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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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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四月芳菲盡,春潮帶雨晚來急。

大雨從白日一直下到傍晚,將滿園桃花紛紛打落枝頭,淒美異常。

松釀隔著木質雕花窗柩向外眺望,滿地的緋紅,觸目驚心。

“我餓了,你去做飯。”

男人端坐在書案前,正在專註地批改奏折,頭也不擡地吩咐道。

松釀應聲回頭,同時望見案頭前堆積成山的奏折和少年一絲不茍的面容。

“你想吃什麽?”

男人從案牘中緩緩擡頭,掀起眼皮望向少女,眼底有些許的詫異。

本以為她會拒絕,卻沒料到她會答應得如此爽快。

當了別人的未婚妻到底是不一樣了,多了幾分少婦的成熟穩重與溫柔體貼。

“隨便。”

少女對他冷冰冰的態度似乎習以為常,沒說什麽,靜靜擡步朝廚房走去。

待那抹天青色的身影消失在門口,男人方才擡眸望著門外出神,手指壓著腹部,痛苦地閉上眼。

嘴唇白得異常,額頭隱約滲著冷汗。

待絞痛稍稍緩解,他喝了口熱茶,繼續奮筆疾書。這些奏折明日便要送去給官家過目,耽誤不得。

也不知過了多久,少女端著托盤進入木屋,望向仍在批奏章的男人,輕聲道:“吃飯了。”

男人這才放下手中的墨筆,伸展了幾下脖頸,揉了揉太陽穴,擡步向圓桌走來。

“你說隨便,所以我做了幾個家常菜,你嘗嘗合不合胃口。”

男人抿著唇,臉色煞白,不動聲色地拿起筷箸,夾了塊竹筍,放入口中細細咀嚼。

味道一般,自然不能與家中的廚娘相提並論,但想到這是她第一次為自己下廚,便覺得口中的筍鮮嫩了幾分。

“怎麽樣?好吃嗎?”

少女眨巴眨巴眼,拄著下巴期盼地問。

“勉強能吃。”

少女默了默,眼中的失落一閃而過,轉瞬又恢覆了笑容。

他們如今的關系,她本就不該希冀於他會說什麽好聽的言語。

兩人各懷心事,安靜地進食,誰也沒再啃聲。

窗外,雨勢漸小,房檐上的積水滴落在青石板上,滴答滴答個不停。

雨聲淅淅瀝瀝,剛好隱去了有些尷尬的氛圍。遠處,霧霭闌珊,一片朦朧。

飯畢,楚槐卿站起身準備幫著一起收拾碗筷。

松釀見狀,趕忙勸道:“你去處理公務吧,這些我來做就行。”

男人拿著筷箸的手一滯,目光沈沈:“你這般殷勤,是為了贖罪,還是為了範中?”

少女笑容僵在臉上,眉眼低垂,眼神悵然,喃喃道:“你就當我是為了心安吧。”

“別以為你做這些,我就會原諒你的背叛。”

男人冷冷地看著少女,面無表情地撂下手中的筷箸,轉身往桌案前走。

然而,走到一半,腹部一陣劇痛,他猝不及防,整個人驟然縮緊,向前踉蹌倒去。

少女驚呼出聲,再也顧不及收拾桌面,沖到男人身邊跪下,急切切問道:“你怎麽了!”

男人慘淡一笑,從少女驚慌失措的神情中尋到了絲絲安慰。

“無礙,不過是舊傷,一遇到下雨天就會疼痛難忍,天晴就沒事了。”

松釀蹙緊眉頭,眼神關切地望著一臉痛苦的男人,輕聲問道:“可是之前我們被刺客追殺那次,留下的傷?”

男人點點頭,忍不住悶哼一聲,面上卻強忍著,不想讓少女看出自己的脆弱。

“那我扶你到榻上休息。”

少女說罷,將少年的手臂環上自己的肩,咬緊牙關,一鼓作氣,費力將男人拽起身。

楚槐卿疼得渾身無力,滿身冷汗,面如紙色,想要拒絕,讓松釀去喚溪邊,卻又貪念她的關懷。

若是生病能得到她的呵護照顧,他不介意多痛幾次!

少女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將楚槐卿從地上挪到了榻上。

“那你好好休息,有什麽事情隨時喊我,我就在門口。”

少女替男人脫掉長靴,蓋好被子,就要離開。

男人一手捂著小腹,一手急急抓少女的手腕,語氣無力卻又堅定:“別走!”

松釀扭過頭,恰好看見少年黑白分明又帶著絲絲希冀的眸子,心中莫名酸楚,聽話地在塌前坐下,柔聲道:

“我不走,你睡吧,睡著了就不痛了。”

男人這才閉上眼,仍固執地緊攥少女白皙的柔夷,眉頭微蹙,似隆起的山丘,綿延千裏,亙古不絕。

平穩的呼吸聲漸漸響起。

男人眉眼緊閉,面容隱隱泛著憂愁,就連睡著的時候也不能徹底放松。

這三年,他從一個小小的翰林院編修做到權傾朝野的宰相,在世人眼中是何其風光!

可這背後的心酸苦楚又有幾人了解?

確認男人徹底睡熟後,松釀方才小心翼翼地抽出自己的手,悄悄推門出去,生怕擾了少年休息。

卻不知門掩上的剎那,榻上之人忽然睜開眼,一雙眸子比墨還黑,稱得那張臉越發慘白。

男人捏緊被褥,疼得蜷縮成一團,卻咬著牙不發一聲,不想被人察覺。

松釀剛走到回廊,便見溪邊正雙手環抱於胸前,立在檐下聽雨。

面容被雨霧籠罩著,看不太真切。

“松姑娘,郎君可是舊傷覆發了?”

少女點點頭,眼底的擔憂一覽無遺。

溪邊見狀,只覺她心中還有郎君,可思及三年前發生的一切以及郎君為她輾轉反側的那些日子,眉頭一皺,語氣帶著些許抱怨。

“小人可否問姑娘一句,心中到底有沒有郎君?”

松釀垂下眼簾,望著廊外的毛毛細雨,無聲嘆氣,幽幽道:“並不是有了喜歡,便能長相廝守。”

溪邊瞟她一眼,不解地抿緊嘴唇,她這話是何意?

“你可知這三年,郎君過得是什麽樣的日子?以前的他活得肆意瀟灑,意氣風發,從不曾消沈落寞......

可自從你不告而別後,他便從未笑過、哭過,整個人就像個木偶,每天按部就班地上朝、下朝。

他將所有的苦都壓在心底,一心投身於國事,這才將對你的思念淡化。

可在夜深人靜時分,他總是徹夜難眠,整宿整宿地批奏章,直到把自己累倒。

他不說,可我看得出來,他是在用忙碌麻木自己,這樣才能不去想你。

郎君對你情深至此,你為何不能真心對他?”

松釀啞然,眼尾一熱,竟不知她當初傷他傷得如此深!

少女聲音哽咽,盯著溪邊認真道:

“並非我不想真心待他,只是我不能。好好照顧他,我去給他熬點驅寒的湯藥。”

松釀說罷,不待溪邊反應,便自顧自往竈房走,腳步透著些許慌亂。

溪邊望著少女雯華若錦的身姿,一時間竟不知說什麽。

聽她這般說,像是有什麽難言之隱?

而且看她的神情,也不像做戲,到底是什麽原因讓她寧願痛苦也要將心愛之人推遠?

“她說了什麽?”

男人捂著下腹,腳步虛浮,扶著廊木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溪邊身後。

溪邊一驚,回首望著楚槐卿。

沒想到郎君在受傷之際亦能在他毫無察覺的情況下近他的身,思及此,他不禁汗顏於自己的功夫。

他上前,趕忙扶住男人的手腕,語氣中透著些許責怪:

“郎君,你怎的出來了?有什麽事喚我便是!小人一直在外邊候著。”

楚槐卿擺擺手,眼神直勾勾盯著那道俏麗的背影消失在轉角,覆問道:“她剛剛說了什麽?”

溪邊無奈,只得將剛剛二人的對話覆述了一遍。

男人聽罷,輕咳一聲,捂著下腹身子輕顫,似乎疼痛更甚。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男人疼得彎下腰,喃喃自語道。眉眼間閃過一絲狂喜,可轉瞬間卻又不見了蹤跡。

喜悅稍縱即逝,覆蓋而來的是無盡的悲涼,這悲涼似空氣,無色無味,卻又無處不在,避無可避。

她果然是有苦衷的!他就知道她是有苦衷的!

可為何不管他如何追問,她就是不肯說,為何不肯相信他?

相信他即使知道真相,依然會選擇站在她那邊,她終究是不曾信他!不曾將自己托付給他!

“郎君,我送你回房休息吧。”

溪邊眉頭緊鎖,望著主子這幅弱柳扶風的模樣,眸中滿是擔憂。

男人點點頭,整個人被溪邊攙著回到塌前。

“你下去吧?照顧好她的婢女,別傷了她。”

溪邊俯首稱是,恭敬地退了下去。

心中感慨郎君對這松姑娘的感情當真是深不可測,不然怎會愛屋及烏,連她的婢女都要好好看護。

可這松姑娘卻不懂珍惜郎君的深情!

溪邊一邊搖頭一邊感嘆:“這姑娘也不知上輩子做了多少好事,才能得到郎君的喜愛。”

被腹誹的松姑娘此時正忙著將藥材洗凈丟入鍋中,待大火燒開後,改小火慢慢燉煮。

少女蹲在藥爐前,一邊扇著蒲扇一邊想著楚槐卿的病癥。

他這陰雨天便會絞痛的癥狀倒是像極了得了風濕的老人,這病是慢性病,不能根除,只能喝藥慢慢調理。

他現下正值壯年,陽氣旺盛,若是調理得當,應當可以祛除體內的陰邪之氣。

“藥熬好了嗎?郎君醒了,正叫你過去。”

盯著火昏昏欲睡的少女忽的被溪邊驚醒,下意識應道:“好了,我馬上端過去。”

溪邊看她一眼,昏黃燈燭下,少女的發絲隨意散落,一雙大眼睛澄澈得宛如小鹿,水亮動人,也難怪郎君對她始終放不下。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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