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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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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淵揚鞭策馬沿官道疾馳而去,璧城恢弘的城墻近在眼前,紅錦高懸掛滿了城門,張燈結彩的模樣很是喜慶。城墻上銀甲在列威風凜凜,正中一人明黃龍袍,模樣卻是辨不清明。見她只身策馬而來,那明黃衣袍的人身形似乎一僵,有些氣結的模樣。駿馬長嘶一聲,前蹄高揚,她的衣角也隨之一蕩,纖瘦合宜的身材隱含千鈞之力,烏發半披,如山水墨跡飛揚在空中,高聲道:“南戎敬武,見過禹帝。”

四周一片寂靜,天地間唯剩烏發紅妝與雪膚花貌,她深潭一般的眼,直直望向城墻高處的帝王,沒有絲毫的退縮與避讓。

帝王的聲音傳來,卻是意料之外的溫潤,如戲折中如玉的謙謙公子,隱隱才能得見幾分帝王的威嚴:“敬武何以棄花轎不顧,策馬前來?”

“敬武不願為一頂花轎而折腰,”沈淵揚起臉來,光潔的下頜暴露在陽光中,泛著珍珠般柔和的光,然而她神情卻高傲如九天之鳳,她看著禹帝,道,“此生折腰只為這山河無限。”

禹帝眉頭微微動了動,偏頭對身旁內侍模樣的人說了句什麽,那身明黃便消失在城墻,沈淵靜待了片刻後,那扇緊閉的城門緩緩打開了。

城外是一騎風塵,城內是十裏紅妝。

大紅的絨毯自城門鋪開,往皇城深處蔓延而去,明黃龍袍的帝王負手緩緩行來,果真是溫潤的眉眼,豐神俊朗,像一塊上好的玉,不涼不沁,熨帖在心頭正好。他停在她面前,擡起手來遞向她,道:“請公主下馬。”

方才蕭康輕蔑的態度惹怒了沈淵,她只身而來本是想給這個皇帝一個難堪,然而他不溫不火的態度讓沈淵一腔怒火有些無從發洩,只盯了他那只手半天,腦海裏閃過某個人,花前月下的風流景,火氣便全然消散了,她有些不情不願地擡了擡下頜,意為願意下馬了。

一旁的侍人眼疾手快地走了過來,躬身跪在地面,欲以背為凳讓沈淵踩著下馬,沈淵皺了皺眉:“本宮從不如此下馬。”

說著右腿一擡縱身落在地面,站在她面前的禹帝目光有些訝然,她卻輕描淡寫地撣了撣袖子,風輕雲淡不卑不亢地看著禹帝。

禹帝收回擡在半空中的手,握拳虛咳了一聲,對她說道:“敬武隨朕來。”

沈淵看著那架瓊軒寶蓋的車輿,依舊八方不動地站在那裏,禹帝倒是沒有出聲,方才那個跪在地上的太監卻有些急了,開口道:“敬武殿下,請上車輿。”

沈淵斜睨了那個小太監一眼,見他生的唇紅齒白地便不與他計較,只懶懶散散看著禹帝,道:“敬武自南戎而來,歷經月餘之久,一路艱險難行處亦是咬牙趕路,為的是不負媒妁之期。”

她眼一擡,盈盈波光蕩來:“如今卻是累了,無法前行。”

禹帝側身看她:“區區幾步也難行?”

她目光如炬地看著他,點頭道:“難行。”

“那麽,敬武欲意何為?”

“要抱。”

剛才那個唇紅齒白的小太監被自己的口水嗆了一下,驚駭得忘了規矩,擡起來頭見鬼般看著她。

就連禹帝也被震了一下,沈淵仿佛絲毫不覺這個要求的厚顏無恥程度,坦然地看著禹帝,道:“敬武乃南戎和氏璧,陛下以國禮相待並不為過。”

“敬武,受得起陛下這一抱。”

她向來舉世無雙,如何能以最稀松尋常的姿態進入璧城?她並非是來與這年輕的帝王填一闋白頭偕老佳偶天成,也不需做那小女兒形容討他歡心。她的厚顏無恥來源於她自己強大的內心,不為風霜雨雪世間險阻磨難鏡花水月所惑,扶搖為階直上青雲,擡手間星辰入袖,俯瞰時山川在胸,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禹帝與沈淵對視良久,沈淵已在心中盤算好他回絕後自己的說辭,只等著那一句出口,她便能洋洋灑灑舌燦蓮花將這帝王駁得一無是處,然而下一瞬,她卻見他勾起一抹興致盎然的笑容,沈聲道:“如卿所願。”

言罷兩步上前來,趁沈淵還未回過神,彎腰勾膝便是將她打橫抱在懷中。

沈淵一聲驚呼,為了穩住身子順勢將手臂勾在禹帝脖間,禹帝身上的龍涎香傳來,悠遠涵雅。沈淵尚是頭次與除謝長渝之外的男子靠得如此近,她耳根有些發紅,面上卻持著冷靜高傲地神色,道:“陛下可要將敬武抱好了。”

她內心卻恨得咬牙切齒,萬萬沒想到這禹帝竟然真的將她抱了起來,果真是騷包第二花心蘿蔔風月好手名不虛傳,那三宮六院的妃嬪沒有白養。禹帝笑了一聲,道:“敬武不算太重,朕還是抱得起的。”

說罷便大步流星地抱著沈淵走向車輿,周圍的侍人跪了大片,沈淵幹笑著說道:“陛下好臂力,敬武佩服。

“朕不只臂力好,”禹帝似笑非笑睨了沈淵一眼,踩著一個太監的背登上了車輿,將沈淵放在軟座上之後,貼在她耳畔低聲道,“敬武日後便知。”然後揚長離去,坐上了屬於他的金碧車輿。

留下沈淵目瞪口呆地坐在車輿中,表情活似吞了一只蒼蠅。

她從未見過無恥程度能望謝三項背之人,今天,她才覺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句話果然是至理名言。

禹帝名為賀雍,二十二歲登基為帝,算到如今也八年有餘。五年前禹國與北夷那場戰爭沈淵是有所耳聞的,當時禹國大將軍晏觀瀾被北夷生擒,告書賀雍以五城來換人。本都以為晏觀瀾要折在北夷人屍骨手中不能還鄉,誰知賀雍竟允了北夷所求,劃出當年所攻占北夷的五座城池,盡數歸還。一年前這位被賀雍以五城換回的晏大將軍卻以謀逆之罪被賀雍射殺於謖州之界,然則都是後話了。

當時玄姬聽了以五城換一人後直搖頭嘆氣,沈淵似笑非笑地問她為何嘆息,玄姬道:“屬下以為,禹帝以五城換一人之舉實為昏庸。縱然良將難得,如何能以國之疆域相論?疆域不保,良將何求?”

“你這話說的有幾分道理,看樣子是用心看過書的,不像天姬,”玄姬聽沈淵這麽誇他,眼前一亮,卻聽沈淵拉長了聲音一句“但是”,神色一下子就悶了下來。

沈淵笑著拿書打了玄姬頭頂一下道:“這晏觀瀾在禹國為兩朝元老,稱第一虎將也不為過。縱使年逾不惑,也當是身經百戰無人可比,這種將領在軍隊中威望甚高,一失則撼動軍心。你瞧,晏觀瀾被俘,禹國便節節敗退,倘若繼續為戰,照禹軍士氣,失的有可能不僅僅是五城。況且,那五城本就是當年禹帝之父與晏觀瀾從北夷手中打下來的,打下來之後也未驅逐城中的北夷居民,導致那五城的民風與治安方面存在很大的問題,匪盜成群,一入夜商戶便閉門打烊,以免受劫。這樣的城鎮拿在手中,課稅交不上不說,還得淘神費力地安撫當地居民。在禹國官員口中,那五城便是鬼門關,哪怕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縣城當個縣令,也不願去那裏受罪,搞不好還會賠上性命。”

“這樣的城池拿在手中,不如還給北夷。”

“還能博得個重情的好名聲,護了本是動蕩的軍心,也讓這軍心在不知不覺中偏向了他身上。”

玄姬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沈淵說得口幹,便取茶喝了口,繼續說道:“然而身為帝王,重情之說必定是荒唐。在所有帝王心中,江山如美人,都是越多越好,怎可能心甘情願以五城來換一個糟老頭,所以才有了後來晏觀瀾的謀逆,他的追剿射殺。”

“是怕自己的一世英名沾染上不幹不凈的詬病,一個帝王有的是手段讓原本忠心耿耿的臣子灰心絕望,甚至成為亡命之徒。”

“只需讓他走投無路即可,只要血性還在,必不能甘願就此了卻殘生。”

“所以說那些賢君聖主啊,”沈淵彎眼一笑,“大抵都是些欺世盜名的暴徒。”

玄姬聽得膽戰心驚,不自覺地咽了口唾沫,訕訕道:“那麽照殿下所說,這禹帝必定是個極惡之人?”

“又錯了,”沈淵看了玄姬一眼,“世上善惡本沒有太大的分別,也不能憑借區區幾件事便給一個人下定結論,你說他城府極深,他卻勵精圖治將禹國治理得蒸蒸日上,你說他兔死狗烹,他卻提拔寒門子弟廣納諫言,他在禹國百姓眼中是個好皇帝,在政治上是個好君主,作為一個帝王,這樣就足夠了。”

“那還有什麽是不足夠的?”

“然而作為一個帝王,興許這一生最為悲哀的事情,便是他從不知自己身邊的人是否可信,帝王心術在於猜疑,他活得步步為營,身邊的人也屏息驚心,生怕某件事情做錯了惹來他的猜疑,以致惹來殺生之禍。”

“帝王,從來沒有至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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