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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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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距離丁毅之的家鄉已經不足六十裏,就算是放平韁繩,半日也盡足到了,而且有丁毅之隨行,一定是要在滄州耽擱一天的。是以眾人並不緊張著忙,一路上言笑晏晏,恣意玩笑。駕車的人換成了老一,張隨騎在他的馬上,跟丁毅之當先並駕而驅。馬車門窗大開,張瀟半個身子處在陽光之下,大談老神仙的飄逸出世之姿。草香、暖陽、春風、佳友,處處醺人欲醉。

張瀟興致勃勃道:“那一記‘飄飄一劍’,四肢全不用力,跟睡著了似的放松,指尖輕輕提著劍柄末端,仿佛用力一甩就能甩脫。可就是這無從發力的狀態,任你多威猛霸道的武功都能破了,這其中的奧秘,可比那借力打力、盤帶牽扯的功夫高深得多了。”

韓泠泠蹙眉道:“我就不懂了,為什麽不用力氣也能制伏敵人呢?”張瀟搖搖頭道:“這個,只可意會不可言傳。這飄飄一劍的境界我還沒領悟到呢,哎,那老神仙真是驚世駭俗的人物!”話音未落,忽見張隨手掌向後一揚。張瀟頓時會意,飛速一瞟,見到前方路上遠遠地有三五個人伺候著,面容看不清楚,倒是其中一人高舉鮮紅大旗,上面寫道:“誅大逆,殺張瀟!”六個白色大字清晰可見。

張瀟不禁一怔,冷汗出了一身,不知自己何時戴上了這麽一個大帽子?不知這幾人在官道邊上招搖了多久,自己的名聲豈不是敗壞盡了?正不知如何是好,丁毅之冷哼了一聲,拍馬向前疾馳而去,左手控韁,右掌扶在腰間,只待走近了施暗器把旗桿擊斷。

他的馬快,張隨的身法更快。一陣風過,丁毅之身邊的馬鞍上忽然不見了人影,與此同時,一道淡淡的灰影飛馳而去,一呼一吸之間便到了視線的盡頭。那舉旗人駭了一跳,尚未來及反應,張隨高高躍起,足尖在旗桿頂上輕輕一點,旋即飛身而下,冷眼站在那幾人面前。

那舉旗之人還沒回過神來,看看自己周身並無大恙,正在驚訝之際,丁毅之快馬沖到跟前,帶起的強厲風勢激得四周塵埃一陣飛舞。那丈二白蠟旗桿忽然一顫,寸寸碎折,委落在地。

眾人大吃一驚,張大了嘴巴說不出話來。張隨身在半空,全無著力之處,最神奇的是那舉旗之人完全沒有感受到任何壓力和傷害,可那麽長的一根旗桿卻碎成了無數碎片!單是這一點,就能看出張隨內力的雄渾和收放自如。這一份細膩的控制力,就連心高氣傲的丁毅之也不禁暗讚了一聲。

老一驅車亦來至跟前,張瀟不等停穩,一躍跳下,喝道:“你們是什麽人?”

那一邊是五個肩寬背厚的大漢,當先一人瞟了張隨一眼,轉向張瀟道:“你又是什麽人?”張瀟沈著臉道:“我便是張瀟!”那大漢怔了一怔,上下打量張瀟幾眼,冷笑了一聲。

張隨道:“你們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要和他過不去?”那大漢聽得張隨發問,立即轉向他,躬身行了一禮道:“這位大俠見諒,在下姓金名足赤,山東渤海人,這幾位都是忠心俠義之士,也都是我的好兄弟。張瀟這小賊年紀雖輕,卻膽敢糾結逆黨入宮行刺,萬死不足辭其咎,我們兄弟無人,正要替天行道!”

韓泠泠見他身形雖然魁梧,說話卻是啰啰嗦嗦不夠爽利,立即撇了撇嘴,現出一副不屑的表情。張瀟臉色陰沈,咬緊牙齒一字一句道:“你要替天行道?好得很,來啊!”

金足赤道:“你們人多,我們可不吃這個明虧。”張瀟無言跨前兩步,向後揮揮手,張隨、丁毅之等人往後退開一丈,留張瀟一人同那五人相對。金足赤見狀,哈哈道:“你要逞英雄?我們哥幾個可不是皇城侍衛隊能比得了的!”張瀟道:“莫再啰嗦,快些動手!”

金足赤臉色一沈,對身邊人道:“這小子想死,我們便成全他!”五個人立即把赤手空拳的張瀟圍了起來。金足赤大喝一聲,率先撲上前來,另外四人呼應著他的動作,或是抱頭,或是抱腿,一擁而前。

不遠處的張隨見到這架勢,不由笑了一聲。他一眼便看出這幾人功夫只是尋常,而張瀟此時功力大有進境,這種人別說五個,就是五十個,也傷不了張瀟一根毫毛,只是他們不自量力,實在可哂。

張瀟大叫一聲,伸手出去一下子揪住了金足赤的領口,金足赤頓覺一股無可抗拒的大力迎面壓迫而來,雙膝連抖也沒抖一下,直接跪在了地上。而張瀟正好一個借力,身體倏地躥在半空,雙腳輪番踢出,周邊四個慘叫著飛了開去。

金足赤驚得嘴唇發抖,張瀟一下子把他提起來,冷聲道:“就憑你們也想擒我?說!是誰派你們來的?”金足赤哆嗦著說不出話來,伸手進懷拉出一張黃紙。張瀟拿過看了一眼,手一松,金足赤“噗通”掉在地上。

張隨走近道:“那是什麽?”張瀟頹然道:“你自己看罷。”張隨接過隨便一掃,哈哈笑了一聲,將那黃紙揉成紙團,一腳將金足赤踢出老遠,道:“你們滾罷!”金足赤如遭大赦,慌不擇路地連滾帶爬,那另外四個人早走得只剩一個灰點了。

丁毅之奇道:“那紙上說的什麽?”張隨笑道:“又不是你的事,你為什麽這麽好奇?”丁毅之道:“這裏是滄州地界,有人在我的地方找你們麻煩,當然是我這個主人護持不力。”張隨搖搖頭,道:“滄州素稱武鄉,臥虎藏龍之人甚多,誰也不敢說‘這是我的地方’。你可不要眼高手低得意忘形,征服了滄州,也就是征服了天下!”韓泠泠急道:“先別說這個了,那紙上到底寫著什麽啊?”

張隨攤開手,任那紙團變成了一堆碎屑飄灑而去,道:“一張通緝令罷了,說張瀟行刺皇上,天下人見而可誅之,還有賞金什麽的。”韓泠泠驚呆了,過了一會兒才道:“為什麽是這樣?張瀟不是幫了皇上的麽?”張隨道:“這種事如何能說?何況這通緝多半出於國師黨手下。”韓泠泠道:“那麽怎麽辦?張瀟他……”張瀟皺眉擺擺手,臉色極為難看,張隨笑道:“瀟師弟能頂住的,回山再說罷。”

又走了五裏,又見一簇人馬擁在道路中央。張隨道:“丁兄,你猜他們這次是找誰的?”丁毅之道:“不管是誰,我們都能應付得了。”兩人說說笑笑,走在馬車之前,視若無物地不急不緩而去。還沒走到跟前,張隨已經看到那群人中有一個孔鳳聲滿臉不忿地站著。

張隨回頭道:“瀟師弟,又是找你的。”張瀟嘆了口氣,慢慢蹭下車來。孔鳳聲大聲道:“那只有父兄、沒有本事的小子聽著了!我的師父‘東華劍’周宣和眾位師兄弟在此,不服氣的,就來決個生死!”

韓泠泠哼了一聲,道:“他自己打不過就請師父,師兄還好意思說別人,真是不可理喻。”張瀟回頭勉強一笑,輕輕道:“大人何必同螻蟻一般見識!”伸手在官道邊上的楊樹上折了一根樹枝,走向孔鳳聲一眾人等,張隨等人動也不動,守在馬車邊上看戲。

陳仲平道:“‘東華劍’周宣?我怎麽從來沒聽說過?趙叔叔,他是什麽來頭?”趙巨炎還沒來得及回答,張隨笑道:“能隨便請來的師父,料來也還是個學徒!”

孔鳳聲見張瀟獨自一人走近了,正要嘲笑他一番,卻見張瀟猛地一揚手,一叢散落的樹葉紛紛揚揚地卷向中央幾人。那周宣已有五十歲上下,身著玄色長衫,正在鼻孔朝天,拄劍等著來將通名,誰知張瀟一言不發,先沖著自己抖凈了枝上的殘葉,不由大怒,完全沒有考慮這一抖需要多麽高超的手上功夫,氣鼓鼓道:“你……”

話剛出口,張瀟憑空一刺,一道氣劍疾速而來,恰好擊在一片尚未落地的樹葉上,直頂著那片樹葉“啪”地堵在了周宣口上,一時好不尷尬。周宣惱羞成怒,一把抹掉樹葉,鏘地拔出了劍。他周圍的弟子們,包括孔鳳聲在內,一共有十四個人,也都紛紛拔出劍來。

韓泠泠拍手哈哈大笑,叫道:“張瀟,你使一個‘飄飄一劍’讓我看看!”張隨微笑道:“可能沒機會了。你看這些人,腳步虛浮,氣息不勻,心火雄燥,未戰便已敗了。”

張瀟沈聲道:“你們一起上罷!”孔鳳聲聽得這一句話,受其中內力所激,眼前猛地一黑,差點栽倒在地上。周宣身子搖了一搖,悶哼一聲,唰唰抖了一個劍花卷向張瀟。張瀟向後退了一步,道:“我說,你們一起上!”

孔鳳聲大怒,道:“師兄們,這廝好大喜功,我們教訓教訓他!”說著和身撲上。周宣低聲道:“動手!”那另外十多人才齊聲發一聲喊,將張瀟圍了起來。

張瀟見孔鳳聲第一劍還是和身前撲,心想此人一敗之後毫無長進,那是永遠也不可能進步的。周宣率眾弟子圍定了張瀟,唰唰三劍,分刺張瀟面門、咽喉、胸膛。張瀟身體稍稍一偏,擡起樹枝不知怎麽一劃一繞,桄榔一聲,周宣手中長劍竟然落地!

餘人見師父受辱,揚起手中刀劍往張瀟身上招呼過去,周宣老臉通紅,重新拾起劍加入戰團。卻見張瀟在戰陣中東馳西蕩,左沖右突,所到之處必有長劍叮當落地。東華劍門下弟子劍術雖然一般,鬥志卻是旺盛,刀劍脫手之後,立即彎腰拾起再戰。

驀地張瀟一聲長嘯,嘯聲中滿含怨怒和不甘,與此同時,一個張瀟仿佛化出了數十個分身,如同旋風一般在十五個人中間繞了一遭,那十五把刀劍頓時高高飛上天去,又如同雨雹一般落下。周宣等人仰頭一看,驚叫一聲,自知無力接住,紛紛避退不已。張瀟一臉木然,一動也不動,那刀劍“咚咚咚”、“篤篤篤”響個不停,全部倒插進張瀟身旁方圓兩尺之內。張瀟毫發無傷,表情波瀾不驚,如若未睹。

周宣等人驚魂方定,上前紛紛拔出自己的兵刃,張瀟並不阻攔。周宣正要挺劍再刺,忽然聽到一個聲音道:“周老爺子,您老還是趁早回家養老罷!”聲波激蕩處,一十五人頓時頭暈目眩,剛拿在手裏還沒捂熱的刀劍又重新落在地上,周宣吃了一驚,道:“小賊原來藏著有幫手,怪不得這麽邪門兒!還是只會靠別人的軟腳蝦!”

話音未落,只聽“啪”地一聲脆響,周宣後腦被一人狠狠打了一下,他如同受驚了的兔子一般跳了起來,回頭看去,只見一個身著青衣的瘦高個子站在半丈之外,顯然是他以“隔山打牛”之類的功夫拍了自己一巴掌。

這青衣人身材不低,張隨現在坐在馬背上,才勉強和他一般高。非但高,而且偏瘦,身上肌肉不多,但給人一種蘊藏了極可怕力量的感覺。臉型清臒勁瘦,一部小小的絡腮胡英武非凡,寬寬的額頭之下,眼中精光暴射,明亮如同最璀璨的星辰。面上皮膚坑坑窪窪,卻不覺難看,倒顯得滄桑而成熟,更添了幾分獨特的風度。身後兩位青年女子皆著粉衣,一抱長劍,一抱瓷瓶,美貌綽約如同仙子。

周宣見勢不好,心知今天討不了好去,正想說幾句場面話就撤退,誰知一張口,青衣人喝道:“快滾!”周宣一句話竟然被他這一聲喝叱噎得說不出來,憋得臉都紅了。好容易緩過氣來,二話不說,折身就走。孔鳳聲一眾人等灰頭土面,有的還知道拾起兵刃,有的立即小跑著跟向周宣去了。

張隨咂咂嘴巴,道:“惡人還得用惡法對付。”張瀟依然木木地站在那裏,半晌才幽幽嘆了口氣,棄了樹枝,蹲下身去,抱著膝蓋一言不發。

那青衣人向前走了幾步,停在張瀟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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