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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生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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濛州久旱多時,夜裏下的這場雨正下到了人們的心窩裏去了,有的被雷聲驚醒,便樂得再也睡不著了。但這場雨下的時間並不長,仿佛只是為了完成一個任務——滅火。

破廟中仍有雨水不停地往下漏。歐陽明日找得出不被雨水淋到的地方,將尚在昏迷中的朱綃綃放下。

那日,肖淩月出現在他面前,他一觸碰到他的衣襟,便發現自己上了當,那時,苗疆三液毒早已流入他的體內。為防止毒液擴散,他封了自己右手經脈,因此,他的右手就再不能用力了。方才在火中,那場雨雖阻止了火勢的擴大,卻阻止不了房屋的倒塌,在那千鈞一發之際,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活下去,不能再連累一個人為他無辜枉死。

是以,他解開了經脈,背起朱綃綃,在屋子倒塌前一刻,越窗而出。但經脈一解,勢必引起毒液瞬間擴散。

逃離烏煙瘴氣的火場,朱綃綃很快醒來,見到的第一眼就是歐陽明日,她就覺得很放心滿足,便忘了問一般人醒來都會問的話——這是哪兒?

她擡頭問他:“我們是死了還是活著?”

歐陽明日朝四下望了一眼,破廟中一片頹廢:“若我們真死了,這陰曹地府也忒破敗了些——我們還在蒙州。”

朱綃綃樂得出奇,一下子蹦將起來,卻發現自己已體力透支了一天,腿仍是軟軟的,還沒蹦起來,就已經站不住了,活像一只傷了翅膀的鳥,直直倒在歐陽明日懷中。他扶著她回原地坐下,朱綃綃卻一直看著他:“明日大哥,我都分不清了,到底誰是誰的福星,我與你在一起,總能死裏逃生。”

歐陽明日好笑道:“自然你是我的福星。初見你時,你從瀑簾後出來,我便覺得你是水一般的女子。瞧,在大火中你為我帶來的這場雨正好又一次救了我的命。”

朱綃綃半躺著身子,疲憊的樣子枕在他的衣袖上,柔軟的綢緞上繡著的卷草花紋,貼在臉上略顯冰涼,卻格外舒爽,她輕笑道:“若真是這樣,你這輩子恐怕是離不開我了。”

她明顯感受到她靠著的手臂抖動了一下,只聽到他清冷不失溫存的聲音:“只是我連你的廬山真面目都沒見過,這話又從何說起?”

朱綃綃本想說,方才她昏迷的時候,他是有機會趁虛而入揭開她的面具的,但她好像很了解他的樣子,她知道他不會那麽做,於是便道:“就把我現在的容貌當成我的廬山真面目,不行嗎?”

她靠在他身上,看不清他面上表情,但能感覺到他在搖頭,他說:“我不想活得太糊塗。”

朱綃綃擡了擡眼:“可是太清醒也未必是件好事啊,我答應過朱小姐,從今爾後,我是獨一無二的朱綃綃。”

歐陽明日深深看了她許久,長長嘆了口氣:“就當你是朱綃綃吧,算我糊塗一回,”又有些耍賴地說,“至於你提出的以身相許的要求我也就不能完成了。”

朱綃綃疾速坐起身,半笑著撅起嘴。黑夜中,出卻天空中的一輪月光,一片漆黑,何況在破廟中,只能依稀看到對方以一半隱在月光下一半隱在黑暗中的臉,若忽然有刀光出現,還不把人活活嚇死。朱綃綃手握著白天用過的那把劍映在月下,映在對方眼中,漆黑的眸,剔透的眼角,眉間欲滴的朱砂,清晰可見,像極了天邊璀璨的星辰,靜靜的。

歐陽明日勾起的嘴角,帶動遠山眉的跳動:“若我沒有看錯,這是繼龍魂刀鳳血劍之後的又一曠世寶劍。”

朱綃綃搖頭,眼睛卻在發光:“龍魂鳳血是一對,而我這劍出事以來就是成單的,它從鑄劍爐中出來帶有‘縛思’字,我便叫它縛思劍。”

歐陽明日接過細細打量,縛思縛思,多有靈氣的一把劍,仿佛它是靠吸食人的精氣而形成的,劍氣柔和,纏纏綿綿,殺傷力遠不及當年的龍魂刀鳳血劍。劍氣中透著一個人的氣息,熟人的氣息。與其說它是一把靈劍,倒不如說它是一個為情所困的人幻化而成的武器。

歐陽明日連連讚嘆:“雖不是神兵利器,卻也是曠世寶物,真想不到,這世上竟還有如此多情的鑄劍師。”

朱綃綃道:“可是鑄這把劍的人偏偏是位秘術士。”

說到秘術士,震驚是難免的,歐陽明日想起了段闊,那個助他成魅的秘術士,鑄縛思劍的人,會不會就是他?然,天下之大,秘術士的蹤跡雖鮮為人知,卻也不只他段闊一人。但他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你可知那秘術士姓甚名誰,現在何方?”

“他死了,”朱綃綃像回首起了傷心往事,“他曾做了一件有違天理的事,遭了天譴。我與他約定,他先送我縛思劍,我為他偷來無聲琴,只可惜我晚了一步,沒能將琴雙手奉到他面前,因此,不久前,我將無聲琴埋在了他的墓冢旁。”

不知怎的,歐陽明日不敢確定那秘術士是不是段闊,卻總感覺他的死與自己有關。朱綃綃忍住想打個哈欠的沖動,振了振精神:“明日大哥,你將你的隨身金線送給了我,我也想把這劍送與你,關鍵時候可以防身,不像白天那樣與趙擇之決鬥時連還手的餘力也沒有。”

如果可以,歐陽明日真的想把白天的一切忘得幹幹凈凈,他淡淡的:“這是女子之物。”

話畢,借著月光加上縛思劍反射出來的光,他看到她臉上浮現的蘊色,她硬把劍塞給他:“正因為它是女子之物,所以才要男子為伴,它本來就是成單的,你還想要它更孤獨嗎。我不管,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雖生氣得可愛,卻美得出奇。

歐陽明日妥協道:“好吧,我要。”將劍插回鞘中,放在一邊,“你不如先好好睡一覺,其他的事醒來再說。”

朱綃綃爽朗應聲:“好!”伸手便環住他的腰,將頭枕在他身上。

歐陽明日一臉疑惑:“你做什麽?”

朱綃綃擡頭:“取暖啊,夜黑風高的,只有這樣才不會受凍。”

歐陽明日無語地搖搖頭,將她摟在懷中,自己也靠在墻上,假裝睡了起來。他的心跳得厲害,伴隨著他的心跳,朱綃綃進入夢鄉。心動不同於感動,它可以在不知不覺中支配著一個人的行為。

歐陽明日覺得,二十多年以來,他活得太糊塗,他自詡聰明,卻無力挽狂瀾之能,在他生前,眼看著一幕幕悲劇發生在他面前,他阻止不了,挽回不了。他曾無數次後悔,如果他夠清醒,夠無私的話,或許真能阻止那些悲劇的發生,但他終究不是大人物。在所有人之中,只有他最清醒,但他仍覺得自己糊塗,糊塗到連自己與上官燕初見時的情景什麽時候對她動的心都了無印象。

當他變成魅,擁有了第二次生命以後,他決定自己一定要活得清醒,寧可清醒得痛苦,也比較糊塗得幸福。因為糊塗中的幸福很可能是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就像當初,久到他自己都忘了到底是多久以前,歐陽飛鷹為惡,上官燕遇難,司馬長風中毒,而他卻不管不問,沈浸在父愛中,自我催眠,糊塗得幸福,竟猶豫了。

相比之下,重生之後的他要清醒的多,至少他知道他現在是心動的,至少他清晰地記得他與她初見時的情景,如在昨日。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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