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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小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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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小七在市井裏混了一天後,頗有相見恨晚的感覺。

想我本是一只灑脫不羈的瓶子,自打被星沈擄上晨鐘峰後,除了挖空心思討好債主,便是百尺竿頭勤學苦讀,泯滅天性的苦熬至今,差點忘了日子還可以這般逍遙,故而我很快便將神仙的包袱甩得無影無蹤,吃喝玩樂統統來者不拒。

許是我這百無禁忌的態度深深感染了這小妖,小七起初還有些忸怩,舉手投足間總要維持一下溫文爾雅的翩翩公子形象,待到我們從酒肆小酌幾杯出來後,小七便漸漸放飛了自我,露出他花花公子的狐貍尾巴來。

這方圓百十裏地界上,哪家的酒最上頭,哪家的酒最醇香,哪家館子的招牌菜名不虛傳,哪家賭場出老千,哪家賭場不許狐貍進,這小妖全都如數家珍。

我樂顛顛跟著這個盡職盡責的向導走街串巷,與他猜拳鬥酒,吃茶聽小曲,擲色子耍錢,玩得不亦樂乎,直到日色西沈才意猶未盡的回了狐貍洞。

白日裏我用擲色子贏來的幾塊小碎銀子買了兩朵珠花,回來送與了墻頭草和隨風倒,用來感謝她們這兩日對我體貼入微的照顧,兩個小妖喜不自勝接過珠花,墻頭草一激動,兩只毛茸茸的小耳朵又不由自主鉆了出來。

小七在外跑了一天也不知乏累,一會子工夫不知從哪采來一大捧小菊花,從窗戶口遞進來,沒頭沒腦的塞進了我懷裏,我正要拜托他明日幫我好生打探一下師兄的下落,他卻一溜煙的跑了。

我將小菊花插進書案上的白瓷瓶子裏,瞧著頗是賞心悅目。

夜裏無甚可打發時間,兩個小妖沏了一壺花茶,擺了許多新鮮果子在炕桌上讓我吃著解悶,我便喚她們一起上來喝茶嘮嗑,兩個小妖唬得臉都白了,說什麽都不敢。我好說歹說,還搬出小石榴和天青整日搶我被窩的事,把她們聽得目瞪口呆,最後總算忸忸怩怩的爬了上來。

隨風倒剝開一個大石榴,將一碟紅瑪瑙般晶瑩剔透的石榴籽放在我面前,頗是有些好奇的問:“姐姐,你是如何成仙的?”

我微微一楞,這個問題回答起來可是小孩沒娘說來話長了,只好訕訕笑了笑說道:“機緣巧合,撞了個大運……”

墻頭草也忙不疊的問道:“神仙都是怎麽過日子的?”

我想了想晨鐘峰上的朝朝暮暮,突然間覺得有點糟心,只好又訕訕說道:“不比你們這裏強到哪去。”

墻頭草頗是受用,兩個臉蛋都高興的紅了,她又好奇的問:“姐姐,你可會什麽仙術,演一個與我們瞧瞧唄。”

我開始有點後悔與這兩只小妖嘮嗑了,怎麽這問題層出不窮,還一句比一句誅心呢……

我瞧著她倆崇拜又期待的眼神,只好使出渾身解數,驅著桌上的蘋果柿子大鴨梨疊了個搖搖欲墜的羅漢。

兩個小妖激動得眼冒星星,啪啪啪的拍起手來。

我偷偷噓了口氣,這也太好糊弄了……

“姐姐……你們神仙……”

我一個頭登時變作兩個大,這還有完沒完啊。

好在外面突然飄起一陣悠揚的笛音,打斷了我們床上的夜談。

我誇張的伸長脖子仔細去聽,但覺那笛音婉轉悠長,在寂靜的夜裏好似一段欲言又止的心事。

墻頭草下床推開窗戶,喃喃道:“公子許久沒吹笛子了,今夜到是挺有雅興。”

我噢了一聲,“這笛子是你們公子吹的?”

隨風倒突然掩口而笑:“眼瞅著入冬了,有人這會兒才想起來發春。”

墻頭草楞了楞,然後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眼,也跟著神神秘秘的笑了起來。

隨風倒笑道:“姐姐覺得我家公子怎麽樣?”

我豎起一根大拇指:“吃喝玩樂,無所不精。”

笛聲宛若涓涓流水,與淡淡月光一同穿過小窗,悠悠流淌進房內,我瞧著兩個小妖笑得十分古怪,不禁問道:“有什麽好笑的事,不妨說與我聽聽。”

兩個小妖揶揄著擠眉弄眼,卻都不肯說與我聽,兩人笑鬧了好半晌,鬧著鬧著不知怎的就講起小七小時候的事來。

“我們夫人一連生了六個兒子,第七胎望穿秋水盼著是姑娘,沒成想還是個兒子,夫人絕望之下將公子當閨女養了好多年,後來因為穿小裙子被同族的小狐貍恥笑,公子羞憤交加下離家出走了好幾日,被找回來時幾乎成了個小叫花子……”

“別看公子說離家出走就離家出走,真要他走時他卻不肯了,當年九重天上仙子瞧著他最是可愛,原本想要將他帶上天去,多好的事啊,可公子卻哭鬧著不肯離開狐貍洞,最後就變成六哥被帶走了……”

我插嘴問道:“你們六公子後來回過狐貍洞嗎?”

隨風倒搖搖頭:“未曾回來過……其實我和小草私下裏都覺得,九重天雖好,卻不是家,哪比得上親人在一起熱熱鬧鬧過日子好,就算混個與天地同壽又能怎麽樣,不過還是清清冷冷日覆一日罷了,七爺當年不肯隨那仙子上天,未必就是目光短淺。”

我若有所思的點點頭,覺得這小妖一番話說得頗有些道理。

一陣夜風吹得窗欞吱吖作響,我不經意間瞧了一眼窗外,卻見一輪血紅的彎月掛在彤雲漸起的天空,不由得心驚了一下。

墻頭草指著窗外詭異的月色喃喃說道:“血月掛空,不祥之兆啊。”

隨風倒使勁在她腦門上敲了一下,氣急敗壞的罵道:“你個烏鴉嘴,再胡說八道,小心我把你打成一顆鳥蛋。”

墻頭草兩只耳朵又倏的鉆了出來,委屈的揉了揉腦門。

夜裏熄了燈燭,我躺在松軟的被子裏,房內彌漫著我不甚熟悉的淡淡清香,好聞是好聞,卻總令我在不經意間覺得多了些什麽,又少了些什麽。我不由自主想到星沈院中那亂七八糟辨不明來源的花香,還有他小院裏時常彌漫起來的藥味,無數種風馬牛不相及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起初聞著頗有些怪異,時間久了便覺不出來了,我本從未留意過那些味道,但此刻不知為何卻覺得異常清晰,好似絲絲縷縷已入肺腑,印在了我的五感六識裏。

我迷迷糊糊中有些明白了,這清雅的房間裏多出來的,原來是一絲陌生的味道,至於少了什麽……

我終於睡著了,夢中竟又回到了星沈那姹紫嫣紅的小院,我雖睡得香甜,夢中竟也無奈自己怎的又回到了這裏,不是日日盼著遠走高飛,能跑多遠就跑多遠嗎?此刻真的身處遙遠異鄉,我卻如此不爭氣的在夢裏畫地為牢……

應是那顆內丹的緣故,沈甸甸的墜在我心頭,好似一座五指山,任我怎樣飛,都飛不出去……

碎陽樹影在庭前靜靜婆娑一地,我仰頭看著綠蔭間垂下來的一縷碧色絲絳,小心翼翼的說:“師兄,你瞧,我哪都不去,就在這裏啊……”

第二日醒來時,我一眼瞧見房裏多了件擺設,小七又不知從哪撈來了幾只幾尾鮮紅的錦鯉,盛在一個雪白的淺瓷水缸裏,水缸底部點綴著幾塊碧綠的小石頭,水面上還飄著兩片嫩嫩的小荷。

幾尾紅影在碧綠間悠然游弋,瞧著甚是賞心悅目,我笑著問:“這時節怎還會有小荷葉?”

墻頭草笑道:“我們家公子為了討姐姐開心,纏著四爺不得安寢,熬夜教他枯木逢春的仙術,折騰了一整夜才捯飭出這兩片嬌貴的葉子來,七爺這般好學上進可還是平生頭一遭,我們家老爺子揮著狼牙棒將他屁股打成篩子都沒做到的事,姐姐不費吹灰之力卻做到了,要我說姐姐就在我們狐貍洞長長久久住下吧,有你在我們家七爺定是能成材了。”

我伸手在水裏逗了逗小魚,笑道:“你們七爺有心了。”

吃過早飯,小七一身簇新紫衣出現在院中,仍要帶我去山外玩耍,我謝過他那幾尾漂亮的錦鯉,然後又向他提起尋我師兄師姐的一事。

小七忙向我解釋道:“娉娉你莫要心急,我已遣了數十個家仆四面八方尋你師兄和師姐的下落,狐貍洞地界沒有我尋不到的人,你且放寬心等消息吧。”

我只好按下心頭焦慮,與小七又跑到山外浪了一日,這日瘋的有些久了,回到狐貍洞時已是深夜,小七擔心被他們家老爺子揪住暴打一頓,帶著我悄悄從後院一個偏僻角落爬墻而入,我們剛剛落地,卻聽院中有幾個人在低聲說話,小七臉色刷的白了,拉著我慌不擇路的找地方藏身,推開一扇門便沒頭沒腦躲了進去。

我向他投去疑惑的目光,他小聲解釋:“老爺子在院裏,要了命了……”

我不由覺得好笑,這小子必是平日裏被老頭收拾的狠了,好好一只狐貍,見了他老子登時變成一只小雞崽子,這哪是見了老子,分明像是見了鬼。

我笑著打趣:“你是瞧見親爹,還是瞧見鬼了。”

小七紅著臉撓了撓後腦勺,與我在畫舫初相見時的公子端方早已不知丟到哪個犄角旮旯裏了,他小聲嘟噥:“鬼哪能有我爹兇煞……”

我們一個站著一個蹲著,透過門縫鬼鬼祟祟望向院裏,只見幾個相貌堂堂氣度不凡的男子圍著一個小叫花子在說話,烏雲移開,露出一彎血紅的月亮,月色下那小叫花子面黃肌瘦,穿了一身破爛,亂發糾結成了鳥窩似的一團,我瞧著那小叫花子身形骨瘦如柴,好似一陣風便能刮到似的。

“院中都是何人呢?”

我悄悄問蹲在地上的小七。

他小聲說道:“最嚇人的那個是我爹,最高的那個是我大哥,最胖的那個是我二哥,打扮最騷包的那個是我三哥,束冠的是我四哥,扶著那小叫花子的是我五哥……哪來的小叫花子……”

小七正嘰嘰咕咕間,忽見他那兇神惡煞的老爹突然一把將小叫花子拽進懷裏,與他一同抱頭痛哭了起來,他那幾個哥哥在一旁個個也都十分動容,圓鼓鼓的二哥抹了一把眼淚,叫了聲:“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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