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三十五章 城郊樹林(二)

關燈
“說得好!”石東升拍掌,“好極了。歐陽伯父愛子情深,處處為兒著想,不惜裝瘋賣傻五年,皇天所鑒,賽華佗可不能辜負呀。大義滅親,那更是不對。”他一邊笑著一邊在玉椅邊踱來踱去,經脈雖已解開,但踱起步仍有些一跛一跛。踱著踱著,想起什麽似的停下腳步道:“要不要石某再講一則事情,賽華佗聽了定會更感動,更加珍惜眼前所擁有的這位父親。”

歐陽明日稍稍別過頭,“什麽事?”理智跟他講,他不能問這句話,敵人那是放線釣魚,他這麽一開口,這麽一問,就代表魚兒上鉤了,他自己也知道這個道理,然而他仍是上鉤了。

石東升道:“確切來說也並非一則事情,而是一個真相,一個世上只有三個人知道的真相。”

他目光一厲:“什麽真相?”既已上鉤,也管不得魚兒繼不繼續上鉤的問題了。

石東升臉上的陰笑多了幾分得意,“據我所知,賽華佗生來帶有殘疾,這個殘疾伴了你二十多年,那麽敢問如今的賽華佗是如何能站起行走的?”

這是他最不願回答的問題,目光飄忽看著遠方,“當日不是說了,我尋得一藥方,將自己的腿治好了。”

石東山從下人手中抽出折扇,一點一點打開,“閣下雖智慧過人,但石某也不是好糊弄。石某從一位曾在宮裏做過下人,而現在已經退休的老宮女口中得知,是你先前的仆從高義山犧牲自己而換來他在他家主子從輪椅上站起來,賽華佗才因此可憑著雙腳行走於世間。石某說的,可對?”

歐陽明日頷了頷首:“那有如何?”

他猶記得,那日,高易山犧牲的那天,歐陽飛鷹問起他的雙腿有沒有痊愈的機會,他小抱怨了一下爹仍在介意他的腿傷,然後爹又經過好一番的勸解,他才遲疑道:“以前沒有,但是最近我想到了一個方法,不過成功的概率有多少,我也不清楚。”

聽到前半句話,便不在乎後半句話,歐陽飛鷹別提有多高興,“不管成功的概率有多少,總要試一試。”

他依舊遲疑:“可是此方法若是成功,還是欠東風。”

之後,不管歐陽飛鷹怎麽問東風,他都不肯說,一味地轉移話題搪塞。古語有“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任何人都猜得出來,東風東風,他所說的東風,是健壯的雙腿,這與眼瞎者換眼之術原理相同。高易山大腦簡陋,連他都猜出來了。

送走爹後,高義山破天荒主動問他晚上要看什麽書,他去書庫幫他取來。那時候,他便覺得高易山有些不對勁了。直至不久後邊疆和古木天匆匆跑來說,高易山為了給他獻腿,在自己胸前捅了一刀,他雖搞不懂易山為什麽要無故捅自己一刀,但事情發展之快,由不得他多去思考。他只記得換腿後,從昏迷中醒來,從睜開眼到坐起身,在寢居內張望來張望去,都找不到那個熟悉的身影,那個常站在他身邊喊他一聲“爺”的故人。

“節哀”出自別人之口,深紮在自己心房。世上少了這麽一個人,就好像少了道安全屏障,少了個知心人,少了樣可以依賴的東西。頓覺,什麽都沒有了。

他一邊回憶著發著楞,一邊一心兩用地聽著石東升將每一句話娓娓道來:“這些,賽華佗你都知道,可難道你就沒有疑惑過,為何高易山要捅自己一刀,為何非要通過自殺的方式才能為你獻腿?本來失去雙腿,他依舊可以活下去,你可以毫無阻礙地將自己的才能發揮到極致,與他互相照顧,豈不皆大歡喜?再者以高易山的體質,僅在胸前挨了一刀,若不是時間拖得太長,是絕不會要了他的命的。”

歐陽明日原本顫抖著的手漸漸變得僵硬,一個個細節,石東升一個外人說得如此盡實、逼真。聽他的意思,易山並非自殺,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的牙齒在打架,語調卻甚從容,“莊主所說,確實字字在理,那又與家父何幹?”

歐陽飛鷹頓時被夢驚醒一般忽然對歐陽明日又說又勸,勸他不要聽信小人之言,勿中他人圈套之類,卻不見他有絲毫動容,更不見他看他一眼。

石東升嘴角的得意越加濃烈:“石某還聽那位老宮女說,高易山犧牲那日,她路過一假山,發現令尊鬼鬼祟祟躲在屋子後面,她出於好奇,又料想不會有好事,讓他發現保不準會被殺人滅口,於是藏身在假山之後。不多久,老宮女看到高易山從長廊處走來,還沒走多久,就有一把匕首飛過來,插向他的胸膛。隨後令尊從屋子後現身,同受傷的高易山兩個人講了很多話。年數已久,老宮女也記不得他們講了些什麽。但依猜測,他們講話的那段時間定錯過了救治高易山的最佳時機……唉,一想起如此忠仆,年紀輕輕便死,石某就覺得無上可惜呀……”

歐陽飛鷹癱軟在了地上,他怎麽也想不到,這件深埋地底的事,在有一天,會被幾個外人挖掘出來,當著他和明日的面被挖掘出來。他深知,明日與高易山之間的情誼不是他這個父親比得上的。

想象中歐陽明日有可能一怒之下割斷他的脖子,畢竟對於失去理智的人來說這種做法也還算理智。然而事實卻反之。歐陽明日的眸子變得出奇平靜,寒光不見,怒色消失,就像從前一樣,什麽都沒聽說,什麽都沒聽過,“爹,果真如此?”

歐陽飛鷹不敢有絲毫動彈:“明日……為父也是為了你好。”

“為我好?”歐陽明日望天大笑,“易山是我的兄弟,是我的親人,是我這個世上最親的親人,你憑什麽殺他,你有什麽資格傷害他?你這麽做只會徒增我的罪孽。我甚至可以想到,易山為什麽要騙大家說那一刀是他自己捅的,他是不想我們父子關系破裂,也是想勸你好自為之,在做完最後一件惡事後可以真正改過向善,可……你呢?”

“……”劍身抖動,在日光折射下灼灼刺目。風起,樹葉“娑娑”。

他的眸子,與其說靜得像一片湖水,不如說靜得如一潭死水。半晌,死水又像一座死火山,沈寂千百年後,突然爆發。他揮起劍,向下砍去。

劍光一閃,歐陽飛鷹閉目,他做夢都設想過千萬種自己的想法,就是從沒想到過他的命原是終結在自己兒子手中。

傳來沈重的清脆之聲,伴隨一聲悶哼,幾滴溫熱液體沾在他的手上,真是不可思議。劍沒砍在他身上,這是可幸,睜開眼,那是可怕。世上有勇氣毅然剔去自己膝蓋骨而只悶哼一聲的,可以見得那個人該有多隱忍,歐陽明日算其中一個。石東升親眼看著他將劍劃過膝蓋,削過膝蓋骨,沈重的清脆之聲響於耳畔,比人血更加鮮艷幾倍的紅色現於眼前,卻沒有半分鮮血淋漓,只因他著了身紫黑錦袍。

歐陽明日靠在一棵樹上,憑一把劍插入地下才得以支撐不倒,臉色尚白得嚇人,“石莊主,賽華佗的誠意……可夠?”

石東升腦中一陣幡然一陣波濤,他當他不知道,誰知他原來早已知曉所謂的“誠意”指的是什麽。石東升雖占了優勢,但他不禁手裏捏了把汗,待平靜下來,折扇拍了拍手掌,擡手一揮:“把人擡上來。”

四個跟石東升身邊的下人制服相同的人擡了張竹擔而來,石東升一命令,他們將竹擔放下。

竹擔上躺了個人。石東升說得沒錯,上官燕過得很好,“一醉千日”,她睡得正香。但這一醉千日並非酒,而是一種煙霧,正是那日山莊門口燈籠爆鳴所滾出的濃煙。

石東升玩弄著扇子:“當日要不是你的阻止,我家管家也不至於到現在還死睡著。不過今日實乃是石某最開心的一天,等了那麽久,終於等到了你再也站不起來的一天。你滿腹經綸如何?你知天文地理如何?終究還不是低我一等,比所有人都低一等。”醜陋笑意盈滿眼眶,“上官燕還給你們,從今以後,再也不會有人來找你們麻煩,找四方城麻煩。就連飛騏山莊的趙擇之,也曾是我的傀儡,一線關被炸毀,也是石某指使。大仇已報,往後,這一切將不覆存在。”

甩開折扇,轉身對一幹下人道:“我們走!”

歐陽飛鷹爬至歐陽明日身旁,想求得原諒又不知如何開口。

歐陽明日盯著前方,連喘氣的力氣都不太有,“今日臏腳,權當是我歐陽明日削骨還父,也當是還易山一個公道,你我父子,從此恩斷義絕!”

歐陽飛鷹訝然跌坐:“明日……”

“走!”他聽不到自己是聲音。曾經多麽渴望擁有的父親,這一世留給他的最後一個字居然是,走。

是誰在遠處喊:“明日哥哥!”不覺心頭一暖。熟悉的面容映入半睜著的眼簾,不知從何處得來的力量,令他微笑,微弱道:“你終於來了……”頓了頓,“只是明日哥哥再也無法站起來了。”

司馬簾忘了眼身後的司馬長風:“本來我可以早點的,爹爹也可以早點的,我們在路上遇到了一夥武功不俗的人攔截,因此才來晚了,沒想到你……”雙眼模糊,緊盯著他的膝蓋處,明明淌了一大灘血,卻瞧不出是他的,明明雙腿疼得發抖,他卻仍笑得出來。“怎的會這樣,明日哥哥,你為何會傷得那麽重?你是不是快死了?你不要嚇我。”

歐陽明日枕著樹身:“若真快死了,我送你的錦囊豈非多此一舉?輪椅可帶來了?”

司馬長風將空當輪椅推近,上方布滿塵埃:“原來你早已料到自己會出事,當務之急,還是先將你送回去療傷為好。”

歐陽明日沒有說話,只淡淡望了眼躺在竹擔上靜靜睡著上官燕。循著他的目光,司馬長風皺皺眉,看到了枕邊人,擔心卻不減,幾步走了過去。趁著這個空當,歐陽明日將司馬簾揉進懷中,唇貼在她的耳畔,輕聲道:“回家。”

司馬簾擡頭,反覆:“回家?”

歐陽明日閉了眼,喘著大氣又吃力地點點頭:“琴……”

手指碰上他的衣裳,發現他,衣衫盡濕,膝蓋處的,是血,而其他地方,是汗。她點點頭,顫聲:“明日哥哥,爹娘欠你的債,豈是想還就還得清的?好,我們現在就回家,離開這塊是非之地。”

於是,幾句話騙過了司馬長風,去了琴簫谷。

作者有話要說: 那個,pia我吧,早說了我是後媽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