴛鴦正掛著尾羽在小米薏仁粥中來回飄動,這老實人,哪裏學來的這麽油腔滑調的菜色。

拿起調羹,將其中一只鴛鴦挖走,三下五除二的便送進口中,這面點做的鴛鴦竟是糙米所做,入口嚼勁十足,裏面夾雜的麥仁更是清甜可口,咬破鴛鴦的肚腹,立面所裹的紅豆沙順勢流了出來,甜而不膩的豆沙配著清淡的薏仁粥,實在恰到好處,三兩口咽下,口齒竟然還餘香有韻。

“你也吃啊。”我望著那所剩一只,孤零零的在湯盆中游蕩的鴛鴦,“這鴛鴦雖是紅豆的內餡,卻不怎麽甜,你應該可以入口。”

也不等他回答,我便舉起調羹,幫他盛了一碗,假裝故意將另外一只鴛鴦不小心盛到,不動聲色的將碗放在他的面前時,我才敢偷偷的看了看他的神色,卻發現他正一臉笑意的看著我,目不轉睛,一動不動。

“多少年沒有見過你吃飯的樣子,現在看來,那貪吃的樣子真是一如往昔,絲毫未變啊。”羲斡嘴角揚起,對著我笑道。

我白了他眼,搖了搖頭道:“你不也是這不正經的樣子,絲毫未變。快吃啦。”邊說邊舉起湯碗,將一碗甜粥一飲而盡。

只有那端起的湯碗遮住我的眼睛時,我才敢將眼中的不在意收起,有些黯然的看著眼前那漆黑一片的碗底,原來裝作這滿不在意的樣子,竟是如此的難過。

將碗放下,我卻發現他的湯碗也已空掉,他站起身來,對著窗外抱拳道:“多謝款待!”接著便要轉身離去。

如此快……這一餐竟吃的如此快,他這就要走,我心中卻連一句想說的話都沒有說出,望著已至門邊的他,我挑來挑去,卻沒有一句話能說出口。

“你……”我著急間開口喚他,不管說些什麽,都只想再多看他幾眼,“你答應我。”驀然間,我摁住心中的煎熬,狠了狠心,“三日後,你一定要走。”

他拍了拍懷中那棵我遞給他的韋陀草,展顏笑了笑,那滿不在乎的神色重又浮上眉目:“放心吧!絕不會再待在這裏惹你煩惱!”

糖水鴛鴦,他一只,我一只,總算是吞進了腹中。

鴛鴦依舊,我和他卻將要徹底天各一方,我能與他共飲一湯,已算是上天垂憐,我該知足了。

我笑了笑,也裝作滿不在乎的道:“那就好,從此之後,天人永隔,我祝你開心!”

他眉頭微蹙,瞬即展開,眉眼間笑意越發淡薄,但口中的笑聲卻清晰可聞:“那我也祝你吃的開心!小吃貨。”

說完他便消失於夜色中,我連臉上的笑意都來不及收起,便感到有兩行清淚落下,我驀然的坐回餐桌,夾了一筷剩菜,那苦菊入口,竟蜇的我舌頭微麻,苦的我忽然放聲大哭起來。

淚眼朦朧中,大青扶著法海,與許仙一起魚貫而入,許仙坐在我身邊,摸了摸我的頭發,嘆著氣勸我:“你這又是何苦呢。若放不下,又何必故作這些姿態。”

我放不下又如何呢,我已害了他整整一界生靈,也誤了他魔族整整五百年,今日若有機會挽救,我哪還有面目阻止,喚他留下。

“就是啊,你不是妖精麽!為何要顧慮這許多!”法海也在一旁幫腔開口道。

“你們閉嘴!你倆的爛賬都未清,沒有立場講我!”我撒潑一般邊哭邊喊,唾棄的看著在這種事情上,比我更溫吞的二人,指著二人鼻子道。

擦了把眼淚鼻涕,我心下苦悶,看了看大青,又看了看沈默不語的法海,再看了看低頭無話的許仙,開口道:“我哭餓了。”

法海虛弱的坐在桌前,和我相顧無言,彼此發呆的等著,等不多時,許仙便又端上了幾盤精致素菜,大青也扛來了一甕善釀,“duang——”的一聲放在桌上,擦了把汗粗聲道:“今日不醉不歸。”

這個世界,總是在醉的時候才好一些。

天旋地轉間,心中的一切都無足輕重,頭暈目眩裏,往日的高墻通通塌在一邊。

我與大青劃著酒拳,以掌摑為賭註,即便是喝大發了,我的酒拳卻還是精妙無比,耍的大青連連敗退,我一邊流著眼淚一邊大笑,左手拿著酒杯,右手搧著大青,停下來,繼續劃拳,大青贏了一把,更毫無留情的還以顏色,粗大的手掌兩下便將我的打的左搖右晃,臉上的眼淚甩掉又落,止不住的一直落。

醉眼惺忪中,我仿佛看到那和尚竟也開了戒,與許仙默不作聲的對飲,兩人連菜都不吃一口,跟喝白開水一般,將善釀一杯接一杯的往肚裏灌,在我和大青的巴掌起落間,我似乎看到二人額頭相抵,與我一般,哭了。

喝到最後,我一手夾住許仙一手摸著法海的光頭,坐在二人的中間,屁股下墊著早已暈的胡天暗地的大青,三個人眼淚流光,再也哭不下去,就這樣彼此看了一眼,大笑了起來,似嘲笑對方,又似苦笑自己,無人分得清。

活著還不就是這樣,哭哭笑笑,遇到再大的事,鬧一場也就過去了,第二日,太陽照常升起,日子照樣得過。

法海帶著寬大的竹笠,第二天一早便出了錢塘,許仙安穩的坐在保安堂錢塘,幫人診脈看病,我無所事事的坐在後堂,抄著藥方病箋,大青站在半人高的藥臺後面,一言不發的幫老侯抓著藥材。

昨夜的種種,似乎完全不曾發生過一般。

這本就是保安堂最平常的一天。

這也是我們被困在此,五百年中一如往昔的日常。

直到街角的一聲尖叫傳來,才硬生生的戳破了這看似平常的幻象。

保安堂前的馬路上,路人匆匆往一個方向奔去,許仙好奇的放下手邊毛筆,起身察看,好不容易拉住了一個人,詢問到底發生了何事。

那人氣喘籲籲的看著許仙大聲道:“許大夫你還不知道麽!街角的采芝堂花穗掌櫃,昨夜和幼女青秧一起,上了吊了!”

路人聲音洪亮,震的保安堂都為之一顫,我只覺耳邊一陣尖銳響聲忽然響起,頭疼欲裂間踉蹌站起,喚來大青便沖出了門去。

我送花穗姐回家時,竟忘了將忘情咒打入青秧腦袋!本以為這小姑娘已睡下,想來應該已安然無事,但為何僅僅過了一夜,便又平生了如此禍端!

再見青秧時,她已被人從橫梁上取下,臉上蓋著一塊白布,與花穗姐並排躺在一起,那婦人頭上的纓絡已經糾纏在一起,亂成了一團死結,我看不清被白布蓋著的她的臉色,想來,她應當是恨我的吧,就這樣無情的回絕了她,害死了她的獨女。

我臉色蒼白的看著大青,只覺得渾身冰冷,一步之差,僅僅是一步之差!這二人的性命便憑白消逝!

五百年來,雖然在這錢塘早已習慣了人來人去,可是這年輕的小姑娘,在遠早於命定之時便已身隕,如此繁花似錦的生命還未開始便已結束,怎能不叫我後悔莫及!

悔恨中,我只覺得嗓子忽然發甜,似乎牽動昨日施展縮時之術所造成的身體負擔一般,一口鮮血忽然順著嘴角流下,我張開嘴想對大青說些什麽,但是濃稠的鮮血卻早已溢滿了我唇齒之間,血液似沒有重力般軟軟的流下,我看著大青一臉驚恐的樣子,暈了過去。

我從未為自己悔恨過,因為我知道不管自己造成的後果如何,都是曾經自己的選擇,悔恨無用,只有勇往向前。

所以不管我作出再駭人聽聞的事情,甚至是在造成結果之前,自己皆能預想到可怕後果的當口,我也不會害怕,因為我不悔。

我若自己,便不悔。

於是我撞破天地蒼穹,直墜凡間人界,跌落在西湖石橋,撞的那上古名橋幾欲斷裂。

我拍拍身子,沒事兒一樣站起,向橋下走去,行至橋尾,卻發現再向上看去,那未斷的殘橋竟像是從中斷裂一般,被我撞出的凹陷沈在了視線之下,宛若兩座一半的橋接在一起又未接上,就這樣懸在半空湖心一般。

這倒新奇,我看著這諸多巧合中,殘存下的石橋,又反身走了上去。

石橋的那一面,正好有一個書生模樣的人,失魂落魄的也朝橋上行來,我遠遠的看著那走路不看路的人——莫非這人界之人,走路都不用看路便可以辨別方向麽!?

我好奇的站在了他行來的方向,默默的等著他,準備探知一下這人類到底用不用看路。

當他毫無知覺的撞上我的時候,我才知道,人類走路是需要看路的,而這個傻了吧唧的人,說不定是個異類。

若放在平時,莫說是這孱弱的書生了,即便是天兵天將撞上我,也是倒退三尺,奈何今日從天頂摔下,早已帶著內傷,如今被他這麽一撞,我竟覺得渾身如散架了一般,一個把持不住,便跟著他一起倒在了地上。

“啊!姑娘!在下失禮!請問你有沒有事!”這魂飛天外的書生此時才發現自己攤上事兒了,手忙腳亂的爬在我的身邊,察看詢問道。

我疼的撕牙咧嘴,也懶得與他含混不清,揮了揮手便不耐煩的讓他滾一邊,可是隨著此人越走越近,我卻發現,這撞上的,竟是一個難得一見的帥哥。

雖然不及羲斡,但是這弱不禁風的樣子卻也別有一番韻味。

看著眼前之人,我盤算了一下到人間的來意,忽然張口道:“你看你把我撞得,連站都站不起來,這可怎麽辦才好。”

他見我臉色極差,似是深恐自己真的將我撞出了個什麽好歹來,口中焦急道:“姑娘你放心,我是大夫,我一定會將你治好的,你到底被撞到了哪裏,我……我一定會負責到底的。”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一臉壞事得逞的樣子道:“這可是你說的!你要對我負責哦!”

雖然有些亂來,而且將要開口之事也確實令我嘴軟,但想起騙我的那個混蛋,我心下一橫,接道:“你把我撞成這般,恐怕我以後連站起走路都無法了,事到如此,你也只能把我娶回家,終其一生照顧我,我才放手。”

這書生頓時目瞪口呆的看著我,張大嘴巴卻不知說些什麽。

“怎麽?!你嫌棄我麽!”我忽然有些惱怒,“你是嫌我不夠美麽?”

“不不不,姑娘你長得實在是美如天仙,只是我……我……”這書生支支吾吾,也不知說些什麽才好。

“那不得了,你覺得我好看,我也覺得你不差,咱倆就結婚唄,有什麽好猶豫的。”我不耐煩道。

“並非小生不願意娶你,只是……只是我方才才被家中人趕出家門,此時也是無家可歸,若娶了你,會連累你連個安身之所都沒有,風餐露宿的,豈不是委屈了姑娘你。”

“這有什麽。”我伸出手憑空一抓,一把金元寶頓時出現在掌中,“我會五鬼搬運術,要多少錢都有。”

許仙再次目瞪口呆的看著我,楞了半晌才反應過來,臉色黯然的道:“可我……我是不會喜歡姑娘你的。”

“不喜歡又如何,不喜歡也可以娶我啊。”我滿不在乎的道:“我不喜歡你,照樣也可以嫁你,只要我嫁了人,父親就不會再逼我嫁於那個人了!”

書生看著我,眼中似有無盡的話要說,但終是盡數吞入了腹中,嘆了口氣道:“既然如此,那咱倆就結婚吧。”

作者有話要說: 嘛,逆來順受的人,到底是溫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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