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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梨花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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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面郎君去後不久,東側山北面響起兩發信號煙花。信號煙花在空中綻放,奇的是歐陽明日竟沒有前去一探究竟的沖動,奇的是前去山的北面找舌星草的易相師與朱綃綃一去無回。

直到煙花信號彈響完許久後,才見易相師一人慢步踱回來,而朱綃綃卻不在身邊。易相師一眼望過去,只見他家爺抽了魂似的坐在山腳巖石上,一只右手無力下垂,一邊似有些顫抖。爺的面前,躺了個似乞丐而非乞丐的人,是個瞎子。他怎麽也不會想到,落魄如這個瞎子的人,竟會是江湖上頗有名氣的千面郎君肖淩月。

顧不得心下疑惑,喚了幾聲“爺”,直到喚了第三聲,他已走到他面前,歐陽明日才有了反應。他擡起越發靜如死水的眉眼看向易相師,又朝他的四周望了望——空無一人,才道:“朱姑娘人呢?”

易相師躊躇良久,一張嘴欲張又合,十分為難,直至對上歐陽明日微微犀利如劍的眼神,方開了口:“爺,相師不忍見朱莊主夫婦思女成疾,日日擔心,夜夜憂傷,於是……就把朱小姐還給了他們。”

話未說完,發現的對如劍的眼神變得比閃電更鋒利,仿佛要把易相師整個人都刺穿,“誰要你這麽做的?”淡淡地說出,而聽的人卻不自覺驚悚。

“爺,你不是最敬慈父嗎?可是朱小姐明明就在他們身邊卻不肯現身,難道你真的要袖手旁觀,眼睜睜看著這對慈父慈母心傷嗎?”易先生說得字字在理。

“可是……”可是他們的女兒遠在天邊又不會武功,你還回去的那個會武功的朱小姐,不是他們的女兒朱綃綃啊,他沒有把這個事實道出。

“就看在朱莊主曾幫助過我們的份,上就讓他們一家團聚吧,我想朱小姐也不願他的父母為他傷心難過。”易相師帶點懇求。

“幫助過我們?”

“是啊,剛到濛州的時候,爺你要我調查千面郎君那些資料,外人是絕不會知道的,我之所以能知道,全仗朱莊主的幫助啊。”

歐陽明日恍然大悟,怪不得我要你二查肖淩月,你都能查得那麽詳細,怪不得資料上資料上記了飛騏山莊的方方面面,而關於肖淩月的,關於肖淩月和朱小姐的卻要自己指明方向才查到什麽方向。怪不得。

獵獵秋風呼呼作響,剩下的除卻沈默還是沈默。

終至歐陽明日站起身方打破這沈靜,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屍體,“既然飛騏山莊不要他,那就把他隨處埋了,碑上不要刻字。”冷冷地吩咐完,自顧離開了,沒有問他要舌星草,沒有多說一句話。

這是他最後一次吩咐他做事情。

易相師心裏隨著冷冷的話語也變的冷,望著瘦削挺拔離去的背影,說不出的奇怪——仿佛爺的右手從自己回來都未曾動過,跟條假肢似的一直下垂著。

郊外。綠草叢生,朱向離收到易相師的兩發信號煙花彈,領著四個家仆,帶了輛馬車,接了寶貝女兒回家,而這女兒性情大變似的與四個家仆大打出手,幸好朱向離出手阻止,才將寶貝女兒按入車中。起初朱綃綃在車中不停地叫罵,就差腳沒把車子踹破了,後來見沒人理,也就沒聲了。

朱向離微微擦了把汗,心下嘀咕,自己親眼看著一點一點長大的女兒自來溫婉賢淑,嬌羞嗔目,平日裏也會一些舞文弄墨的,關於武功的,可是從來不沾邊的。獨獨這回,逃了婚不說,還多天未歸,一找到竟不知從哪裏學來的拳腳功夫,性格也變得那麽犟,就像換了個人。這回終於消停下來,大概是因為喊得累了。找回來就好。

“哎喲!”一個家仆忽地慘叫起來,回頭看時那個家仆正摟著肩,面帶痛苦,順帶著馬車也倒了一個角,“莊主,有人偷襲!”

莊主連同其他家仆紛紛把目光投向遠方,查看附近有什麽人,誰都不會把偷襲的人懷疑到馬車中的人身上來。只那麽一瞬間,他們把註意力轉向遠方,就給了朱綃綃趁機逃跑的機會。她輕功很好,這話不錯,穿過轎簾,無聲無息,只留下一道紅色影子,借著叢生的綠草逃遁了去。等朱向離他們發現,為時已晚。

朱綃綃在雜草叢中靈動地飛躍。一路逃竄到西側崖邊,與東側山對稱的西側崖,鬼見而愁的西側崖。這裏亦是百草荒蕪,一片淒清。

崖上坐了個女子,鵝黃色,梨樹之果的顏色。她的衣服有些陳舊,梨衣女子就這樣坐在崖上,雙腿掛在崖下,無規則地擺動著。朱綃綃見狀,這人是要跳崖自尋短見嗎?又看了看那人,一喜,忙上前阻止,一把將那女子提了上來,道:“朱綃綃,你這是幹什麽?”

被紅衣朱綃綃喚作朱綃綃的梨衣女子回望一眼,容色皎皎,兩彎似蹙非蹙柳梢眉,愁思盡現眼角,只是雙目紅腫,似是哭過。她先是一驚,兩彎月眉向上一提,隨即又重回憔悴失色:“你是——司馬姑娘?”

兩個朱綃綃,不同的體格,不同的體態,卻是相同的相貌。

紅衣較為活潑:“正是是我,”又道:“你千萬不要想不開啊,你不知道你父母找不到你有多著急,還差點將扮成你的我給押了回去。”

梨衣嬌嗔的臉上有些歉意:“對不起啊,害你受累。只是我等了大半個月,流落了大半個月,都未見那個人回來。也許我早該知道了,他這一次兇多吉少,有去無回。起初他騙了我,我不理他,所以連他離開濛州去四方城的時候我都不知道。後來我好幾次回信給他,都不見回音,其實我早就原諒他了。”

紅衣靜靜聽著。

“我第一眼見到他,就忘不了他。仿佛前世孽緣,今生把債還。幾世等待,換來今生擦肩。

“即便是擦肩而過,但我依舊無法自拔。他有自己要做的事,我成全他。他忠於趙家,我理解他。他為飛騏山莊去送死,我也不反對。我甚至不求他能在離開世界的那一刻想起我的名字。我只求,下的黃泉後,他能在那裏等我,不管一個月,一年,或是幾十年。”

梨衣求的太少,肖淩月在死前,想到的終究是她,只因歐陽明日提了句有個女子正癡癡等著他。他將關於朱綃綃的記憶帶往九泉,那美好的一幕幕成為了永恒。

“所以,我現在很想跟著他去,去他那個世界陪他,他才不會孤獨。”

梨衣的一席話,給了紅衣極大的共鳴,默默道:“大概我也是如此吧。”

梨衣:“嗯?”

紅衣:“小的時候,我喜歡上了一個人,第一次見到她時,我就想,這位哥哥我見過的。

“可是他卻是我的長輩,他愛的是與他同齡的女子,我註定不能與他在一起。

“他是大家的軍師,他是大家的神仙,是所有人的頂梁柱。沒有人會註意到頂梁柱近乎崩分的身軀,也許他是別人的頂梁柱,而我註定是他的頂梁柱。我想幫他頂著,只求與他同行,與他共患難。有一天,他忽然對我說,等我長大了,就會娶我,我當時樂瘋了。”

梨衣嘴角有了笑意:“這是好事啊。”

紅衣話鋒一轉:“又有一天,卻傳來他摔崖身亡的消息,正是在西側崖。呵,天意多可笑。”

梨衣嘴角漸漸褪去笑意,你我都不能與心愛之人相愛相守。

“不過幸好,那一切都只是在與現實相連的幻境中發生,那一切都是夢,那一切都即將發生而未曾發生過。所以,我要阻止它的發生,即便他不會再說同樣的話,即便從此以後我將永遠消失在他生命中,只要他活著,我無怨無悔。”

從前只求與他同行如今,只求他能平安。

說完自己與梨衣相似的遭遇,紅衣一斂回望殤情,又露出記起笑容:“你呢?你打算怎麽做?真的要下去陪肖淩月嗎?”

梨衣的回答並不幹脆:“近日總是夢到我娘,她為了我日日哭,夜夜哭,還有我爹,他們都消瘦不少,他們是我的慈父慈母,我敬重他們,可我卻傷他們最深,我於心不忍啊!”又道,“所以——我想請你幫個忙,繼續代替我的位置,好嗎?”

紅衣沒有拒絕:“若你真這麽走了,就太不值了,趙擇之仍逍遙法外,你甘心嗎?”

“不甘心,又能如何?肖大哥是因為我才被派獨自去完成那麽危險的任務,是我害了他。可是再不甘心,我也無能為力。”

“你不想報仇嗎?”

“想,可是我無能為力。”

“怎麽會無能為力呢?”紅衣正色,“你有一位愛你的父親,他是天麟山莊的主人,他是武林中的英雄,又有什麽事情是他辦不到的呢?你爹一定會幫你的。”

梨衣忽的雲開見日,臉上有了神采:“這麽說,我還不能死,我還有事情要做,”看著紅紅衣,“司馬姑娘,你似乎與飛騏山莊也有什麽深仇大恨,莫非——在幻境中,你所愛之人是被……”

“沒錯,這是趙擇之下的殺手,我不可能讓這一切發生,讓這麽一個小人奸計得逞。”

梨衣點點頭:“司馬姑娘曾助我出逃,我便也幫姑娘一回。我打算回家,我會說,不是我逃的婚,而是受趙擇之父子囚禁。”想了想,“若是哪天,你聽說朱綃綃暴斃,那絕對是真的,因為我會讓爹以為是趙家下的毒手。”

紅衣怔怔看著她,略感惋惜:“好。”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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