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蔚在謝少陵的研究所又呆滿一周，接受一大堆的檢測確無恙後才被獲準離開，她離開後謝少陵就下令將所有采集到的棠蔚血液樣本全部銷毀，一點不留。

站在校園中，棠蔚還有點茫然。離開的時候是聖誕，回來的時候已經過了元旦，深冬時分，雪下過幾場，觸目所及一片雪白。校園恢覆寧靜，學生裹著厚重的外套行色匆匆，還有人邊走邊捧著書在背，是了，這個學期到達尾聲，這幾天是期末考試，沒什麽比期末考更重要的。

誰也沒有多分半寸目光給她，就像一切都沒發生過，她也從沒去過異界，經歷的生死像個夢，又或者她身處這裏，本身就是場夢。

“發什麽呆呢？”戰三千拎著她簡單的行李包跟在她身後。

所有人都忙成狗，考試的考試，出任務的出任務，匯報的匯報，今天只有他抽出時間來。

棠蔚搖搖頭，向他道謝，她知道他們都忙得腳跟不點地，又說：“沒多少東西，其實我可以自己回去，你不用特地抽時間過來接我。”

“跟我客氣什麽？”戰三千把包往肩上一甩，向前走去，“學校已經批準你這個學期的免試申請，你不用參加期末考，回去後好好休息，明年開春你要準備一下，學校大概會為你安排躍級考核……通過了，你就是內門精英班的學生。”

直升兩階。

棠蔚詫異，他又解釋：“是謝老師向學校打的報告，你在這次異界的任務裏表現出色，已經大大超越外門班水準，所以學校準備給你這個機會。”

“哦。”棠蔚仍舊提不起勁，升不升班對她來說意義不大，一個只想開包子鋪的人，沒那麽遠大的志向。

“怎麽了？從回來以後你就悶悶不樂。”戰三千回頭見她兩條眉都快擰成結了。

棠蔚還是搖頭，只問他：“葉燃呢？知道他去幹啥嗎？”徐淩川這家夥已經兩天沒來看她了，前天還會發個微信說自己忙，要她照顧自己，今天是一個消息都沒發來，也不說自己去幹什麽。

戰三千猶豫片刻回答她：“葉燃被異能軍帶走了，因為盜取血晶以及地下實驗室的事。”

“什麽？！”棠蔚大驚，慌了幾秒她忽然回頭向研究所走，被戰三千一把拉住。

“你要幹嘛？”

“血晶被我吃了，我找謝老師，問問他能不能從我身體裏再……提煉出來，我還給他們就是。”她急得不行，不斷甩著戰三千的手。

戰三千發了狠，把她拉到胸前：“冷靜點，他沒事。謝老師和白焰都會保他，還有鄒靈，她上交了鄒家關於地下實驗室的全部資料，只要求放回葉燃。你不用擔心，他頂多就是進去關幾天禁閉。”

“真的嗎？”棠蔚不太相信。

“我發誓。”戰三千語氣變重，直視棠蔚，“葉燃對你來說，就這麽重要？”

棠蔚回不上來，葉燃對她不重要，重要的是徐淩川，但她又該如何解釋？

戰三千卻將她的沈默視如默認，心裏愈發難受：“薇薇，你能不能告訴我，我和葉燃，你……你的選擇？”

這近乎告白的話語讓戰三千漲紅了臉，棠蔚更加答不出來，她當然選徐淩川，但對唐薇來說，會不會選擇戰三千就另當別論了。

兩個人沈默了很久，戰三千忽然害怕沈默背後的答案。

“如果，我要離開呢？”他聲音小下去，沒了咄咄逼人的態度。

離開，很久很久的那種，久到也許再也見不到面。

棠蔚心裏陡然一刺，唐薇的情緒上來。

“算了，跟你說這些做什麽，你宿舍到了，好好休息，我還有事先走一步。”戰三千把包塞回給她，不想從她嘴裏聽到任何讓人痛苦的字眼。

棠蔚看著他匆匆逃離的背影，自言自語。

“唐薇，你的答案呢？”

胸口的痛泛濫，她捂緊外套，慢慢蹲了下去。

————

夜裏，戰三千回了戰家老宅。

對於他的突然歸來，戰父戰母顯得毫無詫異。年近五旬的戰父腰板筆直，穿著軍綠的軍官制服，坐在大廳的花梨木沙發上看報紙，聽到外面傳來的聲音，他略擡起頭，露出與戰三千肖似卻更加嚴厲苛刻的瘦削臉龐。

“爺爺，爸，媽。”戰三千走到大廳中，先打招呼。

戰家老爺子坐在旁邊的圓桌前，正和自己下一盤象棋，年紀大了眼睛花，頭埋得低，也沒搭理戰三千的招呼。

只有戰母起身喊人給戰三千倒熱茶，戰三千道聲謝坐下，聽戰父開口道：“回來得正好，我有話要對你說。最近幾次任務你表現優秀，猶其這次關於烈蛇組織的行動，我已經向上級請示，讓你提前畢業進入異能軍，基本上已能確定，你明年開春就能離校提前進入異能軍特遣部參加訓練，這是你一直以來的願望，好好努力。”

開春，也是開春。

唐薇開春晉階內門精英班，他開春提早畢業……他們似乎永遠走不到一起。

去了異能軍特遣部，他和唐薇基本上就算是徹底結束了。特遣部執行的都是國家最機密任務，接受的是最嚴酷的訓練，他沒有時間，沒有機會再回來。至少四年，他見都見不到唐薇……四年，能改變多少事？從前都是唐薇追在他身後，可現在，她放手了，他不去抓緊，就真的什麽都沒了。

“這是您的願意，不是我的。”他垂下頭，聲音雖低卻帶著前所未有的反骨。

戰父緩緩擡眼：“你說什麽？再說一次？”

戰母蹙眉：“三千，怎麽同你父親說話的？”

“我說我不願意。”戰三千起身，朝著父親鞠躬，“對不起，父親，我不想接受這個安排。”

“因為唐薇？”戰父看著已經長成大人的兒子，眼底漸漸蓄起火來，“為了一個女人？”

“我喜歡她，沒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戰三千直起身，正視父親的怒火。

啪——

回應他的，是戰父毫不留情的一巴掌，戰三千的左臉頰立刻就腫了。

“混帳！”戰父罵他。

可還沒等戰三千開口，那邊就傳來“嘩啦”幾聲，整盤棋被戰家老爺子掀翻，幾人同時噤聲。

“下盤棋都不安生。”戰老爺子嘆口氣，拄著拐杖站起，踱到廳中，提起拐杖一個個地指過去，最後點在戰父面前，“混帳的是你！”

“爸！”戰父急了。

“當初因為嫌棄唐家家世，你們反對和唐家的家世，阻止他們在一起也就罷了，你們從小灌輸三千強者為尊，家族至上的觀念，也罷了，你們打他罵他囚禁他，我睜只眼閉只眼只當為了戰家好……但是你們為了絕唐丫頭的念頭，把歪心動到她頭上，害得她一個年輕女孩被謠言中傷，你們良心過意得去？再怎麽說這親事也是你們死去的媽相中的，你們是當我也死了，所以才為所欲為？”戰老爺子指著他鼻子罵。

“爸，我還不是為了戰家？和唐家結親，是拖咱們後腿……”

話沒說完就被戰老爺子打斷：“閉嘴吧，我怎麽生了你這鼠目寸光的東西。唐家再怎麽不濟，也是四族之一，雖然中間斷了一代，沒有合格的接班人，但你看看唐鳶，看看唐楓，雖然年輕，可哪個不是佼佼者？結親不成結仇，真要到戰唐兩家反目成仇你才痛快？十年河東，十年河西，更遑論現在唐薇覺醒，天賦異稟，一門三傑，你且看十年之後，唐家可還會是現在這般模樣。”

“爺爺，就算唐薇沒有異能，我也喜歡她。我和她在一起，並不妨礙我為國為家效命。”戰三千糾正了戰老爺子的說法。

戰老爺子這才看向他，點點頭，露出幾分讚許：“這才是我孫子，像個男人。異能軍特遣部的事，你自己決定吧。你說那是你父親的願望，但畢竟也是你為之奮鬥努力了十幾年的事，我不相信你一點盼望都沒有。”

說完，他看看屋外的雪，嘆口氣：“快過年了，不知道今年春節，能不能看到唐家幾個後生來拜年……”

戰三千沒回答。

一場爭執因為戰老爺子的介入而結束，戰三千回了房間，撥通唐薇電話。

“唐薇，明天有空嗎？我有些事和你說。”

那頭傳來她溫和的聲音：“正好，我也有事和你說。”

————

翌日，天晴。

積雪未化，幾個打工的學生大清早就在清掃路面積雪，一陣沙沙聲傳來，安逸而平靜。棠蔚到校園的咖啡館時，戰三千已經坐在靠窗的位置等她，桌上已經放著一壺果茶，小蠟燭火光幽幽，散發出淡淡甜香，一碟蛋糕擺在她的座位前。

“早。”棠蔚摘了圍巾坐下，臉上是快步走後的紅暈。

戰三千給她倒了茶：“隨便點的，如果不喜歡再點。”

“謝謝，不用了。”棠蔚笑了笑。

打過招呼，兩人似乎沒了話題，又仿佛都在斟酌著心裏要說的事，一時間沈默起來，直到遠處傳來“鐺鐺”鐘聲，第一場考試開始，戰三千先開了口。

“昨天我回家了，和我父親談過，我承認了我對你的感情……”

棠蔚擡頭，很是詫異，也意識到他接下去將要說些什麽，忙開口打斷：“戰帥，讓我先說，我有些事要告訴你。”

戰三千默了默，點下頭，聽到對面的人平靜的聲音：“我不是唐薇，我叫棠蔚，海棠的棠，蔚藍的蔚。同樣的，你見到的那個葉燃，也不是葉燃，他叫……”

“徐淩川？”戰三千想起這個名字，那是在生死關頭，他從棠蔚口中聽到的陌生名字。

但……這意味著什麽？

他不懂。

對面坐的，明明是唐薇。

“我要和你講個故事，在講這個故事之前，我想先問問你，知道什麽是‘穿書’嗎？”棠蔚捧著茶暖著手心，字斟句酌地開口。

這個世界也算是現代，棠蔚查過網絡，這裏同樣流行網文，穿書體裁並不罕見，所以他們理解起來應該不難。

果然，戰三千在短暫的愕然後點下頭，雖不曾看過，但他聽說過。

棠蔚松口氣，他知道“穿書”的設定，她解釋起來就簡單多了。

“我要說的這個故事，是一本長約百萬字的小說裏微不足道的一段情節，它發生在這本小說的開頭。富家的千金生而不能覺醒異能，卻為了一個從小愛慕到大的男人進了異能名校，太初學府。她不是這本小說的主角，甚至於出現也只是為了襯托女主而存在，她囂張跋扈惹人討厭，我在看書的時候，很討厭這個人物，直到有一天，我成了她。”

每種性格的背後，都有成長的軌跡可循，即便是個配角，她也有自己超脫文字以外的軌跡，不為讀者所見。

戰三千握著咖啡杯的手越來越緊，似乎從棠蔚嘴裏聽到的，是多駭人聽聞的故事。

但她只是說了一個富家千金淪為家族恥辱的套路情節，不長，很短，卻足夠讓戰三千刺痛。

“如果我和徐淩川不曾來到這裏，那麽你所認識的那個唐薇就會按照這個故事的劇情，被人調唆，被人陷害，被人趕出學校，從此一蹶不振，消失在茫茫人海。而你依舊光彩奪目，高高在上地當你的戰帥，你們之間不再有交集，你不會有機會發現自己對她的感情。我這麽說，你能明白嗎？”棠蔚平靜地把關於唐薇的故事以及她和徐淩川穿書後的發展，都一五一十告訴給他。

戰三千覺得她的話荒謬無稽，卻又不可扼制地相信。而一旦相信，他就痛到不能自拔。

是他，一步一步，把唐薇逼到深淵，他本可以拉她一把，可他不止沒出手，甚至還推波助瀾。

如今，他有什麽資格開口說喜歡她？

“戰帥，告訴你這些，除了不想再耽誤你的感情之外，也希望你能明白唐薇所遇到的一切。我不想主觀判斷你們感情中的是非對錯，因為我不知道你經歷了什麽，又會有什麽樣的苦衷，我只希望你能明白唐薇到現在都還逃避不肯面對不肯原諒你的原因。當初的事，對她而言，最痛苦的莫過於你的袖手旁觀。”棠蔚沒有責備他的意思，說完這些，她只覺得心口一松，像放下一顆大石。

媽的，後宮果然不是人人都承受得起的，反正她是沒這個能耐，真是便宜徐淩川了。

“那她呢？她在哪裏？”戰三千低下頭。

“她在，她一直都在。異能賽上和你比的那一場，最後是她出的手；你受傷的時候，是她回來照顧了你……你所有動情的時刻，對象都不是我，你喜歡的人是她。”棠蔚把杯裏最後一口茶喝盡，推開杯子，“我要說的已經說完，我想你現在應該不想和我說剛才那些話了。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始終要離開，唐薇註定要回來的，但她願不願意原諒你，我無法代替她回答。”

說完，她輕聲道了句“再見”，走出幾步再回頭，戰三千還垂頭坐在桌邊，肩頭聳動，沒有擡頭的打算。

書裏那個高高在上的冷峻男人，在這裏哭到不能自己。

誰也沒有看到他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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