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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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仝全路和辛遠諾對視一眼,點了點頭。辛遠諾道:“大家註意,準備動手!”仝全路連忙道:“你們無須動手,只須看守著方位,莫要讓他逃走了便是。我一人對付他,免得讓對手說咱們倚多為勝。”

張隨道:“仝小兄弟,這人功力不弱,你怎麽和他作下了對頭?”仝全路搖搖頭道:“我和他只有公仇,沒有私怨。這惡廝膽大包天,竟然囚禁生父,驅逐兄弟,把好好一個門派折騰得幾乎要散架,兀自招搖撞騙,強出風頭。我是看不過去,才要匡扶正義,教訓此人!”

張隨心道:“這孩子單純耿直,卻也可愛,少不了要出手助他。”仝全路道:“張大哥,有勞你在一旁壓陣。”張隨順口應了一聲。忽然嘯聲中止,一道勁拔飄逸的人影倏地越過高墻,輕飄飄地落到院中,衣帶飛揚處,不見一絲風響。

隨瀟二人都暗讚一聲:“好一手漂亮的輕功!”下一個瞬間看清來人面龐,卻是一怔:來人竟是丁毅之!

丁毅之見到他兄弟兩個,立即丟了一個眼色過去。張隨會意,假作不識。堂內看熱鬧的幾個人卻也認出了丁毅之,韓泠泠首先大叫起來。叫聲甫未停止,張隨一個箭步沖到她身邊,叫道:“蜈蚣在哪裏!?哪裏有蜈蚣!?”還裝模作樣地向地上狠狠跺了幾腳,趁著身體的隔擋,用力捏了一下韓泠泠手腕。韓泠泠心思聰穎,應變奇快,立即換上哭腔道:“它鉆到門檻底下去啦!這麽大的蜈蚣,怕是要成精了……”說著仿佛不勝驚嚇,搖搖晃晃站立不穩,順勢一歪,倒在張隨懷裏,心中大樂。

他二人一唱一和,大喊大叫,把眾人的註意力吸引了大半。韓泠泠一安靜下來,仝全路便轉過了神,對丁毅之道:“你竟敢應約前來,我倒很佩服你的膽氣。”丁毅之簡練道:“廢話少說,拔刀罷。”仝全路向後伸出手去,立即有人奉上一柄寬背大刀。仝全路持刀在手,道:“你若肯將這門主之位歸還給令尊,好好陪個不是,我便放過你。”丁毅之皺了皺眉,刷地拔出長刀,指向仝全路,並無言語。

仝全路冷笑道:“好哇,說不得是要動手了,今日讓小爺教教你世間尚有天道!”說罷斂氣凝神,驀地大喝一聲,雙手握刀,飛身躍起,刀為鋒,身為護,如山般壓向丁毅之。

張隨暗叫不好,第一招便和身前撲,未免太過莽撞。再看丁毅之,卻毫無倨傲與不耐之色,全神貫註地盯著來勢兇猛的仝全路,忽然腳下一錯,向旁讓開一小步,一記直劈便破了這一記猛招,斫向仝全路右臂。

單看他這一劈,便不愧尊他一聲“門主”,以最小的消耗一招克敵。魏婆婆所創刀法縱然神妙,卻也掩飾不住丁毅之的天賦。絕世武功在臨敵之時如若無法靈活變通,也就和凡人莽漢的角力無異,心中存有天地正道,舉手投足便皆可為為經為法。

丁毅之的武功造詣是極高的,可他這一刀下去,仝全路右臂也定然不保!

張瀟大叫一聲:“不可!”下意識地揚手一擲,手中酒碗立即飛旋而出,撞向丁毅之刀頭。那粗瓷之物,如何擋得住一把百煉寶刀,一觸即碎成了萬千碎片。丁毅之刀勢不停,力劈而下,仝全路臉色灰白,呆立當場動彈不得。

千鈞一發之時,又聽“叮”的一聲響,長刀一觸及仝全路身體,竟奇異地反彈而回,好似仝全路有一副金剛不壞的軀體似的。丁毅之卻也不追後招,立即收刀退後,哼了一聲。

張隨出了一口大氣,松開韓泠泠,走到二人中間,一面從仝全路肩上取下一枚銅錢,一面道:“好險,好險!仝小兄弟,若不是丁門主有意相讓,你的右臂可還在麽?你們初次見面他尚不願傷你,你也該知道,他不是壞人了。”

話是這麽說,可事實是張隨丟出那枚隨身攜帶的銅錢,無巧不巧地擋住了那一刀直劈。這事之險之巧一想便知,若是應變、手勁、眼力、風勢稍稍錯了個一星半點,仝全路一身尚不足慮,重要的是引起鷹爪力和兩陜鏢行的長期仇殺,不知還要出多少風波。張隨雖然逞技救下了仝全路,卻不自彰功勞,反倒說成是丁毅之有意相讓,用心更是良苦。

張瀟又道:“仝兄,丁氏一族門主更替之時,小弟恰在現場,當時丁門主臨危受命,技驚強敵,整頓門人弟子,好一派威風氣象,一門上下都是心服的,他的武藝高強,想必你體會更深。至於囚父驅弟,浪蕩家業,更是無稽之語,你若不信,可同至滄州一觀。”

仝全路全身微微顫抖,退了幾步,搖搖頭,張口想說什麽卻一句也說不出來。辛遠諾無聲地嘆了口氣,上前接過他手中大刀,道:“首陽派光明磊落,天下有聞,何人不信?丁門主,張二少,今日冒犯多有得罪,實在難辭其咎。今後二位若有什麽事體不便親自出面,我兩陜鏢行當效犬馬之勞。”

張瀟辭讓道:“何敢勞動大駕。”話音未落,丁毅之卻道:“那麽好的很,我正有一件事情,煩請眾位相幫。”辛遠諾當即道:“只要無妨江湖大義,無有不允。”

丁毅之道:“我姓丁的不是犯上作亂之輩,他張瀟也不是仰仗父蔭之人,今日你們大家都看到了。自明日往後——不求美言,只求諸位實實在在地說幾句公道話。”

辛遠諾一凜,暗恨自己誤信道聽途說之言,立即道:“這個自然,不消您吩咐,我們也要為您們洗凈蒙塵的。”丁毅之哈哈笑道:“吩咐不敢當,請求罷了。”

仝全路好似還沒從驚嚇中回過神來,半天沒有說話。辛遠諾自覺無顏在此處多耽,匆匆道:“今日打攪,好生慚愧,我等告退了。”張隨、張瀟、丁毅之等人並不挽留,辛遠諾率領眾人,攙著仝全路急急出門去了。

張隨走到丁毅之身邊,道:“你的話和笑越來越多了,從前你可不是這樣。”丁毅之一怔,仰臉遙望天際,嘆口氣道:“你當我不知道言多則氣虛麽?可誰叫我是一派之主呢!這些敷衍奉承我簡直厭惡到死,可我還得好言好語地應付著……”

話未說完,他忽然緘口不語。一陣馬蹄聲接近,直沖進院子中來,馬上之人,原來是丁家的家仆——老一和小莊子、小莫子。他三人見了丁毅之,立即滾鞍下馬,躬身下拜。丁毅之道:“小莊子小莫子,你們這就連夜回家,說首陽派眾大俠明日造訪,讓家裏好好準備著。一叔,你年紀大了,不宜奔波勞累,今晚便和我一起暫住此處,可好?”丁毅之雖然名氣日益尊隆,從無敗績,可仍在擔心丁鈺覆辟,不敢放老一離開自己身邊。

三人齊聲答應。張隨見丁毅之半是邀請半是“脅迫”,也並不拒絕,只說了一聲:“叨擾貴府。”小莊子和小莫子面帶喜色,茶水也不喝一口,立即上馬縱出門去。張瀟笑道:“他們可真有幹勁!”張隨道:“那是自然。力量來源於什麽?當然是信任和希望。換作是我跟了這麽一位雄才大略的門主,也會覺得空氣都是甜的。”

這話當然不能當著丁毅之的面講出來,否則便顯阿諛諂媚,丁毅之也必定不再理會張隨了。

當晚眾人便宿在這家野店。陳仲平悄悄挨近張隨,低聲道:“你看那個店主是什麽人?”張隨道:“我如何知道?”陳仲平又道:“你想不想去探個究竟?”張隨笑笑,道:“算了吧,我勸你也不要去擾人清靜。世間可為之事甚多,何必拘於此時此地?”話是這麽說,他心裏卻在想:“仝全路三人未出現時,他緊張成那樣,隱居也得不了安生。罷罷罷,這店主我還是不要做了!”

***

四野無人,蟲聲細細,清風如水,月華如練。

張瀟獨自一人矯立房頂,迎風放松舒展,腹部隨著呼吸一起一伏,冥想吸取天地精華,吐出汙濁雜穢,心中無比安靜和澄澈,幹凈得一塵不染。

時間就如同這風一般——或是說風如時間,只認準那一個方向,去了便不會回來。他略微惆悵地偏頭望向風吹過的方向,那裏暗黑深邃,仿佛是世界的盡頭一般,能吞噬掉天地間的一切。而自己獨自在此,每一寸肌膚都能感受到時間一點一滴從身邊流走。

想起這一個月來,雖然屢有不順,可最終還是憑著運氣闖出了一點小小的名頭,這麽一來,等於自己的實力得到了承認,也有幾分滿足。

在這裏和自然相通,和天地對話,總結過去,鼓舞勇氣,捕捉心中每一絲感動的火花和電流,這當然不算浪費時間,反倒是最充實不過的利用。

耳畔揚起一陣悠遠的笛聲。張瀟循聲望去,來處正是店主一家蝸居的後院小屋。笛聲醇和優美,摻雜著腳下的蟲鳴唧唧和遠處的樹葉沙沙,更襯得此時此地的寧靜、平和、安謐、怡人。張瀟沈浸在這樣一幅景色中,不覺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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