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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身份交換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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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似錦,林子枝頭停著的八哥合著眼皮小睡。人過處,土地留下兩道連綿曲線和兩行淺淺整齊的腳印。這是一片種滿海棠的紅色林子,並不大,但他們往紅林深處走了沒多久,便回去了,因為司馬簾稱身體不適。

奔逸絕塵而來,流星趕月而回。生病,對於司馬簾來說是件陌生的事,她從沒有生過病,就連風寒之類的小病,也沒有過。所以,回到小屋後,當歐陽明日診斷說她是夜裏著了涼的緣故才會身體不適時,她感到很詫異。歐陽明日還說,她著涼著地比較嚴重,身體有些發燒。她也覺出腦袋從未有過的昏昏沈沈又漲漲,再加上是明日哥哥說她發燒了,她自然深信自己是發燒了。

一切就好像是場夢一樣,歐陽明日親自為她出去采藥,又親自為她熬藥,盡管行動不便,但速度之快還是有些驚人,熬好藥後,太陽不過剛剛打西斜。

她躺在床上,全身都很熱,分不清是身體熱還是心感覺熱。歐陽明日出現在床前,手中端著碗藥。司馬簾看著碗中黑黑的東西,不自覺想吐,但想起這碗藥的緣由,就飲欲大增。伸手想去接,他卻不肯給,道:“張嘴。”

藥灌入口中,竟有種錯覺,是甜的。如果下一刻是未知的,那麽停留在這一刻,永遠發著燒,也是好的。歐陽明日的神情隨著碗中液面的降低而降低,直至她昏睡過去,他臉上溫和的笑才全部褪去,沒有表情,冷得像塊冰。

門外探進半個身子,隨後露出整個人,便是當日的趙鴻宇,這一天距他前一次來,恰好一個月。他小聲道:“她睡著了?”

歐陽明日點點頭,又怕對方聽不見似的,說了聲:“嗯。”

趙鴻宇這才大大方方進來:“方才你餵她喝的,可不是治療風寒的藥。”

歐陽明日轉過輪椅,將空碗放在桌上,淡漠地誇獎對方:“趙公子好眼力。”

“呵呵,畢竟我也算是個大夫。”他幹笑一聲,上前幾步,有些迫不及待,“一月之期已到,等了一個月,可憋得很,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要我做什麽事?”

歐陽明日回望一眼身後的人,語氣變得溫和:“見趙公子今日準時而來,賽華佗便知你是個守信之人。我們出去說話。”

“為什麽要出去說話?”趙鴻宇慢步走到床邊,掀開青紗帷帳,“都說睡著的美人最美,生平第一次見到睡熟的美人,自然要多看幾眼,你不會小氣到連自己的女人都不肯給外人看?”說完才發覺自己的嘴巴何時變得不聽使喚,玩笑開得有點過頭,改天得抽它兩下。

好在對方甚通情達理,若無其事地捋過鬢發:“閣下不是天天住在水芙樓,想看睡著的美人豈非易事?”

他撩開帳子的手抖了抖:“你是怎麽知道我住在水芙樓的?”

歐陽明日淡淡:“上回你自己說的。”

趙鴻宇到他面前:“有嗎?”

歐陽明日確定地點點頭:“應該有的,雖然在下的記性最近不怎麽好,但經過上次與你的談話,對你的印象一直停留在風流二字。你既不能呆在楓林山莊,那麽四方城內,也只有水芙樓一家可行風流。

趙鴻宇認真看著他:“你的推算能力倒是極妙,”又一臉推脫地解釋道:“其實你想不到吧,我一直都潔身自好,在水芙樓只圖裏面居住條件好過個夜而已。再者也不是人人都可稱作美人的,在我看來,水芙樓那些姑娘雖擁有漂亮的皮相,卻個個都骯臟不堪,算不上美人。而今床上躺著的這位簾兒姑娘,當真是由內而外的絕色美人,你說是不是?”半天,嘆口氣,似是在惋惜,“若得佳人如此,夫覆何求?”

歐陽明日整個身子毫無癥狀地動了動,他微微擡眼,一寸一寸的笑意勻開在嘴角,若這笑意是熱的,那麽暖得如沐春風,若這笑意是冷的,那麽寒得徹入骨髓,“今日賽華佗所求,便是想托你照顧簾兒。”

趙鴻宇沒站穩,他所說的話句句真心,但他絕不相信天上掉餡餅,因為那餡餅往往是陷阱。由於擔心可能會再次失言,他想了想,道:“你要離開?”得到默認後,“為什麽要離開?”

歐陽明日低下頭,抿抿唇:“因為我要離開。”覆擡頭,好像在說,你答應吧。又好像在說,你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

趙鴻宇叉手倚在窗欄:“這可不止一點點為難我。到時候她找不到你,必定會天涯海角去找你,找不到再來逼問我,然後我到底是說呢還是不說呢?不管說還是不說,我都是罪人,”哀怨看他一眼,“可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樣編個謊話可以天衣無縫。”

歐陽明日淡淡看向他:“你的聲音同我很像,我們又同是大夫,”半晌的沈默過後,“那碗藥可以使人暫時失明,只要藥性不過,她便看不見。你說你是歐陽明日,你說她的失明是發燒所致,我想都是行得通的。”

趙鴻宇半天沒有說話,對他之事,他所知一二。削了自己的膝蓋骨,表面上是為表石東升所說的誠意以救上官燕,實則為了警示歐陽飛鷹順便告慰亦仆人亦兄弟的易山。但歸根究底,他猜測他要的別無其他,不過是那份走近死胡同缺失了許久而現在終於找回的感情,不過是那個不能與他名正言順在一起的女子,那個女子飄飄幾步若火蝶起舞,就像翩躚夢中,一瞬的火焰,頃刻燃燒,轉瞬要化為灰燼,即逝。趙鴻宇也想要這麽一個人,想用似水的柔情,澆滅她身上的火焰,看她褪去耀眼的紅裝起舞。即使他後來答應了歐陽明日的要求,但經過兩年的實踐,才發現,硬生生改變自己,頂著另一個人的身份而活,始終不能成為那個人,不是他的終究不是。

歐陽明日寧傷身體發膚,也要送上官燕一個大大的人情,想必是為了更心安理得地帶司馬簾歸隱,算是自動把債還給了主。然以當時的境況,以他的武功要救出上官燕送她人情也未嘗不可,睿智如他,被爹一氣,竟想出這般極端的法子。到如今卻又對著那個她送上眼瞎藥將她拱手讓人。趙鴻宇微笑道:“我想知道讓你這麽做的原因。”

歐陽明日也不答,手撫上朱紅木輪,徑自推了自己出去,趙鴻宇遂跟出門外。

夕陽西斜,太陽隱了一角在山頭,殘照直廊,天色漸暗,佳木蔥蘢,愈加郁乎蒼蒼。一番談話,趙鴻宇沈了臉,壓抑地點了頭。他嘴上不說,心裏清楚知道,像歐陽明日這般,能去哪兒,能出得了這小小山谷,恐怕就要半個夜晚,便主動要求連夜送他回四方城。見他神情有些不悅,過了好一會兒才將“送”改為了“陪”,歐陽明日這才覆和顏悅色,只是早已看不清自己的心滴出來的血跟他身體裏流著的一樣慘紅。

一路上,趙鴻宇的心也異常淒涼,若問淒涼的緣故,只因回廊處的那番談話。

說是陪,其實就是送。趙鴻宇推著他座上的輪椅,不由被它的圖案構造所吸引,不說材質,光是周身顏色和上面盤旋的兩條龍,還真有幾分挑戰龍威的意味。

好似飛奔疾走,轉日未時便到了四方城,歐陽明日徑直去了宮外的歐陽山莊。陳可量正在內打點,見到多日未見的國師,卻是站也站不起來的光景,百味雜陳。

常人相逢自是會寒暄幾句,而歐陽明日也顧不得,入莊第一件事便是說與飛騏山莊合並且將名字改為驥陽山莊的事。陳可量當初震住,先前他還擔心山莊財力不足的問題,短短一月,竟真讓國師辦到了。

趙鴻宇心急,管不得日夜兼程累不累休息不休息,當下辭離。歐陽明日知曉他的心思,也不多做挽留,送了一匹快馬以供他繼續趕路。

趙鴻宇回到琴簫谷,已是睜不開眼。一進到小屋,眼珠子卻都快掉出來,床上空空如也,許是司馬簾醒轉發現自己看不見歐陽明日又不在身邊,心下害怕,尋他去了。他急得心都將跳出來。待找到她,是在深夜,海棠紅林,八哥活動的聲音在樹上窸窣。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不更,因為最後兩章有些沖突,內容又多,容我拖個一兩天唄

☆、末二章(一)

物總是如此人總是非。一年零三個月後,深秋。草木摧敗零落,正應了物過盛而當殺這個理。這個理套用在人身上,也是合理的。

暢春閣,臭豆腐鎖眉埋在折子堆裏。小滿裊娜的身姿出現在一旁,端著碗茶:“城主,歇歇罷,可別累壞了身體。”

臭豆腐擡起頭時,眉頭早已舒展開來,端手接過茶。“呀!”一個不小心,茶水盡數撒出。臭豆腐忙站起身,握住她的手:“燙到沒有?”

小滿反射性地縮回手,倒退一步,恭恭身:“勞城主擔心,小滿無事。”她的自稱變了,語氣卻也變了。

“這段日子你疏遠我?”臭豆腐不解地問。

小滿又一欠身,正待回答,未說出第一個字,便忍不住轉過身嘔作一團。

臭豆腐環住她的肩,又一邊幫她拍著背,始終沈默。待她平覆下來,才道:“女子失德不會有什麽好下場,你為什麽就不肯答應我的要求?”

小滿轉回身,臉不似先前那般黑,倒有些蒼白,擡眼道:“城主若那麽做,便是陷小滿於不義。”

“因為盈盈?”臭豆腐本就沒什麽精力,此刻卻像洩了氣的皮球,松開她的肩,“這句話你說了已有千遍,千遍又如何,到如今你都不肯告訴我為什麽。”說罷不甘心又不勉不強的樣子坐了回去,不再理她,就好像身旁沒有這個人。小滿也不再答,蹲下去時幾乎不發出任何聲音撿起茶碗碎片,臭豆腐也不給半個眼神。待撿起兩片時聽見他開口道:“這些事叫其他下人來做就好,明早你還要隨我去趟山莊。”

小滿停手一楞:“驥陽山莊?”眼眸閃著亮光,“殘葉果找著了?”

臭豆腐點點頭:“殘葉果狀似殘葉,在秋天尤為難尋,不過有邊疆前輩相助,已經找到了。”

小滿樂得開懷:“這麽說,公子又有站起來的希望了。”

臭豆腐慨然點頭,同小滿一樣開心,但一想到他的岳父,歐陽飛鷹前來找他苦苦央求說願意犧牲自己同明日換腿那幅情狀,他便開心不起來。雖然岳父少有對他長輩的慈藹的時候,有時也是虛情假意,唯有這一次是那麽真心誠意。

備好一切,動身驥陽山莊。殘葉果是必備物之一,看上去與殘葉無甚區別,辨別的方法簡單亦很難,只需咬上一口,便可讓人睡個三天三夜,正是極好的麻醉藥材。

所有人都以為歐陽明日得了失憶癥,並非忘卻生平所有事,而是隨著時間的流逝,記憶漸漸變淡,最後怎麽樣,誰都不得而知。臭豆腐他們早就料到歐陽明日不會同意再次換腿之事,撇開成功率大大降低,況且那人還是難言個中滋味的歐陽飛鷹,所以才選在一年零三個月後的今天。殘葉果泡在茶中,送到他面前,借著他的漸變失憶,勸他哪怕喝下一口,一切就都不是難事了。

泡著殘葉果的茶是邊疆送上的,歐陽明日將它喝下,是抱著師父不會害自己的心態。哪知半口入腹,便沒了知覺。

待醒來,竟不知不覺到了三天後,他沒發覺不對勁,只覺得雙腿顯得沈重不靈活,膝蓋處莫名得充實。下地走了兩步,對一切都感到茫然,直到走到桌前那封信盒前,眼神已布滿恐懼。閱完全信,情深脈脈,只字不提“死”字,卻真真是封歐陽飛鷹的絕筆書。

身體抽住一般,良久不能從顫抖中緩過來。喉口微甜,不知什麽時候,信紙上已鋪了一層紅色水墨,腦子一陣昏一陣白,這是進一步失憶的癥狀,每每如此,過後就會記不起一些事來。

他狠抱著頭,努力回想著父親的模樣,不能遺忘他作為一個父親對他笑的模樣,不能遺忘他對他說以有這麽一個兒子為傲時的模樣。這個父親,不是從小看到大的,而是從小想到大的,第一次見他,是以國師之尊往宮中赴宴,想認卻又不能認。最後一次見他,一年前的城郊樹林,他想求得原諒,他卻急著趕他走,原以為自此父親便可安心頤養天年,到頭來,是次永別。

永別來得太快,時間更是不甘落它之後。轉眼又是一年。冬。

堆雪皚皚,似塵埃落定,一年的風塵就此沈澱,好的壞的,都被洗刷得一幹二凈。

遠處小屋,掩在雪中,只有小屋旁開出的一條道路不是白色。這天日落,小屋外紅色顯現,彩綢結於門前,紅燈籠懸於梁上,大“喜”字臥於中堂。婚服穿在身,新人沒有執手,步步入高堂。婚禮一切從簡,卻也完整。朱紅軟墊上對著兩人,一襲紅蓋擋住對方的臉。最後一拜夫妻對拜是婚禮是否奏效的關鍵。

偏生在這關鍵處,趙鴻宇楞住了。他看見對方軟墊上滴了兩滴水,滴水處顏色更深,格外顯眼。他擡手正欲去挑紅蓋,紅蓋簾下傳來對方低柔的聲音:“明日哥哥就這麽耐不住性子了?”

趙鴻宇的手頓在那兒半晌,待感到稍酸,索性提手一掀,紅蓋飛到空中又落下。面前是一個嬌美人兒,帶著兩行淚漬直勾勾看著他,全不像一個看不見的人。

天寒地凍,趙鴻宇只覺得全身熱乎,“你早就看得見了是不是?只是一直沒有揭穿我是不是?”

司馬簾強笑:“是。”

趙鴻宇微怔:“既然如此,怎麽還整日裏對我左一聲明日哥哥右一聲明日哥哥,又提出成親這樣大的要求,你知道的,這兩年內,你的要求我從未拒絕過。”

司馬簾睫毛低垂,瞧著自己修覆完好的指尖:“這一切都是明日哥哥安排的是不是?”頓了頓,“還有那定時送到我嘴邊的眼瞎藥,他既如此煞費苦心,我又怎好拂了他的意?”說著苦笑起來,與從前的她簡直判若兩人。趙鴻宇見她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便默不作聲。果然,她又道:“起初我真有種錯覺以為你就是明日哥哥,這種錯覺有一年之久。直到半年前,我開始偷偷將你送來的藥倒掉,才發現我一直看不見是那藥的緣故,也因此看清了眼前之人的模樣。”時光好像靜止,婚禮成了談家常。司馬簾站起身,出得屋外,漫天飛雪正往裏撲,似要找一個避寒之地。

在風中,一襲嫁衣□□舒卷,她隨手接了兩粒雪花,似是心不在焉:“明日哥哥一定不想我知道的吧。若我仍傻傻地聽你的話喝藥,即便我有所懷疑,你也一定會瞞一輩子的吧。”

趙鴻宇容色淡淡,幽黑的眸卻在發亮:“我與他,只有三年之約,”說話間,人已到屋外,被雪撲得閉了閉眼,“你本就有權力知道這一切,三年後,我也打算告訴你。”司馬簾呆了呆。他兀地笑出聲:“只不過沒做什麽虧心事,這兩年內良心卻備受煎熬,更別說三年,還有長長的一年。所幸被你識破了,倒只是我的能力問題了,”看著她,“簾兒,絕頂聰明的賽華佗絕不會做一件毫無意義的事情。他很喜歡你,把你千方百計送到我身邊,不是沒有因由。若我告訴你事情的來龍去脈,你想不想知道?”

司馬簾擡眉,瞪大了眼,怔了許久。但結果還是預料之中的,她很用力地點了一下頭。

屋內沒有比屋外暖和多少,須以炭火取暖。此時,雙手正窩在炭火旁。

“你有沒有聽說過一種秘術,可以將一種生物的靈轉移到另一種生物上?”趙鴻宇也不管對方茫然的眼神,繼續道:“那天,就是在這外面的直廊上,他同我提起的。他這樣說,這種秘術是秘術界的一種禁術,也沒什麽好禁,也就是一命換一命的道理。一月前有個人命在旦夕,回天乏術,只剩了半口氣。說到這兒我明顯可以感受到他眼中的憤然,死個人本也沒什麽,但那個人他偏偏不想她死,只好試一試那種方法,將他自己的生命轉移到那個人身上。”覺得雙手已足夠暖了,便去搓對方的手,“那個人,那個人就是你。”手中的白皙雙手抖動,他也越來越不敢說下去:“與此同時,他還贈了另一個人三年生命,我沒記錯的話,是叫小滿。”

趙鴻宇瞧見對方驚愕的目光,心中落寞又生疼:“歐陽明日,世人只道他是賽華佗,卻不想,他的靈魂已殘缺不堪,到如今,只怕已剩了副空殼。他自己也知道時間不多了,只是不知道還有多久,或許一年,或許兩年,或許三年,隨著靈魂的殘缺,生命的逝去,他的記憶將被洗刷地幹幹凈凈。”

炭爐旁,司馬簾的手反倒越來越冷,趙鴻宇只好不停地替她搓,他知道,沒有比心冷更冷的了。

“賽華佗是個不信命的人,起初他以為是古籍上記載錯誤,救人並非需要一命換一命。但當發覺自己不知不覺已失了一些記憶的時候,才發現一切都是自欺欺人,該來的始終要來。他一直都瞞著你,到了最後幾日,必然是再也瞞不住的,只能找來我這個替身。他說,失憶並不是最大的問題,只要你的身邊有一個明日哥哥就好,可是,他無法做到。”

就像被針點了淚腺,司馬簾再也忍不住,埋下頭,嗚咽起來。無數個黑夜,她輾轉反側,疑惑過他為什麽要讓她失明,為什麽要安排個假的他在她身邊,而他自己卻不告而別。她想,天塌下來她都願意為他擔著,甚至願意孤獨守著幻境十年,只為配得上他。而他,自負輕狂,只容得自己怎麽想卻容不得別人怎麽想,自作主張弄瞎她雙眼,害她覆明後每一次睜開眼都擔心出現在她面前的會不會又是黑漆漆一片。現在,當得知了個中因由,恨也恨不起來,悔不該當初那麽想他,悔不該當初沒有瞧出他眼中的端倪。

很久,她擡起頭,淚眼婆娑後面色出奇平靜:“他失了記憶,有朝一日將我忘了,還不如當日送我喝下的不是眼瞎藥,而是忘川水,讓我也將他忘了,不是更好?”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懶了 作者懶了 作者懶了

幾天不來,讀者大人還在嗎?

☆、末二章(二)

趙鴻宇看著她:“那樣的話,你們的曾經,豈非都煙消雲散?他又如何能忍下心毀了它們?若連你都將他忘了,無所不能的賽華佗也無所能了。”

司馬簾陷入沈思。

趙鴻宇道:“兩年內,歐陽明日一直在四方城的驥陽山莊。是去是留,你可要決定好了。”

寒鴉驚叫,雪地裏兩點紅妝。司馬簾對於任何一件事,從不需要考慮很久。去之心,必然是很急的,來不及換下衣服,便翻身上了趙鴻宇為她牽來的良馬。況且在她眼裏,婚服同變裝,除了累贅了些,也無甚區別。

快馬鞭策,一到了四方城,便聽到打更人的“天幹物燥,小心火燭。”擡頭看看天色,早已到了亥時,城門很早就關閉了,任是她輕功再高,也翻不過偌高垣墻,只得巴巴地在外候個半夜。待天明,城門“吱呀”一聲大開,她窩在雪地中,凍得沒了知覺,好久以後,才勉強可以撐著墻站起來。她吃驚地望了眼地上掉落的薄被,不知是哪位好心人在她睡著的時候為她蓋上的,否則,她可能就要凍死在街頭了。

隨處找了個人問驥陽山莊所在,那個人甚熱心腸地親自帶她到了山莊門口,司馬簾感激謝過,找到後門切切進了去。後門少人,雖然不認識路,但一路下去暢行無阻,偶有聽到小孩子朗朗書聲,就像到了私塾。還有聽到士兵操練的聲音,好似聞到了金戈鐵馬的氣息。她自心底滑生出一種自豪之感,明日哥哥,一個靈魂殘缺的人,一只不完整的魅,憑著殘損的記憶,床就這麽一座秩序井然,要文能文,要武能武,享譽江湖的驥陽山莊。當年三足鼎立的天下三大山莊,早已在武林中由盛轉衰,最終湮滅在時間河流中。

路過間屋子,忽嗅到芬芳清香,不只有花香,更有書香氣息。她停步進去,門沒鎖,屋內也沒人。書桌上堆了很高一疊書,就連櫃子裏,也都是書,她猜想這會不會就是他的房間。隨手翻了一本,皆是文言句式,但卻確確是歐陽明日的字跡,講的大約是百草方面的內容,還有他作為賽華佗獨到的見解,這本書對任何一個醫者來說,也算是難得的珍寶吧。

其他的書,各有分類,相同的是,他們都是歐陽明日的智慧,是他的心血,是他將自己所記得的記憶留在世間的唯一方式。

在屋外找尋良久,正當司馬簾相信歐陽明日不在此處時,竟讓她找到了他。在一株白得像梨花開滿的桃樹下,見到了一縷明黃的身影,仿佛將要被風吹散。

歐陽明日座椅在樹身,閉著眼小睡,有人走近也沒有驚擾到他。此時,他的臉很白,將要與積雪融為一體,眉間朱砂異常明艷,為整個人添了幾分生氣。更重要的是他的胸口一起一伏呼吸勻稱,臉上洋溢著若隱若現、寒冬中找不到的溫暖笑意。他一定過得很好,司馬簾在舒心之餘,亦非常擔心,他會不會已將她忘了?

她心裏很快將這個問題否定,即使三年之約,現在不過才兩年,怎麽可能那麽快將事情全都忘記。再者,她應該是他最後忘記的人才對。

想到這裏,便不自覺地神游起來,神游著神游著,待游回來卻嚇了一大跳,歐陽明日早就醒轉盯了他半天。他的眼神如初生嬰兒般出奇澄澈,出奇明亮,少了那份傲,失了那份憂。唯有嘴角蘊開的那抹笑意仍帶有先前的味道。

司馬簾僵笑著,嘗試性地伸出手:“明日哥哥?”頓了半天,“你冷不冷?”

歐陽明日蹙了蹙眉,握住她伸出的手拿到嘴邊哈氣:“天寒地凍的,你穿得那麽單薄,一定凍壞了吧。”他自己不知道,他的手比她的要冷上百倍。一邊哈著氣一邊漫不經心道:“剛才你叫我什麽來著?你認識我嗎?”

“……”如人所不願,不如人所願,司馬簾顫抖地移開雙手,撫上自己面門。垂死的心,是不會有眼淚的。

他的生命隨著記憶的淡退而變得微薄。若她真是他最後的記憶,那麽他將她忘了,代表著什麽?

司馬簾失笑起來,“當然認識。”

歐陽明日思忖了下,點頭道:“也是,這裏每個人都說認識我,多你一個也不足為奇,”看也不看對方,打了個哈欠,“我困了,你去忙自己的事吧。”話畢,又閉起眼倚上樹身,不多久,吐出了綿長的氣息。

一個童子從小院外跑進來,口中喚著“公子”,乍眼一見到假山後面的桃樹旁一卷紅色裙袂,隆盛而華美,心下一聲“咯噔”,走上前一看,更是吃了一大驚,看著跪坐在地上的紅衣女子,道:“請問你是?”

司馬簾木訥地擡起雙目,眼前這位童子好生眼熟,不正是當日趙鴻宇醫館中的侍童鬥鬥嗎?還未來得及回答,也已想不出任何一個字說話,那童子已激動地開口:“你會不會就是那個公子整日掛在嘴邊的記不得名字記不得樣貌的人嗎?”

司馬怔了怔,卻怎麽也說不出話來,過了半晌才從哽住的喉嚨中吐出幾個字來:“你怎麽就確定那個人是我?”

“我見過你的畫像,只不過有一天公子早上起來記不得將畫像放在了哪兒,日覆一日,便不記得你的長相了。還有,聽公子的描述,那個人一見到她便是一身艷紅,不是你是誰?”鬥鬥似個局外人般敘述著。

司馬簾朝他苦笑。

鬥鬥又道:“公子說如果哪天碰上的這個人,讓我告訴她,即便他的最後一日到來,即便他忘了所有人所有事,他也永遠活著。若他再也醒不過來,只是睡著了而已。這並非安慰之話,想想八年前,他止了呼吸落了本命星,不一樣在八年後以魅的身份覆活醒轉?說不定這一次只是他作為魅所歷的一個劫,過不了幾年,也一樣能再度醒來。他說的就這麽多。”

司馬簾深深點了頭:“多謝小哥轉告。”她的面容平淡,心卻在翻騰,就好像一根重新覆燃的柴火,“我想在這兒陪陪他。”

鬥鬥人小鬼大,是個精靈鬼,心領神會,不再叨饒,從假山後退出來。不遠處的雪地上站著一個頎長身影,鬥鬥見到,飛奔過去,“少爺——”

趙鴻宇在那發楞,待鬥鬥奔至他身旁,敲了下他的腦門,“將你留在這兒是想讓你學點禮儀懂點規矩,方才還好好的,怎麽一見到我就原形畢露了呢?看來以後我是不該來了。”

鬥鬥扯了扯他的袖口:“只不過是見到少爺太高興了,你可不能不來,鬥鬥學規矩只不過聽少爺的話,你要不來,我就天天在這裏鬧,直到你來。”

“還會威脅我了,”趙鴻宇鄙夷瞧他一眼,又恢覆正常表情,言歸正傳,“他們怎麽樣了?”

“還能怎麽樣?”鬥鬥聳一聳肩,“一個忘了,另一個就陪著前一個。只是我有一事不明白。”

趙鴻宇道:“什麽事?”

鬥鬥道:“公子曾經說過,它建立這驥陽山莊,練奇兵異士,並不想要揚名於武林,只是想為四方城所用,為城主多添一些左臂右膀,還有他整日待在書房中著書,也只是為了四方城和城主。你們大人之間不都是愛來愛去嗎?”指著司馬簾,“公子既然愛她,他為城主留下了一整座山莊,為什麽卻沒有為她留下什麽,而只是短短的一段話?”

趙鴻宇想了一下,嘆道:“或許他為她留下的不僅僅是一段話,而是一種信念。”

鬥鬥撓頭:“信念?”

趙鴻宇點頭:“嗯,”活下去的信念。低聲道:“她兩次即將嫁我為妻,又兩次著了嫁衣從婚禮上逃走,都只為了去找他,歐陽明日,你也該無憾了吧。”

“無憾?”鬥鬥睜著圓溜溜的眼睛,“這個不是一般是人死的時候才說的嗎?他要死了嗎?”

趙鴻宇搖搖頭,“倒不全是,他只是睡了,但除了我們兩個,沒人知道他只是睡著了。我本來騙了你差一點點的少夫人,說歐陽明日必死,只是想看看她是否會知難而退,留在我身邊。可她還是毅然來了這裏。現在我的心情難受得緊,我終究還是不希望他能醒來。”

鬥鬥聽得雲裏霧裏:“那他到底會不會醒來?”

趙鴻宇正了正衣襟:“那就要看本少爺的心情了。縹緲琴是楓林山莊不知道從哪裏弄來的寶物,它的一些秘密自然都在楓林山莊,”拿出一本像是新編好的書,“還好被我偷了來。待將它交給歐陽明日的師父,就沒有我們的事了。之後我們就得走了。”

“走去哪兒?”鬥鬥有些為難,似是戀戀不舍。

“天下之大何處不能去?今天我來,就是來接你的。”趙鴻宇悠悠然。

鬥鬥樂得蹦跳起來,甚至懷疑自己是在做夢,跑到屋中取出一件貂皮披風,“少爺,我們現在就去找邊疆老人吧,快披上這個,外面冷。”

離開後,空中還飄蕩著趙鴻宇低聲的嘆息:“唉,本少爺就是太善良。”

作者有話要說:

☆、末章(一) 小續

人家十年寒窗,只為考取功名,光宗耀祖。而我,鄰窗十年,看花開花謝,只為做一個卷簾人。“明日哥哥,待我長大,用我十年韶光鑄成的縛思劍作為嫁妝送你可好?”只是,劍送出了手,話未說出口。但我知道,若是放下一切牽絆,你會答應我的。

那天,風止息,雪不停,流雲滯,人仿徨。他手上的冰冷絕非風雪所能凍的,而像是在冰窖裏藏了幾年拿出來的。但冷歸冷,他的手卻白勝雪,柔勝棉,滑勝絲。唯一的缺陷便是掌心處的薄繭,以前從未見過。我甚至可以想到兩年前明日哥哥一人獨隱真相時如何艱難地抉擇,又如何為保留自己僅有的記憶,如困獸猶鬥一般,奮筆書寫。

雪堆上身,我無知無覺,因為我已動彈不得,明日哥哥也未曾醒來。他安然睡去,不帶走這世間的一絲一毫,正如幹凈的他來到這世間,沒有江湖紛爭,沒有人世險惡,這於他是最好的結果,而於我,是終生的遺憾。或許當日只要我時時刻刻跟在他身邊,不放開他的手,我就不會出事,他也不會到今天這樣,將我忘得一幹二凈。

心中絞痛使我清醒,我費力站起身,瞧見剛進院中的小滿,體態豐腴,不覆往日弱柳扶風,我為她巨大的改變而震驚。她乍見我時,驚訝的神情也不少於我。

“你……”她走了過來,似不知如何開口。

“小滿姐姐。”倒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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