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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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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巨炎看出此人絕不簡單,穩穩神上前道:“在下河南趙巨炎。不知客人來自何方,將向何處?”

那青衣人道:“我是‘瀟湘劍俠’門下,姓杜名碩。”語氣並無異處,張隨和趙巨炎卻是吃了一驚。

原來杜碩名號“三花劍”,在長江以南素有俠名,成名之舉是十二年前孤身入川,一人一劍奮戰四天三夜,一連掃平了二十一路山匪,自此名聲大噪。他憑著師傳的景龍劍削鐵如泥,在江南一帶廣施俠義。而論起他的師承,更是讓人拙舌——“瀟湘劍俠”王松年。

江湖上流傳著一句“南王北張”,說的便是王松年與張潤涵南北兩座泰鬥,由此便可看出此人地位的無上尊崇。瀟湘劍派立派已有三百餘年,門人弟子無數,到了王松年這一代,更是一口氣收了十五個入室弟子,傾心盡力栽培。這三花劍杜碩,正是他第四個徒弟。

瀟湘劍派雖然勢大,卻並不輕易生事,活動範圍只限江淮之間,雖有幾個游歷天下的弟子,也都不用瀟湘劍派的名號。杜碩卻是生性好靜,不愛四處游蕩,又成名已久,今日出現在這裏,眾人均覺有點蹊蹺。

張隨臉上帶著驚喜的微笑,一面打著哈哈,一面不動聲色地向前挪了幾寸。

杜碩轉向張瀟,道:“我的九師弟王金方,是你殺的麽?”語氣平平淡淡,仿佛是問候好朋友一般,在場眾人卻都大吃一驚。那王金方,竟然是瀟湘劍俠的弟子!?這麽一來……

張瀟聽到“王金方”三個字,眼神黯淡了一下,吸了一口氣道:“是。”張隨和趙巨炎,還有陳仲平和陳泰,都暗地裏繃緊了神經。張隨道:“你可知那王……”杜碩根本不聽他說,置若罔聞地向張瀟道:“你做下惡行,還這麽若無其事,不怕我殺了你?”

張瀟搖搖頭道:“你殺不了我。”杜碩眉頭一揚,蔑笑道:“是嗎?”張瀟神色依然平淡,道:“現今天下沒人能殺得了我了。”他毫無畏懼地同杜碩對視,道:“王金方小肚雞腸,挾公報私,我雖該對他的死負責任,但也不準備為他償命。”

杜碩饒有興趣地看著張瀟,哈哈笑了一聲,道:“你大禍臨頭了!你殺我師父最寵愛的弟子,還沖撞了他老人家的名諱,嘿,你麻煩大嘍!”說著聳聳肩膀,擠擠眼睛,又道:“是啊,我殺不了你,這麽一來,他老人家必會親征問罪,啊哈,說不定還會在張師叔生辰那天,上你們首陽山喝一杯酒呢!小家夥,你麻煩大嘍!”

張瀟眉頭微微一皺,趙巨炎笑道:“今年四月初二,家師五十九歲大壽,洛陽城裏虛位以待天下英雄。”

杜碩捂嘴又笑,俄而正色道:“如此甚好,眾位後會有期了。”說罷身影一閃,也不見他怎麽走動,一轉眼便在數丈之外,那兩個抱瓶抱劍的絕色女子裳幅晃動,輕飄飄地跟了上去。

韓泠泠臉上一派向往,喜滋滋道:“那兩位姐姐……”話還沒完,張隨道:“瀟師弟,你不用怕。”張瀟苦笑道:“我沒怕,只是有些擔心。若他們真的惹出事端來,不管誰勝誰敗,必有一派面子上不好看,日後只怕永無寧日了。”

趙巨炎搖頭道:“不會,不會。瀟湘劍俠中年以後好靜不好動,怎麽會‘親征問罪’?頂多是派他座下大弟子來質問幾句罷了,關系不大,師父能壓得住他。”張瀟“嗯”了一聲,低聲道:“那就好啊。”擡步向前走去,道:“你們先走好了,我想一個人待一陣子,晚會兒便到。”

張隨最知他性子,湊上前去低聲道:“行走江湖哪能不沾風塵?像周宣、孔鳳聲這類人,走到哪裏都會有的,你若是看見一個就生一番悶氣,還不得活活氣死?他們自不成器,你可不能太往心裏去,清者易汙,高者易折。”張瀟道:“你是要我甘於汙穢低小麽?”張隨一怔,竟然啞口無言。

車馬遠去,張瀟踽踽獨行,邊走邊暗暗盤算:“世間還有這許多敗類,教我如何不生氣?隨師兄啊,你說的也太灑脫了一點,生而不能蕩滌塵埃,當然是我的過錯。須知古往今來的聖賢,沒有一個不是心憂天下的。”想到這裏,自覺思想境界比張隨還要更上一個層次,稍稍高興了一下,走出幾步,又滿懷憂思起來:“我的一生中,難道就要和金足赤、周宣、王金方這種小人作對麽?偏偏隨師兄能和魏婆婆、楚載安之流對陣!唉,時間長了,我會不會被他們身上的汙濁沾染了呢?”

他此時功力大進,腳程也比常人要快,不覺已進了滄州。摸到丁府,眾人早已在堂上言笑晏晏了。丁鈺在主位坐著,衣著鮮艷明亮,戴了一頂氈帽,透出一股富貴氣息,神態裏卻有一股畏縮。丁毅之坐在下首第一個座位上,儀態自然,神采飛揚。在他對面的,不是趙巨炎也不是張隨,卻是一個華服少年。張瀟定睛看去,原來是在濟陽見到過的馮驥!

丁毅之見張瀟神情古怪地定睛看著馮驥,立即站起沖堂後勾了勾手指頭,轉向張瀟笑道:“這位是濟陽神腿馮老爺子的大公子。我們兩家本是世交,他這次來,是給小妹提親的。”張瀟心中咯噔一下,想要說話卻不知該說些什麽。

這時屏風後轉過一個人,正是丁紫瑤端了一盞熱茶款款上前來,目光垂地,面無表情,將茶盞遞給張瀟,道了一聲:“張二少好!”福了一福,轉身便走。張瀟緊緊地盯著她,可丁紫瑤自始至終不曾和張瀟目光交錯,連頭也沒擡一擡。

當時馮家風聞鷹爪力三派掌門意有所圖,一封信過來解除了馮驥同丁紫瑤的婚約。待到丁毅之一戰成名之後,天下聳動,於是馮家又有示好之意。可這種反覆之事畢竟不算光明正大之舉,馮定宇當然不好意思親自前來,只命馮驥帶了加倍的禮金前來,好言敘說重圓之意。

丁毅之這邊亦有考慮,要知道誰家的女子若在出嫁之前被男方拋棄,那是再羞恥不過的事情,就算日後能遇到更合適的郎君,此事終究算是家門的一樁醜事,若能破鏡重圓,當然是最好不過。何況丁家為天下鷹爪流派的宗主,大挫之後百廢待興,更不宜多樹敵人,一個不穩定的盟友,總比一個堅定的敵人要好得多了。

這麽一來,雙方都挺投合,只是苦了中間萬般不願的丁紫瑤。

馮驥呵呵笑了幾聲,似乎是對丁紫瑤的表現甚為滿意。張瀟如同石頭人一般,站在原地動彈不得,心中劇烈的疼痛一陣強過一陣,好似被兩塊釘板狠狠地擠壓著。胸口裏空空蕩蕩地仿佛五臟六腑俱被掏盡,連思維都停止了。

張隨看出異狀,心叫一聲不好,忙拉著張瀟在自己身邊坐下。張瀟全不抵抗,木偶一般任張隨擺弄。他自己覺得,這時就算砍了他的腦袋,他眼皮都不會動上一動的,只想沈沈睡去,一直睡到夢醒。

張隨暗地裏伸手到張瀟袖中,狠狠掐了一下他的手臂。張瀟倒抽一口冷氣,倏地抽回手來,扭頭看向張隨。張隨湊過去低聲笑道:“很好啊,你還知道痛。”張瀟清醒過來,暗暗自問一句:“你和她是什麽關系?什麽情分?她不高興了,你為何這麽揪心?”左思右想了幾百幾千遍,卻怎麽也找不到合適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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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雖已回春,入夜卻仍有寒意侵襲。張瀟枯坐房中良久,嘆了口氣,推門出來閑走。其實在他心裏,還是想見某個人一面,好像有很多話要說,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麽。

丁府的布局並不覆雜,他順廊信步而走,不知不覺中便到了那夜他和丁紫瑤並肩相談的臺階處。那臺階上的月光裏正坐著一個人,原來是正在發呆的丁鈺。

張瀟心道:“他發楞的時間好似越來越多了,正月裏時候的丁門主可不是這個樣子。”當時司博遙等人齊來逼宮,卻被丁毅之借機得了門主之位。對他打擊不小的,並非當時的危機,而應該是他心中的愧疚與惶恐不安。

丁鈺聽到腳步聲,轉頭看了看他,並不說話。張瀟道:“丁老門主,你好。”丁鈺笑了笑,道:“你也好。”淡淡的語氣中蒼涼盡現,張瀟不由打了個冷戰。

丁鈺回過頭去,呆呆地看著身前一方青磚默然不語。張瀟倚在廊柱上看著他,忽然發現他氈帽下面頭發竟有一半已經花白了。丁鈺今年只有五十歲啊!僅僅一個月前後,他好像增加了三十歲似的,志氣、精神全都大不如前了。

在這一個月裏,驟然間增長年紀的何嘗只有丁鈺?算起來自己不也是一樣麽?將來的歲月裏,我就要單獨面對這個世界的覆雜,面對朝廷遍及天下的鉤捕,面對各階江湖人士的挑戰尋釁。今天以後,我再也沒有理由尋求父兄的幫助和庇護,而是要繼續一個人經歷所有的開心與難過,繼續單獨忍受命運的煎熬和錘煉,繼續形影相吊地扛起生活與生命的重擔,一直到死才能卸下!

在生命的旅程中,每個人都是獨行的過客。比如丁鈺,比如丁紫瑤,比如現今不知所蹤的丁學之,比如獨自扛起整個家族整個流派的丁毅之,比如承擔著父祖兄長強大蔭影的自己。我們看似在抗爭、在戰鬥,實則都在接受命運的審判,又有哪個人不是可悲的呢?

一陣冷風吹過,張瀟伸手捂住嘴巴,熱淚滾滾而下。

[bookid=1292649,bookname=《三劍天瀾錄》]

附錄:

完本通知:

本書所寫,主要是丁毅之和張瀟兩個人揚名成功的過程。一個是完全沒有家門的庇佑,反而受到不少拖累和限制;一個是被祖父、父親、兄長的名望壓制著,拼命奮鬥想要走出他們的疆域。這也算是一個圍城式的難題。

後面的故事,主要線索如下:

回到首陽山後,為了幫助張瀟擺脫朝廷的通緝,恢覆自由人的身份,自然要做點手腳。

張隨和陳仲平、陳泰前去周家口找陳羽討個說法。原來陳羽殺害同族兄弟的同時,還有更大的目的。

張隨聽張潤涵講起當年往事,前往洛陽緬懷故跡,又見到師公延父女兩人。一次偶然之下,揭開了自己的身世,原來他竟是……受此牽連,師公延和師玉霓兩人也要各自面對一場殺身之禍。

張潤涵生日宴上,太平九帶著一名陌生漁婦突然出現,由此揭開了金龍幫主段悍宗的真實身份。木紅雨受此刺激,一下子成熟起來。太平九也因此聲名遠揚,而這個無名少年的來歷,更是讓人咋舌。

把持長江漕運的雪沙派地盤被金龍幫侵占,張隨、張瀟、太平九三人南下相助,各自對武功有所領悟。

張隨狂性愈烈,而後被一神秘人救起。

第三把絕世寶劍彗星劍現出端倪,楚承洛和木紅雨再來糾纏,當地大派“瀟湘劍派”與新興幫派“狼牙會”亦有插手。激戰中,張隨一掌誤中張瀟,將其打下懸崖。

眾人發現彗星劍竟然同時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人手中出現。而後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中,張隨等人發現了三劍中的秘密。原來只有白虹劍是唐雎所鑄,而蒼鷹劍和彗星劍……

個中蹊蹺與感悟,請關註明年的新書《三劍後傳》。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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