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二枚飛鏢 (8)

關燈
道士?”那人道。

“行了,毋須啰嗦。快放我們下來,我跟你比就是了。”劉子培不耐煩道。

只見老人隨手撿起一枚石子,朝漁網發射出去。吊著漁網的麻繩斷裂,“轟”一聲,兩人落地。

他們掙脫出了漁網,又彈彈身上的灰塵。

“餵,你別和他比了,還是讓我和你過招吧!”蘇白鳶生怕劉子培技不如人會吃虧。

“呵,你要和我比?可惜不行。”

“怎麽不行?”這句話觸碰到了蘇白鳶日益敏感的自尊,令她十分不悅。她雖內力盡失,可對自己的精湛劍術十分有信心。若不拼內力,單比劍術,沒幾個人是她的對手。況且在她眼中劉子培的劍法好看有餘卻實用不足,都是世家子弟們練來玩兒的,又哪裏有什麽殺傷力?

“小娘子,老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閩南‘孤舟一劍’戚無塵是也。”

“無塵?”蘇白鳶輕蔑笑道,“我看你這身上哪兒哪兒都是都是塵……還叫什麽無塵?真是好笑……”

劉子培倒是愁眉緊鎖,愈發覺得這人不簡單。

“等等……你說你姓什麽?”蘇白鳶驀地想起了什麽似的。

“戚。”那老人悠閑道,“老夫姓戚。”

蘇白鳶聽他這麽說,頓時一臉大悟,面有慚色跪了下來。劉子培見平日裏絲毫不饒人的蘇白鳶這般行為,也是一驚。

只有那老人,志得意滿地笑了起來:“乖侄女,初次相見就行此大禮,真不敢當。”

“徒兒見過掌門師伯!”蘇白鳶頷首道,消了方才的怒意與銳氣。

“你們是同門?”劉子培不解,“可你師父不是在關中少華山嗎?怎麽掌門卻是閩南的了……”

“你有所不知。”蘇白鳶道,“掌門師伯是我師父的師兄,他本也是在少華山上的。可很多年前師伯外出游學,覺得閩地是個好地方,便留在那裏不肯回來了……所以之後山上的一切,都是我師父在打理。我入師父門下之時,掌門師伯早就去福建海上打漁去了,今日乃是第一回相見。”

劉子培看看痞痞笑著的戚無塵,發覺這老人除過臉上的褶皺之外幾乎再看不出一點老態,連神情動作都輕盈靈活得緊。他此刻算是相信蘇白鳶這番解釋了,只是在心中默默驚嘆,世上竟真有如此放浪不羈,至情至性之人。

“師侄女快快請起。”戚無塵前去虛扶了一把,“我此行來關中,誰知道他媽的洗澡的時候丟了衣裳,這才去偷了件道袍將就著穿……想不到我‘孤舟一劍’英明一世,竟被你們當成個落魄老道。”

“是徒兒眼拙了。”蘇白鳶道。

“輩分擱在這兒,你我之間自是不能動手。不過你且放心,我們只是比試比試,我自不會取了你這小情郎的性命。”

“師伯,你說的哪裏話!”蘇白鳶被這句“小情郎”說得十分不好意思,但更羞於去反駁,只好道“徒兒知道了。”

“知道了還不快借寶劍一用?”戚無塵笑道。

蘇白鳶看了看劉子培,見劉子培像她輕點了點頭,才雙手奉上了“莫邪”。

戚無塵亮出莫邪一看,不禁連聲感嘆:“好劍,好劍!”

“那晚輩就要來請教劍招了。”劉子培拱手道。他知曉戚無塵是蘇白鳶的長輩後,不僅消去了許多怒氣,更感方才有失禮數。

戚無塵道:“好小子,來吧!”

只聽“嗖”地一聲,戚無塵信手挽了個劍花便向前攻去,攻勢狠厲,絲毫沒有對後輩相讓的意思。劉子培以手上“吳鉤”擋下三招,腳下卻被逼得連連退讓。

蘇白鳶見戚無塵所使的盡數是師父教給她的劍法,便對掌門師伯的身份更加深信不疑了。只是她眼見劉子培不是戚無塵的對手,又是著急又是緊張,恨不得自己替他上去接上幾招。

戚無塵皺著眉,臉上大有不快之色。他一腳踢開劉子培的劍,一個轉身又是一腳踢在劉子培胸口。

這兩腳力道太大,劉子培招架不住,向後猛退七步才定住。倒是戚無塵,舉重若輕,連汗都沒有流。

“你比你那草包兄長厲害,可也只擋了我二十招,是不是太孬了些?”戚無塵收起手中莫邪,不盡興道。

“掌門師伯,阿培他出身士族,舞槍弄棒自是不擅長的,你就……”蘇白鳶忍不住求情道。

可劉子培卻似沒聽到,自顧自打斷她:“前輩,你跟家兄交過手?”

“唔……”戚無塵道,“不就是三王府那個世子麽?簡直草包一個。真不知道那兩下子是怎麽在鴻臚寺為官的……”

蘇白鳶能看出劉子培雙眼中閃出的一絲異樣。他雖素來對自己的世子兄長不服,也確然有不服氣的資本,但第一次聽一個外人如此質疑自己的哥哥,這般並不愉快的反應當是人之常情。

“師伯……”蘇白鳶不知如何去勸,話到嘴邊也只剩“師伯”這兩個字。

劉子培生平第一次見到這麽口出狂言,不知自重的老者。他扭頭對蘇白鳶道:“鳶兒,我好像聽到門外有腳步聲,你去看看好不好?最好不要是那群惹人厭的羽林……”

“嗯。”蘇白鳶應道,關切地看了他幾眼便離開了這間殿,只留下戚無塵和劉子培。

“我看沒有什麽比下去的必要了吧。”戚無塵冷聲道。

話音剛落,屋子裏便漆黑一片。原來是劉子培長劍一揮,隔得好遠的燈便被劍氣所滅。這一招“隔空滅燈”不是他第一次使,而戚無塵亦不是第一個目睹這般奇技的人。

“有意思。”這一劍引來的戚無塵的興致。

此刻二人處於漆黑一片之中,什麽都看不見,只能靠聽聲辨位。

雙方你一招,我一式,居然能落得平分□□。

“好小子,原來你劍術了得!”戚無塵嘆道。劉子培越是施展高超技藝,他的鬥志就越高昂。兩位高手摸著黑過招,竟有種“高山流水遇知音”的快感。

看不見,便會聽得更真切。兵刃相撞的聲音在此時無比明顯,而正因為“吳鉤”和“莫邪”都是不可多得的好劍,他們相交產生的動靜並不刺耳,而是清冽而美好。

“前輩,快要一百招了,就此打住吧。”劉子培便接招邊道。

戚無塵是當世數一數二的劍客,生平少有敵手。好容易讓他碰見個能與自己旗鼓相當的人,他本一心戀戰,可劉子培既然都這樣說了,也不好再拖延,於是道:“好罷,停了停了。”

一番激鬥過後,劉子培的氣息毫不紊亂,正同戚無塵一樣。

戚無塵拿出火折子,再次點亮了燈燭。

他笑道:“真是後生可畏!”

“前輩過獎。”劉子培道。

“只是你剛把我那白鳶侄女兒支出去才肯亮出你的真本事,卻是為何?”戚無塵早已覺察出其中必有緣由,否則前後的水平高下又為何有著雲泥之別,判若兩人?

“晚輩自有理由。”

“她還傻傻地以為你武功不怎麽樣呢,嘖嘖……可誰知道,你是個高手中的高手,定比我那白鳶侄女兒要厲害得多。”戚無塵頗有深意道。

劉子培似乎不願意讓他再多問:“總之,我永遠不會傷害她的,永遠不會……”

“這樣便好。”戚無塵道,“不過你可得記住,年輕人習武,萬不可急於求成。做其他任何事,也切忌。”

“哦?”劉子培一挑眉。

“鬥一百招,我們能勢均力敵。可是鬥五百招,你定不是我的對手。”戚無塵正色道,“你師承何門?”

“無師自通。”劉子培道。

戚無塵聞言便放聲大笑:“好一個無師自通!”

☆、驪山宮主

劉子培正罕納為何蘇白鳶遲遲不回來,就聽得外面有人聲。

他心道:該死,難道真的是羽林追來了不成?劉子培啊劉子培,你這烏鴉嘴好毒……

劉子培提劍破門而出,最壞的結果不過一戰。收拾一幫羽林,他還是不在話下的。若屋外那群人不是羽林而只是一群江湖小賊,那便更好辦了。

只是這驪山宮鬧鬼的傳聞傳了有足足十年,若非別有目的,平常人也不可能以身犯險進入這裏。

“誰!”他喝道。

只見殿外站著的果真是幾個羽林衛。劉子培仔細想想,原來他們那一日在客棧便已見過一回。該來的終究還是會來。

“見過公子。”為首地行了個禮道。

這裏有著明顯的打鬥痕跡,蘇白鳶一臉驚魂未定地站在這些羽林衛身後,咬唇看著地面。

劉子培定了定神,道:“你們是誰的屬下?”

“羽林統領岑大人。”

“哦?”劉子培心生疑竇,“不是五殿下?”

“不是。”為首的羽林衛言簡意賅道。

劉子培暗自揣度:若是劉子坤的部下,便是個□□煩。可如若是岑大人的,那便不一定了。需搞清楚他們的來意才行。

“你怎麽稱呼?”

“屬下姓杜。”

“杜大人,明人不說暗話,你有什麽要告訴我的不妨直說。”劉子培道。

杜遠擺了擺手,示意其他人退下。

“等等,放了她。”劉子培指著蘇白鳶道。

杜遠朝他的羽林同僚們點了點頭,蘇白鳶便回到了殿中去找掌門師伯戚無塵。

“公子,我們雖是岑大人的屬下,可這一回卻是受皇上之命前來找公子的。”杜遠道。

“皇上?他找我做什麽?”劉子培心中已有幾分猜測,可還不敢坐實。

杜遠壓低聲音,將皇上是如何在禦花園裏發現了一塊石碑致使他認為劉子垣是不祥之人,不能做世子的來龍去脈跟劉子培徐徐道來。

“公子,快隨咱們回去吧。”杜遠道,“陛下的意思啊,再明白不過啦。您要是回京,這世子之位必將屬於您。”

“這……”劉子培猶豫道,“這樣恐怕不好……”

“嘿,公子,小人也知道你有孝悌之義,可是眼下正是機會。”杜遠勸道,“縱使您不在乎自己個兒的世子之位,可是能不考慮皇上麽?皇上可是鐵了心地邀您去接替啊。若您不應,皇上這心病誰來解呢?”

劉子培連連推辭,杜遠就一再相勸。過了許久,劉子培才勉為其難松口道:“那便只能如此了……不過我這幾天還有要事去辦,你們在附近找個地方安置下來,事情一辦完我自會跟你們一同回京。”

杜遠聞言,長松一口氣,最後囑咐道:“公子,小人不知道您是想做什麽,可是驪山宮這地方最好別待。這個舊行宮廢棄太久,處處透著詭異。”

“我知。”劉子培點點頭道,“我也不會再逗留多久。”

“那便好。”杜遠一拱手,行禮道:“那麽小人就攜兄弟們先行告退了,還望公子珍重。”

“去吧。”劉子培道。

冗長而假意的推脫令他口幹舌燥,可他終究等來了這一天。他和吳相忘一手籌劃出了禦花園那場好戲,而如今,魚兒上鉤了。唯一的差池是他本沒想過他的世子長兄會病得如此嚴重,可在完美的精心設計下,這點差池便也成了可以被忽略不計的誤傷。

他腦海中再度浮現出劉子坤與他爭執的畫面,不由得輕笑了笑——劉子培一直沒懷疑過,他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註定不平凡,又怎會甘心一直沈寂?他才不要跟劉子坤一般人微言輕,他要爭取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羽林衛們離開了之後,劉子培轉身回到了殿中,看見戚無塵正在幫她運功調息。看戚無塵一臉苦大仇深的表情便知,效果並不好。

“不行,師伯,停下吧。”蘇白鳶面色潮紅,無奈地搖了搖頭。

“無塵前輩,這麽做萬萬不可。”劉子培制止道,“久病之人不能大補。你若想幫鳶兒恢覆功力,這般強行運功調息是不成的。”

“罷,罷……”戚無塵道,“還是先找個地方安置吧。”

“這畢竟……是皇上的行宮……”劉子培喃喃嘆道。

戚無塵又尖聲一笑,嘲弄道:“唷,你還真是那老皇帝的狗腿子。不就是住一住他拋在一邊兒不要的行宮嗎?又犯了你忌諱啦?嘿嘿,我還就偏要睡睡皇帝那張床嘍!這叫什麽來著……‘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蘇白鳶聞言也是一驚,她知道戚無塵這下可算是觸了劉子培的黴頭了。他們江湖之人不拘小節,素來是瞧不上這廟堂之事的,今日得見劉子培這種“貴人”,定少不了一番酸酸的奚落。而劉子培偏偏出身名門高第,尋常人若是見了,別說是罵他“狗腿子”,就連大氣兒都不敢隨便喘。戚無塵這下倒是把他得罪得徹底。

劉子培礙著蘇白鳶的面子,雖然生氣,但也只得忍了。

三人依靠著唯一一盞燈,尋見了一個有兩張床的小偏殿。兩張床一大一小,大的是主人睡,小的是給通房丫頭。看殿內陳設簡單,想必不是什麽有地位的顯貴住的地方。

顯而易見,劉子培和戚無塵得不情不願地跟彼此一起睡在大床上,另一張則要讓給蘇白鳶。畢竟在一個伸手不見五指且有著鬧鬼傳說的陰森恐怖地界,沒有人願意另找地方獨處一室,三人還是紮堆比較安全。

“戚前輩,你就不能往裏去一點嗎?我都快掉下去了!”劉子培擠在床上不滿道,倒是一旁的戚無塵四仰八叉,睡得舒服。

“我睡著了,你說什麽?沒聽到。”戚無塵咂咂嘴道。

“哼,為老不尊。”劉子培氣惱道。他離家去尋夜明珠的這些日子,把生命中前二十來年不曾受的委屈、不曾添的堵,全都挨個經歷了個遍。

他扒著床邊,隨時有掉下去的危險。又看了一眼身旁的戚無塵,話音剛落不久便睡得香甜,實在是氣不過,對著枕頭便是一拳。

忽地,在戚無塵的鼾聲中,劉子培聽到蘇白鳶那邊傳來了她輾轉反側和輕聲嘆息的聲音。

劉子培壓低聲音道:“鳶兒,你也沒睡?”

“沒有。”

“我們出去走走吧。”

“好啊。”

殘月似鉤,劉子培看不清蘇白鳶的臉,但也知她心裏必然有事。不知怎麽的,自打她見過那幫羽林衛之後神色看起來就不大對。

“今晚發生什麽事了,你怎麽一直悶悶不樂?”劉子培終於開口問道。

“阿培,你跟我說實話。”蘇白鳶道,“我現在是不是很弱,弱到不如以前的萬分之一?”

“你還弱?你說這話,有考慮過我這個手下敗將的感受嗎?”劉子培故作驚訝,想要安慰她。

蘇白鳶卻搖搖頭:“沒了內力,再精妙的劍招也都是花架子罷了。今天我不就輸給了那些個羽林?”

“他們動用了內力,你沒有用,這樣比較本來就不公平!若是但拼劍招,那幫酒囊飯袋誰能是你的對手?”

“可惜闖蕩江湖本就不是一場公平的比試!”她的聲音裏面帶有了些哭腔,“今天我和你比劍,可以說好只比試劍招,誰都不用內力。可是明天我遇到江湖上的廝殺呢?那時候會有人為了公平,跟我說好大家都不動用內力嗎?我越來越覺得自己是個廢人了……”

“不,你不是!”劉子培的聲音壓過了她,“我說不是就不是!你為了救才變成今天這樣,日後若真有什麽‘江湖廝殺’,我替你去鬥。”

“那要是你鬥不過呢?”蘇白鳶哽咽道。

“鬥不過的話,我就替你擋!總之一切有我,你怕什麽?”

劉子培沒想到,蘇白鳶聽完了這番話後,非但情緒沒有平覆,反倒哭得更兇了。他一下子亂了陣腳,不由分說便一把抱住了她:“算我求求你,別哭了好嗎?”

蘇白鳶也不知怎麽回事,只要待在劉子培身邊她就變得愈發不像當初的自己了,而諸如敏感、脆弱這樣的小女人特點倒是增添了不少。

可她想起,很多年前曾有另外一個人這樣抱著他;而很多年後,會有另外一個女人在劉子培懷中,她便一把推開了劉子培。

“怎麽了?”被推開的人還不明就裏。

“你方才講的話是什麽意思?”蘇白鳶拿袖子胡亂抹了一把淚。

劉子培沈吟片刻,拉過蘇白鳶正在擦淚的手,對她道:“就是要保護你一輩子的意思。難不成你嫌棄我?”

“我……”

“我雖武功不高,可怎麽著也是個七尺男兒,不會讓自己身邊的女人受委屈。也許我走南闖北的經驗遠遠沒有你豐富,那又怎麽樣?我願意去學,對我來說,還有什麽是學不會的麽?況且我手上握有皇室的資源,我願意用我擁有的這一切,換任何你想要的東西……都說了這麽多了,你還是不放心把自己的一輩子交給我嗎?”劉子培認真地說,想不到第一次吐露這麽委婉又溫柔的心聲,竟是在廢都長安那肅殺的深秋,在這樣一個充滿涼意的深夜裏。

蘇白鳶的心沈了一沈。她似乎從來沒有被人這樣對待過。兒時她便知道自己是孤兒,不知親情為何物。師父細心教導她,可素來嚴厲,不曾有和聲細語的關切。她本以為妹妹是自己在世上的最後一點溫暖,可現在姐妹反目,讓她心中很是淒涼。她曾以為上官玉洛是她的良人,可是她又錯了——那個男人“情”“愛”兩個字談得太多,早已麻木。他欠下世上風月債無數,幾輩子都償還不完。而她只是上官玉洛所虧欠的眾多女子之一,甚至與死去的申屠孤蕊和宋顏兒都沒有什麽兩樣。況且他們之間,還有個未出世便已夭折的孩子,更是一道無法被逾越的鴻溝……

眼前這個人,沒有對她說過一個“愛”字。可跟他在一起的時光,就是過得安穩而愉悅。

這一刻,蘇白鳶不願再想別的事情,只想把他據為己有。

她拋下女孩子的矜持,踮起腳去,輕輕吻了上來。

劉子培先是一驚,而後擁住了他。他的心似乎跳得比蘇白鳶還要快。

這個吻是生澀的,可無論是劉子培還是蘇白鳶都只願沈溺在其中,不覆醒來。他不用為區區一個世子之位而韜光養晦、殫精竭慮;而她亦不用流落江湖,身無所安,心無所戀……

第二日,清晨。

劉子培第一個睜開眼,看見這屋內多了一個女人。

這是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也是個形容枯槁、紅顏垂暮的女人。

她穿著艷麗的衣裙,可又黑又瘦的身材與深陷的眼眶卻令她活像個鬼魅。若是閉著眼睛不喘氣,旁人簡直不敢確定她還活著。

“你是誰!”劉子培這一聲疾呼,也驚得其他兩人醒了盹兒。

“真是見了鬼了……”那女人道,“你到了我的地界兒上來,還問我是誰?”

“什麽叫你的地界?”劉子培針鋒相對道,“此乃皇家行宮,是陛下的地界!”

那女人和劉子培身旁的戚無塵一同笑了起來。劉子培知戚無塵瞧不起他處處維護老皇帝,可值此緊要關頭,大家明明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他卻還笑話自己。他氣惱地瞪了戚無塵一眼。

“我是驪山宮宮主,韓落英。”那女人理了理鬢發,緩緩道。

☆、東海王的秘密(上)

劉子培聽這女人以“宮主”自居,一時又好氣又好笑——這驪山宮是皇帝敕造的宮殿,哪輪得到一個落魄的瘋女人來做什麽“宮主”?可是轉念一想,她一副對這裏老馬識途的樣子,言談舉止之間皆宣誓著主權,這樣看來那最後一顆位於驪山宮的鳳血夜明珠極為可能在她的手上。此事不容小覷。

戚無塵打了個激靈,清醒了過來:“原來是你……”

韓落英滿意地笑了,仿佛是對還能有人記得她感到無比欣慰:“你們都是沖著我手上的鳳血夜明珠才來的吧。”

她的聲音如此平靜,劉子培料想她定是一早就知道有人覬覦這曠世珍寶。

“既然前輩如此直接,我們也有話直說好了。沒錯,在下確實是為了那夜明珠才來叨擾。敢問前輩有什麽條件才能將寶物相賜?”劉子培道。

“很簡單,答應我兩個條件。”韓落英道,“第一個,便是幫我從長安的教坊司救出一個人來。”

“誰?”

“此人名叫趙曉寰。”韓落英道。

“趙曉寰……”劉子培覺得這個名字耳熟。他想了許久,方才想起。曾經那個被他六皇叔東海王看上的平民女子便名喚“趙曉寰”。想不到世界如此之小,兜兜轉轉,總能遇見。

“鳶兒,你還記得我曾跟你說過一段關於六皇叔的往事嗎?”劉子培對蘇白鳶道,“他曾傾心的女子便是那趙曉寰了。趙女之父一時糊塗犯下大錯,這才落得個滿門抄斬的結果,只有她一人被皇叔救下,送去了教坊司。”

“是她……”蘇白鳶嘆道。她對那個故事感觸頗深,自是難以忘懷。只是沒想到韓落英要救的人便是她。

韓落英那幾乎掉光的細長眉毛皺了起來,深陷的雙眼也開始露出狠厲的目光:“休要在我面前提那個人!”

“誰?”劉子培不解道。

“東海王!”韓落英雙手握拳,咬牙切齒道。

蘇白鳶和劉子培皆弄不清楚韓落英為何如此生氣。只有戚無塵滿臉輕蔑之色道:“這還不明白嗎?什麽韓落英、趙曉寰,分明是她們上演的一出貍貓換太子罷了。”

“哼,老狐貍,你看得倒真切。”韓落英道,“沒錯,我才是真正的趙曉寰,而現在在教坊司中代替我充作官妓的是我的貼身丫鬟韓落英。我頂著她的的名字茍且偷生了這麽些年,都是拜那個人所賜!”

劉子培暗暗對這番說辭感到不服,可為了最後一顆鳳血夜明珠,也只能壓抑心中的種種情緒,佯作波瀾不驚狀。東海王作為與他最為親近的皇叔,看著他從小長到大,兩人自是熟悉至極了。劉子培知道事情的全部內情,他清清楚楚明白,六皇叔在這件事情上已仁至義盡了。可又有什麽用呢?在感情的事上,女人永遠自詡受害者。

“是不是只要把人帶到前輩你面前,前輩就會了了我們這樁心願?”劉子培道。

“沒錯。可終究得看你們有多大的本事了。教坊司啊,可不是一般人能進得去的。”

聽韓落英這說話的語氣,倒像是全然不相信他們能把人救出似的。

長安的教坊司說白了就是一座官營的煙花之地。只不過裏面有一些身份十分特殊之人,諸如他們要救的趙曉寰。有的是罪臣後嗣,有的是犯了錯的宮女或官家女子。這裏的每一個人,幾乎都有著可以寫進閨怨詞裏的故事。

長安這座城,整體的格局一板一眼,肅穆大氣,但不會給人以絲毫驚喜的感覺。又因為是前朝的舊都,屬於敏感地帶,管控之嚴格更甚於其他地方,致使晨鐘暮鼓,十分規律。除過特別的日子,宵禁被堅持執行。森嚴的程度僅次於京城。可是這教坊司,確實城內為數不多的能夠通宵達旦尋歡作樂的地方。

蘇白鳶看著眼前這座“溫柔鄉”,問劉子培:“阿培,我想不通我們為什麽要親自把人給‘偷’走哎。憑你的身份,要一個人豈不是說句話的事兒?”

劉子培搖搖頭道:“這裏可是教坊司,提人走都是要官府文書的。別說是我來要人的,就算是我父王或者太子,不拿文書都沒有辦法從這裏把人提走。”

“這麽嚴格啊……”蘇白鳶嘆道。

“是了。”劉子培道。

“也罷。”蘇白鳶雲淡風輕道,“明的不行,那就來暗的,反正我不怕。”

劉子培拽了拽她的袖子:“你莫要那麽沖動……”

教坊司夜夜笙歌,門口卻有些士兵把手著,很是煞風景。正門是必然進不去的,兩人便選了一處守衛松散的地方,趁無人註意從窗戶中翻入。走廊上一官妓看到了從窗戶魚貫而入的他們,剛想要大聲叫喊,便被擊暈在地。

“既然咱們都能這麽容易地進來,這些被關在教坊司的女子又為何不能輕易地逃出去呢?”蘇白鳶好奇道。在她看來,逃離這個地方就只有翻一道窗戶這一個步驟。

“你總將事情想得太簡單。”劉子培道。

蘇白鳶和劉子培找了許久,終於找到了趙曉寰的處所。兩人不敢輕舉妄動,便打算在窗外先窺探一番裏面的情況。

“貌似沒有人。”劉子培道。

蘇白鳶點點頭,順手敲了敲門。

“進來吧。”趙曉寰在屋內道。

她是個眉目之間寫滿淡淡哀愁的女子。

韓落英說趙曉寰是她的貼身丫頭,那麽兩人大抵是歲數相仿了。可比起韓落英形容枯槁的模樣來,趙曉寰明顯要容光煥發得多。

她本應是個人近中年的婦人了。煙花女子吃的全是口青春飯,大多二十來歲便“賣相不好”。縱使是趙曉寰這樣駐顏有術的女子,也會被自己略顯老態的眼神出賣。衰老的第一步不是皮膚,不是身材,甚至根本與容顏方面的東西無關。在“歲月”這一關卡上首當其沖的其實是神態。當一個人的眼神不再清純,只能說明她歷盡了世間冷暖,變得滄桑了起來。

趙曉寰便是如此。

蘇白鳶暗自奇怪,為何趙曉寰已徐娘半老卻還能在教坊司裏安度餘生?

趙曉寰見了他們,也是無比驚奇的——哪有女子來教坊司的?

“你們是……”趙曉寰狐疑道。

“你想不想出去?”劉子培正色道。

“出去?你們難道是他的人?不……不會……他怎麽會救我出去?”一抹轉瞬即逝的興奮從她眼中閃過,當這種興奮消失不見之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自嘲般的冷笑。

“‘他’是誰?”劉子培道,“你若想出去,就跟著我們走。我們是受驪山宮的韓落英前輩所托來救你的。”

“韓落英……”趙曉寰喃喃道,似乎陷入了一陣回憶。

“哇哇哇……”

是小嬰兒啼哭的聲音!

趙曉寰聽了,慌忙走到床榻前,抱起一個嬰兒來哄逗。邊哄便輕聲念叨:“小祖宗啊,求求你小點兒聲……否則娘就惹大禍了……”

劉子培和蘇白鳶面面相覷,想不到這教坊司的官妓居然還有孩子。

過了許久,哭聲好容易停止了。

不待他們問,趙曉寰便道:“你們坐下吧,既然你們是小姐的朋友,我便將實情告訴你們吧。其實,我的本名才叫‘韓落英’,小姐閨名‘趙曉寰’。當我們還是個姑娘家時,小姐的父親犯了重罪,朝廷要株連九族。唯獨小姐被判進入教坊司為妓。我們主仆二人情誼深切,我自是不願讓她受這般苦的,才頂替她進來了。”

“這些我們都知道。”劉子培道。

“之後的日子,不就和這裏的每一個人一樣?有多少的身不由己都不必我說了。可就在去年,我發現自己有了身孕,便告訴了這裏的媽媽。我想生下來。好在媽媽和姐妹們都幫襯著,這樣,我才在幾個月之前平安生下女兒。可是這孩子的未來會如何,我根本不敢想。按規矩,教坊司的官妓是不能生育的。我破了這個戒,就要接受懲罰。媽媽說,待我女兒長大了也要留在教坊司為妓。我寧可親手掐死她,也不願讓她走上跟我一樣的路了……”趙曉寰越說越激動,也越說越感傷。

“那孩子她爹呢?”蘇白鳶關切問道。

“不知道。”趙曉寰道。

她沒有撒謊,她是真不知道這是哪個恩客的主。

“既然如此,你帶著女兒跟我們一起逃走不就成了?”劉子培問道。

趙曉寰苦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逃到哪兒都有人能把你再抓回來。更何況我不能逃,若是一走了之,有人會被牽連……”

“鬥膽問一句,這個‘有人’是不是六王爺東海王?”劉子培幾乎敢肯定。

“你怎麽知道?”趙曉寰驚道。

☆、東海王的秘密(下)

正說著,門外便有人叩門。趙曉寰的眼中,緊張與疑惑的情緒彼此交疊著。沈吟片刻,方壓低聲音催促道:"快,你們快躲起來!"

蘇白鳶循著她的視線看去,方知趙曉寰是想要他們躲在床下。她倒無所謂,可劉子培卻不見得願意委屈在那個晦暗逼仄的角落作偷雞摸狗狀。

叩門聲更急促了,蘇白鳶扯了扯劉子培的袖子,道:"阿培,大丈夫能屈能伸嘛!"

劉子培終於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兩人雙雙躲到了趙曉寰的雕花木床下。床下滿是灰塵,蘇白鳶掩住口鼻,努力避免著自己一不小心打個噴嚏出來。

"吱呀"一聲,門打開了,卻半晌未聽到有人做聲。

許久,才聽聞一個略顯蒼老的男聲道:"你近來可還好?"

蘇白鳶似乎感覺到身旁的劉子培應聲顫抖了一下。

"你怎麽會來?"趙曉寰聲音發抖道,"你不應該在山東封地嗎?怎麽一下子到了長安?"

男子嘆了口氣道:"京裏有些事情,皇上召我回去。既然已經西行,就不妨再行得遠些,先來長安看看你。"

"山東封地"?"皇上"?蘇白鳶這下算是明白了,眼下這男子不是六王爺東海王又能是誰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