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如果是這樣希望也罷，但這樣就是真實的自我嗎？】——

小泉音知道，人身上的傷口是會愈合的，但是心上的傷口，很難愈合。有形的傷口可以用藥來治愈，可以經年累月慢慢痊愈；可是無形的傷口，是被人用語言、行為甚至是感情化作武器留下的，無藥可醫，無藥可治。

每每想起，還是覺得胸口發悶，心臟絞痛得難以呼吸。

越是想要忘記，名為“回憶”的怪物就越是緊隨身後。它獰笑著，肆意地、張揚地揮舞著爪子，用鋒利的牙齒將落入手中的獵物撕得粉碎，無視哀嚎尖叫，吞噬掉每一個陷入回憶漩渦的人。

把傷口化為無形無色，無色才能做得了無痕跡，才能讓自己變得刀槍不入。

辱罵、攻擊、怨憤、不甘，一切的負面力量，都應當變成本身的力量。跨過屍骸，躍過千山，縱然有無盡的艱難阻礙她，她也只能義無反顧地走下去——為了自己，更是為了別人。

人的一生何其短暫，小泉音卻愚蠢地想用這一輩子去追逐永遠不可能得到的曙光——那個叫折原臨也的家夥，在小泉音的眼裏，就是曙光一樣的存在。

原因？啊啊，這世上哪來那麽的前因後果？

小泉音對於折原臨也的執著來自於何處這個問題，連她自己都無法準確地解答。但是如果要用一句矯情一點的話來說，那就是小泉音在看見折原臨也的第一眼，就看見了他眼中和她一樣的東西——寂寞、空洞、對這個世界的嘲諷甚至是淩駕於這個世界之上的傲氣。

小泉音自認是個情感匱乏的人。小時候的她，快樂、悲傷、幸福，種種類似的情緒都在父親大人的鞭打之下磨滅，緊接著，那顆屬於人類的心臟，遵從身體的指令把所有的情感從中驅逐出去。

沒有希望就不會有絕望，沒有感情就不會難過，傷口沒有顏色就不會再痛——這是放在世界甚至是宇宙都亙古不變的真理。

夥伴、愛人、家人、朋友、信仰、愛情、承諾……都是沒有用處的東西，而希望和感情亦然。

小泉音不想要這些東西，更是排斥甚至逃避著這些所謂的美好的、幸福的事物。她無法否認自己擁有著身為一個人類的身份，可她可以選擇拋卻人類該有的一切。

擯棄良知，拋卻善良，若是為了折原臨也，即便是墮落為魔，小泉音也甘之如飴。

——哪怕折原臨也吝嗇得連一個眼神都不願意給她。

這世上本就沒有公平的事，你無法要求老天爺你付出什麽他就回報給你什麽。若是付出十分就可以拿到一半的回報，你就已經是人生大贏家了。別去抱怨，也根本無法抱怨，這是難免的。生活總是一遍一遍地摧殘著你美好的想象，現實和想象總歸是有著無法跨越的差距的。

這個或許可以稱之為，不可抗力。

而小泉音這個人，在折原臨也那裏，註定是要輸得血本無歸的。

****

秋風蕭瑟，小泉音從未如此真切地感受過秋天的到來。

街道上飄落了無數的楓葉，火紅火紅的，鋪就了一整條被如血的海洋淹沒的街道。預示著不祥的烏鴉轉了轉眼珠子，在電線上停留了一會兒便展開翅膀飛向遠處。氣溫一再下降，天邊的顏色像是被人潑了一杯紅酒，暈開一抹妖冶的紅色。

輕輕地呵出一口氣，空氣中隱約可見白色的霧氣，裊娜地升騰而起又在眼前散開。小泉音覺得有些冷了，緊了緊書包帶子之後，伸手將寬大的外套把自己裹得更緊。這是國中一年級時候的校服，當初訂校服的時候，小泉音沒有錢，只好訂了比自己身材大好多的尺寸。沒想到常年營養不良的她長得也比別人慢，到了國中二年級穿起來也依舊大得離譜。

小泉音很矮很瘦，一點都不像是一個國中的學生，相比來說她還是更像是一個國小的學生。她本來就瘦，這幾年來受到虐待，吃不好睡不好還要被鞭打，身體和心理的雙重壓力讓她根本無法正常成長，能活到現在也算是她的運氣了。

她被凍得臉色發白，像是拍戲時被刻意化成灰白是死人妝，而小泉音的整張臉上，唯獨鼻頭被凍得發紅，那一抹嵌在蒼白之中的紅看起來顯得有些可笑。

肚子有些餓了，但是家裏好像已經沒有吃的了，更雪上加霜的是，此時的小泉音身無分文。現在回家是最優選擇，就算沒有吃的，但至少可以讓身子稍微暖和一點……啊啊，或許也可以去找伊藤夫人要一些吃的？

就算是撐過這天，明天、後天、大後天呢？也靠著像狗一樣似的搖尾巴敲開別人家的門去請求施舍嗎？

小泉音自認為辦不到，也根本不想去辦。並非是身為人類的自尊心在作怪，而是小泉音本身就不願與人類發生過多的接觸。語言接觸、肢體接觸、情感接觸……好像唯一一個不讓小泉音反感的人類就是折原臨也了。

她想，她大概是中毒了，一種叫折原臨也的毒。

說起折原臨也……自從那一天之後，她和他就恢覆成了那種一個前面走一個後面跟著的奇怪狀態。折原臨也沒有去管小泉音——據她自己猜測，他應該是不想搭理她來浪費時間，畢竟小泉音是個總是讓他失望的家夥。

連正常情緒情感都沒有的小泉音，簡直不能稱之為人類。

而愛著全人類的折原臨也是不會對非人類的小泉音有興趣的。

小泉音知道折原臨也是個什麽樣的人——從他毫不猶豫地把小泉音賣給學校而只是為了看小泉音表情變化的可惡甚至可以稱之為惡劣的行為就可以看出折原臨也不是如外貌一樣的和善少年。

他淺淺的微笑下所藏著的，是隨意可以產出惡意的毒液。折原臨也站在圖書館裏，站在天臺上，站在人潮湧動的地方，就是為了觀察著各式各樣的人類，揣摩他們的內心，分析他們的欲望，攻擊他們內心最薄弱的地方。

折原臨也愛著全人類，這其中自然也包括人類的一切——

相反的、相同的，柔和的、極致的，愛的情感、恨的情感，犧牲、背叛，堅守、放棄，正面、背面……這些詞匯遠不足以概括人類的萬分之一，每個人類都可以挖掘出無盡的善意和惡意，每一個人身上都潛藏著無盡的寶藏，所以折原臨也才會樂此不疲地、不停地不停地不停地制定著計劃，挖掘人性的每一面。

被人不理解也好被人厭惡也好，折原臨也從來不會在意這種東西，他所在乎的是，不過就是“人類”這個整體罷了。

說是神秘，倒不如說“神經質”這個詞更加適合形容折原臨也。

小泉音覺得折原臨也大概是得了某種精神方面的疾病，並且這種病隨著年齡的增長和歲月的推移更加過分地深入骨髓，此時早已病入膏肓的折原臨也早已被小泉音劃入了“沒救了的家夥”的行列。

反正折原臨也就算了解了現狀也肯定是嬉皮笑臉但又是毫不悔改的死樣子吧？

小泉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喜歡折原臨也哪一點。

或許是因為他是折原臨也，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特別的個體。

——僅此而已。

****

走在街上的小泉音被一個男人攔了下來。

他一副不修邊幅的樣子，留著青色的胡茬，頭發雜亂無章，怎麽看都不是一個正經的人。他自稱是個導演，現在他的劇團在排演一個劇本，但是怎麽選都選不到心滿意足的角色，於是他只好放棄聘用專業演員的念頭，上街尋找。

小泉音皺起眉頭，本來不想搭理這個人，但是這個人纏得實在是緊，如果他本來就不懷好意而且讓他跟著自己回了家那就有大麻煩了。

“我已經在街上晃悠了三天了，今天終於找到了你，小姑娘，你就是我心中最合適的主演人選啊……你先別走，我不是騙子，我真的是個導演，你看，這是我的名片，你可以用手機馬上搜我的資料和照片，我保證你搜得到……唉唉唉別走啊！你聽我說！我是真的很希望你可以來參加這個劇本的！”他絮絮叨叨了許久，表情有些著急。

那些聲音像是一只又一只的無頭蒼蠅，吵得小泉音腦袋都快裂了，眼中的顏色又深了一層。

於是小泉音停下腳步，表情淡淡地看著他手裏遞過來的名片，沒去接，反而輕聲用商量的口氣說：“我餓了，你去幫我買點吃的，坐下來慢慢談怎麽樣？”

這個叫熊本的導演笑了，露出一口白牙：“小姑娘，你可別坑我，你和我一比還嫩著呢。我去買吃的，等回來之後還找得到你嗎？”

看來不笨。

小泉音還是沒有放松，站在那裏面無表情地和他對視。

熊本笑得和狐貍似的：“姜還是老的辣，你還比不過我。這樣吧，如果你是真的餓了，去那家店裏坐下，我請你吃東西，你邊吃我邊和你談談這個劇本的事，你要是有興趣呢，報酬肯定是比較豐厚的；你要是還是不樂意參加，我也就不再勉強你了，怎麽樣？”

小泉音有些動搖。

如果換做平時，她可沒有去參加這種東西的心思。但是此時此刻，小泉音身上沒有錢，家裏也沒有吃的，再不想想可真的是要餓死了。就算這個時候去找工作，她也要到一個月之後才能拿到工資——如果不是學校這個月沒有發原本定下的獎學金，小泉音也不至於這麽狼狽。

但是就算再缺錢，小泉音也不可能拿自己的安全開玩笑。

名片可以偽造，身份證也可以偽造，小泉音當然不可能笨到去相信這種東西，問：“你有別的可以證明你身份的東西嗎？”

熊本沒見過戒心這麽重的孩子，明明是個國中生，眼裏卻透著與年齡不符的成熟和空洞，仿佛把所有的思緒和情感都吞噬了一樣。而且，她的談吐和思維方式，也根本不像是一個孩子，而像是一個成熟大人。熊本覺得，自己在小泉音面前，除了活得更久之外，根本沒有別的優勢。

好說歹說，熊本把記者采訪自己的視頻翻找了出來，小泉音這才答應和他談談，前提還是熊本請她吃飯——小泉音不是什麽客氣的人，既然別人麻煩了她，那麽付出回報本就是理所當然，更何況她現在確實是餓了。

過程之艱辛，這裏道不出萬分之一。

但或許正是如此，小泉音才會成為熊本看中的主演吧。

那一部劇本的主演，非小泉音莫屬。

作者有話要說： 喵！終於出現新劇情了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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