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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放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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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喝了。”朱嬤嬤摁著朱繡, 指著一碗蹄花湯道。

朱繡自己的舌頭早叫自家莊子上的出產養叼了,見那豬蹄湯上面還飄著一層油,心裏就先膩歪了。再嗅嗅那湯,黃酒去味也沒去幹凈, 朱繡鼻子尖, 還能聞出一股子豬蹄的怪味兒。

吐吐舌頭, 朱繡問:“好端端的, 喝這個做什麽?”

朱嬤嬤眼睛一掃她前胸,點點她額頭道:“問那麽多作甚!你素日常操心,我就怕你長成個矬子樣兒, 青錦那丫頭都比你高上小半頭了, 現在不補, 等以後後悔也晚了。我一早就叫廚上燉上了, 好幾個時辰才出來這湯, 快給我喝了!”

朱繡一見她看自己胸口就明白了, 低頭瞅瞅, 是太平了點兒。姆媽也是, 擔心這個就直說唄,何必拿著個頭說事兒, 不是誰都能跟青錦似的, 有一對大高個的老子娘, 人家天生就矮不了。

朱繡一面想著自家這世的爹娘, 指定高不到哪裏去,先天不成後天補,還是自己鼓搗點兒骨頭湯什麽的來喝罷。一面兒捏住鼻子, 苦大仇深的端起那碗仰脖就灌了下去。

“你慢點兒!仔細嗆著嘍。”朱嬤嬤被她這架勢唬了一跳,忙用帕子給她擦嘴角溢出的湯汁。

朱繡擱下碗, 這一口氣可憋死她了,可就不敢停,停了就喝不下去了。好不容易灌完,朱繡見她姆媽打開旁邊小鼓似的瓷罐兒,這?還有!

“姆媽,我真喝不下去了,也不能一口氣補成胖子麽。下回我自己熬,咱們都喝。”

朱嬤嬤白她一眼:“這裏頭沒動的給青錦丫頭送去,我看她也……罷,你回上院的時候正好給她捎過去,還熱乎著呢。”說著就把湯罐子放在提盒裏頭。

朱繡拎起那提盒,又把兩個扁扁的點心匣子拿上,笑道:“正好璉二奶奶要的點心我一並捎過去。”

朱嬤嬤知道那是一匣子玫瑰豆沙餡兒酥糕,一匣子牛奶皮做的奶卷子,就知那酥糕是給東府小蓉大奶奶的,奶卷子給大姐兒的,“拿得了麽?偏生九秋那小丫頭去那頭探她嬸娘去了。”

朱繡忙示意自己拿的住。

待邁出門檻兒去,忽扭頭跟她姆媽笑說:“姆媽為的什麽我都知道。只求下次姆媽跟我說,咱們自己熬來吃,他們弄得不對味兒。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呢!”

皮這一下子,把朱嬤嬤給氣笑了,“你這個臉皮兒越發厚了啊!等回來我好好兒你磨一磨!”

朱繡出了羅翠塢的大門,小眉頭就擰了起來:捧高踩低、人走茶涼,這話在這榮府裏最適用了。去年初林老爺給了二萬兩銀子,闔府裏都說林姑娘吃金喝銀十年也用不完,這才多久呢。林姑娘只家去一次,此次上京大廚房就顯見的怠慢起來。

那裏頭大師傅的手藝朱繡最知道了,閉著眼也不至於把好好的豬蹄湯熬成這個樣子。況且姆媽定然是賞了錢的,朱繡想起平兒跟她說的那些金吶玉啊的事情,心道:這些人定是趕著奉承那邊的熱竈去了,再加上黛玉大半年不在,他們沒從林家摳出多少油水,故意拿喬輕慢呢。

這些人欲壑難平,若只讓著哄著,真就成了個填不滿的窟窿了。正想著,她從正院的角門過,遠遠看見青錦也拿著個捧盒往出走呢,忙叫住她,待走進了才問:“幹什麽去?姆媽叫我給你送湯來,趁熱一口喝下去,冷了就腥的不入口了。”

說著,還偷眼打量青錦前面,青錦也是個搓衣板,只是比自己還好些兒,約麽微微隆起的樣子。朱繡低頭瞅瞅自己,心道就算不能像上輩子那樣波濤洶湧,也至少得有點曲線弧度的吧,若是前面看後頭看都一樣,自個兒也嫌棄了。

“太太叫送一碗酒釀酥酪給大姐兒去。”

朱繡就笑起來:“正好我往璉二奶奶那裏去呢,太太可有別的話要問?若沒有,我捎過去罷,省的你再跑一趟。”

青錦撅撅嘴,道:“沒別的話。原是我這幾日不知怎的惹了金釧兒的眼,太太吩咐下來,本來今兒不該我的班兒,她偏支使我。”

她一說,朱繡就反應過來:“前兒你不是跟我說寶二爺煩你打個大些兒的桂花式團錦結好掛在屋裏頭嗎,莫不是為這個?”

青錦這姑娘心思簡單直白些,這才想明白,不由得惱了:“她自己動那些個歪心思,就想著別人也是如此?真是楞眼看人,定懷鬼胎!”

朱繡忙笑道:“好了好了,她心裏未必不清楚你沒那些個意思。不過是作興這幾日,不理她罷了,若認真爭執,反倒像咱們也只盯著那寶貝蛋似的。”況且王夫人那裏可容不得她那些想頭,沒得為這點兒事叫青錦打眼。

說著,忙把那擱湯罐兒的提盒給她,又接過她手裏的捧盒,一並抱著罷了。“快回去喝了,若不然真放腥氣了。”

青錦以目相送,看朱繡去了,才回自己房裏去。

才往鳳姐這邊來,還未走近影壁,就見影壁後頭轉出個人來,舔著臉笑道:“喲,這不是上次在鳳嫂子那裏見過的姐姐麽,叫什麽名兒?在哪裏當差?”

說著,那倆個眼珠子就不幹不凈地亂瞟。

朱繡眉頭一皺,斜眼一瞧,這不是賈瑞嗎?榮國府的二門跟沒人似的,什麽豬狗人物都能進內裏來!

朱繡只點點頭,膝蓋都沒曲一下,繞過影壁直接進去黑油大門裏頭。廊下還有回事的管家婆子、媳婦在那裏,雖都不敢說話,可彼此之間那些個眼神交錯,一會示意裏頭,一會瞥外面的,平白叫人覺著暧昧,都是看笑話的意思。

“你怎麽這早就過來了?”平兒剛從大姐房裏出來,見著朱繡忙問。

朱繡努努嘴,笑道:“做了些點心,老太太、林姑娘叫送來給二奶奶嘗嘗。另還有太太賞給姐兒的一碗酥酪,我給帶過來了。”

平兒一聽就知二奶奶托朱繡給那邊小蓉大奶奶做的點心得著了,感激不盡的忙讓進偏廳裏去:“奶奶正聽她們回事情呢,你跟我這邊來歇歇腿腳。”

這正合朱繡的意,進了屋,外頭那些媳婦瞧不見了,忙拉著擱匣子的平兒問:“外頭那是誰?在影壁那裏徘徊著,叫人看見是什麽意思?”

平兒柳眉倒豎,朝地下呸了一口,小聲說:“那是管著家學的宗老家的孫子,叫瑞大爺的,最是個畜生東西!巴巴的來給二爺請安,告訴他二爺出去了,他只不信,又說給奶奶請安說話。奶奶這會子哪有功夫見他,我給攔了,沒想著還賴在外頭不走!”

朱繡擰眉道:“他若跟璉二爺請安,很該在外院等著才是規矩。怎麽跑到裏頭來了,我看也沒個婆子小幺兒的跟著,算什麽道理?你就沒看見廊下頭那群管家奶奶們打的眉眼官司,若只縱著,你們奶奶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平兒本掩下賈瑞對鳳姐的淫思不說,這會兒只得悄悄道:“上回你在這裏,他要進來請安說話,奶奶看著宗老的面上,就見了一回。誰知這該死的混賬東西不知道動了什麽邪念,每每探頭探腦,總打著給二爺請安的名頭,我昨兒打發了一回,不想今日又來!”

說著就出門大聲道:“瑞大爺,我們二爺真不在!你有事求他,去前頭院子吃一回茶去,我已打發人去尋二爺了,他不一時就回來。”

又指著那些管家媳婦笑道:“奶奶們這眼珠子轉的,我看著都暈。我就有些不明白了,奶奶們這是怎麽了?”

唬的那幾個媳婦忙福身道:“平姑娘又折煞我們了,可不敢當您一聲兒。”到底不敢眉來眼去、蠍蠍螫螫了。

朱繡在裏頭搖頭,王熙鳳就該直接打發出去,這會兒就算平兒一時震懾住,可後頭還不知傳出什麽話來呢。

須臾平兒又回來。

朱繡知道鳳姐兒心性剛硬,忍不了這事,打定主意要叫賈瑞沒好下場。只是想著自熙鳳使計治的賈瑞一命嗚呼後,就好似開了歪竅,越發膽大妄為,連放貸、包攬訴訟這樣的事都敢做,真可惜了這樣爽利潑辣的好女子。少不得盡自己的心,勸說幾句。

就道:“那種惡心人,很該告訴門上知道,以後再不準放進來,可不就什麽事都沒了?府裏這些管家奶奶們是好纏的,往日錯一點兒偏一點兒她們就又笑話又抱怨的,更何況這種事情。縱然二奶奶剛強,可這世道人言如刀,女人的名節豈是好玩的!”

平兒笑道:“我們奶奶有數呢,保準叫他討不了好去!”

朱繡冷笑道:“這是別人討不了好麽!分明是你們小事精明、大事糊塗!你常和我說二奶奶行事不留餘地,這些年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去,那時你還明白,這會兒又糊塗了——東府裏的名聲傳的誰不知道,面上藏著掖著不敢說有什麽用,就連外頭都知道了,說那府裏只有門口的石頭獅子是幹凈的!前車之鑒就在眼前!況且外面那惡心人是老鼠,你們奶奶是玉瓶,為著打老鼠,連玉瓶一起摔碎了,值不值的!”

平兒與朱繡十分親厚,這幾年明裏暗裏都相互幫扶不少,自然知道說的是肺腑之言。也是平兒常日裏只在內宅轉悠,眼見的都是鳳姐壓過賈璉一頭,呼風喚雨,好似無所不能一樣;這樣的日子過久了,連平兒的眼界也狹隘起來,她心裏想著忍一時罷了,鳳姐動動手指就叫那個瑞大爺不得好死,卻實在沒想到名節這一層上去。

是啊,東府小蓉大奶奶那樣品格的人,因為那些香艷傳言都要活不下去。這府裏人口遠比那頭還要覆雜,奶奶頭上兩重婆婆,三座大山,倘或哪一日哪一時從高臺上落下來,旁人只拿這些話就能要了她的命!不止奶奶一個,連自己和大姐兒也別想落的清白。

立時悚然,臉一陣紅一陣青的,拉著朱繡苦笑道:“順暢日子過多了,我也妄大了起來!你的話很是,我也不說謝你的那些虛禮了,咱們的情誼,我只記在心裏!”

也不知平兒怎麽勸的鳳姐,鳳姐倒能把平兒的話聽進去。這天晚上,王熙鳳寒著一張俏臉兒,跟賈璉鬧:“那什麽瑞大爺祥大爺的,我認識他是哪個?!上回說來給你請安,你不在又要來給這裏請安,我顧著你的面子好茶招待了,他還沒完了!我也使人打聽過了,他這人也是你們裏頭的貨,往常還同你和東府的珍大哥一起吃酒作樂的,很是合得來,我聽說他在後街上有個相好的寡婦奶奶,想來定是你亦同那風流小寡婦有些瓜葛,叫人捉住了把柄,他來勒索來了!”

哭一程,鬧一程“好你個璉二!你那些臟事臭事不犯到我眼前,我只當不知道,若不然,你有多少尾巴我抓不著……”平兒見她說著說著又醋上了,忙在賈璉身後給她使眼色。

鳳姐抽抽噎噎的,把話音又轉回來:“你外頭胡鬧也就罷了,偏生給家裏招來禍患!他逮不著你,一日日的求見,偏生我顧著你理虧,怕他在外頭叫破了你沒臉了,還得放進來!你只不管不顧的,他縱然是一族的親戚,可到底是外男,這樣下去,叫我和平兒怎麽活?外頭傳將起來,我們也不用活了!索性你現在就勒死我倆個,我倆還能落個清白名聲!”

哭著就一頭撞進賈璉懷裏,拿著他的手往自己脖子上掐,賈璉看鳳姐哭成這樣,扭身一找平兒,平兒默不作聲,可臉上全是淚痕,淚人一般了。這嬌妻美妾,可憐成這模樣,賈璉早心軟了。況且他心裏也有鬼,素日他上手的小媳婦、俏寡婦可不老少,鳳姐此時揪出來說是後街的,他哪兒知道是哪個,真就以為是素日造下的孽了。

況且這賈瑞不是個好東西,貪圖薛大傻子那幾兩銀子,還做過撮合學裏的小子弟給薛蟠的拉皮條的勾當。賈璉自知自己不是個好東西,可這賈瑞只比自己還要壞幾倍去。若真是上手了他的相好,這賈瑞真能不要臉皮的做出討要好處的事兒來。

賈璉自從揚州回來,見識了南國瘦馬風光,心已野了的,故此近日經常不著家,再沒料到給家裏帶來這樣的麻煩,他當下也羞慚慚的。他反思一回,忙哄鳳姐道:“老爺吩咐下來的事務也完的差不多了,我這幾日都在家裏,等著他來!”

話說到後頭,已有殺氣在裏頭:賈璉自然不會自降身份打上門去,定要賈瑞巴巴找上來當面給他個好看!

這晚上,賈璉就宿在鳳姐這裏,夫妻兩個多日未來的,賈璉又少見鳳姐這可憐的柔弱樣,別有一番滋味,夫妻兩個都十分受用。

次日起來,鳳姐粉面桃腮,很精神煥發的模樣兒,同賈璉一起吃飯,桌上夫妻兩個眉來眼去,小意殷勤自不必多說。平兒外頭侍奉著,心中著實有些酸澀,又忙忙整衣肅容,把不該有的情思都壓下去。

賈璉吃罷飯,也不到前面去,只往東廂去看大姐兒,出來時見平兒眼底黑青,像是被賈瑞嚇得仍郁郁,不由得笑著說兩句軟話,一定要給她們出氣雲雲。鳳姐在裏頭聽見也不理論,心情大好。

待賈璉出去,才對平兒道:“原你勸我,我還覺著叫你二爺出手,未免便宜了那狗東西!可如今這麽看,倒是歪打正著,借這事也給咱們這二爺套套籠頭,免得撒出去就不知道回來!”

平兒親捧上一盞茶給她,笑道:“多虧了繡丫頭提醒了我,她跟著朱嬤嬤,到底多了些見識。”平兒之前把話掰碎了勸鳳姐,只特把朱繡說東府的事情變成自己說,她和朱繡都明白,相互很不必多叮嚀交代。

鳳姐叫平兒也坐下,嘆息道:“朱繡丫頭真真是個好人兒,人品、能為都不必再說的,只細心體貼這一樣兒,就比別個強出百倍去。昨日她送來的那兩匣子點心,那奶卷子一看就知道是特地給咱們大姐兒的,大姐兒愛的什麽似的。昨晚上你二爺捏一個餵她,她小嘴兒趕著謝爹爹,哄的你二爺都不知道自己姓什麽了!你知道,你二爺一去幾個月回來又不著家,大姐兒認生,實則有些兒怕他,昨晚上那一出兒,叫我這心裏……”

說著就抹了抹眼睛,卻絲毫未提王夫人送來的那碗酒釀酥酪。平兒心裏一動,窺著她的神色道:“今早上太太還打發人來問姐兒吃那酒釀酥酪受用不受用,奶奶正和二爺吃飯,我沒敢打擾,只說很受用就打發回去了。奶奶怎麽說?太太可是有什麽吩咐,不好叫奶奶的,拿這個作引子來的。奶奶要不要往那邊走一趟,一為謝太太賞,二為問問可是有事?”

提前那碗酒釀酥酪,鳳姐就不自在,屋裏沒外人,當下直說道:“縱然是甜酒釀,大姐兒才多大,能吃那個?我才進門子的時候太太還為奶媽子撐不住寶玉鬧,餵給他一勺酒釀發作一回,這會兒就給大姐送來這個!真是誰家的孩兒誰家疼,就是蘭小子,如今也貴重的很了,太太很有些遠近的。”

平兒就知王夫人近些時候特別擡舉蘭哥兒叫奶奶心裏不自在了,就笑道:“大姐兒有二爺疼著,不比別個更好。只是奶奶心裏知道太太打著彎兒找你有什麽事?”

鳳姐猶豫一回,才小聲兒倒:“太太前面露過音兒,說是都中達官貴人家的太太奶奶們多有把銀子放出去給人使的,利錢甚多,況且也是給人救急的好事兒……我還沒拿定主意,許是太太等急了回信兒。”

平兒見她分明是已動了心,只是不想從太太那裏過一手,想自己獨賺,才這麽托著。要擱在以前,平兒也信鳳姐掛在嘴邊上的“便告我們家謀反,也是不怕的”,可自打結交了朱繡這個好姐妹,她識字知法的,常聽她說些外頭的新鮮事兒,再不敢如此傲慢狂妄。

況且這等放貸獲利的事也說過,常有逼死人命的,許是直接出錢的大人們並沒有那樣狠毒,可這些人放錢出去都是通過地痞惡霸操持的,那些人瞞上欺下,仗著出錢大人的權勢無惡不作,大人們還蒙在鼓裏呢,就背了一身的孽債。什麽時候翻出來,那些人一跑不見了人影,下獄降罪的卻是出錢的大人。這些人確實得了高額的利錢,根本無從抵賴翻案,那些人命只能算到自己頭上。為官做宰的尚且落不了好下場,更何況內宅婦人呢。

平兒知道鳳姐一貫愛財,有這樣白得錢的巧宗兒,等閑勸不回頭。腦子飛快轉了轉,擰眉道:“奶奶,不是我多心!說句犯上該打嘴巴子的話:侄女兒像姑,就連咱們家太太都說您的性子與太太年輕的時候有些仿佛。奶奶只把自己放在太太的位置上,有這樣的百利而無一害的好事兒,您不自己做,反給侄女兒?我自知造次了,倘或太太帶著您一起做,我也沒這話。”說畢,就從炕沿上起身,站到屋子當間兒,跪下來磕頭。

熙鳳知道平兒嘴裏的“咱家太太”指的是自己叔母。王子騰夫人的確說過王熙鳳肖姑,頗像大姑子的話。鳳姐小時候就很得王夫人喜歡,也有這個原因在。

鳳姐雖有了自己的小心思,在平兒絕子湯和自己生大姐兒等幾件事上也的確在心裏頭疑心王夫人這個姑媽,可心裏頭並未真覺著王夫人會坑害自己這個親侄女。但平兒這話叫她也難反駁,若易地而處,自己會願意嗎?自己都不願,姑媽有宮裏的元春,還有寶玉,再加上賈蘭,這麽些個用錢的窟窿等著,怎麽會一股腦的把好處都給自己呢?

她沒叫平兒起來,反倒喃喃自言自語幾句。平兒擡起頭,道:“奶奶什麽性子,嘴上狠得什麽似的,人家一軟求您就應了。以後這些銀子說是落到奶奶這裏,可還不是填補了公中?大老爺一個章子,老爺一幅話,淌海水似的銀子就沒了,這些個錢哪次不是說一聲就從賬上支走了,還有那些來打秋風的,太太只說回給奶奶知道就罷了。奶奶管著家,去年還念叨著說若不是林姑娘給的二萬兩,咱們就得寅吃卯糧了。”

鳳姐親自拉她起來,道:“那你的意思,這事做不得?”還有些不舍得利錢。

平兒笑道:“我哪裏有什麽見識,不過是覺得蹊蹺罷了。奶奶若要討主意,何不回家走一遭兒,問問咱們家太太去。您是在咱們家太太膝下撫養大的,比情分,她自然是更向著您,您討她的主意也是親近的意思。”說著,看一眼鳳姐,又道:“奶奶這兩年叫事情纏住,都不大得空回娘家了,反倒是太太,時常回去。奶奶回去一次,還是同這裏太太一起的,還得跟著二爺這裏稱呼叫‘舅太太’,嫡親嬸母怎麽就成了隔一房的舅媽了!”

這話叫王鳳姐也動容,當下道:“你越發長進了,好些個事我倒是得問你的主意,再幾日,比我還強了。”

平兒心裏一激靈,知鳳姐此時還沒別個意思,但日後可就說不準了,立刻跪下道:“我是奶奶教導出來的,奶奶家務繁冗,一時想不到的本就該我想著,若是我連這個都不能了,那還跟在奶奶身邊有什麽用呢。況且這些淺薄的道理,奶奶真想不到,不過是奶奶心裏放著二爺放著太太,不願意想罷了。”

“快起來,我知道你的忠心,這就很好,以後多替我想著,我不負你!”

——

賈璉拿果子逗大姐兒,大姐兒因他昨天餵糕,媽媽叫多吃了兩塊,小人兒打著這個主意,很是親近討好賈璉。喜得賈璉了不得,也不出去,只一味的哄她玩。父女倆其樂融融,是從沒有過的情景。

卻說賈瑞自以為鳳姐已松動了,只是昨兒礙著人多,不好張嘴兒,今日再去,必能得手。因此,如熱鍋上的螞蟻,五更天就起身,一直等到約摸著鳳姐議完事就立刻進來。

誰知朱繡這樣倒黴,她從羅翠塢去賈母的榮慶堂,在必經的那條甬道上,又撞上了賈瑞。

昨兒晚上鳳姐院子裏鬧了一出,已是人皆知了。朱繡自思道,就怕再遇上這又色又蠢的糟心人,她還特意晚些個時辰出來,天殺的又撞上了。

賈瑞許是也覺得巧,竟攔著路,涎著臉湊上來笑:“唉喲,這可是有緣了,姐姐且等一等我,我是你瑞大爺!姐姐香名哪個呀?”

那眼睛直勾勾的,叫朱繡惡心的夠嗆,更何況這人見她是個丫頭,還大膽上前要動手動腳。

朱繡一躲,手裏提著的梅花樣式的攢盒就叫他碰開了。

賈瑞見這丫頭容貌不俗,本就日思夜想鳳姐而躁動的很,偏生幾次三番的遇上這個丫頭,心裏自覺鳳姐都能上手,這丫頭也不在話下,越發撞得心坎火熱,由不得又湊上來。

朱繡早在攢盒蓋子開了的時候就已有了主意,她躲閃間像是害怕一樣一手捂住胸口,跟著手上幾個平常的小動作……

賈瑞糾纏再三,這丫頭只把那攢盒擋在前頭,叫他連個頭發絲兒也沒摸著,不由得敗興。低頭一看那攢盒,裏頭荷花酥、桂花糕、梅花餃等等五彩繽紛的應有盡有,香甜的味道叫他肚子一叫,登時上手從碰開的縫隙裏捏出兩個水紅色如荷花綻放的荷花酥來。

一面往嘴裏塞,一面笑道:“正好給瑞大爺香香嘴兒……”

朱繡見已吃進去,不等他再說什麽,擡腳沖他腳指頭狠狠地一踩一碾,用出了吃奶的勁兒,然後蓋好攢盒,繞過去就跑。

賈瑞疼的直不起身,又被荷花酥嗆著,等他罵咧咧的回頭去尋時,哪裏還有蹤跡。

賈瑞也不知那樣一個纖細的小丫頭怎麽會有這麽大的勁兒,他只覺腳上疼的都走不直道兒了,要不是想著鳳姐就快得手,早脫了靴子看看腳趾頭是不是折了。

這麽一瘸一拐的進了鳳姐的院子,他一面罵朱繡一面往屋裏窺探,卻聽旁邊廂房裏,賈璉出來道:“你幾次要見我?”

把個賈瑞唬的面色青白,忙上前作揖請安。

賈璉皺著眉頭打量他,半晌道:“廳上坐,上茶。”

賈瑞方才被噎著了,見了茶忙捧起來就喝。賈璉越發皺緊了眉頭,正待要分說分說時,忽腿被大姐兒抱住了。原是大姐兒正與爹爹親呢,見他出來了,也自己邁著小步子跟出來,奶娘後頭護著,並不敢攔。

賈璉立時和顏悅色,要先哄姐兒回去。

誰知賈瑞肚中嘰裏咕嚕一陣亂響,噗噗幾個臭屁,嘟啦一下子瀉了出來。

椅子上、地上……

賈璉才看一眼就趕忙撇過頭,險些惡心吐了。大姐兒哪裏遭過這樣的罪,早被臭哭了。

賈璉一把抄起大姐兒,逃命一般奔將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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