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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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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暖和,沈采薇和沈采蘅此時在外頭跑跑走走也不覺得有多冷,只是她們不知道,北方這時候也已經刮起了寒風。也是巧了,此時京中亦是有人在說梅花節的事情。

“咳咳,這天越來越冷,倒是快要到過梅花節的時候了......”皇帝近年被朝政和太子的病壓著,整個人都瘦了許多,穿了一身玄色的便服,瞧著便如尋常人家的老人一般。

只是,他願意去做尋常老人,旁的人卻沒幾個真會把他當做尋常老人。

蕭齊光往前幾步,小心翼翼的扶著皇帝坐下,細心的從邊上的公公手裏接了茶遞上去。

皇帝喝了口茶潤了潤喉,接口笑著問道:“梅花節的由來你可是知道?”

蕭齊光點點頭,溫聲道:“少時聽著王府裏的乳母說過。聽說是太/祖皇帝是在冬日裏初遇光烈皇後,初一見面便驚若天人,甚是傾慕。只是當時家無餘財,不知如何去討好佳人,於是便每日早起去采梅花放到光烈皇後的窗口。他一共送了半月的梅花,後來偶然被光烈皇後撞見,最後終是成就了一份良緣。”

皇帝消瘦的面上浮出幾許笑意,溫和的看著蕭齊光,語氣裏帶了點惆悵和感嘆:“正因如此,每年女學裏頭都會在梅花節裏辦個宴。那一日,少年便可以光明正大的給心儀的姑娘送梅花,哪一個姑娘得的梅花最多,就是那一年的‘花王’。朕當年的那枝梅花,便是送給了皇後的......”

蕭齊光低了頭,聲音聽上去卻很是自然:“陛下與皇後亦是天賜良緣。大越開國以來,也只有陛下和太/祖皇帝一樣,空六宮而獨有一後。”

這話從蕭齊光嘴裏說出來再到皇帝的耳裏,哪怕聽上去再如何的自然和誠懇亦是有著說不出的嘲諷意味。

皇帝微微合了眼,壓下心頭那些覆雜的思緒,然後緩緩的才擡眼看著蕭齊光,正色問道:“齊光可有心儀之人?”

蕭齊光心中一動,面上卻不顯,只是道:“‘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臣年紀尚小,正該努力向學,哪裏敢分心其他。”

皇帝只是看著他,語氣漸漸淡了下去,只是眼中隱隱的透出幾分銳利的鋒芒:“朕倒是聽說,沈家的幾位小姐都甚是出眾,與你關系很好?”

蕭齊光手掌已然有了些濕汗——他自問待沈采薇別無男女私情,只是視作妹妹而已。可他也不得不承認,這麽多年以來沈采薇是第一個叫他心生憐惜、另眼相看的姑娘。

最要緊的是,只這麽一句便知道哪怕是在松江,皇帝亦是派了人看著他的。

蕭齊光也不知道自己心裏是什麽滋味,面上不露,嘴上卻含了些輕慢的意味道:“都是些小姑娘,莫說男女有別,便是坐在一起也說不到一塊。哪裏能說得上是‘關系很好’?”

皇帝聞言一笑:“什麽小姑娘.......”他這一笑之間,適才那點兒宛若刀尖的鋒利感消了開去,又是一派尋常老人的和藹,很是和氣,“你自己還只十三呢。”

蕭齊光跟著笑了一笑,沒說什麽,只是等著皇帝的下文。

果然,笑了一會兒,皇帝便開口道:“朕記得皇後有個侄女現今也在京都女學呢......”

為君者,從來都不需要把話說透了,點到即止便可。

☆、72

雖是明白皇帝這話中之意,但蕭齊光這一時之間還真沒法子把這話違心應下。因為身世的緣故,他對皇後沒有什麽好感,對於鄭家更是如此。

他知道,皇帝是希望他能娶鄭家女的,這既是合了皇後的心思亦是保了鄭家的平安。

若鄭家女嫁了他,日後必是太子妃乃至於皇後。自古以來,哪怕是九五之尊,只要不昏庸到一定程度就不能輕易的廢了自己沒有過錯的元後。若是不廢後,夫妻一體,帝後同尊,總不能讓鄭家吃了太大的虧。

蕭齊光心中暗暗苦笑:對著皇後,皇帝是丈夫;對著太子,皇帝是父親;對著自己,皇帝卻是君父。既是君父,生殺予奪,自來都是一口說出,下面就要叩首謝恩的。哪裏又會顧忌自己的心思?

蕭齊光不由的垂了眼,把目光往下一移。隨即,他就看見了那案牘那一疊折子最下邊的折子,只露了個邊角——似是浙直總督的折子。

於是,蕭齊光便岔開話題道:“近來也沒聽說江南有事,陛下這裏怎麽有林總督的折子?”這些日子皇帝閑了也會把他召進宮來,考校一二,所以蕭齊光也知道些事情。

皇帝對於他岔開話題的態度略有不滿,但他對著蕭齊光還是有那麽一些耐心和寬容的,想著他到底年紀還輕,這婚事倒也不必急在一時。所以,皇帝也並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反而是十分容讓的順著蕭齊光的心思轉開了話題。

蕭齊光就在皇帝默許的目光裏,手一伸,就把那放在最底下的折子給撿了出來。

林總督的折子說的自然是倭寇圍攻松江之事。認真說起來林總督和倭寇背後那些人還有些說不清的關系,江南地界的那些事哪裏瞞得過他?不過,林總督也是官場的老人了,固然裝作不知道似的在後面看著,但還是先動手寫了折子上來,至少來日朝中問起了也能說他是早早報上去了的。

只是,這折子寫雖寫了,裏頭卻還是有些文章可以做的。林總督知道皇帝性子怠懶,斷不可能一下子就把案上的折子給批完,於是他便使人買通了太監把自己的折子放到最後面。如此一日覆一日,折子始終放在下面,皇帝也始終瞧不見。

若不是蕭齊光今日湊巧遇上,這折子大約還要一段時間才能重見天日。

蕭齊光把折子打了開來,看見上頭“松江”和“倭寇”這幾個字,心頭忽的一驚,差點要站不穩了。

遠在松江的那些人自是不知道蕭齊光這一場驚嚇的,就如沈采蘅所說的,福州水軍果真不日就到了。

兩邊裏應外合,本就已經心生退意的倭寇都四散而去,只是據說那倭寇的首領早早就已經逃了,剩下的不過是些烏合之眾。即使如此,城上城下的官民皆是歡喜雀躍。

這樣的日子裏頭,李家父子都沒去湊熱鬧,一個兩個的都拿著書說閑話。

李從淵自己慢悠悠的翻了幾頁書,抿了口茶,抽出空來擡頭去看兒子,卻見對方正一副神游的模樣看著窗外。

李從淵心裏暗暗生奇,好奇的順著他的目光一看,正好看見了外頭幾株老梅樹。李從淵不由得嘆了口氣:“上回你救了人,沒賴在沈府見人一面,我還只當是你知道分寸了。原是又惦記上了梅花節啊......”

有父如此,如之奈何?

李景行默默的收回目光低頭看書,只當什麽也沒聽見。

李從淵卻不放過他:“我瞧著你不會是不好意思了吧?巴巴的救了人的叔叔,反倒不好意思見人了?”他玩笑似的說了一句,然後眼角餘光瞥見兒子微紅的耳廓,頓覺詫異,“天啊,你不會真純情到這地步吧?”

李景行自懂事起,就不知起過多少次以下犯上的心思。只是他一貫端得住,這回深吸了口氣,端著一張臉正直臉說起正事:“父親,有件事我一直想問您。”

李從淵只好收了笑,應道:“什麽事?”

李景行雙眼認真的盯著李從淵,輕輕的開口道:“父親可知倭寇的火炮是哪裏來的?”

李從淵聞言不由的掃了李景行一眼,唇邊不禁噙了一絲難以捉摸的笑來:“你怎麽關心起這個來了?”

李景行自椅子上站起來,他烏黑的眼睛在被陽光一照,眼瞳上面仿佛還染了一層難描難繪的金光。他已經是少年模樣,面上的絨毛都盡去了,五官輪廓清朗分明。且李景行又剛剛經了一場戰事的,宛若刀劍開刃,雪白的刀光之下頗得了些凜然之氣。

李景行對著上頭的父親拱手一禮,認認真真的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大越大好河山豈容那等蠻夷之人覬覦?兒已立誓,要肅清海患,平定四方。”

“你這誓言立的倒是挺大的,想的也遠。”李從淵不好直接否了兒子的壯志,便點點頭讚他道,“我還以為你會說‘敵未滅,何以家為’呢。”

李景行沒想到李從淵這時候還要糾纏自己那點事,便不由的再問了一句:“父親當日曾言海禁之事,不知有何指點?”

李從淵聽到“海禁”二字,深深的看了李景行一眼,語氣漸漸凝重起來:“你問我倭寇的火炮從哪裏來。那你可知——如今江南那些富商開了桑田養蠶織綢,日以繼夜,是賣去何處?還有那些成色上好的珠寶,又是從哪裏來的?”

李景行心裏一跳,卻是明白了李從淵言下之意:大越海禁,許多活不下去的人便投身倭寇,而商人重利輕義為了借著那些走私的船隊傾銷貨物也與倭寇沆瀣一氣。這樣一來,商賊勾結、官商勾結、官賊勾結。倭寇自然是橫行無阻,更加張狂。

李從淵勾唇一笑,眼眸之中含著幾許譏誚之色。他姿容絕佳,宛若神仙中人,但這一笑之間卻仿佛有刀劍之利直接劃破皮膚,割出淋漓的鮮血來:“倭人所在的倭國也不過是彈丸之地,那些蠻夷之人不知教化,裏頭又分了許多諸侯出來,若不去管,他們自己就能亂成一團。偏偏有人暗中扶持又勾結官商,以此為距地,控制了大越到倭國、倭國到外陸的航線,走私牟利。否則,倭寇何以始終不絕?”

所以,一切就如李從淵之前所言——只有開了海禁,才能止住這不正之風,待把那張利益織成的大網給剪了,才能把幕後之人給揪出來,徹底從根源上面解決倭寇之事。

李從淵的聲音輕之又輕,卻宛若金石之音,擲地有聲。李景行一一聽到耳裏,心中也有了點底,頷首問道:“既然此次出了松江之事,想來朝中或許會重提海禁之事?”

李從淵似是想起了什麽,垂眼看了眼兒子,神色緩和了許多,微微一笑:“確是如此,不過朝中諸事雜多且茲事體大,陛下又是個嫌麻煩的性子,一時之間想必也議不出結果的。你明年就可下場考試,先考出個秀才、舉人來,我也好向沈家提親。待你金榜題名,那時候海禁之事必已經有結果了。你正好可以在江南尋個差使積攢資歷,若能做得好,說不得也能成全了你那誓言。哦,那時候大約也可以辦一辦你的婚事了。”

提到“向沈家提親”,哪怕是李景行都不由低了頭:“父親這是什麽話......”他面上雖不顯,耳廓卻是紅了一圈。

李從淵難得看到兒子不好意思的模樣,不由玩笑道:“今年的梅花節你可上些心。若是沈二姑娘她不同意,我瞧著你這路也難走。”

依著李從淵的打算,若是李景行不出意外,明年能中個舉人。再等上四年,十九歲時大約就能去考春闈了。到那時候,成家立業,想來也不需要李從淵再操心了。

其實,以李從淵之才,當年本是可以更早得中進士的,只是當時他十六歲中舉,李家上下皆是十分高興,李老夫人心裏頭更是對著體弱的許氏很是不滿,當時便起了換親的念頭——雖是自己的侄女,原先也早有過指腹為婚的說法,但本就只是說要讓自己兒子娶許氏,長子這般能幹又怎麽能夠被這麽個病秧子拖累,不若換成小兒子?李老爺做了一輩子的君子,口頭上自然不願意違諾但心裏頭卻是暗暗默許。為著擺平家裏那些人,徹底定下自己和許氏的婚事,李從淵只得先放下考試,往自己家人上頭使勁,最後總算是抱得美人歸。

認真論起來,為了許氏,李從淵確是放下了許多。他先是為了解決婚事而耽誤了仕途;然後他因著拒絕臨平縣主而得罪皇帝和長公主;最後他又為了許氏的病而棄官學醫。偏偏,最後他還是沒能留住許氏。

李老夫人為著這個都要哭瞎了眼,她心裏頭不知有多後悔把許氏接來李家禍害了自己最得意的兒子。她總也不能明白許氏有什麽值得兒子這般犯傻的——論容貌,就算初時有那麽一點美貌,病了那麽些年又剩的下什麽?論才華,李從淵自己就是個絕頂聰明的,旁的人在他眼裏也多是和傻子沒兩樣。

哪裏值得?

只是,人命裏大約總有一劫。李從淵這樣的聰明人遇見了許氏,一輩子樣樣都得意,臨到頭來卻是最苦不過。

☆、73

梅花節的那一日,果真是下了一場小雪。

沈采蘅早早得起了床,梳洗打扮好之後便來尋沈采薇:“二姐姐,你怎麽每回兒都要我等?”她急的很,忍不住嘟起了嘴,“要是去的遲了,就不好啦。”

沈采薇瞥了她一眼,抿唇一笑:“你這樣急做什麽?你今日打扮得這樣用心,別是憋了什麽壞水吧?”

沈采薇雖只是逗一逗沈采蘅,但沈采蘅今日的打扮確實也是用了十分的心的。

她穿了件桃紅色的羽緞對襟褂子,外頭搭了一件披肩式的大紅羽紗面白狐皮的鶴氅,盈盈的細腰間上頭系了一條青金閃綠雙環四合如意絳,那濃烈的顏色交碰在一起,就像是火焰包裹著沈采蘅,使她那本就明媚的容貌更添幾分動人,華光熠熠。

沈采蘅不知想起了什麽,臉一紅,就如一朵玫瑰初顯嬌妍,她小聲的說了一句“我不和你說了。”,接著便惱羞成怒的起了身,踩著掐金挖雲紅香羊皮小靴“蹬蹬蹬”的跑到窗口邊。

她自個兒伸手打開雕花木船,擡眼去看外邊的雪景,小聲嘀咕了一聲:“下雪了,哈哈......”她也不知道想起了什麽,雙眼彎的就像是月牙兒,兩邊梨渦亦是甜甜的。

邊上的紅衣怕沈采蘅凍到,連忙上來把大開的窗戶合上一些,輕聲細語的勸道:“姑娘仔細風,外邊冷著呢。”

沈采薇這時候也打扮得好了,起身到了沈采蘅的邊上,拉了拉她的手,窩在自己手心裏捂著:“都凍成這樣了,怎麽還整日裏不肯消停?”

沈采蘅笑了笑又擡眼去看沈采薇的打扮,忍不住眨了眨眼,討好道:“二姐姐你人長得好,果然穿什麽都好看。”

只見沈采薇今日穿了件月白寶藍竹葉紋印花緞面的對襟褙子,海藍色的領子上頭繡著小小的梅花,微微展開的花瓣精致,金線繡的花蕊嬌嫩嫩的嗎,而她下邊的百褶裙則是粉色的。這樣嫩生生的顏色,被她一穿不僅不顯得突兀,反而是叫這是凜冽的冬日都有了幾分春日才有的鮮妍嬌美。

沈采薇一貫是拿沈采蘅沒法子的,被她這樣一討好自然是繃不住臉,面上露出一點兒笑來,作勢要去掐她的臉:“就你能說會道,整日裏給人灌迷湯。”

沈采蘅抱著沈采薇的手臂搖了搖:“二姐姐,咱們快走吧,要是遲了就不好了。”她手上戴了一穿紅瑪瑙的手串,紅寶映著雪膚,顯得那露出的一截手臂嫩生生的。

沈采薇叫人取了自己大紅猩猩氈做的鬥篷,又給自己和沈采蘅戴了雪帽,一切都齊備了這才點點頭:“走吧。”

沈采蘅早就心焦了,拉著沈采薇走得卻是飛快。

裴氏正好和沈三爺在院下邊的梅樹下賞雪賞梅,見著兩個姑娘急匆匆的背影,忍不住一笑:“不知不覺,咱們家的二娘和三娘也都是大姑娘了。認真說起來,這還是她們第一次參加梅花宴呢。”對於大部分的少女來說,梅花宴是非常美好的回憶。

那一日,她們可以飲酒、賞梅、作畫、吟詩,甚至還能收到許多梅花,那雪白的冬日,都要因著那些胭脂一樣的梅花而顯得明麗起來。

裴氏面上帶了點微微的笑,情不自禁的想起自己過去過的那三次賞梅宴,不由得朝著樹下的沈三爺嘟了嘟嘴:“你不知道,當年給我送梅花的人可多了去了。哪裏知道,最後.......”反倒是便宜了你。她把後面的話咽了下去,只是擡了眉梢,拿眼去看沈三爺。

傷筋動骨一百天,沈三爺的腳還是沒好全,不過這時候他已經可以拄著杖子走上一段路了——要不然也不會陪著裴氏來賞雪。

夫妻這麽多年,他哪裏會不知道裴氏的意思。他也不要人扶,拄著杖子往前走了一段,親自折了一枝胭脂似的梅花遞給裴氏:“這麽多年了,他們送你的那些早就‘零落成泥碾作塵’。哪裏及得上這些年我親手折給你的梅花?”

裴氏看著手拿梅花的沈三爺,心頭一熱,眼眶都紅了,她情不自禁的低了頭,低低到道:“你幫我別到發上吧?”

確實,自她嫁來沈家,每一年沈三爺都會親手折梅贈她。那樣紅艷的梅花,仿佛永遠都不會謝去,就如同她的愛情。

梅香淡淡,一陣涼風吹過,卷起了碎雪和梅香。

沈采薇和沈采蘅自然是不知道裴氏和沈三爺的事的。她們兩個正踩著羊皮靴子,順著被人掃過雪的石道往女學辦梅花宴的園子裏去。

雖是掃過一次雪了,但這一日的雪斷斷續續,這長長彎彎的石道上頭依舊還是鋪了一層薄薄的雪。靴子踩在上面,發出輕輕的聲響,就仿佛是有人在踩著節拍鼓樂一般。

沈采薇小跑著走了一段路,腳上的羊皮靴子在雪上頭發出“咯吱”的聲音,用力嗅了嗅,轉頭和沈采薇說道:“二姐姐,這兒的梅花真香。”

沈采薇趕忙上前拉住她:“雪滑,你仔細些,小心摔倒。”

她們往裏走近了幾步,便就可以聽到姑娘們清脆悅耳的笑聲。迎面一陣子的香風,也不知道是梅花香還是姑娘身上的脂粉香。

大雪天的,姑娘們大多都是皆是一式整齊的紅衣,不是猩猩氈的就是羽緞羽紗,站在雪地上頭,映著紅梅,俏生生的,竟是人比花嬌。

杜若惜這回來得早,正在邊上那頭轉悠著。見了沈家兩姐妹來,便急忙踩著步子來了:“你們總算是來了,我這兒可等的花都謝了。”她穿了一身水紅色的刻絲銀鼠襖子,外頭是石青色皮褂子,手上抱著個金手爐,瞧著便是個熱乎乎的毛團子。

沈采薇上來擡頭看了看裏邊的情景,不由嘆了口氣:“想來你的花不在裏頭。我左右瞧著,裏頭的梅花都開得好好的呢。”

杜若惜不由瞪眼,很是不客氣的拉住沈采薇的手往裏去:“就你嘴利!”她撇撇嘴,看了看那些聚在一起的姑娘們,壓低了聲音抱怨道,“還不是上回,為著你,我把那些人全罵了一頓。這回兒,誰也不理我了。”

沈采薇聽著她這語氣本是想要笑,只是心頭頗有些不好意思,便拉著杜若惜的手道:“杜姐姐,好姐姐,我給你陪個不是總好了?我陪著你總好了?”

杜若惜本就不是計較的性子,瞥了沈采薇一眼,哼了一聲:“算啦,反正那些人都不是什麽好相與的,也沒幾個真能說得上話的。撕破臉就撕破臉了......”

沈采薇一笑,故意逗她:“我覺得吧,一個我就能頂上她們十個呢。認真算一算,還是你賺了呢。”

杜若惜吃不住的笑出聲來,輕輕推了沈采薇一把,嗔怒道:“行了行了,好話壞話倒是全由你說了!”

她們兩個玩笑了一會兒,見著往日裏最活潑的沈采蘅反倒不吭聲,都有些疑惑,轉頭去看沈采蘅了。

只見沈采蘅正有些呆呆的望著對面的梅花林,也不知在想些什麽,竟有些入了神。

沈采薇心裏頭不由生了點疑惑——這丫頭怎麽從早上起就古古怪怪的,她往日裏也甚是喜歡這些活動但也少有這樣奇怪的時候。

沈采薇心裏一動,不由拉了拉沈采蘅的袖子:“怎麽了?”

沈采蘅恍然回過神來,連忙掩飾的一笑:“我就是想著,等會兒大家要作梅花詩,我還沒想好要怎麽寫呢。”

杜若惜性子直接,聽了沈采蘅的話不由一笑,戳戳她的面頰應道:“怕什麽?實在不成就叫你二姐姐給你捉刀作一首。反正這梅花詩不過是大家樂一樂。真正的重頭戲還是後面的贈梅呢。”

杜若惜到底也是閨中姑娘,第一次參與這事,說到贈梅亦是紅了臉,眼睛也往對面的梅林轉了轉,想到了後頭那些書院的學生。她紅著臉想了想,不由申明道:“到時候你們倆個可不許湊到我邊上來。要不然,我的梅花肯定全都沒了。”

其實杜若惜長得也不錯,鵝蛋臉,柳葉眉,烏溜溜的眼睛靈動至極,看上去就是個可愛的鄰家姑娘。只是沈家兩姐妹都是一等一的美人胚子,站在那裏便如鶴立雞群一般。

沈采薇促狹一笑,湊上去挽住杜若惜的手:“你這樣一說,我偏要跟著你呢。”

杜若惜羞惱起來,抓了沈采薇的辮子,扯了扯:“壞丫頭!”

她們兩個鬧成一團,笑聲就和銀鈴似的,清淩淩的,被風一吹,一下子就傳的遠遠的。

梅林的另一側,李景行正仰著頭看著梅樹上的梅花。

這朵太大,這朵太小,這朵還沒開好......他挑剔起來,竟是一時想不好要去折哪一枝梅花。

☆、74

原來依著古禮,參加賞梅宴的少年須得是在書院念書的學生。

不過隨著世事變遷,漸漸的就演變成了在書院上過學、未婚的少年。這樣的雅事,許多人都是不會錯過的。

於是,便是連李景行這般結了業的都可以來。

只是,李景行過去三年全都沒有參加過賞梅宴,這結了業卻來,卻是叫人有些詫異。

一個與李景行相熟的少年上前來撞了撞他的胳膊,笑問道:“真是稀客,你今日竟也是來了。”他不由左右那眼上下看了看李景行,笑道,“不只是世外仙姝來了,還是天上仙娥落塵?竟是連你這樣的‘和尚’都動了心?”

李景行容貌絕佳,只憑著一張臉就可以叫不少姑娘動心,偏偏他才學、武藝皆是萬裏挑一,是個連先生都讚賞的天才人物。書院裏頭的少年哪個不是家裏品行皆優的出眾人才,初時心裏頭也怪不服氣的。只是他們冷眼瞧著:對方一心撲在書冊上頭,那水火不浸、鐵石心腸的模樣還真不是裝出來的。加上李景行偶爾還往青山寺跑,他們暗地裏便給李景行取了個外外號“和尚”。

李景行那眼一瞥,只是淡淡應道:“只是瞧著雪景好,出來轉一轉罷了。”

那少年對著他這淡淡的態度也不見怪,反是接著道:“哎哎,你別這麽快就否認啊。我瞧著你今日穿的也格外整齊,是不是......”還未等他說完,李景行已經撇了人走開了。

少年呆了呆,然後才見著李景行走到梅樹前折梅,不由跟在後頭一笑:“你急什麽,梅花這麽多,怎麽也不會折完的。”話雖如此,他亦是跟著李景行後面,也折了一枝梅花下來。

李景行聞言卻撇撇嘴——梅花和梅花能一樣嗎?他想折的可是最好看的。

李景行折了一枝自己覺得最好看得,不由心裏舒服了些,便想著是否要低調些。他想了想,便把梅花往袖裏藏了藏。

就在這時,他正好看見一個相識的人,便上前見了禮:“顏公子。”

李從淵交游廣闊,和顏知府關系頗好,所以李從淵亦是認識顏五公子顏沈君。

顏沈君比李景行還大兩歲,如今亦是十五了,倒也是難得回來賞梅宴。

跟在李景行的少年看了這前面的兩人幾眼,不由咂舌——今日這是掛了什麽風,一個兩個的全都來了。顏五雖沒有李景行這樣的冷心冷情,卻也是最不喜歡賞梅宴這些的。

少年不由瞧了瞧天,忍不住又往梅林對面看去:難不成今日裏真來了什麽世外仙姝或是天上仙娥?

這時候,梅林對面的姑娘們正立在桌案前,用細腕緩緩的研了墨水,準備作梅花詩呢。

今日用來寫詩的花箋乃是女學裏頭發的,印著梅花,熏了脈脈的梅香,叫梅花箋。

因為上回蘭舟節的事,鄭午娘和方盈音的關系差了許多,雖然鄭午娘不曾說些什麽,但心裏頭總是覺著方盈音是故意沒去叫自己,故而不知不覺間疏遠了對方。這樣一來,鄭午娘和柳於藍的關系越發的好了,一眼看上去,親昵更勝了之前。

鄭午娘的那首梅花詩本就是琢磨了很久的,覺得必是勝過在場的眾人,可出一口氣了。只是她一貫心高性傲,不願意顯出自己的刻意來,先不落筆反倒是拉了柳於藍說閑話,笑起來輕軟軟的:“你這鬥篷倒是有些舊了呢,我那有幾件新的,有一件還是孔雀毛織的,是姑姑送我的呢。改日裏送你怎麽樣?”

柳家現今本就只是外頭好看,柳於藍身上的那件大紅羽緞雖料子也不錯卻的確是半舊的。對於柳於藍來說,鄭午娘這句話實在是踩在了她的痛腳上。

只是柳於藍和鄭午娘一般都是萬般不上臉的人,只是柔柔一笑,回了她的話:“我鬥篷是我娘給我的呢,她一片心意,我總是覺著不好辜負了。你的好意,我算是心領了。”

鄭午娘心知對方必是不好收這樣的衣服,不過是口上說來炫耀一下罷了,這會兒便抿唇故作氣惱的樣子:“你真是的,咱們兩個的關系,何必這樣計較?”

柳於藍聞言,眼底卻是掠過一絲譏嘲的笑意——孔雀毛織的、皇後送的?這種東西必是珍貴的很,鄭午娘自己都沒穿過幾回,連著這回賞梅宴都沒穿,哪裏會輕易就拿來送人?不過是嘴上說得好聽大方罷了,自己要真是應了下來,說不準鄭午娘反是要生氣了。再說,她拿自己當丫頭不成,瞧著寒酸還要賞衣服?

這兩人手拉手笑得親親密密,心裏頭卻皆是譏誚不屑。

待在場眾人大部分都落筆寫詩了,鄭午娘心中一定,含笑著拿了筆沾著墨水也寫起詩來。

待她寫完了,便轉頭看了柳於藍的一眼,不由笑道:“你寫得倒是不錯呢,這句‘不怕雪埋藏’,倒也破妙,很有些意氣。”

柳於藍雖不喜歡她這評點的語氣卻也順著鄭午娘的意思看了她的詩歌,勉強笑道:“卻是及不上你的。”

鄭午娘的字乃是練出來的,纖美飄逸。只見她用這字在梅花箋上頭落了一首詩:“眾芳搖落獨暄妍,占盡風情向小園。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斷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須檀板共金尊。”

這樣的好詩,須要得了靈氣才能有,柳於藍自問卻是比不上。

鄭午娘抿唇一笑,眼裏頗是得意,不由得往沈采薇的方向瞥了一眼——雖然賞梅宴上的梅花詩評比不太隆重,但若有機會能壓沈采薇一頭,也算是可以出了口氣心氣。

沈采薇自是不知道鄭午娘又盯上了自己。她上回扇了鄭午娘的臉,後來又當著所有人的面撕了鄭午娘虛偽的外皮,早就不耐煩和鄭午娘啰嗦了——狗咬你一口,你總不能學著狗去咬它一口吧?

現今沈采薇正是替沈采蘅捉刀寫詩。她悄悄湊上去念了一遍,問沈采蘅:“你記著了?”捉刀這種事總不好落到紙上,還是直接念過去比較好。

沈采蘅咬了咬筆桿,點點頭,連忙沾著墨水把剛剛聽到的梅花詩給寫下來。

沈采薇看著沈采蘅這可愛的模樣,不由一笑,也低了頭寫自己的詩。她倒不是特別在意這梅花詩,左右不過是宴飲上的玩樂罷了,輸了贏了都是博大家一樂。

想了想,她也拿筆寫了一首。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最拖拉的姑娘也都寫完了詩。上頭的坐著的先生叫了小書童下來收花箋,一張張的看著點評。

這坐在梅華林邊上,喝著梅花酒,嗅著梅花香,再看這梅花詩,幾位先生都頗有幾分閑適。她們慢悠悠的翻看著花箋,倒也不急,只是把覺得好的先挑出來,等著遲些再選出其中魁首。

下面的姑娘卻是惦記起後面的贈梅,湊在一起竊竊私語起來。

沈采蘅心裏惴惴的,不由湊上來和沈采薇說話:“二姐姐,這裏這麽多人,我又不怎麽高,等會兒被擋在後面怎麽辦,別人瞧不見了怎麽辦?”

她這話說得天真可愛,頗有幾分傻氣。

邊上的杜若惜不由得“撲哧”笑出聲來,捂著肚子道:“哎呀,我肚子都要笑疼了。”她拍一拍沈采蘅的肩頭,笑著安慰她,“誰能擋得住你啊?長得不好看的都不好意思站到你和你二姐姐邊上好嗎?”

沈采薇也是忍了笑,輕聲和沈采蘅說道:“沒事的,大家的花籃子都是編了號的,那些人一眼就能看到的。”她擰了擰眉頭,也覺得沈采蘅這想法有些別出心裁,掩著唇把自己的笑個遮了去。

其實,說是贈梅卻也不是當面贈梅。不過是叫對面少年見一面,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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