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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羅剎(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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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相對示禮,待出了院落,步成言瞧著這空曠的巷子,心裏痛快極了:每次來都擠擠擠,這下可以了,橫著走都行。

親身體驗了人潮退去的鹿汀一臉茫然地站在原地:“師兄,方才發生了什麽?”

“大概是師姐想讓咱們離開得瀟灑些吧。”燕山月微笑道。

“對頭!”步成言打了個響指,笑著向燕山月伸手求擊掌。

自小生在長在仙俠世界的好青年燕山月哪裏懂得這個,滿臉問號地回看師姐。

步成言沖他眨眨眼:“來,山月,拍一下。”

燕山月試探性地輕輕拍了一下步成言的手掌,小爪子一下子被無良師姐抓住,耳尖瞬間紅得快要滴血。

又來,鹿汀無聲捂眼。

三人進了客棧便各自回房,今早起得慌亂匆忙,如今困意早已席卷全身,極需瞇一覺。

美夢初醒,日已西斜。

步成言頗舒服地伸了個懶腰,一眼瞥見茶桌上多了一盤龍須酥,腹中饞蟲瞬時蘇醒過來。

步成言撲到茶桌旁,拈起一根進肚,這才發覺盤子旁邊還有一張紙條,上書:師姐午好。

紙條右下角,還有一個小小的月牙形狀。

“可愛。”步成言笑著把紙條折了幾折,貼身放好,無意中碰到懷裏的瓶子,這才一拍腦門:糟了,正事還沒做。

步成言趕忙掏出小瓶,側過頭瞧了瞧窗外天色——紅霞漸散,徒留殘影,東瀛異士稱其為逢魔之時,正是與妖魔鬼怪對話的好時機。

步成言拔開瓶塞,單手作訣念道:“開!”

一縷青煙從瓶內飄出,落到一旁的矮凳上,化作一個女人模樣。

“你好,”步成言托腮瞧著身邊人,“怎麽稱呼?”

“姓顧名憐字無恙。”紅衣女子垂眸答道。

“化作旁人模樣是閣下的愛好?”步成言坐正了身子。

“並非,她……是我心上人。”

步成言了然地點點頭:“方便透露一下你的故事嗎?”

“當然。”女子點了點頭,秀眉輕皺,似在思索該從何講起。

“娘,您既知道女兒和顧憐情投意合,為何還要接受梁家的提親?”荊釵布裙的錦兒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張婆氣得青筋都暴起:“顧憐顧憐,天天就知道顧憐!那個病病歪歪的窮小子能給你什麽?成天就知道死讀書,他倒是考個狀元回來看看?”

“娘,您也知道顧家是家道中落……顧憐他只有錦兒了……”

“什麽有你沒你,我告訴你,從今往後你就是梁家的媳婦,不準再提顧憐!”張婆撂下狠話摔門就走,徒留哭得脫力的錦兒趴伏在地輕輕顫抖。

請期之日,梁家一路敲鑼打鼓熱熱鬧鬧地進了張家的門,喜樂之音驚擾了隔壁臥病在床的顧憐,顧憐艱難支起身子,探頭欲向外看,自幼服侍顧憐的喜兒見狀快步來扶:“少爺,您怎麽起來了。”

“哪裏還有什麽少爺,”顧憐啞著嗓子道,廢力一笑,蒼白的唇裂開些許細紋,“喜兒,外面怎麽了?”

喜兒找來一只破棉絮填充的枕頭墊在顧憐腰後,扶著他坐好,這才道:“少爺,喜兒給您倒杯水吧,瞧您這嘴,都有血絲了。” 喜兒對顧憐的問題避而不答,這是從未有過的。

顧憐瞧著喜兒忙前忙後給他倒水的背影,又開口問了一遍:“外面到底什麽了?”這一次,聲音有些發顫。

“也,也沒什麽大事。”喜兒把溫度正好的水遞到顧憐手裏,顧憐緊緊盯著她,病中有些渙散的眼神落到喜兒眼裏,竟也有無限威壓。

喜兒幾多猶豫,最終還是迫於自家少爺的壓力,扭著衣角道:“少爺,您知道,喜兒不會對您有任何隱瞞。少爺……那喜兒就說了,您千萬不要在意……”

顧憐向她點點頭,示意她繼續。喜兒低著頭,話音極輕仿若蚊鳴:“少爺,張家的小姐與人結親了……”

“你說得可是隔壁張家?”顧憐突然探過大半身子,死死抓住喜兒的手臂,面色愈發蒼白下去。

喜兒念起自家少爺與張家小姐往日的情義,心裏酸楚得緊,忍不住跪了下去,開口都帶著哭腔:“回少爺的話,是隔壁張家。”

話音剛落,喜兒只覺一陣溫熱的液體當頭澆下,她擡頭一看不得了,素來體弱的少爺竟嘔了血了!

顧憐向前傾著身子晃了兩下,額上積滿了細密汗珠,額間碎發被汗水淋濕,襯得顧憐的臉色愈發白得透明,仿佛下一刻他就要乘風歸去。

顧憐向後一仰倚回原處,自嘲地笑,笑得周身發抖,鮮紅血痕蔓延到他好看的頸子上,不一陣,整個人就沒了聲息。

“少爺!”喜兒放聲痛哭。

顧憐應該感謝喜兒,正是因為有了她的存在,顧憐才不至於活得不見生氣,死得悄無聲息。

不日後,梁家張燈結彩,喜迎新婦進門。喜轎在高大闊氣的梁府門前停下,一表人才的梁家公子向轎內拱手示禮,隨後將繡球一端遞給他的新嫁娘,在來賓的祝福聲中牽了嬌妻入府。

“吉時已到!”司禮官高聲唱喝,觀禮賓客漸漸安靜下來,喜樂驟停。

“且慢。”

一片沈寂之中,這聲低喝尤為清晰。

眾人齊齊向聲音來處望去,只見另有一紅衣公子手持繡球從門外款款而來。

蓋著紅蓋頭的錦兒聽出了這聲音的主人,扯著紅繡球的手止不住地顫抖。

“這哪裏來的毛頭小子?莫要因他誤了吉時,來人,給我把他架出去!”司禮官瞬間反應過來。

“等下!”錦兒一把扯了蓋頭,這就破了規矩,眾人發出一陣低呼。

“顧……你怎麽來了?”錦兒瞧著來人,有些局促地捏著蓋頭,眼睛紅了一圈。

來人正是顧憐。

顧憐揚了揚手裏的紅繡球,淺淺笑道:“我來娶你。”

那一瞬間,錦兒真的有了和顧憐浪跡天涯的沖動,她神差鬼使地向前走了兩步,卻聽賓客席中傳出一聲驚呼:“他沒有腳!他是鬼!有鬼啊!”話音剛落,眾賓客一陣尖叫,四下逃散。

錦兒腳步一頓,下意識向顧憐的袍底一瞟,滿臉水紅胭脂都遮不住她兀地變白的臉色……

顧憐的袍底,空空如也。

錦兒連退三步,梁家公子一把接住她,挺身上前擋住嬌妻:“娘子,莫怕。”

顧憐情難自制地皺眉,覆又上前一步,錦兒卻扯著梁家公子的衣擺退後一步;顧憐舉著紅繡球,兩眼通紅,卻仍一眨不眨地瞧著錦兒,企圖得到她的一點回應,哪怕只是一個眼神——可是錦兒卻用梁家公子的衣擺完完全全地擋住了自己的臉,不僅連一個眼神都不肯施舍給顧憐,甚至連面容都不願給他看了。

顧憐看著藏在另一個男人背後的,自己的青梅,頗自嘲地笑笑——他這下是真的明白了,他和錦兒之間,隔得不只有一個梁家公子,還有生與死,存與滅這樣的,今生今世再跨不過的鴻溝。

他也想誠懇祝她幸福,然後瀟灑轉身離去,可他真的做不到啊!

顧憐笑著笑著,兩行血淚從白凈臉龐上滑落,他在眾人的驚呼聲之中化作一只周身漆黑的大鳥,騰空而起。

大鳥貼著眾人的頭皮徑直向錦兒飛去,梁家公子赤手空拳地上來抵擋,卻被一翅膀扇得丈遠,露出其後蹲伏在地的,瑟瑟發抖的錦兒。

大鳥尖利的長喙啄在錦兒的額頭上,一下便是一個血痕。

錦兒徹底崩潰,她大叫著向大鳥一頭撞去,卻被大鳥堪堪躲開,最終在眾人的註視下跑出門去。

數十雙眼睛與大鳥對視,大鳥撲了一下翅膀,瞬間飛到眾人頭頂,眾人只覺黑雲壓頂,齊齊楞了一瞬,而後如夢方醒一般開始大叫亂竄,場面一度失控。

“所以,你就是變成一只大喜鵲跑去大鬧人家拜堂現場了是麽?”步成言叼著龍須酥,一說話一桌糕點渣。

“道理是這樣的,但是姑娘的措辭未免……太過輕松。”紅衣女子絞盡腦汁,最終給了步成言這番不正經的言論一個尚算好聽的評價。

步成言倒不是存心玩鬧,只是覺得這個故事過於苦澀,聽得人心裏發顫,如若不活躍一下氣氛,她實在不知道接下來的對話要怎麽進行下去。

“顧……無恙公子是吧?那你為什麽要傷錦兒呢?”

“我本無意傷她,”紅衣女子垂了眼,“只是想趁她正式出嫁前,最後再吻一次她的額頭罷了。”

打住打住,步成言狠嚼了幾下龍須酥穩定情緒,誰允許你突然放□□的?

“那個,”步成言有些語無倫次,“無恙公子你要不變回來說話?你這一身大紅色晃得我眼疼。”

步成言只是隨口岔了下話題,她實在受不了苦情戲,誰成想對面這位卻是個老實人,讓變回去就真的“砰”地一聲變了回去。

步成言直接被龍須酥噎住了,緩了好一陣,這才正眼瞧了下顧憐的本尊。

竟還……有點眼熟?

步成言歪著腦袋琢磨了一陣,突然一拍手激動道:“你是不是……那個,那個是不是你?”步成言大腦徹底當機,她一邊指著對面人的腰間,一邊碎碎念道。

作者有話要說:

鹿汀:這年頭當臥底太難了……不但挖坑沒人跳,還處處吃狗糧……我恨!

另,有小天使是癢癢鼠嘛……看到逢魔之時有沒有肝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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