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

這正是春天的好日，暖陽照在剛落了雨的林間小路上，泥土和腐葉混合的特殊氣味，三月的天氣咋暖還寒。宮人們剛穿上春衣不久，趁著這入了暖的好天氣到了溪水處浣衣，宮女們洗了衣服各自調笑著回去，嬉笑怒罵聲散落在落葉小路上。

周蕁起了個早正出了觀月閣，暖陽照著臉色，空氣清透舒爽。出來幾個人正好撞見她，宮女們戲耍歡快的聲音很大，周蕁低著頭正想躲過去。一個宮女瞧見她的樣子，這宮女臉小雙眼也尖，眼簾高高的上挑，一副刻薄的模樣。她眼瞇了瞇，又看見她是觀月閣中出來的，心中知道了她的身份，見她正錯開她們準備離去攔住她。

“哎呦，這不是周夫人嗎？您這是要到哪裏去呀？”語氣中尖酸刻薄，幾個同行的宮女立刻捂著嘴巴嬌笑一片，互相攙扶著的望著周蕁。臉尖的宮女見她面對她們毫無反應，將洗好的衣服遞給邊上一個圓臉宮女，走上前來“唉，我說你是不是在觀月閣裏面呆傻了吧，怎麽我和你說話你也不理，陛下現在不要你了你就是個落毛的鳳凰不如雞，你還在這裏假清高什麽呀！”說完重重的推搡了她一下，周蕁堪堪站好，眼尖宮女想到她以前受著龍翟那樣的在意，不由的又笑的更開了，拽下她手裏打水的木桶“夫人啊，想你也是以前被陛下寵了好一陣，現在怎麽落魄到要自己去打水了？”

“呵呵呵......”宮女們各自間笑的更大聲了，臉尖的宮女覺得這樣說著她一直不說話有些惱了，抓著她的袖子來回的拉扯“夫人，你怎麽不說話了，哦對了，我都忘了你被貶了，被貶了你還逞能什麽呀？還不是被冷落在這裏！啊哈哈哈！！！”木桶跌在地上，幾個宮女笑著上來也跟著推搡，周蕁難敵眾人，想再撿起桶卻又被人踢的越來越遠。

“看看，皇上寵幸過的女人自己去打水的落魄樣啊！”

“還假清高！”

秦偵想到周蕁三年前就那樣離開，陛下總是經常夜裏到了他那處，挑燈一坐就是一夜，時間久了自是為龍翟備了床榻休息。他執了笛知道他心中定是不好受，飛身上了屋頂落定吹曲，陛下定是知道，這樂聲會傳到觀月閣那裏，所以才會在這裏等著吧！因為龍翟也會在他吹到動情之處拿了琵琶給他和著，只是不知觀月閣中之人是否真是無情，卻是再也沒有來過了。

“餵，你這深更半夜的吹奏是擾民你知不知道？”周蕁來他院子質問的聲音響起，叉著腰毫無形象可言，然後眼中流光卻是最純凈的，那樣幹凈的眼睛，在這宮中實屬不多見，可是現在......怕是也變了，雖未變得犀利陰郁，卻也是空洞無神了。果真是失魂了嗎？

搖頭，重新執著笛吹奏。曲未終，卻是下雨了，這天涼霧重的，那女子未有人照顧，會不會已經。嘆了口氣，陛下都裝著不在意了，他又操什麽心？雨落在身上久了實在不好受，不如這就下去睡了，人各有命。

一天天明之後龍翟去上朝，他準備躺回床榻稍作休息，閉上眼睛卻怎麽也不能入睡，拿了木笛直奔觀月閣去，他倒要看看那女子如今是生是死了。

到了觀月閣外卻又有些猶豫了，周蕁畢竟是陛下的女人，可是遠遠的看著觀月閣院前幾個人圍在一團鬧成一片，正想想著怎麽進入觀月閣，正好卻看見了周蕁側過來蒼白的臉。怎地連個下人都來對付她了，心中怒氣橫生，快步前去“大膽，何人在此鬧事？”

幾個宮女見到秦偵怒著臉過來，俱都驚叫一聲，快速的閃開跪在地上“參見秦將軍！”周蕁冷不防被人放開，腳步不穩的差點倒地，秦偵眼疾手快的扶著她“小心！”

周蕁微微頷首福了福身，推開扶住她的手，低聲道謝“多......謝......將軍！”

“那青黛真的比陛下還要重要？”追上來重新握住她的手，秦偵也不管她願不願意就拉著她走“跟我去個地方！！”

身後幾個幸免的宮人俱都拍拍心臟站起來，低頭湊在一起交頭接耳，尖臉宮女不可思議的揚起聲音，嘴巴扭曲的歪著“秦將軍不是看中那女人了吧？”

小路往下走微傾斜，剛被風吹的微幹的泥土還是有些不好走，周蕁身體虛弱，被秦偵拉著走了一段路顯得有些力不從心，一路上皺著眉腳滑了好幾下。前方漸漸水聲傳來，越靠近越清晰，秦偵這才放慢腳步。一泓清泉瀑布，這地方很漂亮，蜿蜒的綠水傾斜下來變白色水花濺起，不知源頭是何處，周圍長滿了才開放的花朵，卻不是正常的花草，兩邊灌木依著水長的很盛，身臨其中悠然清涼之前撲面而來！

秦偵在她還未開口之前望向深水潭中，背對她“周蕁，你可知這是什麽地方？”未等她答，他又繼續開口，了然一般篤定的揚起下顎，揚起手指著水流的上方“你一定是不知的，當初，這裏便是陛下遇見你的地方！”

“當初我隨陛下來此散心，不知怎麽的陛下就在水中發現了你，那感覺我說不上來，你浮在水中的臉......”溪水嘩嘩的流動著，他的聲音和著水聲，語調不急不緩“陛下命我潛水拉你上來，你身著的服飾不像本朝的，以為你是敵國刺客，沒想到陛下卻將你帶到寢宮，你的來歷實在是奇怪，過了不久聽說你被賜死，我便沒有多問，沒想到，第二天你又出現在此......”

秦偵語氣徒然拔高“你果真行為詭異，過了不久還到了我的院子裏去，原以為你便是魔族幻化的人類，可你為何又遲遲不下手？”他搖頭，轉身，眉頭緊鎖，似有太多疑問“我知道陛下歡喜你，自你來之後開心了不少。可我真不知，你這又醜又無趣又蠢的女子哪裏出色了？你不會爭寵，又不會討好陛下，在深宮中根本無法生存，現在弄得如此田地。”他又重重的嘆了口氣“如今陛下獨寵皇後，你難道真的要在這觀月閣中待一輩子嗎？自古女子依附丈夫生存，你這般，如何活的下去？我本不想管你，任你自生自滅，可每次見陛下坐在我那處，仿佛又回到以前。我當初，真該第一次遇見你便殺了你了事！”

“周蕁，你老實告訴我，你到底歡喜不歡喜陛下？”他揚起下巴，語氣表情認真“你若不喜歡陛下，我就偷偷將你送出去，反正你不是一直喜歡往迷惘森林處跑嗎？你能得靈鳥幫助，定是有仙緣，說不定真能出的了洵國。你若歡喜陛下，你便不能這般下去！”

原來秦偵一直是這樣想她的，如果實在不喜歡她，那幹脆當時怎麽就沒有殺死她？肯定還是忌憚龍翟對她有那麽點喜歡，所以才這般矛盾的對她。秦偵與龍翟是兄弟，他心裏想的一切秦偵自是了解，可是不了解她呀，她這個異世來的女子，龍翟或許，也是因為一些她的特別之處才喜歡她的。不過從秦偵的話中倒是知道了原來自己是從這裏落下來的，那在這上方，是不是就是自己的來源？有種答案正呼之欲出。

周蕁視線望向潭水的源處，見她毫無反應，秦偵有些著急，擡起眉頭問“你為何不說話？”周蕁在觀月閣中待的久了，長久無人問津，連帶話也也不知怎麽說，張了張嘴巴卻不知說什麽。秦偵看著她的表情越發的同情，搖搖頭，終於嘆息，做了決定般開口“你不願說，我也是知道的，三年裏你無人問津的生活把你逼迫成這般模樣，可憐之人！”

說罷擡腳欲走，身後水流的聲音卻突然一變，水中好像衣錦猛然撕裂的聲音，習武之人耳力很好，轉身的時候見周蕁也快步走向潭水處呼吸急促的的低叫了一聲。水中沈浮著一抹白色，如綢緞一般的墨發散在水中，周蕁只覺得心驚肉跳，這場景實在太熟悉，那時她也這般無助的沈在水中，窒息的痛苦又仿佛無形的魔爪向她襲來。

秦偵落下水去，拖了人上來，見周蕁還立在那裏不動，料想是被嚇著了，猛然一開口“楞住幹什麽？這人還活著，趁還未被人發現快點將其帶到觀月閣中去！”

還活著嗎？望向周圍無人，無措的點了點頭，徑直往回走去，秦偵一路抱著人隨她進了觀月閣，具都沒人撞見。

上了閣樓將人放在主臥的床上，秦偵卷了被子蓋住，下來望向周蕁開口“我去燒些水來，你找些衣物給她換上！”見周蕁仍然木訥站在下面，不由的揚起聲音“還楞住幹嘛，難道你要我這男子給她換衣服？”

原來是個女子？秦偵皺眉搖頭離開，他要趁著還未被人發現之前安置好她，不過轉念一想，觀月閣中除了陛下未必回有人來，這才放下了心往廚房處前去。

周蕁立在原地，久久地，床上紗帳裏女子隱約蒼白無血色的臉。很年輕的一張臉，甚至還有些稚嫩，不過五官很漂亮，再過幾年肯定是個極美的人。這個女生哪裏來的？是被人推下來的，還是不小心落了水？又呆了一會兒才想到要給她找衣服，靠近她的時候心裏竟然有些期盼，或許是許久未見人的愉悅，如果有一個能夠陪伴她的人。周蕁沒有察覺自己在為她掀開被子換衣服的時候淺嘴角淺淺淺的笑容。

這衣服很像她以前見過的宋朝戲服，這裏的人都是秦漢以後的服飾，雖然具體朝代不知道，但是卻不是這種仿造宋朝的女子服飾，褪下她的衣袖握住手腕的時候被一個堅硬的金屬嚇的一跳。執起她的手，心臟猛然收緊，銀色的金屬光澤，那上面指針的數字，微微顫抖的秒針，是手表啊，雖然不認識什麽牌子，可是她卻是......

門外輕輕的扣擊聲，秦偵燒了水想送進來，周蕁直了直身體往外探去，忙不疊收了被子將她蓋好，走過去開了門對著秦偵微微的一笑。

秦偵不明所以的立在門外望著她，她接了木桶，又笑著微微點了點頭關上了門，迫不及待的的走在床邊望著那個女孩子。她看起來還很小，高中生的樣子，是不是和她一個地方的，也許也是演員也說不定呢！三年了，在這個地方被放置了這麽多天，深深地的孤獨改變了她原本的性格，對一切都開始變得的怯懦。不管這女孩是什麽人，她的到來都給周蕁帶來了希望。

還有，想要出去的渴望。

秦偵退了下去，忍不住又返回廚房，雖說君子遠庖廚，（之前不還給人家燒過水嗎？）但之前一進廚房卻聞到了些特別的味道，好奇的尋了尋，幾個黑陶罐裏卻不知腌制的什麽東西。那味道就是這些了，難道那周蕁還自己腌制了些東西，這果子又是哪裏得來的？四周沒有落下什麽灰塵，煙火味道很濃郁，只是除了這些腌制的陶罐中的果脯之外，並未有什麽特別之處。擡腳欲走，又覺得還有其他清冽的味道，嗅了嗅，轉身繼續尋找，在一個土黃色的被封住的陶罐處停住，那清冽的味道就是從這裏出來的。

揭開了聞聞，酒香傳出來，秦偵勾了勾嘴角，這女子還會釀酒，不過這米酒的味道倒是不錯。拿給陛下，倒也是個不錯想法！

一出了廚房門卻撞見了正要來取熱水的周蕁，秦偵卻有些心虛，忙不疊的將壇子護著，周蕁立在臺階下方望了他手裏的酒壇一後又往他走去。

秦偵見她來到門前，站在他面前，周蕁沒有開口，視線越過他的肩膀看著廚房裏面，秦偵忙不疊側過身讓她進去。

“夫......周姑娘，我這是......”

威武傲嬌的秦將軍難得在她面前這副不知所措的模樣，倒是生了幾分可愛，周蕁放下木桶，微微的含笑點頭。得了許可秦偵笑著道了聲謝，歡喜的離去了。

天剛微黑，宮人早早的點了燈，室內燈火微微跳動，趙破奴端了熱茶放在執著卷軸的男子身邊。龍翟的容顏在昏黃的燈光下煥發著清潤的光澤，側著臉流暢線性的下顎微微的低垂著，認真的沈浸在手裏的卷軸中。趙破奴知道自家陛下一無聊就會讀書，當然不無聊的時候也是讀書，這麼個都三年了，自家溫泉宮也不去，賴著秦將軍的院子裏也不走。

將軍的院子挨著溫泉宮，是個小偏院，收拾的倒也清雅，可是這一國之君總與將軍同住，也太那個啥了。前幾年還穿著陛下喜好男人的事，雖然整件事是個烏龍，可是陛下生的如此俊俏，將軍也是個俊秀的容顏。趙破奴忽的嘴角裂開，要是陛下喜歡男人，怎麽的也和將軍最最相配的！

“......嘿嘿！”忍不住賊笑了幾聲，肩膀還嘚瑟的聳了幾下，回過神來捂著嘴巴正撞見自己陛下深不見底的黑眸。暗叫一聲不好，放下嘴巴裝作可憐模樣，不時地擡眼鏡偷看龍翟。

此時庭院傳來腳步聲，過了會門被打開，秦偵懷抱著個壇子進來，趙寄奴連忙起來迎上去，笑呵呵的狗腿的問候“將軍今日回來的真晚，您看陛下都等了您很久了......”

秦偵望了眼他直接越過他走到龍翟面前，掀開壇子，頓時清冽的酒香溢出來，龍翟放下卷軸探過身去，秦偵笑著說“偶然得的，趙寄奴趕緊準備兩個碗來！”

趙寄奴也是個嘴饞的，聞到酒香立刻就砸吧了嘴巴，聽了他的吩咐應了聲馬上下去準備，龍翟望進壇子裏的酒，呈黃色狀，液體雖為濁色，味道倒是一股子香甜的氣息。

忍不住開口問“這久為何是這般顏色？”雖然說這個時代的酒過濾並不太好，酒的色澤不太純凈，但在皇宮中也未有這般澄黃的酒。

“你不覺得很香嗎？一股子香甜的味道，喝以前喝的不太一樣。”秦偵見他不理會，又做補充“此酒雖濁，味道確實不錯！陛下可先嘗嘗！”趙寄奴拿了碗上了，跪在地上舌頭都要吐出來了，臉笑的無比燦爛“陛下要是擔心好，奴才就先嘗嘗，嘿嘿！”

秦偵直接拿了器皿沽了酒送到龍翟面前，趙寄奴嘴巴一瞥，眼睛直勾勾的望著龍翟接過碗，遲疑了一下喝了下去。剛一喝完趙寄奴就迫不及待的開口“怎麽樣怎麽樣？陛下，好不好喝？”

趙寄奴與龍翟還有秦偵三人自小到大，私下裏三人關系要好，因此他說話一直這般無禮，但趙小公公生性直爽，偶爾發發小別扭倒是可愛的很。

秦偵與趙寄奴在他面前等著他的反應，龍翟喝完之後卻沒有任何動作，嘴角只是談談的笑意，過了一會兒又盛了一碗上來喝著。秦偵了然，知道這酒是合了他的意。想到這酒的主人，或許可以找個機會幫助下她，或許，給她求個恩典，放她離去也好過一直待在觀月閣中無人問津。

“陛下，您定是歡喜這酒的，可怎地就不給奴才點兒呢？”

趙寄奴本就生的粉嫩小包子臉，長的個黑亮的大眼睛，此時撇著嘴巴的樣子擺著副委屈的模樣，到是惹人憐。趙寄奴小毛病不少，愛小賭，喜歡收集珠寶，最大的愛好就是品嘗美酒，不管賣相如何，只要味道不錯就一定不會放過。此時又在自己陛下這邊，當下就忍不住要討酒來喝了。

秦偵與龍翟笑而不語，只管對著喝，說些朝廷上的事。饞嘴貓在一邊只好耐著性子等，約莫半個時辰的樣子，秦偵和龍翟這才微醺的站起身準備休息去了。

“微臣這就先行離去，陛下今日好興致，改日若在得了此酒，一定再次奉上，告退！”

龍翟見秦偵離去，伸手撫額，這就賣相不怎樣，味道香甜卻也是後勁不小，喚來趙寄奴起身服侍他入塌睡了。

趙小公公見自己陛下倒頭就睡，心中自然是高興的，這酒果然是好東西，陛下許久沒有這般好興致了。又低低的喚了聲龍翟沒有反應之後跳著貓步到外室，壇子還未收走，他高興的抱起來一看，酒液全無。

“陛下和秦將軍真是太不厚道了，怎地就不給我留點兒！”說完又望向裏面的殘渣，厚厚的積存在壇子底下，聞著倒也挺香的，伸手摳出一點放在嘴裏。“好吃啊，酒香四溢。”

只是這模樣怎麽這麽像大米飯呢？有好吃的才不會管那麽多，趙小公公歡歡喜喜的將裏面的東西吃了個一幹二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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