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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藥比較好?

那個結果是傍晚時傳來的,或者說,電視的信號是傍晚時再次接通的。當時我正站在店中坐著開業前的準備,姑娘們站成兩排,等待著我那沒什麽營養的訓話。一名遲到的姑娘慌慌張張的從門外跑進來,踩著高跟鞋一下絆倒在地——

“媽媽桑,”她哭道,“白胡子……”

因為她摔倒而飛到腳邊的,是一份嶄新的報紙。

☆、噩耗與轉機

? 腦袋嗡的一下感到了強烈的眩暈感,我花費了很大的力氣才讓自己穩穩地站在原地。另一方面,那場戰爭的結果卻像是個單純的數據一般,輸入我的腦袋,迫使自己的思維跟著它運轉。

輕咳了一聲,我扶那位摔倒在地的姑娘起來,拍拍她的肩膀算作安慰。然後轉身,話題一轉,掛著標準的職業微笑,對身後的眾人道:“我們今天結算一下各位的工錢吧。”

“欸?可是……今兒不是結算的日……”一個姑娘的疑問還未說完,就被我的頭|牌拉著袖子打斷。

她似是讀出了這個故事的結局,眼中的淚水含著幾分恨意,盯著我道:“媽媽桑,我們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這個容身之所……”

“我說今天結算工錢,你沒有聽到嗎?”猛地擡高聲音,我有些嚴厲地壓下她的不滿,“拿完錢後就都滾吧,再也別讓我看到你們。”

我走上樓,去拿賬簿和錢櫃的鑰匙。每一步都踩得十分沈重。

冷靜,冷靜,冷靜……我反覆告訴自己要冷靜,而且,要比以往更加沈著冷靜,在這種時候不能出一絲的差錯。

在這種時候,我的個人情感只會壞事。

我能做的並不多,說到底也不過是一個受白胡子海賊團關照的小小娼……呃我是說“Club”而已,此時除了不給馬爾科他們添亂外,也就只剩下盡我所能保護好由我關照的人們了。

我突然想起在我還年輕的時候,最後一個關照我的媽媽桑對我說的逆耳忠言:做我們這行,金主可以是商人、貴族、官員甚至天龍人,但絕不能是海賊。因為……他們最靠不住。

我想,這不是靠得住靠不住的問題,而是……能靠得住的家夥才不會讓我們這種女人往上湊。

店門上的那個“Closed”的牌子一直掛了下去。我終於在三個小時後結完了所有人的工錢,按照平常的三倍。

最後,拿著裝滿鈔票的信封,留在空曠店中的只有我的那位頭|牌。那位妖冶動人的姑娘穿著緊身的魚尾裙,坐在我的對面,沒有說話也沒有離開。

我懶得看她,收拾著攤了一桌的賬本和零錢,開導道:“以你的資歷找到下家也不難,不想做的話撒個嬌也能找到正經工作……”

“不,媽媽桑,我不是因為這些留下的。”她的說辭讓我擡頭看她。

“那就滾吧,我沒什麽其他可說的。”我道。

她的雙瞳凝視著我,不顧我的驅趕,問了我一個問題:“媽媽桑是為了什麽入的這行呢?”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沒有回應。

她繼續道:“我是因為喜歡錢,不想再回去過貧窮的生活。但媽媽桑不一樣吧?”

——喜歡金錢,還真是這世上最好的理由了。最單純又最安全的理由。也是最能保護自己的願想。

我閉上雙眼,隱藏掉那份讚許,再睜眼時已換上了禮節的淺笑:“那麽,我就祝願你能永遠保持這份心態。”

如果能永遠這樣下去的話,這個姑娘……一定能在未來成為不得了的角色。最起碼肯定能超越我,在天變之時沒有多餘的立場。

我抱起收拾好的賬簿和一疊疊零錢,起身準備送客。可她還糾纏不休道:“媽媽桑,你愛他,對嗎?”

“不,我誰都不愛。”果斷地,我保持著微笑回答了她。

轉身,上樓,我並不打算再理會她。

身後傳來那位女子最後的道別。她說:媽媽桑,感謝您多年來的教導。

我扯了扯嘴角,沒有發聲。聽著她踩著高跟鞋離開了這裏。

這條街早晚也會被像她這樣的年輕人掀起腥風血雨,而像我這種上個時代的人要如何退場比較好呢?

終於得空獨處的我試圖放松緊張的神經,可卻意外地察覺自己竟一直都是這樣的輕松,仿佛連靈魂都飄渺到走不穩路。

坐到窗前,我打開窗戶望著深紫色的夜空,找到了那個緣由。

伸手去抓吹過臉頰的微風,我瞇起眼睛,沈浸在不知名的幻覺裏,小聲說:“馬爾科,我之所以不驚訝的,大概是因為……也許我早就料到我們會有今日了吧。”

如此渺小又無力的我們,在萬惡的灰色社會中哪怕攀爬得再高,終究也會跌回萬丈深淵。只不過這日……比我預計得要早。不、不能這麽說,我們能“風光”地存活至此,已是萬幸。

——願你此時身上的傷痕並不致命。

我瞥眼,望到了聚集在樓下的暴民。

呵,終於來了。我一直在等的就是這個。白胡子倒下了,首當其沖的便是他的島嶼以及他名下的地盤。我這裏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整理好碎發與衣裙,我昂首挺胸地下樓去迎接這回的客人。

我家姑娘剛剛還問我,我到底是為了什麽入的這行。是呀,到底是為了什麽呢?

……我和某人約定過了,爛到骨頭裏的我們,唯獨比爛不會輸。

是的……不會輸。

這場對於白胡子生前地盤的報覆十分幼稚,幼稚到我都不想吐槽。

筆直地站在店中,我冷眼看著這群或許可以被稱之為暴民的家夥們打砸搶,把我多年來的心血毀於一旦。得意洋洋地,還自以為欺負我能有什麽本事。

到最後我都開始神游:白胡子海賊團的仇家那麽多,現在整個新世界恐怕都亂成一鍋粥了吧。

這座島嶼仿佛就是世界的縮影,各個勢力相互制衡,憑借著更大世界的平衡在這裏立足。而一旦那個微妙的平衡被打破……

馬爾科……我默念他的名字,幹燥的雙眼吝嗇得連一滴淚水都擠不出來。

最後,這群叫罵著發洩的暴民們似乎終於砸累了——也可能是這家店實在沒什麽可讓他們砸了,於是攻擊的目標自然而然就變成了我。事實上,自從這群人進門以來,就沒少在口頭上侮辱我。只是我是誰?我可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比這難聽得多的話我都聽過,所以我無動於衷。

然而這回無動於衷也不成,我的直覺告訴我,這幫家夥可能要從口頭上的侮辱變為實質上的行動了。

於是我開始淡定地假設自己的死法。

頭皮一陣拉扯的劇痛,有人扯著我的頭發把我拖了過去。還沒來得及叫出聲,就把我扔到了地上。一地的玻璃碴和碎瓷片,深深嵌入我腿部和雙肘的皮肉,我甚至能感到溫熱的血液湧出,劃過皮膚。疼痛晚了數秒才從神經傳遞到大腦。

終究是咬緊了牙沒讓自己痛呼出聲。

我覺得自己死得痛快不了了。

因為有人再次拉著我的頭發,強迫我擡頭。頭皮上疼痛的餘韻還未完全消去,就染上了新的。

“白胡子的女人?”一只手摸著我的臉,調笑道。

現在我這張臉上的妝絕對花了,我其實挺想吐他一口口水然後問他怎麽摸得出手。但我忍了忍,還是算了……

而是平靜地答道:“準確來講,曾是馬爾科隊長的女人。”

“曾”這個字被我咬得很重。

可對方顯然沒心思和我玩這種文字游戲。

“不死鳥?”他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一樣,大笑道,“誰知道那個家夥正縮頭縮腦地貓在哪裏?說的也是呢,媽媽桑,他該不會是躲在你這裏吧?”

他下流的目光掃過我的酥|胸和小腹,引起周圍人的哄笑。

“如果我說他的確躲在我這裏,你們想怎樣?”面不改色地淺笑著,我右手悄悄握住身下的一塊瓷片,鋒利的邊緣劃破我的手掌,我狠心忍了下來。

哄笑聲戛然而止,但也靜止了幾秒而已,取而代之的是更大的嘲笑:“那就更得讓他好好看看,咱們是怎麽逍遙的!”

就在這自大的笑聲中,我趁其不備猛地擡頭——

鋒利的瓷片割斷被扯著的長發,整個人終於重獲自由。

我果然是個戰鬥力不足五的渣渣,這麽簡單的事都能在自己的後頸留下一道血痕。可我根本沒空感嘆這些,不顧一地的狼籍,向側面一滾,渾身嵌著玻璃碴碎瓷片還滴著鮮血,努力去夠藏在沙發腳暗格中的□□。

每動一下全身上下的傷口都帶來巨大的疼痛,某幾處皮肉甚至能感到那些鋒利的異物越來越深。

無論結果如何,人總要反抗一下,我想,不然就死得太無趣了。

然後,意料之中地,沒趴出兩步,我就再次被控制住。說是“控制”這個詞不太合適,因為是我背部劇痛,打架經歷幾乎為零的我還沒反應過來自己飛了出去這個事實,就撞到了旁邊的一面墻上。

腥味的血漿從喉嚨處反了上來,堵在食道和氣管的交界處,讓我咳了好幾下才得以正常呼吸。肺部也有著隱痛,隨著肺葉的收縮傳遍整個胸口。

——如果早晚都要死的話,頂著“馬爾科的女人”這個名號死去,我或許會更開心些。

正當我打算扯著喑啞的嗓子開口繼續挑釁時,一個算不上熟悉的聲音打斷了這場單方面的施暴:

“貴店的待客之道真是越來越獨特了啊,媽媽桑。”

奮力撐起上身,不顧新的玻璃碴紮入胳膊,我看到了那個戴著墨鏡的中年男子穿著風衣走了進來。

他還在?沒有被解決掉嗎?不不,從時間來算的話,他背後海賊團的事同薩奇隊長被殺的事在時間上是吻合的,再加上之後一系列的變故……估計就算白胡子海賊團想解決他們,也心有餘而力不足吧。

那麽……為什麽?事到如今……白胡子已經不在了,他有什麽理由再摻一腳?

還是說……也來落井下石?

我趴在地上,血水在昏黃的燈光下泛著暗光。

“還真是狼狽啊……”那個戴著墨鏡的中年男子走了過來,低頭看了看我,又轉頭對他們說,“從現在開始,這家店的媽媽桑,我罩了。”

☆、尊嚴與榮耀

? 我一直不太理解他們海上的恩怨就是因為……海賊的思想是不是有病啊(╯‵□′)╯︵┻━┻!

待我一個人艱難地處理好自己身上的傷口,頂著還咳血的內傷下樓去見那個男人時,他卻告訴我:“天賜良機,是時候商量一下我們之前的事了。”

“白胡子已經敗了,你還殺什麽殺?”我三角函數式三百六十度特異型懵逼,事到如今也不管不顧什麽形象,指著他大罵,“恨到走火入魔了?”

可那人也不生氣,只是摸著下巴道:“嗯,因為白胡子殘黨的勢力也不容小覷啊……不過如果殺了‘不死鳥’那家夥的話,就徹底變成一盤散沙了吧……”

——趕盡殺絕。

我哼了一聲,破罐破摔不認賬:“我之前答應過你什麽嗎,先生?”

“哦呀,你倒是心大。”他故作驚訝。

“反正橫豎都是死,我連死都不怕,還有什麽可怕的?”毫無形象地臥在店中完好的沙發上,我大大咧咧地作死。

平心而論,對於剛剛自己沒有死成這件事,我還是深表遺憾的。

要是死在那個時候就好了,最起碼不用坐在這裏糟心地費著腦子和這個男人說話。

他墨鏡後的雙眼打量著我一身的繃帶創口貼,最終落在我的臉上,若有所思道:“我想我知道為什麽‘不死鳥’那麽疼你了……”

聞言,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竟然說一個海賊的男女之情?拜托……隊長他根本就不愛我,我也不愛他,我們只是單純的肉|體關系。”

我笑得聲音很大很沒品,可明明沒有傷的心臟卻越來越痛,順著神經傳遍了全身。

馬爾科馬爾科馬爾科……我不能再去想這個名字,不能。

緊緊握拳,用疼痛維持著自己活躍的意識,掌心的傷口撕裂,殷紅的血液染濕了白色的繃帶,我卻渾然不覺。直到那個男人溫柔拉過我的右手,阻止了我的自殘。

他露出古怪的笑容,讓我一陣不舒服想要後退,卻被他攥住手無法掙脫。

他說:“那我們就打賭吧,他到底會不會來。”

“不會,”我瞪著他,低聲否認,“白胡子旗下的島嶼那麽多,他根本就顧及不到這裏小小的一家娼|館。”

他笑而不語,把一個帶著木塞的玻璃瓶塞進我的乳|溝。

“這就是你管我們要的那個‘一擊斃命’的方法,媽媽桑。”沒有立即拿開手,他在我的胸|前玩|弄了一會兒才收回,“無色無味的劇毒,他來的時候,你只要像往常那樣請他喝一杯酒就可以了。”

我性冷淡一般地拒絕了他:“才不要。”

大概真的是死亡前的癲狂,我在他發楞時把那個小玻璃瓶拿出扔到地毯上,又口出狂言,說著說著,幹澀的眼眶中終於濕潤了起來:“沒錯,我就是不想殺他,我舍不得!我從來都沒有遇到過那麽好的男人!我堅決不配合你們又能怎樣?你們已經沒有任何能威脅到我的牌了……”

啪——!!!

臉頰一片火辣辣的痛,牙齒在口腔內咬出傷口,血腥味刺激著味蕾。

那個男人給了我一巴掌。然後上身,輕易把我按在沙發上,伸手來扯我的衣服。我知道他要做什麽,更可悲的是我連掙紮的欲|望都沒有。

牽扯到渾身上下的傷口,我疼得臉色一定很難看。可口中還是嘲諷著他:“你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你想借此羞辱馬爾科隊長?可他的自尊和我之間又沒有半點兒關系。你沒本事,所以只能欺負我,然後再自欺欺人地認定這就贏了馬爾——”

啪——!!!

打斷我話語的又是一巴掌,打在了另一側臉上。我想此時我兩邊的臉都腫了起來。嗯,腫得相當對稱,強迫癥的我心裏終於舒服了點兒。

咽下嘴中帶著腥味的唾液,腦袋亂哄哄的我根本感受不到他在我身上做了什麽,繼續罵道:“你真重口味,我這樣你也硬得起來?”

他的動作終於停下。我註意到他衣上沾上了我的血。

全身的傷口再次裂開,店中這唯一剩下的完好沙發也被我滾上了不少血跡。

那個男人嘖了一聲,從我身上下來,整理衣襟,走了出去。

最後,他對我說道:“你好自為之。反正只是個可有可無的棋子,不要太把自己當回事。”

——“你和‘不死鳥’都是一路貨色,不自量力、自取滅亡……”

躺在沙發上的我,捂著臉,聽到這句話後終於發自內心地笑了出來。這種時候還能聽到這種評價,真的是……太幸福了。

是的,這世上能讓虛榮的我開心起來的事只有兩件,一是馬爾科送給我那麽珍貴的珍珠,二是聽到有人罵我們是一丘之貉。

那之後,我恍恍惚惚混混僵僵地舔著傷口過了數日。具體到底過了多少天我也懶得去翻日歷,反正每日除了艱難地對著鏡子給全身的傷口換藥就是靠在椅子上翻著時尚雜志要不就是臥在房間裏吃吃喝喝,反正店裏的存貨還剩下那麽多,短時間內餓不死人。

……那個人說他罩著我,所以我也樂得清凈,沒人再來我這裏找事。硬要說的話,那個戴著墨鏡的男人中間還是來過一次。

他瞪著我。我翹著腿坐在一層廳中血跡已經幹掉的那個沙發上,踩著一地的狼籍,手裏還捧著半包瓜子,嗑出的殼沒過多久就讓地面變得更加狼籍。

最後,他皺眉道:“若是你耍什麽花樣……”

“哼,”我打斷他,“前提是他會來,不是嗎?”

然後他甩門走了,估計是看我辣眼睛。

我把自己房內的電視徹底砸毀,任由每日的報紙塞滿信箱也不去取,無聊時除了給自己修指甲就是看閑書。我強行讓自己與世隔絕。仿佛這樣就可以忘記之前發生的一切事。

盡管我尚存的理智告訴我,掩耳盜鈴並沒有什麽卵用。

我也想不清楚自己到底要幹嘛,生或死不過是兩個再平常不過的狀態罷了。如今在這個岔路口無論向左拐還是向右拐都沒有區別,唯一讓我徘徊在這裏的理由或許只是……

在等著什麽人。

偶爾——只是偶爾——我擡眼瞥到被我放到床頭櫃上的那個不過半個手掌大小的玻璃瓶時,會想到他。

馬爾科正在做什麽呢?他還活著嗎?

腦中劃過這樣愚蠢的問題,最後又自問自答式的扔走了它們。

他比我頑強多了。更何況,他雖總是掛著那樣一張臉,卻遠沒有我灑脫。我說遣散自己的店就能遣散,但他不能,他必然還會率領著殘黨們戰鬥到底。用大海上的話來講,大概被稱作“海賊的榮耀”。

——所以他一定還活著。並且,還在繼續戰鬥。

我很久很久之前,就私下裏坐在他的身上嘲笑過他。我笑話他,都是爛到這種地步、又背負了如此罵名的人,談“榮耀”二字未免太過誇張。我們的惡名終有一日會把我們推上斷頭臺,既然早就知道了那樣的結果,那之先的名號又有什麽用呢?

那個時候,馬爾科是怎麽回答我的呢?

記憶深處一片模糊,我竟然想不起來。

從那一瞬間開始,我慌了。

我記得他的臉記得他的聲音記得我們的初遇記得他上次離別時的背影,但是我竟然忘了他那時的話。

扔掉手中胡亂翻著的時尚雜志,我從床的這邊滾到那邊,伸手拿起了床頭櫃上的那個玻璃瓶。裏面的劇毒透明又粘稠,致命的藥水與我不過隔了一層薄薄的玻璃,我握著它放到胸口,稍微安了心。

啊、不過我為什麽會因為一瓶被指定用來殺死馬爾科的□□而感到安心呢?

拇指摩擦著瓶身,我想不到答案。

漸漸平靜下來,可我發現自己還是回憶不起當時馬爾科對我說了什麽。把那個小玻璃瓶放回原位,我從床上下來。走向房門,想著或許應該下樓從信箱裏拿出那些不知積攢了多久的新聞報紙。裏面應該能找到有關馬爾科的消息,借此幫助我再回想起點兒什麽。

可我走到臥室門口,纏著繃帶的右手握住門把手時,又站在原地猶豫了起來。

真的要去看那些惡心的新聞嗎?如果我去取了,就意味著我將再次打開自己世界中已緊閉了許久的這扇大門,面對這個真實又血肉模糊的世界——不,那不是我的世界,而是那群海賊的世界。

搞不好,翻著翻著,就能看到馬爾科也死掉了的消息。

……這樣想來,其實也沒什麽。正好給了我一個完美合理的借口,在這個生與死的岔路口,給了我一個可以選擇的借口。

手上有力,我決定打開這扇門。門把手受力下沈到一半——

身後傳來一聲粗魯又熟悉的響聲。房間的窗戶被人猛然從外撞開,一同湧進的冰涼夜風吹打在我的後背上,撩起了我的碎發。我瑟瑟發抖,不知是被凍的還是怎樣。

“喲,莉卡,好久不見。”

我,聽到了那個我一生都不會忘卻又幻想過無數次的聲音,卻不敢轉身。

☆、溫存與道別

? 是現實嗎?還是我太過想念所以產生的幻覺?如果是真實的話……那我或許真該甩他一巴掌,質問他在這種時候沒事兒閑的來我這裏溫柔鄉找安逸圖什麽。

嗯,但是我頂多也就在腦子裏想想了。

身子不受控制一般,我拼命地命令自己轉身一看究竟,可還是僵在原地動也沒動。該死的,動起來啊!我全身發抖,感覺自己都快被自己急哭了。

然後,我聽到背後傳來低沈的輕笑,那人跳下窗臺,細心地關上了窗戶,走了過來,腳步帶著與往日不同的沈重:“怎麽,激動到哭出來了?”

“你才哭了呢!”我成功被激將,終於使出全身的力氣轉身指著他反駁,然後兩滴淚水就不爭氣地順著眼角流下。

他看見我的樣子,十分失禮地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然而我卻有些震驚地沖了過去,轉而下一句的指責就變成了:“你竟然還笑得出來?”

自從他出海後,我就從未見過他如此狼狽的樣子。或者說,他從未讓我見過他如此狼狽的樣子。但此時我卻見到了。不,與其說狼狽,用糟蹋這個形容詞似乎更確切一些。頭頂那坨頭發亂糟糟的,衣服上帶著血漬,臉也不怎麽幹凈……

顫抖著,我小心翼翼地給了他一個擁抱;然後一狠心,就用力把他往床上拽。

他難得配合我沒較勁兒,嘴上卻不停:“抱歉,葬禮過後就一直在各個島嶼間跑,我剛抽空飛過來看……”

“閉嘴,我不想聽這些。”終於把他按在床上,我打斷他的說辭。

倘若是這副樣子……我寧願他永遠都不要來。

吸了吸鼻子,我的眼睛終於恢覆了日常那幹眼癥似的幹燥,伸手去扒他的襯衫檢查外傷。

他捉住我的雙手,疲憊的臉上強行擠出不正經的放蕩表情,對我道:“喲,這麽熱情?”

我甩掉他的牽制,冷著臉不想理他。

尷尬地輕咳了一聲,馬爾科躺在我的床上,收起了調笑,有些無奈地聳肩:“小傷,不用管。”

掃過他的露出的上身,的確已沒什麽可見的外傷,唯一一處較深的傷口也泛著冰藍色的火光。

“不行,果實能力太消耗體力了,果然還是……”我皺眉說著,轉身要去拿醫藥箱。可尚未走出兩步,就被他摟住腰。

——。

隔著薄薄的布料,他的體溫傳了過來。

馬爾科坐起身,雙臂從後緊緊鎖住我的腰身,讓我站在床邊邁不出一步。我感到他也把臉貼上了我的後背。

……在弄臟我的被子後,一定把我的裙子也弄臟了,不過無所謂。

“我說,莉卡,”他低聲道,隱約之中帶著滄桑與勞累,“讓我再好好看看你。”

有什麽熾熱的東西在胸腔中化開,我根本無法拒絕。

他臂上用力,把我帶到了床上,不帶有一絲情|色。我一手撐著床尚未坐穩,他就枕著我的大腿躺了下來。

我:“……”壓到了我腿上的傷口,但那疼痛仿佛遠離了我的肉|體,游蕩在神經之外,僅停留於皮肉的表面。

我低下頭,伸手打理著他亂糟糟的頭發,憋了好幾秒才吐槽道:“……你倒是會享受。”

“啊,我只是比較擅長享受莉卡。”他調侃地說著,擡手,摸了摸我頸側的發梢,忽然問,“頭發怎麽了?”

頭發?

哦、那個時候,我用碎瓷片……

我從他的眼中看到了另一個角度的自己:低著頭,齊耳的發絲垂下,發尾還帶著自然的弧度。

馬爾科眼中的自己……馬爾科眼中映著的自己,更得寸進尺,是馬爾科眼中還有自己。

露出自己也無法理解的溫暖笑容,我握住他摸著我發梢的手,放到臉側蹭著,惡心地撒嬌,回答道:“剪了,不好看嗎?”

“好看,”他的手順勢撫摸著我的臉頰,上面薄繭和嶄新的傷疤摩擦得我一陣顫抖,他看著我,那麽的平靜沒有波瀾,口中卻說出了我從未聽過的悅耳情話,“只要活著,莉卡你怎樣都好看。”

我承認,見過大風大浪什麽好話沒聽過的我……相當沒出息地呆滯了好幾秒。我以為他會說,醜死了。

……因為年少時,他也的確這麽說過弄斷頭發的我。

“這還真不像是從你嘴裏出來的話,馬爾科。”我吐槽。拉過臉側的那只大手,剛想舔上去,卻被他抽出。

……

他閉上眼,輕聲說:“我累了,莉卡。”

看著他眼底那明顯的黑眼圈,我心疼得猶如針紮卻不能表現出來。他過的都是什麽日子?睡都睡不安穩。

喉嚨顫了顫,我聽到自己說:“那就睡一覺吧。”

他極小的“嗯”了一聲,枕在我的大腿上,很快,呼吸趨於平穩。

跪坐在床上,我一動都不敢動,生怕打擾他的淺眠。想要撫摸他疲憊的臉也只能強忍下來,用目光貪婪地看著他,一遍又一遍。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將這個男人銘刻在靈魂的更深處。

馬爾科……

我無聲叫著他的名字,怎樣也不夠。

床頭櫃上,那個帶著木塞的小玻璃瓶,在燈光下閃閃發光。

——。

表盤上的指針從11指向了1。

他只睡了不到兩個小時的時間。我甚至開始懷疑是自己的呼吸聲打擾了他,屏著氣凝神望著他不知夢到了什麽微微皺眉,然後慢慢睜眼、對焦,與我對視。

我眨眼。

馬爾科一只手扶額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道:“被你這麽盯著還真夠……”

最後那個詞他咽了下去,沒說出口。

我……

悶悶地別開臉,自責之情瞬間湧了上來。蔫了的我咬著嘴唇小聲說:“抱歉,我不看你了。繼續睡吧……”

他笑著用手拍了拍我的臉,把我的腦袋扳了過來,道:“餵,開玩笑的。”然後坐起。

他不動還好,一動……

嗚嗚嗚腿麻了整個下半身都沒有知覺但是還好疼好疼好疼QAQ!

馬爾科:“……”

他略帶嫌棄地沈默了幾秒,隨後傾身拉我的腿。

我捂臉怪叫:“別碰我讓我緩會兒就好欸都說了你——啊!”

不顧我這點兒有氣無力的反抗,他拉直我的腿就要揉。我伸手抄起枕頭往他臉上糊,結果……

啥?你問結果?

整個人麻到下盤不穩,我向前撲去,一把將他按到身下,而手中的枕頭……恰好壓在他的臉上。

……

我:“……那個,我不是故意的。”

默默把枕頭移開,他那張還帶著幹涸血跡的臉露了出來。

“莉卡,”他無奈道,“我還傷著……”

這個男人很有用一句話把我惹火又用一句話把我弄得不知所措的本事。而次次上鉤的我也的確是……無藥可救。

低著頭,我丟掉那個枕頭。俯下身,用唇蹭了蹭他的,討好道:“對不起,原諒我吧……”

他的大手按上我的後背,我一下脫力趴到他的身上,依舊發麻的雙腿讓我痛呼出聲。可又惦記著他的傷——雖然外傷是看不出什麽——悄悄控制著力量。

“我該走了。”他在我的腦後揉著我的短發,在我耳邊說了這樣的話。

我眼前只有他的一側肩膀和床單的花樣,看不到他的表情。他的聲音隨著胸口的震動,通過骨傳聲進入我的腦海,比尋常更為低沈。

——啊、又是離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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