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見花了接近三小時安撫麗香使她狀態穩定下來，翻來覆去就是幾句話，一套從麗香初次經歷失戀後就形成的老套措辭，一成不變但屢試不爽。

她在電話裏非常直接地表達了自己的看法。麗香或許誇大了自己的慘狀，但事情遠沒有她想象中的嚴重。

“不僅是這件事！他啊，一直都是疑神疑鬼的，平常一副淡然的樣子但根本不知道究竟在想什麽。而且我提議去哪裏玩，他就會首先考慮價錢。”

晴見心說這挺正常的，但她決定不激怒麗香。

“和大學生談戀愛一點都不好玩。”

這件事像是一個導/火/索，徹底引爆了麗香對笠松的種種不滿。勾起她對令自己不滿意的小細節的回憶。

但麗香的片面之詞很難說服晴見站在她這一邊。

然而氣在頭上的人總要怪罪別人的不好，完全不自我反省。她沒有理由說麗香的不好。

“可你不得不承認，他對你付出了真心。”晴見不由自主地開始幫笠松說話，“還記得上次在箱根你燒得不輕嗎？在我們玩的時候，笠松前輩在你身邊守了一晚。

“大家出去吃飯時也是他付的錢，笑著說是要照顧我們後輩。

“還有去年，他被你拉著去所有鬼屋玩了一圈，明明自己很怕卻還堅強地握/住你的手。這還是你親口告訴我的。

“麗香，戀愛是兩個人的事。你又為他做過些什麽？”

電話那頭的人陷入短暫的窘境。

然後，她不甘心地說，“我……我給他畫過一張素描！”

“雖然那只是半成品，因為你懶得畫完。盡管如此前輩還是高興了好一陣。”

“……我還做過羊毛氈！”

“然而那是你最愛的羊駝。”

“羊駝很可愛的不要嫌棄它啊！”

咳，不知不覺就扯遠了。但被晴見這麽一提醒，麗香的語氣不再像先前那樣過激。

辯不過她的麗香一邊抽泣著一邊抱怨晴見究竟是站在哪一邊的。

後來，晴見在精市的多次催促下才掛上電話，等明天上學時再繼續開導。

她將手機充上電，倒在床上長長嘆了一口氣。她錯過了晚飯卻完全沒有想吃東西的心情。

“又是麗香？”精市問。能讓晴見忍受通話一小時以上的對象就只有麗香了。

“是的，老樣子。感情問題。”只不過這次情況特殊。

“每次都要你安慰一番，真是難為你了。”

“女孩子嘛，總愛把自己的遭遇說得慘一點。”

說完，晴見覺得這番話好像暗嘲她不是女孩子似的。

翌日，晴見在座位上安靜地托著下巴，在上課鈴響前的三秒鐘見到姍姍來遲的麗香。

她先是小心翼翼觀察著麗香的臉色，發覺她今天的妝容比以往粗糙，眼睛沒什麽神采，對周身的一切事物興味索然。

“晴見，我……”

“別問我，你自己決定。不要將包袱丟給我。”

晴見猜到了她的小心思，在她說出來之前讓她住嘴。

麗香吃了癟，不爽地走到她前面的位置坐下。由於徹夜失眠，走路都是打著飄兒的，眼前一陣暈眩。

她面朝下倒在桌上，發出“咚”的一聲響。

晴見趁老師沒來的間隙給黃瀨傳了簡訊，說是麗香情緒已經穩定，問笠松那邊如何。

昨夜給笠松那邊做心理輔導的黃瀨也沒睡好，一大早精神不濟，連短信上的標點符號都打錯了。

他說，笠松也有些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了，希望晴見能幫幫忙讓麗香接受自己的道歉……最好是約出來見一面。

晴見回覆，看麗香的樣子她還需要一段冷靜期。再看吧。

黃瀨略有些失望，說是下周計劃的Double Date也泡湯了。

**

午休前最後一節課時開始下雨。

這節是英文課，熟讀課本的晴見覺得無趣，講臺前的木村老師又開始講些無關的話題。她索性轉頭，透過窗戶望向細密的雨簾。通常她不會在課上開小差。

建築物和地面被蒙上一層鉛灰色，讓人心情低迷。

晴見喜歡落雨漫漫的天氣，但比起綿綿細雨，她更喜歡電閃雷鳴的暴風雨，使她有種暢快之感。

“幸村同學，下課後請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是。”

冷不丁被點到名的晴見嚇得臉色煞白趕緊回神，但距離太遠，老師根本註意不到她的表情。

“木村一定是要給你開小竈。”晴見走前，麗香朝她做了個鬼臉。她對老師從來直呼其名。

晴見倒不這麽認為。

她以為他會提及給前田輔導功課這件事，在前往辦公室的路途中還提前準備好了借口。

打開門後，她看見的是木村老師和顏悅色的笑臉。

“木村老師，有什麽事嗎？”

“不好意思占用了你午休時間。是這樣的，我一直很看好你，成績優異不說，國文和英文這兩科尤其突出。”他開門見山，“很快就要填志願了，想問問你的志向。”

“我……”她有些受寵若驚，“還沒完全想好。”

“想必是走文的吧？你對文學方面的喜好極深、見解獨特，山本老師（國文老師）也不止一次誇讚過，與普遍年輕人很不一樣。所以這次找你來就是想問你的意願——我向正在UCL（倫敦大學學院）教書的好友推薦了你，你願意抓住這個機會嗎？”

晴見此刻的心情可以用“驚呆”去形容。

好比被天降的財富砸中了頭，讓她眼前火星四濺，一時間失去了思考的功能。

木村老師見她沈默，以為她不太情願，於是又忍不住多說了幾句好話，“我知道很少有年輕人願意出國念書，畢竟日/本的教育系統已經夠完善、科研條件好，生活上也便捷。但就專業而言，本土還沒有大學比得上UCL。”

“可是成績……”晴見不認為自己優秀到可以去全球排名靠很前的英國名校就讀。

“聽山本說你的論文成績一直很出色，為了申請UCL再努力一下希望很大。”木村老師對她抱有很大期望，“年底前就要準備材料了，你再認真考慮一下。”

“……好的。謝謝老師給我的機會，真的很感謝。”

晴見沒有拒絕他，但也沒有直接答應。好運來得太快讓她手足無措，她需要將這消息帶回家好好進行一番思想鬥爭。

遠離故土，只身前往陌生的國家念書——這是她從未有過的念頭。

在回教室的路上黃瀨突然打來電話，將晴見的似乎恍然拉回現實。

“小晴見，你方便來學校門口一趟嗎？”

“欸？”

“你之前不是說今天忘記帶便當嗎？我正好買來了喲。”

“欸！？”

晴見早上走得太急忘了便當，事實上這種事不是第一次發生了。她只是隨口和黃瀨一提，本想去小賣部一趟。

此時雨已經停了，空氣潮濕微涼，校園裏靜得見不到學生。

她遠遠地就在校門口望見那個高挑的身影。

她不免心中一暖，加快腳步。

黃瀨忘了帶傘，肩頭有深色的水漬，被雨水浸濕的頭發呈現出一種沒有光澤的鐵金色，一縷縷貼在額頭上。

“出門忘帶傘了……還好半路雨停了。”

黃瀨不願讓她睹見自己狼狽的一面，很想羞澀地擋住臉。

但一想到他們連對方在暴風雨中狂奔的糟糕模樣也見識過，就沒什麽可掩飾的了。

“你不用這麽做……”晴見接過塑料袋，沈甸甸的。“麻煩你了，謝謝。”

“一直以來是我受小晴見照顧，我才該說‘謝謝’。”黃瀨似乎已進入好男友的狀態，體貼女友的感覺真不賴。

他的嘴就像關不上的水龍頭，嘩嘩流出煽情的話。

“你快回去吧，中午還有訓練不是嗎？”晴見轉移了話題，絕不承認是因為自己害羞了。

“訓練——！！糟糕我都忘了！”

黃瀨臉色驟變，盡管老踢他的笠松已經不在了，但他也不想被年輕的前輩抱怨有女朋友就忘了社團活動。

晴見一臉“我就知道”的無奈狀，揮揮手讓他趕緊回海常。

“真是的，我比你本人還了解你的日程表。”

一個是話嘮但總說完就忘，另一個則是是無微不至照顧著前者，默默將他所說的那些重要的事記下——這就是所謂的性格互補吧。

……

麗香一看晴見手中多出的豪華便當盒，面露懷疑的目光。

“別告訴我是木村老師送的啊。”

“去你的。”她白了她一眼，“我今天忘帶午飯了，涼太正好順路送過來。”

她有意加重“順路”兩字，就是不想引起麗香的不適。畢竟她這邊可是和笠松吵得不可開交呢，晴見不願因受到男友關心就得意忘形——就像美嘉常做的那樣。

“真受不了你們的花式秀恩愛。”

麗香做了個肉麻的動作，語氣很酸。她沒意識到自己的口氣有些沖。

倘若是往常，她只會一邊捧著蕩漾臉一邊表示下次讓笠松也這麽做。

晴見無所謂的笑笑，沒有接話。

便當盒上還粘著一張便簽條，畫著一張黃瀨的Q版圖，小小的人兒比劃著剪刀手，旁邊畫了一顆愛心。他居然會以這種治愈滿滿又低調浪漫的方式關心她。她頓時感到這幾天堆積起的陰郁心情一掃而空。

什麽男友力，黃瀨明明是少女心MAX~

她擡眼看了一眼悶悶不樂的麗香，將小紙條折起來，趁她不註意放進口袋。

“請見你也該註意下了，男生總是嘴上一套，背地裏做著另一套。”麗香用力將勺子插/入米飯中，整個人散發著怨念氣場，“我這件事也算是給你提個醒吧。”

“涼太和笠松前輩是不一樣的。而且這不完全是笠松前輩的錯啊。”況且我和你也不一樣——晴見默默補上。

“晴見你有點見色忘友喲。”

“不會的。”

“現在信誓旦旦的保證，總有一天也會變，就像感情這種東西根本說不準。”麗香撇撇嘴，頗有點爭鋒相對的意思。“你千萬別學那些傻女孩，把生活的重心放在男友身上。到頭來也許不值得你這麽做。”

晴見嘆息，被麗香吵得不耐煩。

麗香現在就像一只保護自己的刺猬，聽不進任何人的勸阻和開導。

最好的做法就是不要和麗香辯解，然而一旦扯上黃瀨，晴見的情緒就會有所起伏。

“麗香，我們的情況有所不同。你現在氣在頭上只是遷怒於他人。”她深呼一口氣，努力掩蓋內心的不爽。“等你冷靜下來我們再談。”

麗香輕哼一聲，不樂意地捧著飯盒轉過身。

也不知一天下來她冷卻沒有，但自午休後她就再也沒和晴見交談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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