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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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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的喃喃道:“娘,我怕......”她自己也說清楚自己是在怕什麽,只是這時候腦子一片空白,心卻跳的厲害,說不出的害怕和擔心,眼淚根本止不住。

裴氏低頭看著女兒那既像自己又像丈夫的臉蛋,悲從中來,一時也忍不住了,也抱著女兒大哭起來。

宋氏就坐在邊上,本是想要再勸幾句,只是瞧著這情形卻忽而從榻上站了起來,悄然伸手拉了沈采薇出門去:“先讓她們母女呆一會兒,好歹緩一緩。”這樣的時候,旁人的勸說也不過是蒼白的無用之詞罷了——針沒刺在自己身上,自然不痛。

沈采薇默默的跟著宋氏出了門,等出了房門才開口問道:“大伯母怎麽這時候把這事說了?”裴氏一輩子都沒吃過什麽苦,這樣的消息,哪裏禁得住?

宋氏唇邊還殘留著一絲苦笑:“你以為是我說的?是官衙裏頭來了人,不知就裏的就把消息傳到了這邊。我趕到的時候,你嬸嬸險些都要鬧起來了,我怎麽敢再瞞下去?”

沈采薇知道是自己誤會宋氏了,不太好意思的頓住口,低了頭去看腳尖。她心裏頭也說不出是什麽滋味——那是曾經把她抱在膝上餵點心,手把手教她寫字,拿著外頭買的面人逗她笑,用溫柔的聲調給她念書的人。她也是真心那沈三爺當做叔叔甚至於父親。出了這樣的事,她甚至也想要如沈采蘅那樣大哭一場。只是,她到底比沈采蘅年長一些,知道哭解決不了大事。

“大伯母,我想去找三叔。”沈采薇陪著宋氏走了一段路,腦中靈光一閃,忽然語出驚人的說道。

宋氏面上極快的掠過一絲驚詫之色。她久經世事,反應極快,立刻就按住了沈采薇的肩頭,沈聲道:“你這是在說什麽呢?!”她似是意識到了自己語氣有些重,很快便放緩了聲氣,勸道,“采薇,你別胡思亂想的。別說眼下倭寇還沒退,你一個小姑娘,哪裏能夠這樣胡鬧?”

沈采薇低了頭,低聲應道:“知府那邊還要防著倭寇,肯定不會太用心去找三叔。時間拖得越久,三叔必是越危險。咱們應該自己派人出去找才對。”

宋氏面沈如水,聲音卻依舊是溫柔堅定的:“那也輪不到你一個小姑娘去犯險!那些事我自會安排,你別太操心了。我瞧著你的臉色也不太好,昨晚必也是沒睡好。聽話,早些回去休息,睡個回籠覺。再過幾天,你三叔那裏一定會有消息的。”

沈采薇還要再說什麽,想了想卻還是乖巧的點了點頭:“我知道了,大伯母。”

宋氏目送著沈采薇往回走,想了想後又吩咐身邊的人:“二娘性子倔又一貫有主意,讓她身邊的人都給我提點心,多註意點。”

“是。”一個身材矮胖的嬤嬤應了一聲。

宋氏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額角,低聲自語道:“這一晚上亂的,我這頭都要痛了......”她苦笑了一下,“明明外頭打贏了,我這心裏卻是半點也沒輕松起來。”

沈大爺一顆心都撲倒學問和書院上,長子遠在京城,次子和女兒現下又不頂事。這個家,說到底,出了事還是得她來扛著,一點兒也輕松不得。

沈采薇回了院子,卻沒如宋氏說的去睡個回籠覺。她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起身去了書桌那邊寫信。

她也知道自己異想天開的“去找三叔”的想法太過荒唐,只是靈光一動的想起適才聽說射了倭寇首領一箭的李景行,心裏頭不由有了點別的想法。

李景行既然能夠出戰,想來和顏知府那邊的關系很好,說不準真能在這時候帶些人出城尋人。且他身手也很不錯,要是請他去找人,豈不是正好?

沈采薇自然不是那種自我感覺良好到“天下皆我媽”的人,她也知道自己和李景行不過是泛泛之交,對方犯不著這種時候替她犯險。

只是,事關沈三爺的安危,她還是願意試著盡一盡力。

沈采薇坐在書桌前,刪刪改改的寫了好一會兒,幾乎把肚子的墨水都倒出來了,這才把信給寫出來。她這時候也顧不得去擔心所謂的“私相授受”,匆匆的把綠焦叫了進來,悄聲吩咐了幾句。

綠焦聽著這吩咐,心裏頭頗有些不安,但她素來對沈采薇言聽計從,稍一猶豫,還是聽話的拿著信出了院門,準備按照沈采薇的吩咐尋機出府去送信。

只是天不從人願,她這才出了院門就被宋氏派來的嬤嬤給撞了個正著,立時就給攔下了。

☆、69

李景行一回去就見到了正坐在房中自斟自飲的李從淵,不由略感心塞。

他回城之後已經匆匆的洗了澡也換了一身衣服,只是他這一晚上水裏來火裏去,烏發雖已經擦過但依舊有些濕,此時正有些淩亂的披在肩頭。

李景行先是恭恭敬敬的給李從淵行了禮,然後才隨手把自己換下的玄色甲衣掛起來,順口問道:“這樣晚了,父親怎麽還沒睡?”

李從淵打量了一下他,拿著酒杯抿了口清淡的酒水,不答反問道:“看你這摸樣,是準備出門?”連衣服都已經提早換好了,想來不過是回來說一句。

李景行手上動作頓了頓,拿在手上的甲衣被他輕輕的抖了一下,發出細細碎碎的聲響。雖然已被水洗過一次,但則甲衣上頭依舊有一點兒血液的腥氣藏在縫隙裏。李景行站在原地沒動,也沒有應聲。

李從淵一手把兒子帶大,哪裏會不清楚自己兒子的性子?一見他這樣子,心裏便有了底。

他握著酒杯的手指輕輕的在青瓷上面擦過,長眉微挑卻只是一笑。他的眼中雖有一絲深沈的思緒不易察覺的掠過,口上卻帶了點漫不經心的意味,輕聲道:“讓我猜猜,你這是想替沈家去城外探一探沈三爺的安危?”去福州的船雖是沈了,但沈三爺等人卻沒能看見蹤跡,按常理推斷,那些人還是有可能是安全的可能的。

李景行並沒有想要否認——反正也瞞不過沈三爺。他幹脆直接的點頭認了,一雙眼睛明亮宛若星子,看上去一派風光月霽,似乎毫無半點私心:“反正這時候我也睡不著了,顏大人那邊還忙著防範倭寇,怕也是抽不出人來。我閑著也是閑著,正好幫把手去瞧瞧——既是全了我們和沈家的情誼也算是可以先探一探福州那邊的動靜。”他這說辭是他早就想過了的,緩緩道來,有理有據,情理皆在。

李從淵面色不變的點了點頭:“那你去吧......”

聽到李從淵這話,有了準備的李景行反倒詫異了一下。他轉頭去看李從淵,目中不自覺的便顯出了幾分詫異的神色。

李從淵放下酒杯,雙手交叉支著下顎,擡了眼去看已經逐漸長大的兒子,聲音聽上去溫溫的:“我又不是那等不知事理之人,你既然已經做好了決定,我又如何會去攔?再者,你也已經大了,後面的路要如何走,都還需要自己去拿主意。”

李景行略一思忖,認真的看了看李從淵,很快便點了點頭接口道:“那父親早些休息,我先走了。”

看著兒子匆匆離去,李從淵十分無奈的低頭看了看手中空空的的酒杯和另一個已經倒滿了酒的酒杯,微微覺得有些惆悵——這還只是看上人家姑娘呢,就已經趕著要討好叔叔了......蠢成這樣,真是他兒子?

李景行自然是不知道李從淵覆雜的心思,他自知道沈三爺的事情起就有了動身去尋沈三爺的打算。只是大戰當前,那些私情卻需放一放。後來得勝回城,他便從顏知府那裏要了幾個人,準備和李從淵說過之後便立時起身出城尋人。

另一邊,寫了信的沈采薇卻並不知道那信出了院子就被宋氏派來的嬤嬤給收走了,更是不知道李景行早就十分自覺地出城尋人了。她左右沒有睡意,想著不如尋些事來忙一忙,排解一下自己的心情。

於是,沈采薇幹脆令人把燈挑亮些,叫了管事的陳媽媽來,自己拿了施粥送藥的那本賬冊看了起來。

施粥送藥這事是她自個兒提出來的,又是件助人為樂的好事,無論如何都得要好好去做才是。

沈采薇拿著賬冊看了幾頁,便指著一行數字問那管事的陳媽媽道:“我聽說閉城這些日子一來,店鋪關了許多,可這米價看著怎麽沒漲多少?”

那管事的陳媽媽陪著笑答道:“姑娘年輕,不知道這裏頭的道理。家裏吃的米和施粥的米是不一樣的。這施粥用的是陳米,價錢自然是少了的。”

沈采薇聞言微微蹙了蹙眉,便開口問道:“若是換了新米,還需再添多少銀子?”

管事的陳媽媽一雙三角眼生的十分精明,聽了這話連忙道:“哎呦,姑娘這是不知道這裏頭的事呢......大家搭粥棚子施粥,用的多是陳米,價錢上頭便宜了,自然能買的多一些,一鍋粥的分量也足一些。”

沈采薇把賬冊放到案上,手就按在上面,慢悠悠的擡了眼去看那媽媽:“我年紀輕,許多事確是比不上陳媽媽你見得多。只是,我自個琢磨著:這回也不是饑荒,沒那麽多的災民,左右不過是些遭了倭寇禍害逃進城的人家和沒活幹吃不上飯的窮人家,想必是和以前施粥時候的情形是不太一樣的。這麽些人,就算是用新米,想來沈家也是施得起的。”沈采薇輕輕一笑,眼裏似乎含了點什麽,反問道,“陳媽媽,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陳媽媽想起自己先前還打算著是不是要在米的分量上做些手腳賺些油水,此時聽到沈采薇這些話,連忙用力點頭應下:“是這個理,二姑娘說得對。老奴回去馬上去讓人換了新米來。”

沈采薇見著陳媽媽應了聲,心裏松了些便又問起別的事來:“這些藥材都是從寶榮堂進的?”

陳媽媽點點頭:“咱們家的藥材都是從那進的,價錢上頭也好商量。”

沈采薇略有猶豫——她這上頭倒是沒太多經驗,想著遲些再去問一問宋氏的想法,便點了點頭,接著往下看賬本:“嗯,那再說下面工人的工錢吧......”

陳媽媽再不敢小瞧沈采薇,背繃得緊緊的,就和對著宋氏似的,認認真真的一一把賬目說清楚了。

等她們說好這上頭的事情,沈采薇擡頭看了看窗外,見著東方微白,便擺了擺手說道:“倒是勞媽媽特意跑了這麽一趟。”

她話聲落下,聽出話音的綠袖連忙上來給陳媽媽遞了個荷包:“媽媽來回一趟也是辛苦,權當是吃酒錢。”

陳媽媽本就是管賬的,一接手就知道裏頭銀錢不少,心中暗道——都說二姑娘和氣大方,倒還有真幾分道理。這二姑娘雖然是養在三房,可這一敲打一賞錢的,倒是得了幾分大房太太的真傳呢。陳媽媽心裏一凜,更是不敢輕忽,恭敬的道:“那就多謝二姑娘了。姑娘若有什麽事,只管來找老奴便是了,老奴若是有半句虛話,就叫天雷劈了。”

沈采薇被她這話逗得抿了抿唇,只是道:“哪裏用得著。”

她心裏頭惦記著裴氏和沈采蘅,待陳媽媽走了,便起身去正院瞧瞧。

裴氏的大丫頭夏蓮就侍立在那裏,見了沈采薇,連忙行禮:“二姑娘來了......”

沈采薇壓低了聲音問道:“嬸嬸和三娘如何了?可是歇下了?”

夏蓮亦是低聲應道:“三姑娘哭困了,剛剛閉了眼休息,如今正躺在屋裏呢。倒是三太太睡不著,洗漱完了正在裏頭坐著呢。姑娘可是要奴婢通報一聲?”

沈采薇點點頭,想了想後又吩咐道:“你讓人備好早膳。我進去瞧瞧嬸嬸,再如何也要叫她們吃些東西,身子總是最要緊的。”

夏蓮感激的看了眼沈采薇,把早膳的事情吩咐了下去才進去通報。不一會兒,她便出門引了沈采薇進去:“太太一聽是姑娘來了,人都精神了許多呢。”

沈采薇低了頭,掩住微微有些紅的眼眶,快步走了幾步,越過繡著山水的屏風,正好見到了正躺在榻上休息的裴氏。

裴氏夜裏哭得厲害,眼睛都腫了,便是眼底都還有血絲。雖說是已經洗漱過了,但裴氏眼下看上去依舊有些憔悴,全然沒了過去那養尊處優、閑適自在的模樣。她擡頭看了看沈采薇,面上浮出一點勉強的笑影子,輕聲道:“是二娘來了......”

沈采薇心中一酸,上前幾步,坐到榻邊握住裴氏的手道:“如今三叔還沒消息,嬸嬸更該註意身體才是。過些日子,若是三叔回來瞧見了嬸嬸這模樣,豈不是要自責死了。”

裴氏擡手撫了撫她的頭:“你這孩子......”她微微嘆了口氣,“若是你三叔真出了事,你可願和我一起回京......”

她說到一半,似是忽而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麽,用手掩住唇,本是幹涸的眼裏又有淚水落下,喃喃道:“我這輩子是只認他一個的。只是若沒了他,我是真不想再留在松江了......”

沈采薇輕輕摟住裴氏的手,柔聲道:“嬸嬸你別多想了,三叔他那麽聰明,一定不會有事的。雖然三叔身子弱了些,但他一貫是心有成算,既然都說沈船上頭沒有蹤跡人影,那他就一定是平安無事的躲在某個地方呢。等倭寇退了,松江城開了城門,三叔一定就會回來了。”

裴氏點了點頭,好一會兒才道:“你說的對......”

沈采薇拿著帕子替裴氏擦了擦眼淚,又柔聲道:“我忙了一大早都還沒用早膳呢,剛剛進門前就叫廚房做了一些。左右您也沒吃,陪我吃一點好不好?”

裴氏看了看沈采薇,這才點頭:“好吧。”

眼見著裴氏松了口,邊上候著的夏蓮不禁喜出望外,連忙起身去交代廚房端早膳上來。

☆、70

裴氏惦記著沈三爺的安危,雖是勉強用了膳,但到底沒什麽胃口。

沈采薇又是勸又是哄,好歹讓裴氏把一碗燕窩粥給喝了。

見裴氏多少吃了些東西,沈采薇悄悄地松了口氣,接著又買一送一的接著勸:“三娘和四郎都還小,要靠著嬸嬸您呢。為著他們,您也要照顧好自己才是。”

裴氏心裏頗苦,吃什麽都是苦的,只是她現下聽到沈采薇這話,想起膝下兒女,便也勉強擡手吃了幾個油炸的果子,然後才擱下筷子:“我且去瞧瞧三娘,她也沒吃早膳呢......至於四郎,他現下還不知道這事,我想著,就別告訴他了。能瞞幾天就是幾天吧。”

“確是這個理。”沈采薇連忙點頭應了下來。她見裴氏終於精神了些,便溫聲道,“嬸嬸昨日想來也沒睡好,今日可要好好休息。”

裴氏點點頭,起身往裏走道:“嗯,我都知道。”她頓了頓,又道,“三娘你也去歇一歇吧。你還小,正長身體,也要多休息呢。要是累到了,就不好了。”

沈采薇低了頭看著自己的腳尖,聲音輕輕的:“我知道的,嬸嬸放心好了。”

宋氏那頭亦是不放心三房諸人,早早的就遣了人來問。聽說是沈采薇勸著裴氏用了膳,不免又嘆了口氣,語氣上頭很有些欣慰:“咱們家三個姑娘,還是二娘最知事理,最能幹。”

宋氏的丫頭修竹上來給宋氏倒了茶,粉面上帶著笑,細聲勸道:“各人有各人的長處罷了。旁的不說,咱們大姑娘一心向學,乃是天下聞名的大才女,其他人拍馬都夠不到。”

宋氏抿了口茶,茶水清淡,她嘴裏亦有些清苦。她動作嫻雅的用帕子擦了擦唇角,淡淡一笑:“就你嘴甜,會說話......只是,若真是論起來,才女這名頭又有什麽用?倒是平白的多了一肚子墨水、一身子清高。人活在世上,衣食住行、筆墨紙硯,哪一樣不是要靠著她們瞧不上來的阿堵物去換?”

修竹小心翼翼的把一碟碟的點心放到案上,聽到這裏回了一句:“瞧太太這話說的......大姑娘也是您和老太太教大了,雖不耐俗務,多少也是懂的。再沒見過您這樣編排自己姑娘的了。”

宋氏適才也不過是隨口這麽一感嘆,聽到修竹的話只是自嘲一笑,便不再多說了——自己的女兒再不好也是自己的女兒,旁人的女兒再好也是旁人的女兒。

宋家本也是書香門第,宋氏少時更是極有才名,要不然也不會嫁給一心專研學問的沈大爺。只不過她到了這個年紀,管了半輩子家,到底還是知道了什麽才是實在的。過起日子,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都不過是錦上添花的東西,到了緊要關頭反倒都沒用。

宋氏用了些點心,把家中大小的事情理了一遍,想起沈采薇的事便開口問了一句:“二娘那邊不是要施粥送藥嗎?準備得如何了?”

修竹連忙應道:“聽陳媽媽說,都備齊全了,粥棚子也搭好了,不會有差錯的。”

宋氏又嘆口氣:“二娘的確是不用叫人擔心的。”她頓了頓,壓低了聲音,眸光微微顯出刀片一般的銳利,“昨晚那封信的事過去了就過去了,再不許多提。二娘那個丫頭也要多交代幾句。這樣吧,你替我吩咐下去,知道事的也都給我把事情咽到肚子裏。”事關沈采薇的閨譽,宋氏也不得不小心再小心。

這種重大問題上,修竹自也是不敢玩笑的。她面上的笑容一收,端正了面色,認認真真的把事情給應了下來。

到了施粥的那一日,沈采薇起了個大早,叫了馬車先去粥棚那裏看看——因為倭寇還在外邊圍著,她這次出府還是特意和宋氏打了招呼的。因此,沈采薇也不敢太高調,只叫收拾了個小馬車,低低調調的出了府。

沈采薇本只打算去看一看,畢竟她也幫不上什麽忙,不過是瞧一眼看看下面的人有沒有偷懶或是偷工減料罷,起個監督作用罷了。只是,沈家的馬車剛剛上了街道,伺候在她身邊的綠袖眼尖瞧見了車窗外的人,便出聲道:“姑娘您瞧,那不是賀先生嗎?”

沈采薇楞了楞,連忙順著綠袖的目光看去,果然發現:就在藥堂邊上,搭了個小棚,賀先生坐在棚下,正認認真真的給人瞧病。

江南的官兵本就不及倭寇兇悍,哪怕是那一夜的突襲,一戰打下來都有許多人負傷或是戰死。最重要的是,倭寇有火炮,每次攻城一輪炮火下來,許多守城的官兵都要倒下。

傷者越來越多,松江府中的軍醫統共卻只那麽幾人,加上松江城裏的藥堂也關了許多,許多傷重的官兵都是拖著沒能及時醫治的傷在守城。所以,沈采薇才會在施粥的關頭想著送些藥,好歹也能替那些傷重的官兵緩一緩。

賀先生乃是孀居,雖也有些“男女授受不親”的約束,但到底不需要像姑娘家一樣小心計較。加上到底是醫者,做的就是救人的活,也沒有人敢嘴皮子壞到說閑話。只見賀先生在自己面上帶了個面紗,正仔細小心的替那些傷者處理傷口。或許是因為認真起來的女人看起來格外的有魅力,哪怕是黑黑瘦瘦、不假辭色的賀先生,此時遙遙看去亦是猶如畫中觀音一般靜美端莊。

沈采薇看了一眼,面上掠過幾許思緒,忽而從邊上拿了帷帽自己帶上,轉頭和綠袖說道:“既然見了先生,不問安總是不好。我先去和先生問個好,你們且等一等。”

“姑娘......”綠袖吃了一驚,匆忙拉住沈采薇的袖子,頗是焦急的道,“這裏人來人往亂的很,您可別亂跑。”

沈采薇反手拉下她的手,只是輕輕一笑:“放心,就幾句話的功夫。”

沈采薇下了馬車,徑直走到賀先生邊上,待賀先生處理好前面那個傷者的傷口頓手休息的時候上前禮了禮:“先生安。”

賀先生擡眼看了看沈采薇,沒說話——因為沈采薇臉皮厚一直賴在岐黃班裏,岐黃考試上頭的成績有很不錯,賀先生也就再沒有抓著她初時的那一點錯誤就讓她離開。只是,說到底,第一印象總是不好改,賀先生一見著她便沒有什麽好臉色。

沈采薇甚是機靈,從邊上的小丫頭手裏接了盛著清水的銀盆子:“先生先凈一凈手。”

賀先生一貫有些潔癖,加上做醫生的都甚是愛護自己這一雙手,此時也就沒有和沈采薇計較。她把手浸在清水裏,認真洗了一下。因為適才處理傷口的時候沾了不少血跡和膿水,一盆水很快便臟了。

沈采薇連忙又殷勤的遞了手絹給賀先生擦手。

賀先生被她這樣服侍了一遍,也不好再擺出難看的臉色,語氣稍稍和緩了一點,問她道:“這種時候,你怎麽出門了。”

沈采薇自是不敢說謊,老老實實的把自己準備施粥送藥的事情說了。

賀先生點了點頭:“勿以善小而不為,你能有這份心,很不錯。”她一貫寡言,此時說了這麽長長的一句,先是非常滿意了。

沈采薇難得在賀先生這裏受到這般讚揚,不由面紅的笑了笑,自謙道:“先生過獎了。”

賀先生並沒有理會沈采薇的自謙,把手擦幹凈之後便又坐回原來的位置。她側頭看了看站在邊上的沈采薇,提點了她一句:“這樣吧,你若無事,今日就跟在我邊上打個下手?”

賀先生這話卻是全然為著沈采薇了。平日所學皆是書冊之上,能夠正面看著賀先生如何處理傷口、如何治療患者,顯是難得的機會。再者,既然賀先生說是“打下手”,想來也都是輕松的活。

沈采薇也知道珍惜機會的道理,連忙雙手交疊,行了個禮,認認真真的道:“先生教導,敢不從命。”

賀先生微微笑了一下,隨即抿了抿唇,掃了她一眼:“這樣吧,你替我那後面的藥拿來。”

沈采薇乖乖的去拿了藥。

賀先生隨口和她說了一遍藥裏的成分和效用,沈采薇認真聽著,一一的記在心裏。這樣一來一回,果真是受益匪淺,尤其是在如何處理那些炮、箭、火等傷口上。

倒是綠袖,一個人在馬車上等了大半天,心都要焦了一半,且不說沒能把自家姑娘等回來,擡眼一看——自家小姐反倒悠悠然的在哪裏打起下手了。綠袖急的不得了,也坐不住了,趕忙下了馬車跑過去。

沈采薇正在邊上收拾繃帶呢,見了綠袖方才想起自己今日要做的事,擺了擺手道:“你先替我去粥棚那邊瞧一瞧,遲些再來接我便是了。”

綠袖急的臉都要綠了又拿沈采薇沒法子,只得領了命令,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沈采薇跟在賀先生後面,見她輕車熟路並且好不嫌棄的處理著那些看起來嚴重難看的傷口,心裏既是佩服又是景仰。

不為良相即為名醫,賀先生這般的才是真正的醫者仁心。

只是,還未等到傍晚,綠袖那丫頭就又跑來了。

沈采薇很是無奈:“不是叫你在粥棚看著嗎?”

綠袖跑的一臉通紅,就像是紅彤彤的蘋果,她激動又歡喜的道:“姑娘,三爺回來了。太太叫您也回去呢。”

☆、71

沈采薇手一抖,差點把頭上的器具給丟到了地上。她匆匆把東西放到一邊,轉身就去和賀先生告辭:“先生,學生家中有事,今日先提早告辭了。”

賀先生看了她一眼,因手上還忙著,倒也沒有說些什麽,只是略帶隨意的點了點頭。

沈采薇著急沈三爺,匆匆禮了禮,便帶著綠袖往家裏去。

沈三爺在的時候,沈采薇雖覺得他很好很好,但心裏頭卻也沒什麽特別的想法,畢竟她前世光棍慣了。直到沈三爺出了事,她才跟著急了。

現下得了這樣的好消息,沈采薇心口被那麽一團歡喜的焰火燒著,心裏頭熱熱的,那火燒到面上,臉也是紅撲撲的顏色。馬車進了府方才停下,她也顧不得儀態,提著裙裾急匆匆的往上房趕去。

一進上房,就見著宋氏和沈采蘅都在。

沈三爺沒事了,宋氏做長嫂的心裏也安穩了許多。她見沈采薇急匆匆的跑來,不免有了玩笑的心思,拿出帕子替她擦一擦而額上的汗水:“跑得這樣急做什麽?你三叔好端端一個人,又不會跑了。”

沈采薇難得羞窘,不由低了頭,輕輕的叫了一聲:“大伯母。”

她過了年就要十二了,身量長了一些,胸口也已經有些鼓鼓的了。她本就生的好,此時面頰微微帶了點紅色,更顯得顏如春花。那白皙柔軟的脖頸看上去就像是春天剛剛露出來的花枝,嬌嫩嫩的。

宋氏瞧在眼裏,知道這侄女如今也算是大姑娘了,心裏不由得警醒了一些。她緩緩的收了替沈采薇擦汗的帕子,口上不動聲色的說道:“這一回你三叔能回來還多虧了李家公子,說是救命之恩都使得。我已備好了禮,待你三叔傷好了,咱們一家就去謝謝人家。”

這樣的大事按理是不用和沈采薇這樣的小姑娘說的。只是現下聽到李景行的名字,沈采薇怔了怔,心裏一突,忍不住擡頭去看宋氏。

只見宋氏一雙水眸清亮幽黑,仿佛可以直直的看進了沈采薇的心裏。

沈采薇這時候方才想起綠焦這些日子的反常,頓時明白過來了——姜還是老的辣,想必她送信出去這種小手段早就叫宋氏給發現了。只是宋氏顧著她的面子不曾說出來,這時候事情都已經結束了,輕描淡寫的提上一句叫她留個教訓。

沈采薇不由端正了態度,收起了其他的雜心,問起了正事:“怎麽沒見著三叔?”

這話一出來,邊上坐著吃點心的沈采蘅便笑了起來。她眉眼彎彎,盡去了愁色,連帶著頰邊的梨渦都是甜馨馨的。她往前幾步,頗是快活的摟住沈采薇的手,輕輕的搖了搖,湊到她耳邊說悄悄話:“他和我娘在裏頭說話呢......”

沈采蘅嘴裏吐出的熱氣吹得沈采薇耳裏癢癢的。只是,她拉長了聲調,聲音裏頭藏著點狹促的笑意,就像是細小的花瓣掉到衣服裏頭,香氣淡淡的卻甜得很。

沈采薇一聽就明白過來了,一時間倒是說不出什麽來,只是不由的紅了臉。

宋氏知道她們女孩家面薄,見著兩個小姑娘都紅了臉,也覺得好笑。她想了想,便擺擺手道:“左右現下也無事,你們兩個悶了這些天,今日也不必陪我在屋裏煩。自個兒去外頭走一走吧,晚上是要陪老夫人用的,正好兒大家聚一聚。”

沈采薇和沈采蘅脆生生的應了下來,手牽著手,一起往園子裏去。

沒了裴氏在上頭看著,她們兩個小姑娘說起話來反倒更自在。沈采薇也沒了顧忌,直接開口問道:“三叔這回是出了什麽事?”

沈采蘅歪頭想了想,便答話道:“他們去福州的船半路上就叫倭寇的火炮給打著了。好在爹爹他們運氣好,倒是叫邊上漁村的幾個村民給救了。只是松江城門關了,爹爹的腿傷了動不了,所以才斷了消息。”她說到這裏,忍不住抱怨了一句,“那些倭寇可真是害人。我聽爹爹說,那漁村統共也就百十個人,地方又小,倭寇本也不打算要在那裏停駐,竟還要沖進去搶殺一通。活著的村民也沒多少了。”

戰爭之下,人命怕是都及不上螻蟻。

沈采薇亦是心有戚戚,沈默了許久才接著問道:“對了,福州那邊有消息嗎?”

沈采蘅沒了心事,心情暢快。她蹦蹦跳跳的跑到了桂花樹下,仰頭嗅了嗅桂花,微微笑了起來:“爹爹自己腿傷了沒去報信,不過也已經遣了人換陸路去福州了。算算時間,想來福州的援軍也快要來了。”

這倒是個好消息。至少松江很快就要解圍了。

沈采薇也不由笑了起來,拉住沈采蘅的手,跟著仰頭看了看桂花樹,戳著沈采蘅的面頰道:“要不晚上吃桂花山藥?”這雖是道藥膳,吃起來卻甚是可口香甜。

沈采蘅被這麽一說立時就餓了,吐吐舌頭,得隴望蜀的看著不遠處的梅樹笑道:“待今年的梅花開了,咱們正好還可以吃梅花羊肉粥。”

沈采薇忍俊不禁,被她這樣一提,倒是想起了件事:“唔,被你這麽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今年女學的梅花節不知道還辦不辦呢。”

和蘭舟節這種女學自己訂下的節日不一樣,梅花節乃是大越民間家家戶戶都要過的節日。只是,女學裏頭過起梅花節卻頗得了前人的幾分逸趣,含了點閑情。

沈采蘅一笑:“肯定要過的。再過些日子倭寇肯定就要退了。年年都要辦,今年哪裏能夠落下。”

沈采薇手扶著樹幹,想了想便點頭道:“也是,這也算是太/祖皇帝訂下的節日,必是要辦的。”她想起這節日的由來,心裏頭又免不了覺得有趣,想著:有個這樣有趣的開國皇帝,怪不得會有個要辦女學的開國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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