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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白糖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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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人立在門邊兒,很有些不敢下腳的意思,尷尬的立住了,好一會子才說:“你家來了。”說著又作勢往外頭看,高聲叫一聲:“錘子!”自然無人應他,他嘴裏罵了一句:“這小子,又不知跑哪兒野去了。”

明沅扒著小幾子吃果子,采苓九紅兩個叫堵在門邊進不來,那男人閃身避開了,眼睛盯在采苓的臉上溜了一圈兒,又收了目光,扯扯嘴角:“我去打角酒,再叫個席面。”

那面跟出來的女人半掩了臉,遮出半邊面,乖乖立在男人身後,喜姑姑好似不曾聽見,等那男人腳底挫著青磚地,她才開了口:“六姑娘往咱們家來,叫個好些的席,外頭那不幹凈的點心果子不許進門。”

男人緊聲應了,快步出了門兒,喜姑姑轉身,那個妾就在她背後睨了眼睛瞟她,明沅心頭火起,站起來手指點著她:“幹什麽!”

那女人叫唬得一跳,喜姑姑見明沅發怒,知道她在背後弄鬼,自家卻並不生氣,撫了明沅的臉輕輕捏一把,笑的眉梢都彎下來,知道這是跟自己貼心才會生氣,才這麽點子大的小人,竟很懂得事體了,摸了她的額頭:“六姑娘要不要吃粽子?”

喜姑姑也不指使采苓九紅,自家出去,把沈婆子叫了去買蜜:“要好些的。”兩個人立在樹蔭下邊,說了好一會子話。

那女人搓了手,她叫明沅一喝,再看她打扮的金尊玉貴,頭上戴的一對寶石花寶光熠熠很惹人眼,急巴巴上來獻殷勤,湊上來就要抱她:“姐兒生的真好,我給剝個核桃吃罷。”

明沅小小的人兒板了臉,對著她可半點也不客氣,哼了一聲:“不規矩。”她這話說完,采苓立時回了神:“姑娘身前也是你湊的!”學了瓊珠的大丫頭口吻,把那女人臊了個臉皮通紅。

喜姑姑拿了一碟子紅糖來:“去買了蜜了,姑娘先沾了紅糖吃一個。”小江米粽子不過手指那樣長,紮得三角型,剝開粽子葉,顆顆江米晶瑩粘連,喜姑姑拿根筷子插住了,遞到明沅手裏。

明沅盯住那女人不放,盯得她退出去,一轉身,就叫個十歲的半大小子一下撞到地上,撞著了她,他還沖著地下吐舌頭,伸腳上去虛晃一下作勢要踢,兩步跑跳著進門,一抱撲進喜姑姑懷裏:“娘!我想煞你!”

錘子身上的衣裳倒是簇新的,可他衣裳帶子系歪了,帶子上邊掛了一個荷包,裏頭也不知裝的什麽,碰在一起丁丁當當的響,一手一臉的黑灰,撲抱在喜姑姑身上,她才上身的杭綢衣裳立時就多了個黑手印子。

喜姑姑摸了兒子的頭混不覺得,看著他的目光都軟了:“錘子,要不要吃粽子?”叫是叫姑姑,可她也不過三十四五的年紀,看著年輕面嫩的很,剛才那個妾,單論長相,不說是瓊珠小篆這樣的大丫頭,連九紅都比不過。

喜姑姑便是如今也比那個妾生得更好,可她常年不著家,男人手裏又有點子錢,買個人才幾兩銀子,先是說買了回來照看錘子,一日兩日的照看著,便從錘子床上,照看到了錘子爹床上。

喜姑姑是丫頭出身,丫頭到了年紀就是配小廝的,她還算高運,到了年紀給配了個外書房裏當過差的,識得幾個字,胸有點墨,能打算盤。

兩個人從說親到成親,再到生了兒子,在一處總共加起來才三百多天,裏頭還得算上喜姑姑有了孕,在家裏生孩子奶孩子的日子。

喜姑姑是嫁了人才調到正院裏侍候的,紀氏看她辦事妥貼,用著很是稱手得力,這才調了她男人到莊頭上去,換了別個,哪裏能當上莊頭管事。

她男人離了她,紀氏身邊便沒能說上話的,這樣的好差事,沒人頂著立時就要擼了去,夫妻兩個實無話說,可偏偏相互離不得。

喜姑姑給兒子拆了個大肉粽子,錘子長得壯實,一口咬掉大肉,喜姑姑就看著他吃,見他吃一半扔一半,半句也不說他。

錘子一面吃一面偷偷看明沅,見她抱了手坐著看,生的白嫩嫩,沖著喜姑姑咧嘴一笑:“娘,你給我生妹妹啦?”

這下吃了一次毛栗子,喜姑姑敲了兒子的頭:“可不敢胡說,這是府裏頭的姑娘,六姑娘。”

錘子沖明沅做了個鬼臉,眉飛色舞的模樣讓明沅沖他咯咯笑了一聲,錘子跟著就臉紅了,九紅捂了嘴,拿手指頭刮臉皮。

錘子沖她吐舌頭,又看明沅:“娘,我帶六姑娘玩罷,我帶她去看賽龍船跳鐘馗!”喜姑姑原就有意把她們都支開去,指了九紅采苓兩個跟著,不許去的遠的,就站在門前看一看熱鬧。

錘子手上都是灰,拿衣裳抹了兩把伸手要牽她,采苓想說又忍住了,九紅剛才“啊”了一聲,明沅的手已經遞到錘子手裏,錘子一把把她抱起來,還放在懷裏顛了顛:“可真輕。”

邁了腿就抱明沅抱到外頭去了,站在門前就喊:“栓子,出來,我妹妹家來了!”對面瓦房裏頭響亮的應了一聲兒,看著也不過十歲大的孩子躥出來:“你又騙人,你哪兒妹妹。”

栓子最得意,就是家裏有個漂亮妹妹,這條街上都沒比他妹妹生的好的女娃娃,錘子見著明沅頭一個想到抱她出來殺殺栓子的氣焰。

栓子見他真抱了個女娃,大眼睛尖下巴,生的白嫩嫩粉團團,嘴巴一抿還有一個小梨渦,穿戴也不尋常,脖子裏頭那一串長命錢光閃閃的,他腰還沒叉起來,立時就氣弱了。

明沅笑嘻嘻的任他抱,錘子得意洋洋抱著她招搖過市,還從袋裏摸了一個銅板出來,往那賣飴糖的攤子上頭,用銅板換了個細竹簽子。

一個銅板能挑多少就是多少,栓子抓著明沅的手,給她滾出一個大糖球來,明沅含在嘴裏,吃的嘴巴糊糊的,滿面都是笑。

沿著街到盡頭有個戲臺子,那頭鑼一響,人群就像潮水似的湧了過去,錘子炫耀過了就不耐煩再抱著明沅了,他的那群夥伴全都奔過去,他也急著去看,見了采苓,伸手就把明沅塞了過去,一溜兒跑的沒影了。

九紅也伸了頭去看,遠遠指了告訴明沅:“六姑娘快看,跳大神呢!”

她話音才落,叫個賣花婆子啐了一口:“糊裏八塗的,跳鐘馗撒!”

九紅吐了吐舌頭,又往前擠去,采苓不敢抱著明沅往人多的地兒擠,立在房子的臺階上邊,挨著柱子借力了,看那戲臺子上邊跳鐘馗。

那扮鐘馗的拿草汁抹的滿面青綠,耳朵上掛了假須,頭上戴了烏紗官帽,身上穿著紫紅官袍,右手揮舞著錫做的寶劍,正在捉青黃紅白藍五色小鬼。

那五個鬼都赤了胳,邁著步子跳圈,有的瘦精精,有的粗胖胖,圍著鐘馗繞個不住,口裏呼呼喝喝,鐘馗寶劍一到,便又撲又翻,臺下的人又是哄鬧又是笑,還不住往臺上撒果子。

鐘馗作勢一劍刺了五只小鬼,拿套索套了他們的頭,從戲臺子上下來,扛了寶劍從街頭一路溜到街尾,不論是孩童還是婦人,都湊近了去看,便是扮小鬼的也風光的很。

有小娃兒還奔上去扯他們身上穿的衣裳,街上人抱了雄黃酒,一個喝上一碗,喝了酒的,便往空酒碗裏撒上兩個錢,從街頭到街尾走上一圈兒,一個酒壇子便裝了個半滿。

九紅早不知道跑哪兒去了,采苓也看的津津有味,明沅只覺得頭上叫人一摸,等她回頭,身後哪裏有人,她再摸頭上,戴出來的兩朵金打花葉,只餘下一邊兒了。

卻再往哪裏尋這偷兒,她一手捂了金花,一手去扯采苓的袖子:“花沒了。”采苓還當是說她襟上掛著的豆娘紮花,擡頭看了才知道是頭上戴的,這下壞了,這一朵抵得幾月月錢!

趕緊去叫九紅,又哪裏尋得著她的人,早不知道跑哪兒去了,采苓站高了放眼看過去,怎麽也瞧不出裏頭哪個是九紅,鑼鼓震天,扯破了嗓子也叫不回她來,只好先抱了明沅回去。

喜姑姑屋裏站了個婦人,兩個人正寫在契書上頭畫押,捏了銀子拿在手裏掂一掂,笑的見牙不見眼:“老主顧了,這回保管是個老實的。”

說著轉過臉,一路走到西屋去,推門就進去,不一時裏頭就哭哭啼啼起來,剛才還敢拿眼兒睨著喜姑姑的妾,扒著門框哭的頭發都散了:“好歹叫我見一見爺。”

喜姑姑現在這個模樣,明沅從來不曾見過,她眉毛都沒擡一下,抱起明沅來進到內室裏,打開蜜糖罐子倒出一碟子蜜來,又開了包松花粉,面前又是白糖又是紅糖,三四種甜口的吃法,喜姑姑親生剝開一只江米粽,送到明沅手裏:“六姑娘吃。”

明沅捏著圓筷子,新蒸出來的粽子帶著撲鼻的粽葉香,沾了白糖送到口裏,咯吱咯吱的響,粽子很甜的,甜的發苦。

喜姑姑同丈夫是聚少離多,不到年節能家來,是再見不著的,開了頭一次禁,有了妾,男人就再守不住了,原來不過去暗門子裏耍,後來幹脆買回來了。

喜姑姑每回回來的頭一件事,就是尋人牙子,把人賣出去,後來索性同人牙從說定了,賃了妾使,不要孩子,睡得一年就再給換個人,不要漂亮的,只尋那模樣中等,會理些家事的。

這一個妾,卻是喜姑姑往穗州去前租下的,呆的時候長了,忘記了分寸,把那租妾的規矩也都忘了個幹凈,她還嚷著要見爺,叫那個婆子帶了人來,抓松了她的頭發一把塞到她口裏,半是擡半是拖的拉走了。

錘子咋咋乎乎進了門,後頭還跟著九紅,她哭的滿面是淚,采苓摟了她不住口的安慰:“不過是個粗銀的,值得什麽,我均一個給你,絞絲的銀鐲子。”

九紅還不高興,錘子擠了眼睛:“黑丫頭,你也忒膽兒大,裏頭多少偷兒。”伸頭看見西屋門開著,裏頭卻沒人,嘿嘿一笑,伸了腿進門去,喜姑姑見兒子出去晃一圈,又是一身灰,擠的襟口都松了,伸手給他系上了。

便是這時候,她男人家來了,錘子都瞧得出,他自然也瞧得出,卻一句都沒問:“把禮盒子送到了,還叫了一桌席面,過得會子就送了來。”

喜姑姑應一聲:“錘子眼看就大了,我想叫他到府裏頭當差,隔著二門就能見著我。”錘子本來就是家生子,逃不開進府當差,原來去穗州前就該進府的,她心疼兒子年紀小,一直拖到這時候。

男人聽了不說話,半晌點個頭:“隨你,總歸他跟你親。”說著甩手又出了門,喜姑姑只當沒瞧見,調了蜜水給兒子喝,又給他松了頭發重梳一回,端了水又是擦臉又是擦手:“往後就見著娘了,好不好?”

明沅聽見她話音裏是從未有過的軟和,鼻子一酸,天下當娘的,只怕都是一般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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