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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枚飛鏢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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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越想越氣惱自己,便去向劉子培借劍,打算出門去。

“你要劍做什麽?怎麽不好好靜養?”劉子培放下手中茶杯。

“要劍當然是要去練劍。”蘇白鳶潑辣的性子又回來了,“怎麽?你不願給?”

不待劉子培開口相勸,蘇白鳶便一把奪過莫邪,不由分說朝竹林走去。

劉子培擔心她又有什麽閃失,便回房間又拿了一把珍藏許久的“吳鉤”寶劍,向蘇白鳶追去。

蘇白鳶奔至竹林,急不可耐揮動起莫邪,當初她絕倫的劍術、輕功、點穴手三樣精妙本領,如今也只剩下劍術。

她奮力一揮,便將兩根竹子攔腰斬斷。

“你快來,我們比試!”蘇白鳶朝著遠處提劍追來的劉子培喊道。

劉子培的“吳鉤”尚未出鞘,蘇白鳶便已疾速攻來。劉子培連忙招架,無奈來不及拔劍出鞘,便只得以劍鞘相擋,接了幾招。

“你也不許用內力!”蘇白鳶道。

“用不用皆不是你的對手。”劉子培道。

兩人你來我往,鬥了數回合。地上竹影婆娑閃動。

“承讓。”蘇白鳶手中的莫邪直逼劉子培的脖頸,方才劉子培被她打得連連落敗,只能抵擋,卻毫無還手之力。

劉子培卻笑了,對她道:“看,你縱使沒有內力,光憑劍術也能將我擊得一敗塗地。”

蘇白鳶收了劍,若有所失道:“還說這些做什麽……對了,我答應過你,和你一起去尋鳳血夜明珠。我們擇日啟程好不好?”

劉子培沒想到她一諾千金,不曾爽約:“你的傷好了再啟程吧。”

“已經好了。”

兩人就這樣一言一語,朝竹林別苑走去。

蘇白鳶突然覺得手腕一酸,這才發現是被一塊小石子砸中。

“哪裏來的小石子?”

劉子培搖搖頭。

“算了,可能是走路時踢起來的。我們走吧。”蘇白鳶道。

二人身影越來越遠,竹林裏方又出現了一人。

劉子坤望向竹林別苑的方向,笑道:“內功果真廢了,連這麽簡陋暗器都聽不出來。劉子培啊劉子培,你可真是個狠心的偽君子……”

☆、竹林

劉子培已然在擔憂蘇白鳶的身體有沒有完全康覆,蘇白鳶卻一點也不在乎似的,早已把所有行李打包齊整。

“你真的不要緊?”

“真的。”蘇白鳶道,“我自己的情況自己還不清楚嗎?”

“我們一路西行上長安去,可比東邊的路要兇險得多……”

“你這公子哥兒都不怕,我又怵什麽?”

“你真的不用再修養幾日?”劉子培皺眉關切道。

“你怎地變得如此啰嗦?”蘇白鳶有些不耐煩。

劉子培卻正色道:“鳶兒……你真願意繼續陪我去找夜明珠?你現在……還想殺我嗎?”

蘇白鳶看了看劉子培,臉上竟露出一抹笑,反問道:“你說呢?”

劉子培讀不懂她的笑背後隱匿的是苦澀還是雲淡風輕,只知道她對自己大概是釋然了——或許這種釋然與他本人並無幹系,而是在對上官玉洛濃烈的愛恨情仇之後,一切情緒都顯得那麽淡薄。至於自己曾向她隱瞞身份這件事,也可以盡數忽略了。

這大抵便是“除卻巫山不是雲”的最好寫照。劉子培在想到這句話的時候,心裏竟有些泛酸。

上官玉卿亦收拾齊整,帶著些細碎物什趕了過來。她不由分說地便向劉子培和蘇白鳶跪了下去,柔聲道:“求你們莫要拋下我!我願意跟著你們,照顧飲食起居……我什麽都願意做……”

劉子培還未說話,蘇白鳶便對上官玉卿道:“快起來吧,我們可沒說過要丟下你。”

劉子培聞言,笑了笑。他素來知道蘇白鳶盡管平日裏總一副“不饒人”的架勢,可心裏卻是無比善良的。

上官玉卿感激地一笑,眼角依稀泛出淚花。

蘇白鳶輕嘆一聲,料想紫燕定是鐵了心,對上官玉卿欲除之而後快才將她逼到如此田地的。江東王上官氏若知道他那不受寵的女兒有一日居然連身家性命都要跪地懇求別人保全,不知心裏作何感想。而上官玉洛作為她的兄長居然也能坐視不理,放任紫燕為所欲為,正如紫燕對她做的種種一般,也是親情淡漠。

“我們明早啟程?”劉子培問道。

蘇白鳶想想,道:“不,今晚天黑透了上路。”

“你說的是……”劉子培旋即明白了蘇白鳶的意圖,“竹林別苑雖是我家私宅,可也未必盡然安全。”

“然也。”蘇白鳶道,“我們夜行,需借你府上名駒一用了。”

“別苑有馬車。”

“要馬車做什麽?”蘇白鳶笑道,“是你會趕車還是我會趕車?難不成要人家上官姑娘趕車?”

上官玉卿紅著臉低下了頭,她生來柔弱,又是王府千金,從小到大並沒有做過什麽粗活。烹飪和女紅已然是看家本領了。

“我……我不會騎馬……”上官玉卿言辭之間多有歉疚。

“這還不簡單?”蘇白鳶瞟了一眼劉子培,“劉二爺,有勞你了。”

劉子培知蘇白鳶是想要他和上官姑娘共乘一騎,本來他是一行人中唯一的男子,這樣的安排毫無不妥。可他看到蘇白鳶那副理所應當的情貌,頓時想起先前蘇白鳶總愛那自己和上官玉卿說笑,又是一番滋味湧上心頭——好像自己真的與上官玉卿做了些什麽對不起她的事一般。

自從蘇白鳶失去了內力,劉子培便成為他們三人中知覺最為靈敏的了。或許應當這樣說,哪怕是之前蘇白鳶功力最為鼎盛之時,耳目視聽也趕不上劉子培。只不過後者韜光養晦太久,除了他本人,其他人早已不相信這位世家公卿的子弟居然是一把個中好手了。

“此去又是數月,不知何時能回來。我想四處看看這裏。”劉子培道。

“去吧。”蘇白鳶拍了拍他的肩膀,繼而埋頭繼續檢查有沒有落下的東西。

所謂“四處看看”只是說辭,實則是劉子培聽聞門外有異響,料定有人逗留在此,才借故離開查看。

推門的那一瞬,劉子培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只見昨日還完好無缺的竹林今日卻紛紛枯黃壞死,東倒西歪。雖說京城的九月秋意已然濃重,花木枯榮有時,也到了昆黃華葉催的節氣,可全然不至於一下變成這個樣子。而劉子培素來不信怪力亂神,他心中篤定是有人與自己過不去,刻意為之。

京城水土本不適合竹子這種貪水的植物生長,可為了讓他滿意,三王爺當初是找了許多勞力將蜀中運來的竹子一顆顆栽入京郊的土壤。如今毀為一旦,劉子培自是怒火中燒。

“誰幹的?出來!”他喝道。

可是並沒有人應聲。

“好,你不應,那我就親自將你揪出來。”

他淩空一躍,再落地的時候,眼前便是一個穿著古樸、渾似從魏晉文人畫中走出來的人。而那人,卻絲毫不亂。

“沒錯,是我做的。”

“五殿下,你貴為皇子,卻先是假扮江湖郎中,後又鬼鬼祟祟地跟蹤他人,好失體面!”劉子培強壓下怒火,露出平靜如水的面色。

“那麽你呢?”劉子坤輕蔑笑道,“三番五次對上級兵刃相加,好沒規矩。”

“殿下統領羽林,而臣乃戶部官員。臣才幾個月沒回朝廷,卻不知羽林軍統領何時接過宰相的活計,竟成了戶部的上級了?”

“官高一品,便是長吏,還分什麽戶部、兵部?哦,對了。你兄長官居鴻臚寺卿,也是你的上級,你是不服才會如此造次的吧?”劉子坤似是確信對方不會把自己怎麽樣,幽幽道。

劉子培臉上雖沒增添幾分顏色,可右手早已不由衷地向莫邪的劍柄探去:“長吏又如何?長吏就可以任意造訪臣下的私宅?長吏就可以焚琴煮鶴、下毒令生靈塗炭?”

“我是幫你解決一件煩心事兒罷了。”劉子坤直視著他這位武藝超世而心思縝密的堂兄,“橘生淮北為枳,竹生淮北就能活嗎?北地缺水,三王爺卻愛子情深,逆天為之,非要把蜀中絲竹遷至北地……嘖,不會有好結果的。”

劉子培一想,便知劉子坤是話中有話,刻意諷刺他覬覦世子之位。可令他不解的是,劉子坤不也一樣對太子很是不服嗎?他這麽比喻難道不也中傷了自己?雖一時沒想清楚個中原委,但劉子培心中卻隱隱感到,其中有蹊蹺。

他內心本大為光火,感到深受冒犯,可轉臉卻笑了,仿佛方才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是了,殿下說的沒錯,是臣愚鈍。臣家中還有事,就先不請殿下光臨寒舍了,今日的事就先謝過。”

劉子坤見劉子培態度突變,先是一楞,而後又接茬道:“舉手之勞,何足掛齒。堂兄不怪弟弟越俎代庖,不告而為之,弟弟才是心生感激。”

這二人看似化幹戈為玉帛,實則各有計議。自古以來,武鬥比的是刀劍拳腳,而文鬥比的則是誰的反應快、手腕硬、臉皮厚。高手過招,確乃如是。而這次鬥法,一言一語中,劉子坤落敗了——敗在了他的宿敵劉子培手上。

“劉子培,你果真在這兒!”

蘇白鳶追了過來,她見劉子坤也在,頓時定住了腳步,壓低聲音問劉子培:“他在做什麽?為難你?”

此刻的空氣中蕩滌著一絲微微的尷尬,蘇白鳶在恢覆記憶之後似乎並不願意見到劉子坤。畢竟她的太多秘密被他知曉和利用,總令她覺得自己在劉子坤面前是透明的一般。

“沒有,我們回去吧……”劉子培扯了扯她的袖子,臨走時意味深長地看了劉子坤一眼,然後頭也不回地和蘇白鳶一同離去了。那種眼神渾然不似這種年紀的年輕人能流露出來的。

“大人,現在怎麽辦?”

原來劉子坤此行並非單打獨鬥,他身後出現了五位衣著統一的男子,肩寬腰細,是標準的武夫身材。他們穿在腳上特制的官靴昭示著他們的身份:這是一批微服造訪的羽林。

“還能怎麽辦,撤!我們已盡力而為了,上官玉洛那邊派人送信過去,接下來的事就交給他了。”

“可他最近正在養病,恐怕……”

“沒什麽’恐怕‘的。”劉子坤道,“那個讓他生病的人,就是他手上對付劉子培的籌碼。”

“屬下遵命!”

方才羽林高手們埋伏在遠處,若劉子培真的被激怒得失去理智,亮出寶劍,他們便有了出師之名抓捕他。可惜,他並沒有。

蘇白鳶見劉子培一句話也沒說,便道:“上官姑娘方才讓我問你午膳吃什麽。”

“隨她做吧,我不挑。”劉子培心不在焉道,滿腦子盤算的都是劉子坤之事。

“他當真沒有難為你?”蘇白鳶看出他的神態不對,“若他做了什麽,我幫你收拾他。這家夥不會武功,我就算是沒了內力,單憑劍術也能制住他。”

劉子培卻道:“鳶兒,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

“無論如何,不到萬不得已,不要隨便同官府的人動手。”

“怎麽,還怕我落了下風?”蘇白鳶想起自己內力盡失,在武學反面儼然成為了一個廢人,失落之情溢於言表。

而劉子培卻沒註意到,接著道:“再厲害的劍客,也鬥不過官府。以一人之力對抗整個國家,便是螳臂當車,自取滅亡。”

蘇白鳶見他神色肅穆,不由得覺得陌生。而或許,這才是劉子培的常態。

“那你也答應我一件事。”她道。

“說吧。”

“一定要遠離劉子坤,他會對你不利。”

“知道了。”他感受到蘇白鳶對自己的關心,頓時開懷不少,沖她笑笑。

☆、不辭而別

在劉子培一行悄然離開竹林別苑前往長安驪山宮的第三日,皇宮中出了件事。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可無奈的是,頭腦混沌固化的皇帝越是年老就越是迷信,總是從各路芝麻大點的小事中窺出許多大禍的端倪,這才楞生生把一件可大可小的事搞得無比嚴重。

事情的起源,是老皇帝在游禦花園時看到兩個面朝黃土背長天的花匠,幹活兒幹得大汗淋漓,以至於沒聽到皇帝浩大的陣仗駕臨。走上前去一看,兩人似在掘什麽東西。

“大膽,見了皇上還不行禮?”貼身伺候皇帝的大太監怒斥道。

兩個花匠轉過身去,見是天子駕到,才忙不疊地跪地賠罪、行禮。老皇帝那一日心情好,便隨口赦免了他們。

老皇帝問兩人在做什麽,那兩個花匠似乎是由於好容易見到一回聖駕,或激動,或懼怕,緊張地對答一番,說是在禦花園的泥土當中,發現了什麽奇怪的東西。

老太監走近了彎腰一看,原來是塊石碑。石碑上紋路縱橫,應該也有些年頭了。老太監揉了揉快要和陛下一樣昏花的眼,他畢竟是年紀大了,竟看不清灰蒙蒙的石碑上刻了些什麽字。

老太監轉頭看向皇帝,皇帝給他一個默許的眼神,他便輕踹了一下跪在地上的花匠,命令道:“去,看看那上面寫了什麽!”

“回公公,上面……上面……”

“你哆嗦什麽?快說呀!”

“上面說……咱宮裏的東南邊兒有顆災星……”

“什麽?”老皇帝的註意力轉瞬被吸引了來,“東南邊?”

“回陛下,是東南邊。石碑上還寫了些字兒,小的識得的字兒不多,就不知道那些寫的是什麽了……”

皇帝聞言,命人將這塊碑擡了回去,但絲毫不能接近他的寢宮。

剩下的那些字,寫的不是別的,正是一個人的生辰八字。

“丁亥年出生?”老皇帝拈拈須,“這麽說來,那人也三十又六了……”

近侍們議論了半天,都沒有什麽結果。有人便建議,先從皇族和官宦中查起,畢竟他們的資料登記得最為詳盡。皇帝一口便應允。

官宦倒好說,可皇族畢竟不是一般人敢盤查的。皇帝知近侍們心中在打什麽小算盤,便派貼身的太監親自去查。一查才知,有一個人與石碑上的描述盡數吻合。

三王府坐落於皇宮的東南方向,而這王府中第二大的世子,恰巧生於丁亥年,今年三十六歲。

三王爺聽了,忙向他的胞弟求情。可皇帝年事已高,對鬼神之事的迷信早已超出了對骨肉親情的顧念與對權勢的忌憚。他面對三王爺的求情不置可否,可心裏卻早已拿定了主意。

四下無人時,他便吩咐近侍道:“傳朕口諭,密宣羽林軍,不管劉子培去了哪兒都盡快把他給我帶回來。”

他的確不喜歡劉子培,可比起那個威脅他統治根基的“災星”世子來,他寧可選擇劉子培。

老皇帝太害怕了。

而更害怕的,無疑是劉子培。他身居鴻臚寺要職,卻接連數日不曾出現。他病了,身心俱病,病得纏綿病榻,無法起身。

劉子培一行風塵仆仆馬不停蹄,終於趕到了黃河邊,可天色也晚了。

“我們現在怎麽辦?”蘇白鳶問道,“找個地方先投宿?”

“只有這樣了。黃河兇險萬分,自古以來都沒有夜渡的。”劉子培道。

“這只有兩家客棧,選一家吧!”蘇白鳶道。

劉子培笑笑:“上官姑娘,你來選吧。”

上官玉卿本就矜持,被劉子培這麽一問,更是不好意思開口了。

蘇白鳶卻搶先一步:“這有什麽好猶豫的,你們兩個好是啰嗦。依我看,就右邊那間。”

劉子培和上官玉卿面面相覷——方才明明是她要讓他們選一個的,怎麽不耐煩的也是她?

“女人心,海底針。”劉子培心中暗忖,“鳶兒什麽都好,就是脾氣太烈,喜怒無常的。若是能同上官姑娘一般溫和……不,這麽一來,鳶兒就不可愛了。”

他這麽想著,搖了搖頭——蘇白鳶若跟上官玉卿一樣溫良恭儉讓,她便不是他心中那個獨特的蘇白鳶了。

三人都已十分疲倦,蘇白鳶尤甚。自從受傷以來,這是她最勞累的一天。迷迷糊糊便睡到了天亮,一夜無夢。

蘇白鳶是被劉子培的叩門聲吵醒的,與在幽州的那次如出一轍。

她十分不情願地披上外衣,打開了門。

劉子培見蘇白鳶還未睡醒,歉疚一笑,道:“我來是有件事,不過既然你還睡著……”

“你先別走。”蘇白鳶打了個哈欠道,“有什麽事?我聽你說完再去睡回籠覺……不能白害我起床一趟……”

劉子培揮了揮手上的字條:“上官姑娘走了,留下這個,要我們勿念。”

“什麽?”蘇白鳶奇怪道,“她不是被追殺自身難保嗎?怎麽又敢獨自上路了?”

“不知道。”劉子培搖搖頭,“上官家的人做事向來神秘……”

蘇白鳶聽劉子培提起了“上官家”,不由得心中不快,瞪了他一眼便要關門。可是須臾,劉子培卻用力將門打開,擠了進來。不時,屋外便傳來了一陣喧鬧的人聲。

“有人來了……”他輕聲道。

“來了就來了,你這麽害怕幹什麽?”

劉子培將食指放在唇邊,示意她小點聲。他將窗紙捅破,要蘇白鳶看。蘇白鳶的房間在小二樓,她通過那一個破洞,居高臨下地上下打量著來者。只看出他們是幾個穿著幹凈利落的高大漢子,身上帶有佩刀,並沒有察覺什麽異樣。

“怎麽了?”她不解問。

“他們是朝廷的人……”劉子培低聲解釋道,“都是羽林。”

“你認識?”蘇白鳶意識到了事態可能有點嚴重,便也把聲音壓低,渾似耳語。她雖不知“羽林”底細,可也曾聽劉子培提過,羽林衛有一半虎符在劉子坤手上,因而她料定這也是群不好對付的人。

“你看他們的靴子。這是種特殊的魚皮靴,靴筒及膝,縱使是踏水也全然不會濕。表面滑膩無比,以保飛檐走壁之時摩擦之聲細小到幾乎不可聽聞。羽林衛外出辦事,就算是換下一身官府,可靴子卻出賣了他們。”

“他們此行是針對我們?”

“難說。”劉子培道,“不過羽林軍裏十有□□是劉子坤的人,我看還是走為上策。”

蘇白鳶點點頭。

劉子培打開了客房中的窗戶,道:“從窗戶走。”

若憑蘇白鳶昔日的輕功,不要說是二層的小樓了,縱使是四層五層也全不在話下。可時至今日,她內功盡失,輕功更無從施展……

劉子培看出了她在想什麽,便溫言道:“莫要擔心,我來幫你。”

“誰要你幫?”蘇白鳶不服氣地嗔怪道。她信手整了整衣衫,將帶來的包袱先行拋下,繼而半個身子探出窗戶去。劉子培擔心得倒吸一口氣,剛要伸手去相扶,蘇白鳶便松開了緊抓著窗欞的雙手,下墜至一半的時候,腳踢一層的窗臺,借力緩沖,平安落地。她臉上的表情好像在說:姑娘我不用輕功也一樣能做到。

劉子培見她無恙,便松了口氣,也從窗戶開溜。可腳下一滑,輕功還未施展出來就狼狽跌倒在地。蘇白鳶見狀,笑得快岔了氣兒。劉子培拍拍身上的灰道:“好了,別笑了,趕路去吧!”

☆、驪山宮

上官玉卿不辭而別之事久久在蘇白鳶腦中盤旋。她雖因上官玉洛而對江東上官家充滿怨念,可畢竟感念上官玉卿這幾日對他們飲食起居的照顧之情,心中略有掛念。

“阿培,你說上官姑娘為什麽就這麽走了?”

劉子培看了看蘇白鳶,打趣道:“怎麽,你不是一向不大喜歡她嗎?”

蘇白鳶氣鼓鼓瞪了劉子培一眼。她知道自己心裏的疙瘩,若一切都按《明珠記》原來的故事走,最終上官玉卿才是劉子培的佳偶良配,而自己,或許什麽都不是。

驪山宮是老皇帝年輕時命人修建於前朝故都的行宮。當年輕的天子還是個意氣風發、勵精圖治的後生之輩時,他對功業的向往遠遠超過了對鬼神的迷信,和現在判若兩人。

蘇、劉二人並肩走在長安的官道上。劉子培手拿“吳鉤”寶劍,把更為娟秀雅致的“莫邪”讓給了蘇白鳶。劉子培活了二十來年,一直對莫邪愛不釋手,視若珍寶,蘇白鳶是他將寶劍割愛的第一人。

長安這座北國的廢都充滿的肅殺之氣。深秋了,廣袤的關中平原開始花木雕零,了無生機。也難怪“自古逢秋悲寂寥”。

蘇白鳶有著兩次平行的人生,一次在書外的現代世界,而另一次則是在長安城邊上的少華山上生根發芽。

她和紫燕皆是孤兒,自打記事起就跟著戚無垢在山上學藝,直到遇見上官玉洛。

無垢道人雖素來有“刻薄寡恩”之名,可終究待她們姐妹二人不薄,衣食資料,從未短缺;武藝與筆墨更是傾囊相授。自從她離開師門流落江湖之後,對少華山上的事情便再不知曉。

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

“唉……”蘇白鳶嘆了口氣。

腳下的落葉嘎吱嘎吱地響,這確實是北地的深秋。

“嘆什麽氣?”劉子培道,“難不成你也怕鬼,不敢去驪山宮?”

“我連人都不怕,還會怕鬼?”蘇白鳶反詰道。

劉子培笑了。他亦深信,人才是這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而在宮墻之內,宦海之中,只有鬥不過人的,才會變成別人的刀下鬼、俎上肉。朝堂上鬥得你死我活的老狐貍們,一開始誰有那麽大的野心?不都只是為了保命而已嗎?可欲壑難填,鬥不贏的成了“刀下鬼”,鬥得贏的成了“貪心鬼”。都是鬼,還怕什麽?

青石板鋪就的官道上落滿了灰塵。離驪山宮約近,灰塵積得就越厚。蘇白鳶甚至還看到了幾道車輪的印記,似乎是很久很久之前留下的了。這些年來,都沒有人敢到訪此地。

日漸黃昏,起風了。使得這座廢都的氣氛更添幾分詭譎晦澀。

“阿嚏……”蘇白鳶打了個噴嚏,不知是被風吹得受了涼還是灰塵進入了鼻腔將她嗆得。

劉子培緩緩解下身上的披風,抵與蘇白鳶。

蘇白鳶沒想到劉子培還有這麽細膩的一面,心中湧起一陣暖流。可每當她的心弦被這個少年的一言一行撥動,心中就會激起無限的罪惡感。總有一個聲音告訴她:蘇白鳶,你經歷得太多了,怎麽配得上他?

她一時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劉子培拎著披風的手尷尬地選在半空,良久,他道:“你莫不是在嫌棄我吧?”

蘇白鳶不好意思,便接了過來,甕聲甕氣道:“多謝。”

劉子培本身形頎長,將他的衣裳裹在蘇白鳶身上便會在地上拖來拖去的。蘇白鳶見地上全是灰塵,於是一手握著莫邪,另一手提起身上披風。這披風上有劉子培的體溫,還有淡淡地茶花香——她聽聞大戶人家都喜歡用香爐來熏衣衫,事實上,在竹林別苑,她也親眼看到劉子培這樣做了。

茶花的淡香令她舒心,是一種上官玉洛身上從未散發出過的馥郁之氣——抑或是她和上官玉洛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光顧著痛苦,把自己的嗅覺也封閉了。

蘇白鳶輕搖了搖頭,她縱使不斷告誡自己,多想無益——想她這麽輕如塵埃的生命,無論是對於劉子培還是上官玉洛,都只是一個一閃而過的過客。

她又暗恨起自己的多愁善感來——這種脾性不應當是一個仗劍江湖的俠女所有。她是什麽時候變成這樣的呢?

“看,我們快到了!”

循著劉子培手指的方向,蘇白鳶看到遠處驪山腳下有一處建築,氣勢恢宏。深秋的濃霧漸起,她看得並不是很真切。每走近山腳下一步,便更覺得寒氣逼人。

“餵,怕了就說話。”劉子培道。

蘇白鳶剛欲反駁,便聽得“嗖”的一聲,什麽東西從身邊一閃而過。她下意識抓住劉子培的手臂,心有驚悸道:“那是什麽?不……不會……不會是……”

“只是條鄉野土狗罷了。”劉子培無奈道。他想想蘇白鳶之前氣定神閑的樣子和言之鑿鑿嘲笑他是個“公子哥兒”,對比之下,不禁覺得有趣。

“蘇女俠,你真的沒事嗎?”

蘇白鳶見他酸自己,賭氣不應聲。

待到兩人走到了驪山宮的偏殿,天已黑透了。山路就是這樣,看上去觸手可及的地方,也常常要走好幾裏路才能趕到。

看著周圍黑黢黢的伸手不見五指,蘇白鳶暗自責怪自己粗枝大葉,收拾東西時竟忘記了帶幾枚火折子。然而縱使此刻再害怕,她也不會透露出半分。畢竟她蘇女俠是個好面子的人,又怎能讓劉子培三番五次取笑?

她的恐懼不是沒有原因的,因為這一路走來,蘇白鳶經歷過的波詭雲譎的事情太多了——莫名其妙的穿越,失而覆得的奇特記憶,以及劉子坤那樣的心理變態。尋常人經歷其中任意一樣的幾率都小得可憐,她居然盡數遇見了,真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

劉子培身先士卒,走在前面探路。長安氣候較幹,因而臺階上不長苔蘚,大可以放心地走。

皇帝年輕時畢竟愛極了奢華,揮金如土。一處驪山腳下的小小行宮也建得十分高大。他們面前的這一棟,屋子的高度便是尋常人家的好幾倍。縱使是黑暗之中看不清,也能想象得來那幅廊腰縵回、檐牙高啄的圖景。

“真是好氣派,你們皇家子弟當年能住這樣的地方……”蘇白鳶嘆道。

“我們‘皇家子弟’當年也不住這樣的地方。”劉子培在一旁幽幽道,“若我沒記錯的話,這是給趕車擡轎的車夫、轎夫歇腳的地方。正殿還得往前走。”

他們越過重重屋宇,終於來到一間大一點的殿。

蘇白鳶漸漸大膽了起來:“我看先前我們不該那麽怕的……這個行宮好像很正常。”

“不是‘我們’,是你。”劉子培道。

劉子培吱呀一聲推開了殿門,並不能看清殿內的陳設擺布。他沈吟著,正在思索這是哪個殿。希望從十年前的模糊記憶中撿拾起什麽有用的線索。

“這是怎麽回事!哎!”

二人一走到殿中央,便被一張大網吊了起來。與此同時,一盞燈驅散了這裏的黑暗。拿燈的是一位穿著破舊道袍的長須老者。

“你是誰!”劉子培喝道,“是人是鬼?”

老道士嘿嘿一笑:“我是鬼,是吃人的鬼!好容易逮到你們這兩只細皮嫩肉的小娃兒,你說說……是煮來吃好呢,還是煎來吃好呢?”

“你知道我是誰嗎?連我都敢抓,吃了熊心豹子膽!”劉子培說著,一邊試圖拔劍。可無奈漁網太小,“吳鉤”又是把長劍,縱使他有再大的氣力也無可奈何。

“我都說了我是鬼,還管你在陽間是做什麽的?能吃就是了……”嘮叨抓耳撓腮道。

“呸!我才不信真的有鬼,你這道士多半是裝神弄鬼!”

蘇白鳶定了定神,對劉子培道:“阿培,你說得對,他才不可能是鬼。你看地上,他是有影子的。”

老道又尖聲笑了幾下,放下燈,抓耳撓腮道:“這小娘子還算聰明。可惜不管我是人是鬼,都不可能放了你們。”

蘇白鳶和劉子培此刻被困在一張小小的漁網當中,也動彈不得,情形很是狼狽。劉子培二十幾年來從未有過這般窘態,心中很是氣憤。他只覺得自己就像是別人的俎上之肉,甕中之鱉。

可琢磨來琢磨去,他還是決定不說出自己的皇室身份。一來太丟面子,二來兩人此行是為了尋找鳳血夜明珠,若是暴露,恐有難料的後果。

“道士,我乃戶部四品官員,家父就職翰林院,家兄乃鴻臚寺卿。你當真要為難一個朝廷命官?”劉子培道。

蘇白鳶也無比期盼這番威脅能奏效,畢竟他們一同被漁網吊起,緊緊束在一起,不但難受,更是尷尬無比。她雖是江湖兒女,可也不習慣與人產生過於親密的肢體接觸。

老道士卻氣定神閑:“你說的我都知道。不僅如此,你還有一堂兄是當朝太子,一堂弟是羽林統領。更可怕的是你叔父,可是那京城的皇帝老子唷!哎呀,可嚇壞老人家啦……你說是不是,劉二爺?”

☆、鬥法

蘇白鳶和劉子培聞言皆是一怔——看來這老道士來者不善,竟已對他們的來歷一清二楚,頓時有種敵暗我明的不妙感受。

“看來你絲毫不怕我是朝廷中人,那麽我倒是想請教,你把我們抓起來究竟意欲何為?”劉子培腦袋一轉,迅速冷靜了下來。

“我究竟意欲何為,現在還不能告訴你這個黃口小兒。”道士拈須道,“這樣,我先把你放下來跟我比劍,比得過我就考慮放了你,如何?”

“呸!”蘇白鳶見劉子培被挑釁,心有不甘:“虧你是個出家人,怎地也渾身充滿戾氣,如此喜歡跟人家鬥勇耍狠!”

“你這小娘子脾氣爽利,我喜歡。只不過,誰說穿著道袍就一定是出家人了?老夫覺得好玩偷件道袍來穿穿有何不可?倒是你們,一口一個‘道士’地叫著,自以為是!我什麽時候說過自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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