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赤司宅邸的中午一點。

赤司用完午餐後並未上樓，作為休息他正坐在柔軟的沙發間觀看電視節目。可即便如此他在觀看的仍是午間財經新聞，看似放松的坐姿但背卻始終立得筆挺，透著股自律的優雅。

隨後，細微的聲音響起，赤司便知是晴什回來了。

他留意著逐漸清晰的腳步聲，就見那張和他如出一轍的臉在眼前呈現，自然舒張的眉目又在看清晴什穿著時細微的蹙起——早上跟她吃飯時穿的並不是這件。

逛街時新買的、然後就換上了麽？但晴什她並不是會為這種小事斤斤計較的人，還是說真的如黃瀨所說……交了所謂的男朋友，然後……很不小心被弄“臟”換掉了？

受黃瀨的腦洞影響，赤司原先隨意搭在腿上的手無意識地收攏，腦內百轉千回也僅過了一瞬。見晴什也朝這邊看過來，赤司快速將那些胡亂的情緒收拾幹凈，笑著朝晴什招了招手。

“過來，晴什。”聲線輕柔低緩，笑容亦是縱容。但總有股在呼喚寵物的錯覺。

晴什剛好在遞袋子給仆人，聽到赤司的話稍微遲疑了一下，挑出了其中一袋，並吩咐說，“這個給我。這裏面的拿去洗掉，其他的放到我房間就可以了，麻煩了。”

赤司很耐心地註視著晴什的背影，一直等到她落座在自己身邊，他笑得非常溫潤，指著晴什手裏那袋，問，“……給我的？”

晴什搖頭，“不是。”

……不是麽？

視線飛快地掃過，等赤司在看晴什是已經恢覆了一貫的溫潤淡然，似乎並未放在心上。

早在晴什回來是赤司就調低了電視裏的聲音，此刻細微輕微地成了蟬鳴般無關緊要的背景板，而他本就極具辨識度的低柔聲線如浸了水的濕毛巾般被凸顯，顯得愈發溫潤繾綣。

“午飯在外面吃過了？”

“嗯。”

“和朋友一起？”

“是的。”

“是先前我在上井大學見到的那位麽？聽起來……自那次之後，你跟他似乎一直有往來。”

問題愈發深入，晴什有所預感地擡頭看了赤司一眼，那雙赤紅的眼正清晰地映出她的倒影，晴什歪著頭想了想，還是禮貌地回答說，“就是他。平常用郵件聯絡。”

那位的話，他倒是遠遠地見過一面，有點像黑子沒有什麽存在感、也缺乏攻擊性。但不曾真正面對面交談就下了定論，這似乎有些太輕率了。

赤司視線一瞥恰好掃到晴什的發尾，“在外面呆的有點久了吧？頭發都纏在一起了。”

這樣說著，赤司便極自然地拈起晴什垂落在身前的長發。今天外面恰好有風，稍顯疏密的發梢被風吹拂卷起都纏繞了起來，此刻再被赤司耐心地用手指一縷縷解開。

在做這些時，他的表情專註且認真，好似在解一道高深的數學難題，但眼梢細微的笑意和輕巧穿梭在發隙的手指又讓人覺得……其實這道“題”似乎也沒有想象中那麽困難。

“既然相處得不錯，怎麽不多玩一會再回來？”

因梳發的動作，赤司一下子跟晴什貼得極近——對晴什而言這已經是親密到極限的距離了，在另一個世界的男性中，只有她的那位[老師]能夠這樣做而不被拒絕。

但現在對象換成了赤司……同樣作為男性但對著那張幾乎如出一轍的臉實在無法提起半點的危機感，身體本能地接受對方的一舉一動，就像是她自己在做那麽自然。

晴什異色的眼底清晰地倒映出赤司此刻的模樣，很有趣地……像是在照鏡子一樣——你聽過誰主動湊近鏡面結果被裏面的“自己”嚇一跳的？

“因為把該做的事情都辦完了，再待下去……”頓了頓，晴什似乎在找一個合適的形容詞，“沒有那個必要，而且太浪費時間了……會膩的啊。”

“也是。”

赤司順著往下說，手中卻沒有停頓地將理清的長發捋到晴什耳後別起，讓那張白皙精致的臉能展露更多，僅隔咫尺，赤司終於有機會不動聲色細細嗅過——

沒有甜膩的味道，身上也沒有過分清新、用於遮掩的沐浴露香氣，那股恬靜舒適的氣息應該是自然殘留的，瓷白的膚色也完好無損、不見絲毫暧昧的痕跡……

所以真的什麽都沒有做？只是單純地換了件衣服而已？果然是被黃瀨影響了嗎，不過……

——那就好。

身體往後退去，赤司仿佛才註意晴什身上的衣服，狀似不經意地提起，“我記得你早上出去時穿的……似乎並不是這件，新買來就換上了麽？”

他的笑容裏帶著寫調侃的揶揄，似乎很是放松，但仔細看去便會發現那片赤紅深不見底，“既然一直都跟那位朋友一起，所以這算是……情侶裝？”

晴什和他視線交匯足有半秒——

“征君果然都知道。”她笑了笑，語氣不重卻很肯定，“是路上遇到的那兩位征君的朋友告訴你的吧。讓我猜猜看——該不會……一路跟蹤我們也是征君指派的吧？”

“不是我的命令。”晴什後半句調侃味道非常濃，赤司的解釋卻稱得上認真坦誠，“是黃瀨在街上你跟一個看起來非常普通的男生在一起，他啊……有些擔心就打電話告訴我——不過那時候他已經跟了一路了，之後我就讓他不要再跟著你了。不過，似乎我知道地……還是有些晚了？”

晴什本來是歪著頭在看赤司，聽到這番言論一下子控制不住地輕笑出聲。

“說笑的，我當然知道征君不可能做這種事情。”她回憶著那時的場景說道，“那兩個人啊……我一直都知道他們跟在後面，不過看起來並沒有什麽惡意，而且征君提到的那個黃瀨我來的第一天見過，所以才沒有去管他們。不過他們到後來是有些過分了，連金木君——就是那位幫我借書的朋友都註意到了……沒辦法，只好趕走了。我應該……沒有做錯吧？”

“沒關系。”想到黃瀨一貫的無法無天的作風，赤司又補充道，“以後在遇到這種事，你完全可以早點把他們趕走。”

晴什不置可否地笑笑，柔聲說，“那就有些過分了呢，他們可都是征君的朋友……”

後面的話沒有說出來，因為赤司已經先一步的打斷，“但你是我的妹妹。”所以比起那幾位，顯然是作為我的妹妹和跟我是一體的“你”，來得更重要一些，而且……

赤司屈指移到晴什頭頂，終究又攤平僅僅在發頂揉了揉，溫柔到犯規的聲線同時響起，“你好歹是女生，晴什。稍微有點自覺啊……”

隔著一層頭發，分明已經將溫暖隔絕在外，但這種令全身毛孔都要舒張開來的愜意卻始終固執地以不可抗拒的勢態……妄圖將晴什整個侵蝕。

少有的失控感，但如果是這個人給予的……無法拒絕、或者說是發自內心的放棄抵抗。

沈溺了一瞬，晴什反應過來想擺脫，但赤司的手已經先一步撤離，那雙深邃內斂的紅眸再次出現在她眼前，其中還流轉著極具迷惑性的光華。

“所以……可以方便告訴我，你身上的衣服的更換還有跟那位朋友的關系麽？黃瀨把你的情況說得很嚴重，即便知道他向來喜歡誇大事實，但免不了的……”

他溫潤一笑，“我還是有些怎麽不放心。”

那樣溫聲關切的姿態，以一種嶄新的攻勢無孔不入地滲透四肢百骸，陷阱四散在周圍、只要邁出微小的一步就會被瞬間捕獲——無處可逃。

……就像她一直做的那樣。

很厲害。

不管是發自內心還是僅僅在布局，能做到這種地步……果然是“我”啊。

晴什不動聲色地跟赤司拉開些距離，露出頓悟的神色，馬上又被輕柔的笑容掩蓋，“就說今天征君有點奇怪，原來一直都是用那種眼光在看我麽？……那就有些擔心過頭了呢。”

赤司安靜地註視著她。

晴什開口解釋，“原來的衣服不小心被噴泉給濺濕，穿著不舒服所以就換了身新的，並不是征君想象中——我沒有做壞事，至於金木君……”

提到跟他相處了半天這位，晴什回憶著微笑，“他目前真的只是我的朋友。我不否認我挺喜歡他的個性、也確實對他有些好感……但也遠遠沒有到可以交往著試試看的地步。當然……也不排除以後可能會出現，畢竟未來的事誰都不好下定論。”

“這樣的回答，征君總可以放心了吧？”

赤司稍稍松了口氣，又抓住了另一個細節，“好好的，怎麽就被噴泉濺到了？”那個人連這樣的小事都確保不了麽？而且晴什並不是粗心大意的人，還是說起因就是……那個人？

晴什聽出了赤司話中的責問之意，稍做思忖，便將今天的朝日奈家一行簡單的敘述了一遍，當然其中省略也許多不必要的細節，以一種相當輕松的口吻提到金木的“英雄救美”。

“我想……要是金木君那一下沒有推我，大概現在什麽事都沒有吧。明明做了多餘的事情，甚至還引起了不必要的麻煩……”晴什的目光悠遠，說著輕微抱怨的話，嘴角卻是帶著笑意的，“但當時看到他慘兮兮地泡在水裏還一臉緊張望著我的眼神，責備的話忽然卡在喉嚨裏、一句都說不出來了。總感覺欺負這種單純無害的小動物……有些過意不去呢。”

這番說辭挽回了赤司對金木的不良印象。大概是跟黑子一樣的存在吧。

危機一解除，他就愈發能感受到晴什對這位“金木君”的好感度不一般。作為男士也作為兄長，他的思緒跳躍性地來到了另一個層面。晴什的性格他自然清楚，那麽……

“如果那位金木君的品行沒有問題，而你也恰好對他頗具好感……我不反對你們交往。”赤司的聲線溫柔，但說出的話卻是一本正經，“但……記得適度。你還小，晴什。”

是說可以牽手擁抱，但絕對不能啪啪啪麽？為什麽連戀愛這種事要經過“你的”允許啊？！

晴什被赤司的腦洞驚呆了！只好無奈地舉手投降，“征君，你真的想多了。”都說了即便有些喜歡金木君，但也僅僅是“有些”而已，為什麽一下子跳到了限制級的畫面上？

她很專註地對上赤司的視線，誠懇地建議，“我覺得……你離那位叫‘黃瀨’的朋友遠一些可能會比較好……會傳染的。”中間那兩個不雅的詞匯被她輕聲帶過。

“嗯。”赤司溫潤地應道，至於有沒有放在心上……那就不得而知了。

晴什也不想繼續跟赤司聊這種少兒不宜的話題，不是因為面對男性尷尬或者害羞，只是覺得這種無中生有的事情太過無聊，沒有談論的價值。

晴什另起話題，“不過說起來……可以借錢給我麽，征君？”

赤司先是點頭，再問，“怎麽了？”

“這是朝日奈先生妹妹的裙子，我跟她約定了洗幹凈還給她。但……”晴什低頭指了指身上的裙子，皺著眉頭，笑得有些無奈，“借過來時是全新的，穿舊了再還給她……這樣會很失禮吧。所以想重新買件新的還給他，不過……我現在太窮了。”

“可以。”赤司很大方地點頭答應，並吩咐說，“你一會換下來把衣服跟地址一起跟我，我會幫你處理。”想到晴什的性格，又補充道——

“至於你欠下的錢，我會以你幫我工作的方式收取，這樣……可以接受麽，晴什？”

“那樣就太好了呢，征君。”這樣感慨著，晴什把一直擺在茶幾旁邊的袋子拿起遞了過去，雙手笑盈盈地奉上，“……這個也麻煩你了。”

赤司和晴什的指尖相觸，“是什麽？”

“唔……也是衣服，是金木君穿過的——也麻煩征君準備一身同樣的吧。”

赤司的眉頭再次皺起，微微抿起的唇角透露出“我為什麽要給不相識的男人買單”的抗拒。

晴什則以一種帶著輕微笑意的、理所當然的口吻說道，“反正都要歸還就一起帶回來了，明明是同時問他們借的……區別對待總不太好吧？”見赤司臉色微微松動，晴什又說，“一起記在我的賬上就好了，所有欠征君的錢我都會全數歸還的，不用擔心。”

誰特麽在擔心這個？！說是“借”還不是為了照顧你的自尊心？

夭壽了！我的“妹妹”要跟我明算賬地借錢，事實真相是為了幫另一個陌生男人還債……#心情瞬間變得覆雜了起來#……

赤司壓下紛亂情緒，從晴什手裏接過袋子，“這個就不用算進去了。”

“征君果然是好人吶。”

被強行發了“好人卡”的赤司輕嘆一口氣，擡起頭，“這種讚美的話就不要……”再說了。

對面的少女笑得眉眼彎起，輕快的笑意剎那間從嘴角一直蔓延到眉梢，本就精致若畫卷的五官如畫龍點睛般、因著抹淺笑煥發著全新的魔力，並吞噬了赤司的後半句話。

赤司擡手到晴什頭頂、帶著點力度的揉亂了後者的頭發，也讓晴什不得不去掙脫梳理，剛巧錯過赤司此刻溫潤淺笑的模樣。

“別笑了，晴什。太蠢了。”

晴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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