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伍兵們想到的辦法其實也很簡單，因為山巒彼此相接，中間肯定有瀑布一類的河流滾滾而下。他們要做的事情便是借助水流之勢從山頂直到山底。不過這方法聽起來容易，做起來卻難於登天，因為山谷中的河流瀑布尖石密布，也不知瀑布深高幾許，貿貿然下去肯定九死一生。不過，繼續在山上跟越南正規軍周旋下去，那是鐵定的十死無生。

退伍兵們將外套全部脫下，用刀子割成條狀，將之打結系在一起，弄成一條長長的繩子。雖然韌性不夠強，但多少能緩和一下水流沖擊的力量。

休息過後，又開始聽到越南人零星的槍聲。小型的照明彈也飛向了半空，照的山林中綠瑩瑩的，說不出的陰森可怕。奠邊府的兩個小兄弟對山林生活比較熟悉，帶著大家繼續向前方走去。走在半途上，一邊附耳在地傾聽各種雜聲，一邊通過樹冠的情況判斷地理方位。

走了約莫一個小時，果然看到一條湍急的河流。河面也不甚寬，可坡度很陡，水流急促之極。退伍兵頭子將繩子遞給大家，每人都綁縛在腰間位置，然後當先下了水。程紅彬原想叮囑眾人幾句，但聽到槍聲越來越近，只能抓緊時間下水。

盡管山谷中的水溫很低，下水後每個人都凍得牙花子打顫，可為了逃出生天，所有人都抓著河岸旁的石頭努力支撐著往下走。況且外套浸水後重量過大，反而影響他們的行動自由。兩者相比較而言，做成繩子反而還有點幫助。

走了幾十米，凍的瑟瑟發抖的眾人便迎來了第一條瀑布。退伍兵頭子苦笑一聲，向程紅彬低聲道：“有點高，意外，意外。”

程紅彬沒好氣的撇撇嘴，此時水流的推動力越來越強，想上岸都無能為力，就算是意外也只能硬著頭皮往下撞了。順著水流栽入瀑布之中，每個人都情不自禁的大叫起來。幸好飛瀑濺石之聲震耳欲聾，在山上搜索的越南兵也沒料到他們搜尋的目標居然敢如此鋌而走險，依舊小心翼翼的往上面追蹤而去。

瀑布下方是一潭深水，夜幕之下，水面像墨汁一樣黯黑。程紅彬只覺得自己一頭紮進了冰窖裏，那種冷到窒息的感覺差點讓他喘不過氣來。肺部也受到強烈的擠壓，若非還有一絲理智警醒著他，或許大量的河水就從鼻子裏被吸入肺腔了。程紅彬努力屏住呼吸，踩著水往上爬。透出湖面，呼吸到新鮮的空氣，程紅彬突然覺得人生從沒有這樣美好過。

這是活著的味道，程紅彬突然間淚流滿面。他想繼續好好活下去，想再和自己的家人一起好好生活。“呼”，退伍兵們也從水裏鉆出來了，一個個瘋狂的抹著自己臉上的水，仿佛這樣就可以多呼吸一點新鮮的空氣。

程紅彬四下裏看看，小袁和那兩個奠邊府的小夥子卻還不見蹤影，低聲呼喊了幾聲，也沒有絲毫回應。

退伍兵頭子無奈的搖搖頭，從水裏扯出一截斷衣服，道：“他們可能被沖下去了，走吧，我們下去找。”

程紅彬顧不得休息，馬上撲楞著往下游游去。幸好這湖泊只是在山中央形成的積水池，面積並不算太大，否則光在這裏尋找就要花上好幾個小時。退伍兵們找了片刻，沒找到小袁和那兩個兄弟的蹤影，便跟著程紅彬一路下行。游了幾分鐘，坡度又開始轉而往下，程紅彬等人不必再花費力氣，只需要控制好自己的平衡，順著水流的沖擊力往下走就可以了。

前方又是一道瀑布，不過這次的瀑布比之前的那條還要寬泛。雖然流速沒有那麽湍急，可高度卻更為恐怖。退伍兵頭子努力向岸邊爬去，大聲叫道：“紅彬，快走，不能下去。”

程紅彬嚇了一跳，拼命往岸邊爬。爬了幾步，卻見岸邊正有人在那裏站著揮手。夜幕之中，程紅彬認不出對方是敵是友，但倘若是敵人，想必已經開槍了。水流沖擊力很強，在水中掙紮了這麽久，程紅彬的體力已經消耗了一大半。四肢奮力往河邊撲，身體卻不由自主的向下滑去。

岸邊的人急忙往下游跑，跑了幾步，噗通一聲跳進了水裏。跟程紅彬一碰頭，程紅彬才發現這家夥居然是小袁。小袁在這裏休整了一會，體力已經恢覆了一些，拉著程紅彬上了岸，只見退伍兵們正圍在躺在地上的那兩個小夥子身旁，努力給他們做人工呼吸。

小袁嘆了口氣，道：“晚了，沒用了。”

退伍兵們折騰了幾分鐘，兩個小夥子依然毫無生機，只能頹然的坐在了地上。

程紅彬緊緊繃著嘴唇，一句話也沒說。這些越南人雖然不像他和小袁之間的那種親密關系，那畢竟也是風風雨雨裏走過來的戰友。他們死了，程紅彬滿心裏都是憂傷，因為他突然覺得自己是個煞星，每一個跟著自己的戰友都沒有什麽好下場。

退伍兵們也筋疲力盡，可盤算了一下局勢，還是覺得此時撤離對己方最有利。天亮之後，說不定有多少部隊合圍過來，那時候想逃離就難於登天了。程紅彬悲憤交加，自然沒有任何意見，小袁拿出海事電話折騰了幾分鐘，發現電板進水已經徹底報廢，也就死了求援的心思。

上頭那個瀑布已經損失了兩個人，下面的瀑布更大，而且眾人精力不濟，這回被沖下去，妥妥兒的全軍覆沒。退伍兵頭子小心翼翼的摸到山林中，仔細觀察了片刻，語氣低沈的說道：“冒險下山吧，見人就幹，沒辦法了。”

槍和子彈都被水浸泡過，已經無法使用了。幾個人都把刀子拿在手上，把那堆鐵疙瘩扔進了河裏。退伍兵頭子當先帶路，其餘人分散著跟在後面，走了半個小時，居然一路太平無事。程紅彬停下來側目看了片刻，突然唏噓道：“上面那河流把我們沖到別的山頭上來了。”

眾人這才意識到有點不對勁，回頭看了一會，同時哈哈笑了起來。虧他們還是經常在刀尖上跳舞的人，居然連這個重要的情況都忽略了。既然已經換了山頭，那就可以停下來略作休整了。程紅彬和小袁摘了些野果，又扯了些野菜，退伍兵們弄了點河水過來，幾人隨隨便便吃喝一陣，躺在地上睡著了。

睡到天亮，程紅彬最先醒來。起身坐在地上，只見旁邊的林木裏一雙陰森森的黃眼睛正虎視眈眈的望著眾人。程紅彬頓時頭皮發麻，捅了捅小袁的身子。小袁也是滿身冷汗，把退伍兵們叫醒了，膽子才稍微壯了一點。那動物是一頭老虎，只是認不出是什麽種類，可是瞧它那體形，恐怕三個人也弄不過它。

幾人站起身來，亦步亦趨的往山下撤走。那老虎似乎吃準了眾人，竟然緩緩的跟在幾人後面。小袁眼睛比較尖，看到其他的林木叢中也隱約露著黃色的毛發，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這老虎不是孤身一個，而是和同伴一起來的。

不過說也奇怪，幾頭老虎只是緊緊的跟在後面，並不發動進攻。程紅彬他們自認是死了幾回的人，恐慌歸恐慌，卻也沒有太過提心吊膽。退伍兵頭子餓的前胸貼後背，居然還惡狠狠的嘀咕道：“要不弄一只來打打牙祭算了。”

當然這也只是他別開心裁罷了，真要動起手來，一群老虎撲上來，恐怕最先被撕碎的就是他們了。這山裏根本沒有路，到處都是密密麻麻叢生的樹林和雜草，蚊蟲多的讓人頭皮發麻，各種毒蛇也潛伏在陰暗的角落裏伺機而動。幾人走了半個小時，已經被咬的滿頭是包，又疼又癢。

幸好前面又有一條小河，而且這河流流速甚慢，坡度舒緩。退伍兵頭子一馬當先跳了下去，冰冰涼涼的水浸著皮膚，反而讓蚊蟲叮咬的痛癢感消去了不少。其他人正想依葫蘆畫瓢，卻見領頭的老虎發出一聲低沈的怒吼，縱身向退伍兵頭子沖了過來。退伍兵頭子駭然大驚，急忙狗爬式游出兩米，那老虎一擊落空，隨即轉過身來，又向退伍兵頭子撲去。

程紅彬縱身一跳，躍入河中。與此同時，那老虎已經撲到了退伍兵頭子的背上。毛茸茸的大爪子重重一壓，退伍兵頭子感覺仿佛是一座小山丘的重量砸了下來，眼前一黑，一口鮮血吐了出來。那老虎習慣性的張嘴向退伍兵頭子的後脖頸咬去，可程黎平也撲到了老虎身上，左臂緊緊扯住老虎脖子周圍的鬃毛，右手的刀子瘋狂的捅向老虎的肋部。

老虎吃痛，放棄了退伍兵頭子，在水中不停的掙紮，試圖擺脫程紅彬的控制。程紅彬明知道只要自己一松手，吃痛的老虎便會瘋狂的咬向自己，便死死抓住老虎的皮毛不撒手。那老虎不停的轉頭想咬程紅彬，程紅彬被它弄的煩了，居然張嘴往老虎的背上咬去。

一口咬下去，程紅彬差點被熏吐了，看起來毛發油亮的老虎居然又腥又醜，皮膚上不知道附著多少層泥垢。老虎厲聲吼叫起來，猛的往岸邊竄去，程紅彬猝不及防，當即被它摔落在地。那老虎跳到岸上，目露兇光的看著眾人。其他的老虎也沖了過來，一頭中型老虎見小袁個子最小，縱身一躍，輕輕松松跨過三米的距離，落在小袁身旁的石頭上。

小袁快步後退，但不知絆到了什麽，一屁股坐在地上。那老虎看到這個機會，隨即一躍而下，眾人只聽見“噗嗤”一聲悶響，跟著那老虎一聲尖銳的痛吼，居然放棄小袁掉頭就跑。跑出十幾米，一頭歪倒在地，路上滴滴答答的滿是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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