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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枚飛鏢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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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子培是認出了他這位皇叔的聲音,才會有所反應。

"一切都還好,唯有一件事……"

六王爺關切問道:"什麽事?你且說說,我若有辦法,定當竭力而為。"

從床底的縫隙中可以看到,趙曉寰盈盈跪了下來。

"求你了,王爺……"她哽咽道,"為了保全小姐,奴家這輩子就算是終老於教坊司裏也算死得其所……只是,這孩子是無辜的……王爺,我求求你把她帶走吧!賣了也行,送給販夫走卒也好,再怎麽貧苦,也好過生作娼家婦啊!"

"快起來吧……"六王爺將她扶起,"孩子的父親呢?不如我幫你把孩子交給他。畢竟是親生骨肉,總也比交托給他人來得放心。"

"奴家……不知啊……"趙曉寰已然泣不成聲。

"怎麽會不知?曉寰,你可是有什麽難處才不便告知於我?"

"王爺!你這等身份尊貴之人,出入的盡是光明磊落之地,想來是不曉得這教坊司是什麽地方。這裏的小娃兒,十個有九個都是野種。王爺若是再苦苦逼問,就只當這孩子是天父地母,喝風活下來的吧!"趙曉寰帶著哭腔幽怨道,語氣中頗有狠厲與幽怨。光是聽聲音就能想象出她那雙包羅萬千情愫的雙眸與永遠輕輕鎖著的眉頭。

蘇白鳶聽了這一通,心中暗罵東海王不曉得洞察女人的心思。這個趙曉寰,分明就是有意於他,他居然還一再問她這個孩子的生父。這個一片癡心的女人委實情難以堪。

章臺柳,章臺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縱使長條似舊垂,也應攀折他人手。

蘇白鳶不禁想起多年前在少華山上師姐妹們背著師父競相傳閱的小書《章臺柳》。故事中,歌姬柳氏如願與自己的心上人韓竑成婚,可是新婚不久,這對有情人便迫於戰亂而分居兩地了。此去經年,待到韓竑再見柳氏,她已輾轉幾個男人之手,幾度"攀折他人"了。

那時蘇白鳶還小,沒離開過少華山,更沒遇見過上官玉洛和劉子培。曾經的她想不通,女人跟過幾個男人真的有那麽重要嗎?為了這點小事,柳氏自嘆自憐,韓竑悵然若失,當真有必要嗎?而現在,她算是全然明白了。

無數個難寐的深夜裏,她都會捫心自問:劉子培若知道她的前塵往事,還會一如既往地接受她嗎?連蘇白鳶自己都覺得,自己恐是難配劉子培的。

若她第一個遇上的人是劉子培就好了,蘇白鳶常常這麽想。那樣,就可以把第一回的怦然心動,耳鬢廝磨,盡數給他。只可惜,不行了。

想到這裏,她還是不由自主地鼻頭一酸。

"你是我的恩人,我自會幫。不如這樣,再過兩日我來尋你,把這孩子帶回我府上,收作義女。吃穿用度,必不會虧待。"東海王道。

"當真……可以嗎?"趙曉寰難以置信。

"當真。"東海王道,"我素來言出必行,你放心罷。"

趙曉寰動容道:"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你這說的什麽話……對了,這些錢你收下,不夠的話,我再派人送來。"

"每次你來,都會留下許多錢,我這裏快堆出了金山銀山了……"趙曉寰道。

"收下吧。"東海王堅持,"留下以備不時之需,以後的事情誰又說得準呢?"

蘇白鳶和劉子培在床下蜷縮了如此之久,早已四肢酸麻,身體僵硬,大氣兒不敢出一聲。

好在不久後,東海王交代了些許,終於離開了。趙曉寰才對他們道:"可以出來了。"

蘇白鳶身體比較輕盈,不費什麽力氣便鉆了出來。劉子培身材卻高些,實在是費了一番功夫。

蘇白鳶見他身上、臉上全是灰,一副狼狽像,便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劉子培超她努了努嘴。蘇白鳶便上前去,擡起頭來用袖子幫他擦凈了臉上的灰。

一旁的趙曉寰將這一切收入眼中,好似想起了無限舊事,一時沈默。

"你們回去吧,今天的事只當沒聽到過。"趙曉寰冷聲道。

"今天的事我們必然不會透露半分,不過我們所提議之事,你也再考慮考慮吧。"劉子培正色道。

"好,我會考量。你們先走吧。"趙曉寰道。

"告辭了。"劉子培一拱手。

走出了好遠,蘇白鳶方開口問道:"我們就這麽輕易地走了?"

"只能這樣了,過兩日等她情緒平覆平覆再來吧。"劉子培無奈道,"咱們還需去驪山宮裏知會韓落英一聲去。"

蘇白鳶點點頭,又道:"真想不到有生之年還有機會親歷你皇叔的緋聞軼事……"

"我也沒想到。"劉子培皺眉道。畢竟是皇室的家務事,被人悉數洞察之後自然會感覺有些不自在,更何況他本身就是個頗好面子的人。

"不過東海王雖不懂女人,可也確實不失為一個重情重義的好男子……"蘇白鳶由衷道。

劉子培一笑,順手牽起了蘇白鳶的手:"那是自然,我們劉氏子孫都這般重情義。"

蘇白鳶臉上一紅,低下頭去。她和劉子培共同經歷了若幹波折,也偶有情到濃時,可阿培主動牽她的手,倒還是頭一遭。

"阿培……你說……我們真能拿到這第三顆夜明珠嗎?"

"一定能。不過,鳶兒,這一切都完成了之後你可有什麽打算?"

"我……"蘇白鳶一時語塞,心神一凜。她確實沒曾想得這麽遠過。一開始來到這個世界,答應了劉子培一起來尋鳳血夜明珠只是單純為了保命,心想熬過一段時間總能回去。可誰知,知道的事情越多就越難以抽身離去……

劉子培見她面有難色,

"我到底該去哪裏"這個問題,一天在蘇白鳶的腦袋裏打上好幾回轉兒,可終究是求索不到答案。屬於這個盛世之下人人卻各懷鬼胎的世界?可這分明是她當年在寢室裏一字一句構建出的世界,盡管半路殺出個劉子坤篡改了她的結局。難道是屬於那個念完九年義務教育又進入大學啃書的世界?可命運又為什麽要讓她來這一遭,經歷這些別人想都想不到的事情?

劉子培見蘇白鳶面有難色,便又握緊了手,道:"這還有什麽好猶豫的?不願意跟我走嗎?"

蘇白鳶對他這番話又是驚喜,又是意外。

"你……你這是在說什麽……"

劉子培苦笑道:"這意思還不明顯嗎?鳶兒,反正一個女子縱使再能呼風喚雨,終究還是要尋個人家的。你看我們劉家如何?"

"看了韓落英和東海王,你就不怕嗎?"她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皇叔是皇叔。而我是我。"劉子培一字字擲地有聲。

少年意氣果真可貴,只不過,蘇白鳶總是隱隱懷疑自己無福消受。

對於未來,她是茫然的。

蘇白鳶在心中暗想:劉子坤啊劉子坤,你若給阿培一個不痛快的結局,我定不饒恕你!

這條長長的長安古道,蘇白鳶希望它永遠都不要有盡頭。

忽見前面有一熟悉的人影閃過。

"掌門師伯!"蘇白鳶叫道。

戚無塵撓撓他那布滿青茬兒的腮幫子,尖聲道:"嘿嘿,老頭子我打擾你們啦?"

蘇白鳶聞言,雙頰一紅。

"前輩,你為何會在此?"劉子培見他鬼鬼祟祟,態度很是戒備。

戚無塵咂咂嘴道:"完成了驪山宮主的兩個要求便能拿到鳳血夜明珠,公平競爭有何不可?別以為我跟師侄女有同門之誼便會相讓……老頭子我才不講究這些虛禮呢!"

"你也去見趙曉寰了?"劉子培問道。

"你們去了,我就不去了。"戚無塵擺擺手,"我要去完成那另一件事。"

"另一件事又是什麽?"蘇白鳶亦好奇。

"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了——殺了東海王。"

☆、絕弦山莊之約

劉子培一怔,似是感到自己受到了侵犯:"什麽?"

誰知戚無塵卻一聲不吭,不以為意地扭頭便走。

"站住!"劉子培喝道,"有我劉子培在一天,任何人都休想碰東海王一根汗毛!"

若前面的小打小鬧劉子培都可以容忍,這一次蘇白鳶算是感覺到了,劉子培的耐心終於被消磨殆盡,空餘一副死拼到底的強硬態度,索性連敬語都不再用了。

"掌門師伯,這東海王和韓落英之間必然有什麽誤會在,解決之道恐絕非助紂為虐去殺人,而是想辦法化大為小,不是嗎?"蘇白鳶亦阻止道。

劉子培看著眼前這個"京城第一女殺手",曾幾何時,她動不動就要跟人拔劍拼命,仗著技藝高超便十分好鬥,現在卻變得溫馴不少,眼中不禁充滿一種讚許之情。

"唔……"戚無塵停下了腳步,若有所思道:"這麽看來,我是魯莽了些……"

"徒兒不敢。"蘇白鳶嘴上說著不敢,眼睛卻殷殷望向他,懇求戚無塵大發慈悲退出這場無謂的戰局。

劉子培卻被這般玩笑話似的語氣徹底激怒了。戚無塵語氣不恭,言辭之間又頗有閃爍之意,顯然是在拿他心中關切之事開玩笑。

他手上握緊"吳鉤",若非熟讀多年的詩書禮儀,他早就想拔劍而出教訓教訓這個玩世不恭的老頑童了。

"唰唰"地幾下,吳鉤一掃而過,劉子培右手邊的勁松便被砍去好些枝幹。又是一閃,只見吳鉤竟深深沒入了粗壯的樹幹中!

蘇白鳶也驚覺他這幾下的力道不小。

"誰敢傷害東海王,有如此樹!"他擲地有聲道。

戚無塵亮出了那習慣性的笑,拍了拍巴掌道:"妙極,妙極!你若答應與我酣鬥個三十回合,我便再不過問鳳血夜明珠的事,也必然不會傷東海王半分。"

劉子培瞇起眼睛,滿心的不信任:"此話當真?"

"千真萬確,我又不是那種貪財之人。"戚無塵道。難得棋逢對手,他自是無比享受與勢均力敵之人交手的。

"貪財?"劉子培敏銳地捕捉到了這點疑惑。

"是了。"戚無塵悠然道,"江東王許我萬金,欲讓我幫著奪寶。不過在我老頭子眼裏,你這個年輕人可比江東王府的那幾個臭錢要有趣得多了,嘿嘿。"

"是江東王尋你,還是上官玉洛尋你?"劉子培追問。

"兒子做事情,還能忤逆老子的意思嗎?"

蘇白鳶聞言,不禁暗忖:依戚無塵的意思,找他的人不是江東王本人,而是他的長子上官玉洛。或許在讓人看來,這二人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可蘇白鳶知道得很清楚:江東王根本就無意讓上官玉洛繼承他的爵位,縱使上官玉洛是他唯一的兒子,縱使這位唯一可能的繼承者擁有舉世無雙的容顏和才能。這父子二人恐怕早生嫌隙。

然而,這不是她此刻最為擔心的事情。她更關心的是戚掌門怎麽找上了阿培的麻煩。

"師伯!"蘇白鳶喚道,"您要是想練劍,徒兒來陪您。阿培他……"

學藝不精?資質一般?武功平平?蘇白鳶硬是沒想出來該怎麽形容,生怕一不小心觸碰到劉子培的自尊心。

她料想戚無塵覺不可能是沖著切磋武藝來找劉子培的——以劉子培目前的水準,別說是戚無塵了,就連她自己也完全不把他當成對手。師伯定是因為阿培身份特殊,才故意找他麻煩。

"哈哈,師侄女兒,你在擔心這小子?"戚無塵笑道,"你且寬心,他比你還不需要被擔心。"

蘇白鳶正奇怪他為什麽如此說,便聽劉子培道:"無需擔心我,鳶兒,戚前輩自會讓著年輕人幾分。"

"正是。"戚無塵道。

"可是要切磋,這兩日自是不行。待我們把正事辦完,必不爽約。"劉子培道。

戚無塵笑道:"無妨,我等著。這兩日我就先讓這人來陪我吧!"

只見他從一棵巨松之後摸出一根高懸著的長長麻繩。戚無塵一拽,"咚"地一聲,一個被五花大綁、纏得如同巨型蟬蛹的人墜了地。

"陸玄元?"劉子培和蘇白鳶異口同聲地叫了出來。

蘇白鳶一面覺得驚奇,一面覺得無比滑稽。想不到這個風光無限,富可敵國的大商人遇上了戚無塵這等江湖怪俠也只得束手就擒。

"他怎麽不說話?"見陸玄元滿臉通紅,一臉怨念地看著他們,蘇白鳶問道。

"點了他的啞穴。這家夥講話可難聽得緊。"戚無塵道。

******

絕弦山莊內。

上官玉卿低垂著雙睫,聲音發顫道:"你究竟想對我做什麽?"

天青如墨,孤月照耀著絕弦山莊的草木軒榭。深秋的夜總令人心懷戚戚。

蘇紫燕藏身於重巒疊嶂的假山之後,一襲紅色的輕紗隨風漾起,伴著她微微拂動的縷縷青絲,情貌甚是柔媚。

此刻,她正手執一枚金針對準上官玉卿的太陽穴,對後者道:“安生點,到了這裏你就別再妄想能逃跑了。”

見四下無人,紫燕才挾持著上官玉卿走入郎家的祠堂之中。

浪清明看見這兩位不速之客,一時間難以置信,看著紫燕,楞是許久說不出話來。

“你來了……還不到明年的七月七,你便來了?”他喃喃道,“這一切都是真的嗎?”

“什麽七月七?”紫燕莫名其妙道,“我是來了,假不了。”

猶記得浪清明從絕弦山莊放走蘇白鳶之時,曾托她跟孿生妹妹帶個話,要紫燕一定來赴七月七日之約。可他卻全然不知,白鳶和紫燕姐妹二人早已反目。

蘇紫燕放開了上官玉卿,對浪清明道:“這是他妹妹,有了她試藥,清音能幫我完成那件事吧?”

上官玉卿一聽和哥哥有關,連忙緊張地看向紫燕,一雙水眸之中有一種說道不明的關切與淒涼,似乎沒有方才那麽害怕了。

所謂“那件事”,便是幫上官玉洛化除體內與蘇白鳶的子母蠱。自從上次蘇白鳶受了很重的內傷,內力盡失,上官玉洛便也臥病不起月餘,元氣大損。可惜每個人體質不同,解蠱的方法亦有千萬種。上官玉洛不願消除自己與蘇白鳶唯一的聯系,紫燕便只得四處去尋上官玉卿,想方設法把她押到絕弦山莊來,找那位擅長毒蠱之術的小姑娘郎清音。

郎清明長長嘆了口氣,道:“你最掛念的人終究還是他……紫燕,事到如今我不求別的,只想問個明白——他到底好在哪裏?竟只得你這麽……這麽……”

紫燕秀眉一蹙:“莫要再問這麽多了。你若不幫,我就找別人幫。”

“好,好……”沈默良久,郎清明道:“我這就去叫清音。”

無奈郎清明看向她的眼光,依舊掩抑似含情。紫燕素來知道,也十分擅長利用別人對她的傾慕。這是她自小便習得的技能。

“哥哥他受傷了……你是在幫他對不對?”待到郎清明離開,上官玉卿柔聲問道。

紫燕斜眼看了看她,冷冷道:“你若心甘情願,那自是最好。只怕……”據她所知,上官玉卿作為王府的庶女,十分不受父兄疼愛。想來兄妹二人感情也十分淡薄,她幾乎不大可能心甘情願冒著性命之虞去救對自己並不看重的長兄。

一旁的上官玉卿卻怔怔落下兩行清淚:“要是早知道,我也不會那般躲著你……你為何不早說找我是為了救他呢?”

她這一抹淚,令蘇紫燕有些捉摸不透。可紫燕的性子本就容不得半點拖拉,她沒空去揣摩上官玉卿的反應是是否合理,只一心念著郎清音能幫她化去上官玉洛身上的蠱蟲,最好讓他和蘇白鳶再無半點聯系。身體上的、心中的,皆蕩然無存。

祠堂裏燈光昏暗,她的面色顯得更為蒼白了。奔波了數日,她也會累。

靜謐的深夜裏,驀地傳來一陣小女孩的哭聲。

“清音,別鬧了,是紅兒姐姐。”

“姐姐回來了?真的回來了?”

郎清音停止了哭鬧,向祠堂奔過來。一見紫燕,旋即神色大喜,縱使臉上還掛著尚未擦幹的淚珠。

紫燕眼中那副慣有的陰騭伴著嫵媚的神色消失殆盡,換上了一臉暖笑。她走了上去,微微一俯身,輕輕抱了抱郎清音,婉轉道:“姐姐回來了,你可想姐姐?”

喜怒無常的郎清音又笑了起來:“姐姐最好了!不到三個月的功夫,就來看了清音兩次!以後再多來幾次好不好?”

三個月兩次?

紫燕眼珠一轉,抿住了朱紅色的雙唇,直勾勾看向郎清明,似乎在問他要一個解釋。

“紫燕,你……”郎清明剛欲開口,便被打斷。

“蘇白鳶來過,是不是?”她厲聲問道,不由得加重了手上的力度。郎清音肩頭一痛,又哭了起來。

所有人都沒有註意到門外窸窸窣窣的腳步,可是下一刻,他們便都看見了一個人。

郎清明之子見到眼前的畫面,不由得怒火中燒,指著紫燕罵道:“你這不要臉的狐媚子,又來勾引我爹爹!我今天定要跟你拼啦!”

說罷,便動起手來。這少年力氣不小,可惜無疑平平。紫燕幾乎能不費吹灰之力抵抗住他的蠻力。

郎博文氣勢洶洶撲了上來,之間紫燕長袖一揮,一個輕巧的轉身,便將他掀翻在地。

“呸!真是晦氣。”她怨道。

☆、身世之謎

郎博文絲毫不肯就此罷休,高聲呼喊道:“來人啊!快來人啊!”

郎清明自知內心有愧,於情於理皆站不住腳,便沒敢加以阻止。

紫燕一見情形不對,便拋下了上官玉卿,獨自離開。她剛剛躍上屋頂,卻見另一個人也在上面。

“你怎麽會在這裏?”紫燕雙眸一亮,又驚又喜。

“那你呢?”上官玉洛明知故問道。

紫燕玩弄著垂於胸際的幾縷鬢發,嗔道:“來做什麽不重要,惹得一身騷才是真的。”

上官玉洛嘆了口氣,便只身翻下了屋頂。此刻祠堂前已聚集起了五六名魁梧的家丁,皆是被郎博文的呼聲喚來的。

家丁一見這位不速之客,便抄起家夥與他打鬥。紫燕見狀,輕盈一躍,落到上官玉洛身旁。憑她的功夫,兵不血刃便將這幾人鬥敗。那身靈動的紅紗在月光下像極了一朵初綻的芍藥花,在隱約的夜色中明艷著。

“我當你能叫來多少人,原來不過如此。”紫燕嬌笑道,語氣中盡是嘲弄。

“妖女,我跟你拼了!”郎博文抄起一把椅子,便朝紫燕砸去。

“這匹夫之勇還真是可愛得緊呢……”紫燕挑眉道。說罷,便騰身半空中,一腳踢翻了郎博文手中的椅子,又是一腳踢中了他的檀中穴。郎博文旋即應聲倒地。

“博文,博文……”郎清明蹲下身去端詳著愛子。

紫燕咂咂嘴道:“令公子一兩個時辰之後便會自己醒來,莫要那麽緊張。”

上官玉洛一聲不響,抓起上官玉卿的小臂便要拉她走。紫燕見狀,心中慍怒,便一把關上的祠堂的門,對二人道:“你們要去哪兒?”

“紫燕,我知你想幫我,可惜……你找錯人了……”上官玉洛道。

家丁們倒下,愛子郎博文昏厥,妹妹郎清音也停止了哭泣、怯生生地看向周遭所有的人,此刻唯有郎清明最為心煩意亂。他走到上官玉洛的面前來,臉色一沈,質問道:“你可知她為了你做了多少事情?”

“別說了!”紫燕皺眉,雙頰泛起了淡淡的紅暈,這是她最不常露出的樣子。

“我都知道。”上官玉洛道,“此番恩情,不會忘卻。只是我與玉卿非親兄妹,血脈毫不相通,你們要用她來試藥是絕無意義的。”

“什麽?”紫燕和上官玉卿異口同聲道。

上官玉洛苦笑一聲,在這張極為美好的皮相之下,隱藏著諸多無法為外人道的無奈。只聽他徐徐言:“我不是上官家的血脈……這下,你們清楚了麽?”

上官玉卿震驚地盯著她叫了十幾年“哥哥”的人,不發一言。紫燕也安靜極了。

“你說出這個秘密,只是為了救她?”良久,紫燕才道。

上官玉洛搖頭,無奈道:“若是為了救人,我直接把她帶走便是了,還需多費什麽口舌?”他的武藝,倒是不在郎清明之下。

紫燕深感不妙,只覺得從他言辭之中聽出了無限淒然之感。從少華山逃出師門又與蘇白鳶分道揚鑣之後,她游刃有餘地游走在形形□□的人群之中,從未有過失意之時。只是這一回,看著上官玉洛這副異樣的表情,連她也茫然了。一時間失了平日裏嬉笑怒罵的容色,定定望向上官玉洛。

上官玉洛輕合上雙目,緩緩道:“我知你擔心什麽。身上的蠱,我已去除了。既然如此,我們就別在叨擾郎公子了吧……”

一旁的郎清音又開始了抽泣,似乎也覺察到了氣氛有些不對。

“不可能!你是怎麽去除的?”紫燕凝神苦苦思索,恍然大悟道:“放血?該不會……”

上官玉洛點了點頭。

“唔……”躺倒在地的郎博文痛苦地低吟了幾聲。

紫燕暗罵自己下手輕了。

郎清明只得道:“既然如此,我便不再強留了。”

上官玉洛謝了幾句,匆匆帶著紫燕和上官玉卿離開了絕弦山莊。上官玉卿顯然還沈浸在方才的震驚當中,久久不能平覆,一言不發。紫燕卻滿腹疑竇,暗暗揣度著。

夜幕四合,山腳下連犬吠聲都聽不到,三人也只能姑且在這裏棲身,天亮了再上路。

紫燕忽然拽住上官玉洛的衣袖,問道:“出了什麽事?你別騙我,你騙不過我的……”

上官玉洛上前去坐在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下,沈默片刻,方道:“玉卿,父王走了。”

“我……我知……是去京城了……我早就知道……”

“不,是永遠留在京城了。他不會再回來了,他走了……”

紫燕早明白了上官玉洛的意思,終於不再與他對著幹,而是流露出鮮有的溫順,對二人道了一句“節哀順變”。

上官玉卿的頭搖得像個撥浪鼓。一夜之間,她發現自己的兄長不是親兄長,生身父親也撒手人寰。仿佛昨日還健全的家庭,今日便分崩離析。

“紫燕,我可以確定無疑地告訴你,皇上要對江東王府下手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跟著我,不會再有好日子過。你走吧!別再與上官氏有任何牽扯。你要游走江湖也好,要尋個老實人嫁了也罷,總之莫要再辜負大好年華了……”上官玉洛道。

紫燕見他態度異常柔和,心裏直叫不好。上官玉洛定是出了什麽巨大的變故,才會有這樣破釜沈舟的舉動。

“你要趕我走?”紫燕語氣淩厲道,“上官玉洛,我告訴你,你休想!這種話你要是再說一次,我就用一根金針刺穿你妹妹的喉管;多說幾次,我就封你要穴,讓你渾身起癢無比。你知道我這個人陰毒狡詐,豈是你一番話就能把我趕走的?”

上官玉洛蒼涼地笑了笑,看著紫燕那張面有怒色又頗有嬌嗔之意的臉,心中一時五味雜陳。正如蘇白鳶所說,他一生欠下的風月債太多——申屠孤蕊、宋顏兒、蘇白鳶,皆為他所虧欠。而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最終陪伴在他身邊的,卻是紫燕。這個曾幾何時,他想甩都甩不掉的尾巴。然而她們之中,他又真正愛過誰,這件事誰都說不清楚。包括上官玉洛自己。

果然,人生如戲,誰都料不到下一刻會發生什麽。

“紫燕,若有一天我也撒手人寰了,你會怎麽辦?”他道。

“你若敢在我之前離開,那我便扒開你墳上的一抔黃土,挫骨揚灰!”紫燕道,“洛哥哥,你放心……你變成了灰,我也陪著你變成灰。這樣,我們倆攪在一起,就不會再分開啦……”

“你要好好活著。”上官玉洛柔聲道,“因為一切都快結束了……”

“什麽?”紫燕懷疑自己聽錯了。

沒錯,一切都快結束了。這場曠日持久的騙局就快要收尾了,連他的性命,似乎也快要結束了……

“紫燕,最後幫我辦一件事吧……”

紫燕跪坐在他的身旁,雙手緊扣住上官玉洛的雙肩,端詳著他的眉眼。因為這樣的口氣,太像是臨終交代後事了。

“什麽,你說……”

“我要再見一見你姐姐。”

紫燕雙手松開了他,又失落又憤然道:“蘇白鳶,蘇白鳶!你還是要去見蘇白鳶!”

“答應我吧……”他的聲音越來越弱,渾似自語。

“可……”紫燕背對著他,忽聽得上官玉卿疾呼了幾聲“哥哥”。猛然轉頭一看,上官玉洛已昏沈睡去,怎麽都喚不醒。

紫燕急切地將素手貼於他的面頰,發現他體溫冰冷。她旋即將手縮了回來,倒吸一口冷氣。

深夜之中,鷓鴣啼叫了幾聲,更添幾分悄愴幽邃。

紫燕花容失色,呆呆立於上官氏兄妹二人面前。她驚訝地發現,自己的眼眶居然濕潤了……

他不會死的……絕不會……

可是,這般孱弱的鼻息,淒涼的語氣,處處昭示著上官玉洛已命不久矣。

豈不是說這個被他心心念念了這麽些年的人一夕間就要消失了這世上,杳無痕跡了?

“上官玉洛……上官玉洛!”紫燕搖晃了他幾下。

上官玉洛身子一顫,似是有了些知覺,嘴裏喃喃道:“紫燕,莫要難過了……自能窺宋玉,何必恨王昌……”

紫燕聞言,雙眼中的淚水簌簌流了下來。她雖外表嬌柔,內心卻極為倔強。自小就不曾哭過幾次。獨獨是上官玉洛,竟讓她不住地落下了淚。

“我不恨你……這一切都是我自願的!我不恨你!你要讓我找別人我才會恨你,會恨死你……”她伏在他身上,哭得喘不過氣來。

☆、主仆相見

從教坊司出來的蘇白鳶和劉子培在趙曉寰那裏吃了軟釘子,本想著先找韓落英講明情況,誰知這“驪山宮主”神龍見首不見尾,整整五日未見蹤影,令兩人一通好找。

破敗的驪山宮可能只剩下蘇、劉兩人了,念及此,蘇白鳶心中有些七上八下。

“阿培,你說韓落英會去了哪裏?”蘇白鳶問。

“不知道。”劉子培答道,“我們能做的也唯有守株待兔了。”

“可是你不覺得奇怪嗎?韓落英和趙曉寰之間看似主仆情深,一個替代自家小姐去教坊司充妓,另一個心心念念將往日的丫頭救出,可是事實上,好像並非如此。”蘇白鳶道。這件事已在她腦中盤旋了好些日子了。

“沒錯。”劉子培肯定道,“趙曉寰聽說咱們是受韓落英之托來救她的,非但面無喜色,而且頗為失落和為難。有孩子需要托付,也不肯求咱們和教坊司外的韓落英。似乎……她能信得過的也只有劉皇叔一人了。”

蘇白鳶接著道:“是了。韓落英也奇怪,她要咱們去救人,可自己卻消失了這麽久,顯然她也並沒有對趙曉寰的安危多麽上心。”

“鳶兒,你是不是想到了什麽?”劉子培知蘇白鳶闖蕩江湖的經歷比他豐富,料想她定是有什麽確切的猜測。

“依那日我們所見的情形看來,趙曉寰應該是對東海王有意。而韓落英咬牙切齒要殺了東海王……說不定,她們二人是看上同一個人了,早就已經反目。而韓落英讓咱們去救趙曉寰,只不過是想當面與她算賬而已。”蘇白鳶道。

“想不到這世上的癡男怨女,實在良多……情誼甚篤的主仆倆,也會為男女□□而鬧僵。”劉子培嘆道。

蘇白鳶暗自苦笑,心道:親姐妹都能反目,更何況是主仆呢?

自打那一日她吞了藥負氣離開江東王府,從此便再也沒有見過紫燕。這麽兩個長相一模一樣的人,自從遇見了上官玉洛,便開始了兩種渾然不同的人生。她不知此刻紫燕心中對她還有多少恨,也數不清自己心中對紫燕的怨,只希望兩個人能夠各自安好,互不牽絆。

如果時間能夠回溯,回到姐妹二人在揚州城泛舟的那一晚,蘇白鳶一定不會踏出船艙半步。這樣,她就不會被那道玄色的頎長背影所蠱惑。抑或是她應該在上官玉洛轉身的那一幕前別過頭去,看看揚州城的夜色美景。即便是這樣,也好過將那張容冶精致的臉深深鐫刻在自己和紫燕的生命當中,成為了一道無法治愈的疤痕。

劉子培見蘇白鳶想事情想得出神,便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道:“別再為此事傷神了!”

蘇白鳶回過神來,強顏歡笑道:“哪有?我只不過是怕她們的見面緩和不了彼此間的積怨,只會令失態擴大罷了……阿培,咱們只想要那顆鳳血夜明珠,可是為了件寶物便不顧趙曉寰的意思把她帶出來,是不是有點……”

“我知,我知。”劉子培忙道,“不如這樣,既然趙曉寰不願離開教坊司,咱們救換個辦法,讓韓落英進去。料想韓落英在別人的地盤上也不會鬧得太出格。”

“這倒不失為一個好辦法。只不過,韓落英願意嗎?”

“那是自然。你可別忘了,她的目的本就不是為了救人,而是想面見趙曉寰罷了。若只為了見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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