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不敢有任何奢求了，昨天早晨還以為身邊能平靜幸福起來，能吸天地之靈氣，在這裏養精蓄銳以待天時，沒想到又是折騰到半夜，差一點就落的兩手空空。

腦中仍不時閃過她站在火邊的樣子，覺著自己是智商有問題，哪來的那麽多屁事惹人家不高興，真是暴殄天物。

一天的快樂就是一輩子的快樂，誰都沒想著能天天泡在蜜缸裏，為啥非要讓人家心裏堵得慌？

有了負罪感，腦子裏就想著贖罪，繃緊神經，早早的起床忙來忙去，就是為了她能開心一點。

新鮮的野蔥和駝峰一起嗞嗞冒油的時候，靜子如約而醒。

“我最愛的沙蔥烤駝峰！”靜子對食物，對棗紅馬，都比對我好多了，難道我真的變奴隸了？

“大汗你真好，那我就先吃啦！”

摸了一下她的額頭，“慢點吃，今天無論出什麽事兒也不許再……知道了嗎？”

她並不躲閃，一邊吃著一邊絮叨，“那你昨晚上還不放過我，這叫什麽來著？”

“禽獸。”

“對，孫靜是個禽獸！赫赫赫……”

她突然又沒事兒了？嘻嘻哈哈的讓我心裏更沒底，鼓足勇氣偷偷的問了一句，“昨天的事兒，算是過去了，是吧？太好了！……”

“中國太太會怎麽說，”靜子連頭都沒擡，但是說話的聲調一下又變了。

“你想的美。”我嘆了口氣，耷拉著腦袋，緊挨著坐在了她旁邊。

靜子又扒拉了一口野蔥，很享受的嚼著，仰天長嘆了一聲，“哎！都是我心裏想說的話啊！”

我仔細的想了想，很小心的提了個建議，“靜子，以後你想說什麽，自己組織語言行嗎？別成天讓我自問自答的。”

“你想的美！”她回答的很幹脆，吃的津津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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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我的腦袋啊，一陣的眩暈，她一天天的茁壯成長……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她現在到底是哪一個？這念頭讓我激靈一下站了起來，擔心的不是她，而是我自己，趕緊下意識的摸了摸臉頰，好像還是在塌陷……

“靜子，我眼睛紅嗎？”

“紅，”靜子繼續吃著，看都不看一眼，“所以你看天空都是紅的；我是看出來了，要是不找到答案，您這小命也保不住。大汗，我突然知道你們為什麽有這麽長的文明了，為什麽百難而不倒。”

我聽了眼睛一亮，“為什麽？”

“因為你們做的飯太好吃了，換了我，也舍不得死，怎麽也要挨下去……”

擺造型沒人理，我還是坐下吧，“靜子，你這幾天的感悟都跟吃飯有關。”

“哪有啊？”她狠狠瞪了我一眼，又回到了剛才的話題，“日本的料理越來越像是機器人做的，吃什麽都一個味兒，弄的日本人跟機器人似的。”

我可沒那麽多情懷，一邊聽她念叨，一邊趕緊把剩下的飯打掃了，稀裏呼嚕的吃著，頭都伸到鋼盔裏去了。

靜子懶懶的把頭靠在我的背上，“大汗，你們中國人真是奇怪，一天到晚想著天下，也不耽誤吃老婆的剩飯。”

“這你就不懂嘍，正心、齊家、治國平天下，咳咳，其實不矛盾，我們倆談天下，也是在說自己的事兒。”

她沒說話，只是看著遠山發呆，不知道在想什麽。

“我該去洗碗了，”一邊說著，一邊偷偷看了眼天空，希望今天的紅色能和昨天的不一樣，顏色深一點淺一點都好，只要能看到變化就行，結果……還是算了。

“辛苦您了，大汗……”靜子又磨蹭了一會兒才放我起來，“早上精神最好，帶我騎馬轉一圈，好嗎大汗？”

人家是客氣，這是真的客氣，在你肯定不敢拒絕的時候，依舊誠懇的征詢你的意見，而我略加考慮就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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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怪了，基本沒什麽風，兩人已經轉悠了個把小時，她的頭上衣服上插上了幾朵小花；藍色的蒙古袍配什麽花都漂亮，靜子始終笑盈盈的，人也幹脆轉了過來跟我對坐，累了就抱著我的肩打盹。

“這是何必呢，非要跑馬背上睡，可別養成習慣了。”她的身體越來越軟，都有些抱不住了。

“你不知道這有多舒服，大汗，晃晃悠悠迷迷糊糊，你看看周圍啊，四處都是沙土，即使遠看綠油油的草地，走進了也沒幾根草；這是生命的極限，只有死亡才能讓這裏如此的平整有序……”

“變態，你們日本人對死情有獨鐘，全是變態。”一邊說著一邊抱緊了她，等著她發脾氣，等著她瞪眼。

“孫靜，你就說吧，”靜子只是笑著點了點頭，眼睛仍盯著海一樣寬廣的大漠戈壁，“今天晚上還不讓你碰我。”

“把我當成什麽人了。”

“你是最壞的人，說不愛我，還要占我的便宜……哦？你咬我？我咬死你！”

她像是小鳥捉蟲子，竄起來就是一頓亂咬，一開始我還躲幾下，棗紅馬不厭其煩的打了幾下響鼻，弄得我也不敢亂動了。

“啊？你聽它的？”靜子驚奇的擡頭看了看我，“你誰的話都聽，就是不聽我的！你說怎麽辦！”

“以後聽你一個人的還不行嗎？”我現在也想開了，愛聽啥就說啥。

“可是焦慮正在殺死你，我的大汗。”剛分開沒幾秒鐘，她又張開雙臂粘了上來，臉貼著臉，一字一句說著，“看你一點一點的死去，我也很開心。”

這樣她也能開心？為啥看著她逐漸死去的時候，我就跟瘋了一樣，這就是中日兩國人的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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棗紅馬早就沒人管了，躍上了一座小的丘陵，前面是大片長方形的窪地，戈壁的風被擋在四周，一條季節性的草原溪流穿插其中。積攢了一夜的霧氣正在慢慢升騰，形成了一條條帶子樣的團霧，足有兩三米高，讓天地都變的迷幻起來。

我趕忙把靜子抱起來，讓她轉身看看，開始她還哼哼唧唧的不樂意，瞬間也被眼前的景物驚呆了。

靜子緊緊抓著我的手，“大汗，這叫什麽？有句中國話是怎麽說的，什麽聽雷？”

“於無聲處聽驚雷。”

“對對，青色的遠山，霧氣縈繞的草原，這層層霧氣像是……草原的騎兵，等待你的召喚……”她說到這裏就是一楞，氣的直咬嘴唇，“棗紅馬！為什麽帶我們來這兒！把那些霧氣沖散！駕！”

棗紅馬立刻抖擻向前，沖入到了迷霧之中……

在顛簸的馬背上我是百思不得其解，趕忙問靜子，“它怎麽會聽你的？”

她扭過頭來，瞇著眼睛很神秘的看著我，“昨晚，棗紅馬對我問過相同的話了。”

“你少裝神弄鬼的！”

“赫赫赫……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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棗紅馬興奮的不得了，不斷的轉向、加速，將一道道的霧墻沖散，後來靜子幹脆指揮棗紅馬在霧墻裏行進，馬頭在霧中若隱若現，我和靜子宛如在雲中漫步。

她興奮的喊著，“大汗，我們倆成仙了！快看！”

這不是昭君說的話嗎？在那座天池旁，水雲際會，海誓山盟……

這下子仿佛墮入了冰窖，也關閉了心門，棗紅馬和靜子的開心火熱瞬間與我隔離開來。

“衣服都濕了，該回去了。”我拍了拍玩的正高興的靜子。

“不嘛！好容易找到點霧氣，我懷疑啊，霧氣在這裏積攢了幾千幾萬年，今天被我們打破魔咒……”她突然覺著不對勁，趕緊回身看了看，“大汗，你不高興了？”

“我不玩了，專心陪你，好嗎？”靜子一邊說一邊轉過身來，我攬住她的腰，她托著我的臉頰。

靜子撅起了嘴，“大汗，是我把一切都毀了，你說怎麽辦，我聽你的。”

她的額頭怎麽又開始紅了？摸了一下燙的嚇人。“體溫又升上去了，趕緊趴在肩上，回去就好好休息。”

靜子很配合的又往前湊了湊，乖乖的趴好，“大汗，我難受。”

“瘋的時候怎麽不難受呢？這是千年瘴氣，無藥可救。”

“那……可以死在您懷裏了。”她的聲音越來越小，貼著我的臉頰依舊燙人；這時風有點大了，趕緊找了個背陰的地方休息，拿出水袋給她餵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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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子的精神比剛才差遠了，“大汗，發燒挺好的，暈乎乎的真開心。”

“你呀，稍微好一點就……”

“再抱緊點。”

兩人依偎著坐了一會兒，她又有精神睜眼看周圍了。“荒涼也孕育著生機，從沒想過自己會生活在這樣的地方。”隨後轉過來，很認真的看著我，“大汗，你說生命是什麽？無常？還是命中註定？”

“以前啊，一會兒覺著無常，一會兒又覺著都是註定的。”

這跟沒說一樣，靜子撅著小嘴，閉上了眼睛。“現在呢？大汗？”

“現在……真覺著人生就是百轉千回，可是來來回回都是同一段路。”

“您說百轉千回倒是真的，繞來繞去就是想知道肖朦那四個字，繞來繞去也是來到我身邊……我該怎麽辦呢？中國有句話怎麽說來著？天與不取，反為之災！”

“你連這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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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了，”靜子擡手輕撫著我的臉頰，“大汗，遇到你才知道生命是什麽。以前我覺著做了什麽大事，或者哪天心願已了，就可以瞑目了；吃著你做的飯才明白，原來生命是不停的體會著現在，盼望著未來，是生生不息，是無窮無盡；原來生命是最頑強最可敬的，不是雕零的櫻花那麽無奈，生命是每一秒都在奮爭，飄落不是美，逆流而上才是生命的華彩。”

她越說越興奮，又掙紮著坐起來一點，“你看啊，眼前的景象在日本是看不到的，生命不是郁郁蔥蔥，而是荒涼中的點點綠色，是在不可能的地方生長；原來生命不是萬紫千紅，而是奇跡，每一個都是，看似脆弱，卻能歷經風雨，愈挫愈強！”

說到這裏，她的眼淚如散了線的珍珠落下，“大汗，我感受到了，我也感受到了你們。”

“我們？”她越說越深奧，我都有點跟不上了。

“這裏的天地太廣闊，一陣風就能把你們吹的無影無蹤；我的大汗，你們只能世代傳承著信念，夢想著回到再也回不去的地方。”這時，她一把將我攬住，“我的小可憐，你們的文明就是做不可能的事情，就是生生死死，遠離越遠，但仍不離不棄。”

看著她飄動的短發，紅紅的小臉，有些稚氣的樣子，萬萬想不到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沒錯啊，我們就是一代代的去實現五千年甚至一萬年前的那個最樸素的夢想，一直到現在，的確從來就沒人實現過，但我們仍宿命般的投身其中，一丁點兒也不肯妥協；百轉千回，最後還是要向著那個夢想沖擊，所有的幸福和快樂被裹挾其中，哪還由得了自己。

忽的一下我的眼圈就紅了，趕忙抱緊了不讓她看見，“青……那我就不怕了，原來早就被萬年邪魔上身，早已無可救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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