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育館的最靠裏的位置搭著簡易的黑色舞臺，空蕩蕩的臺子中/央擺著一棵看上去明顯營養不良的假樹光禿著枝椏，除此之外沒有任何道具展示在臺上。

舞臺下方擺著五排折疊椅，大約四十個位置，有四分之三是空著的。

黃瀨剛進來時就奇怪話劇是否還沒開始，否則舞臺布景也不會這樣簡陋。

他剛想向晴見發文，沒料到這急性子的妹子把他領進來後就瞬間溜得沒影兒了。

黃瀨心裏略微不爽，選了最後一排靠外的位置坐下。

接著他開始無所事事地打量起那些將時間花在一出不怎麽有意思的話劇上面的人。首先看到了坐在最前排的幸村精市，他的左右個坐著兩個年紀相仿的少年。

黃瀨的心“咯噔”一下，稍稍挪了幾個位置，坐在不容易被對方發現的地方。精市溫柔似水的笑容總讓他冷汗直冒，對話時必須小心翼翼地註意措辭怕說錯話被捉到把柄。打個比方，精市的殺傷力好比晴見朝他回眸一笑（盡管這可能性小到除非對方腦子被門夾了）。

他嘆息，姐姐和哥哥都是家中年長的，怎麽在家弟家妹的感情問題上反應完全不同呢？

話說回來，他自認為換座位的行為確實挺挫的——黃瀨在心裏深深的深深的唾棄著自己。

一只手搭上他的肩，某個人悄無聲息地站在後方。

“涼太。”

“(╯°Д°）╯”什麽啊原來是小赤司！剛才嚇死他了。

身著便服的赤發少年在他身邊坐下，黃瀨瞬間整個人都不好了。他從未想過能有與赤隊一同看話劇的一天，著實令他惶恐不安。

“挺驚訝的，你居然也來了。”赤司挑眉，這神情預示著他接下來將會吐槽黃瀨。“薩繆爾·貝克特的荒誕劇並非那麽通俗易懂。”

“……喔。”

黃瀨無言以對，聽出赤司是在變相吐槽自己的鑒賞水平。他頓時覺得自己做了錯誤的決定——當初就不該這麽爽快答應晴見來充觀眾的QAQ

話劇在五分鐘後開場，然而觀眾依然維持著與開場前同樣的人數，黃瀨替晴見捏了把汗。

距離開演過了十分鐘，舞臺上除了倆角色神神叨叨地說著一些不著調的話，什麽都沒發生。兩個單純進來湊熱鬧的立海學生按耐不住，撇撇嘴走了。

他們從黃瀨身邊經過時，他聽到他們對這部劇的評價——“無聊之極、超沒看頭”。

黃瀨在心裏超級讚同他們，但依然裝作聚精會神的模樣看劇。他可不想被毒舌的晴見和赤司諷刺。

“他應該到這兒啦。”臺上又胖又矮的表演者A說。

“他並沒說定他準來。”表演者B說。

“萬一他不來呢？”

“咱們明天再來。”

“然後，後天再來。”

“直等到他來為止。”

……

黃瀨看得一頭霧水，甚至連角色老長的名字都記不註意。他捉摸了一會兒，從簡短無邏輯的對話中發覺他們正在等誰，等待的對象也許就是標題中的“戈多”。 在此期間角色們靠各種毫無意義的瑣碎小事消磨時間，從講笑話到唱歌兒，戈多卻遲遲沒有露面。

看到倆流浪漢為靴子爭執不休的場景時黃瀨扯扯嘴角，但很快又覺得這樣誇大化的滑稽表演實在沒趣。

他打了個哈欠，手指微微動了下，想掏手機刷刷推特再玩幾發憤怒的小鳥。

然而身邊的赤司凝滯不動，炯炯有神的赤眸緊盯舞臺，似乎要捕捉他們每一個細微的動作和臺詞，表現得十分有興趣。

黃瀨摸摸頭，看來他真的無法理解他們口中高於生活的“藝術”。

黃瀨本以為第二幕會有點不一樣的事件發生，一個故事無論長短總歸有個高/潮。他在心裏琢磨這位神秘的戈多是否會在劇尾出現。思考的期間又陸陸續續有看客走了。

第二幕的情節幾乎與第一幕毫無差別，演繹著循環往覆的對話與動作。角色們始終在等待再次失約的戈多，仿若時間並非流逝而是靜止的。

他們對戈多的執著令黃瀨無法理解，逐漸放棄了“也許戈多最終會出現”的念頭。

臺上，胖些的流浪漢拉著瘦高的那個朝著相隔一天後長了幾片葉子的樹走去，一動不動地站了一會兒，思索著該怎樣通過這棵樹打發無聊的時光。

一個絕妙的點子一閃而過，他興致勃勃地拍了一下同伴，“嘿！咱們不如上吊吧？”

“用什麽？”

“你身上沒帶繩子？”

“沒有。”

“那麽咱們沒法上吊了。”

“咱們走吧。”

……

“你說咱們明天還得回到這兒來？

“不錯。”

“那麽咱們可以帶一條好一點的繩子來。”

“不錯。”

旁邊的赤司隱隱扯了下嘴角，聽到這段無厘頭的對話時本想發笑。笑意卻逐漸淡下去，變得有些苦澀。

壓抑、沈悶而滑稽。

讓人又想哭又想笑。

黃瀨總覺得只有自己一個人被蒙在鼓裏，心裏抱怨著晴見怎麽會選擇這出怪異的話劇，正如她本人難以捉摸。

這兩個流浪漢——愛斯特拉岡和弗拉季米爾，在得知戈多今天也不會赴約後打算離開了。這劇尾讓黃瀨有些傻眼，不僅預期中的戈多沒來，一丁點兒戲劇性的轉折都沒發生。

即使不必再演下去他也能猜到後面的情節——昨天、今天與未來就像無止境的循環，沒有盡頭的等待、空虛無意義的生活仍在繼續。

黃瀨跟著赤司象征性地拍了下手。他聽見對方輕嘆一聲，看懂了劇中所蘊含的更深層的寓意。

赤司輕嘆一聲，“不愧是「存在主義」的代表作之一。表姐有心了。”

他還不忘順帶對晴見給予讚賞，黃瀨挺吃驚的，他很少聽赤司會發自內心地讚賞誰。

“那個，我、我不是太懂……”

“戈多是他們的精神信仰，只有他才能證明他們的存在。除此之外一切都微不足道，包括未來。”赤司聳聳肩，試圖用黃瀨聽得懂的方式簡單解釋，“愛斯特拉岡與弗拉季米爾從未想過通過自身尋找活著的意義，卻單純地依賴於外界力量。”

“……這樣不會覺得無聊嗎？”

“確實是無聊。”赤司目光沈靜，“然而，我們作為觀眾也在等待戈多。”

……

黃瀨張張嘴，想了幾秒還是決定什麽都別說。深奧的哲學思想不適合他。

他和赤司去後臺找晴見，發現她正安慰那兩個因觀眾太少而洩氣的表演者。眼尖的黃瀨認出身材“豐/滿”的那位正是在《美女，還是老虎》裏飾演國王的青木同學。

“嚶嚶都是晴見的錯！”

“全程感覺像在自說自話有木有啊！連教國文的山本老頭都打瞌睡了！”

晴見扶著額翻了個白眼，“這部劇最初上演時觀眾們成群結隊地離開劇院，但貝克特最終靠他的荒誕劇奪得諾貝爾文學獎。你們不覺得自己為發揚現代戲劇作出了貢獻嗎？”

“去你的諾貝爾！晴見的腦洞太大了！”

……

晴見目光接觸到黃瀨他們，她尷尬地朝他們笑笑。

“嘛，今天就這樣吧。你們辛苦啦~”她將部員們打發走，看了下表。“已經五點了……黃瀨你演出幾點開始？”

“八、八點。”被點到名的黃瀨楞了下。

赤司用眼神詢問黃瀨，這讓他感到壓力山大。

“小赤司也要來嗎？晚上海常有歌會。” 其實黃瀨只是客氣地問一下而已。反正他知道赤司很忙，帝光時期就很少參加他們籃球部的聚會，黃瀨猜他基本上不會答應。

“……好啊”對方點了下頭，速度之快讓黃瀨咂舌。

等等——他沒聽錯吧！？

他的本意是只想邀請晴見啊為什麽赤司正好這天有空QAQ！！

“好的……既然這樣我回去給你拿票……”開什麽玩笑，他怎敢以再反過來拒絕赤司呢！

“你上次不是和我說沒票了嗎？”這回輪到晴見施加壓力。

頭腦太靈光的妹子一點都不可愛！

“……因為有些人不能來，又拿回了一些票。”黃瀨用蹩腳的借口敷衍道。

他為了私心只給晴見一張票，一是不想應付會跟她一同前去的她的朋友，二是擔憂晴見會隨便找個對她心懷不軌的異性陪伴。

——好吧雖然晴見是個很矜持的人，黃瀨依然想排除所有擋在他接觸晴見的道路上的不確定因素。（你確定心懷不軌的不是你自己麽←_←）

沒想到導致他計劃落湯的竟是曾經的神助攻赤司。赤隊真是太不給力了！

這一紅一藍的腦袋湊在一起，基本上就沒黃瀨什麽事了。

他們正就對《等待戈多》發表自己的見解，話語中夾雜著那些深奧的術語與哲學理論，明明是日文他卻聽不懂。

「之前還擔心她因為觀眾太少心灰意冷呢……沒想到狀態這麽好！」

黃瀨憤憤地朝他們投去一睹，向來有強烈存在感的男神此刻完全是多餘的。

“說起來，剛才看到精市表哥了，因為坐在後排不能去打招呼。”

“哥哥回教室了，他和前輩們也是翹了班級活動來捧場的。”晴見聳聳肩，完全沒發現一旁的黃瀨暗自松了口氣。“對啦，你今天有參加別的什麽活動麽？”

“將棋和鬼屋。”赤司不假思索地回答。他沈默幾秒，又補上一句，“對手太弱，至於鬼屋，做得不怎麽專業。”

“……”

“鬼屋”一詞牽起黃瀨不太美好的回憶，他臉色玄妙。

晴見意外地打量著表弟，將棋就算了，很難想象他會參加鬼屋這種有“趣味性”的項目。她對學聖表弟的印象又刷新了……

“咳，那不如我們現在一起出發去海常？”生出幾分危機感的黃瀨覺得自己得給自己找點存在感了。

由於赤司的加入，二人行不得不變為三人行。赤司和晴見紛紛望了他一眼，點頭讚同，不出一會兒倆人又聊得熱火朝天。

黃瀨垂頭喪氣，感受到了來自這世界深深的惡意。

正當黃瀨的怨念氣場往四處擴散時，走在前方的晴見驀地停下腳步，他差點撞上她單薄的背部。

“怎、怎麽啦？”他忐忑不安地發問。

“沒什麽，就是想謝謝你來。”晴見微微揚起腦袋，調整到能夠與他對視的角度。“還以為你會睡過去呢，沒想到全程都在看。”

她唇角突然綻放出一絲極淡的微笑，上揚的弧度細微得難以捕捉到。

黃瀨不太想承認，就在剛才他的心跳確實加快了，內心世界瞬間春暖花開。

「小晴見居然主動對我笑了嚶嚶嚶好感動QUQ」——by黃瀨此刻的內心活動。

一旁，赤司全程關註著黃瀨與晴見之間的微妙氣氛，眼神變得戲謔起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