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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十四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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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青方進殿覆命時,班曦剛把禮部的幾位大臣打發了,歪在榻上吃茶。

一擡眼,見茶青方抱著玉枕擱在她腰下,垂手立於一旁。

班曦放下茶杯,向後一靠,確實比之前舒服些,臉上遂也帶上了幾分笑意。

“回來了?”

茶青方點頭:“回來了。”

班曦問他:“人呢?”

“也回了。”茶青方垂眼答道。

班曦空了空,不見後文,笑問:“怎麽不說話,人如何?”

“幾年不見,還習了些功夫,打一見他,就打了起來,好幾個侍衛都沒按住。”茶青方接過宮人遞來的果盤,送到班曦面前,說道,“我怕他仗著一身功夫,性子更是放肆,就把人捆了,塞馬車裏送來了。陛下……如何安排?”

“這樣啊……”班曦神色有些失落,想了想,她說道,“唉,他倒是會給朕添亂。無論如何,婚典不能出岔子,他要是在朕的婚典上放肆起來,怕是要耽誤朕的好事。”

茶青方嗯了一聲,適時提道:“我得了個主意,要不大婚那日,上規鎖好了……”

班曦動作一滯,好奇問道:“這又是個什麽東西?”

“我也從未聽過,是下面那些人說的。”茶青方道,“武帝之前練兵時用的,就是灌了鉛的鎖,鎖在腕子上,戴著這規鎖練槍舞刀,因鎖沈重,動作就沒辦法太大,用來規練那些動作肆意的兵最有效,昔日的文儲君也戴這個來習字……”

“宮中還有這東西?”班曦驚訝道,“朕聞所未聞。”

“這些家夥什兒宮裏多了去,那些宮人最清楚。”茶青方垂目道,“我也是第一次聽說。”

“管用嗎?”班曦擡眉道,“若是有用,大婚那天就給他戴上……這可真是,唉。”

班曦幽幽一嘆:“成個禮也要如此費心……沈知意啊沈知意。青方,這事交給你辦,看看如何勸他收斂些,我以為他這些年在稷山上修心養性,性子斂了些……有勞你費心了。”

“陛下放心。”茶青方道,“臣以性命擔保,決不讓沈知意毀了大婚。”

這月十四,聽聞各宮已準備妥當,班曦撂了折子,擺駕華清宮。

車輦行至鵲橋,水波粼粼,光斑落在班曦指尖,她微微一闔眼,想起少時和沈知行藏在雀橋下,咬耳朵說的那些悄悄話。

那時的沈知行,白鶴一般的少年,喜穿淺色的衣裳,腰間垂著紅櫻珞,一笑起來,春風化雪般和煦,黑眸中兩點碎光,如珠似玉般璀璨。

“那就拉勾,這樣殿下總放心了吧。”

只要沈知行這麽說,她就會把手交給他,與他十指相扣,再閉上眼,碰一碰額頭。

這就是他們私下裏定下的拉勾,和尋常的不同,對於她而言,就像埋在春天的秘密。

班曦嘴角蕩漾開一抹笑意,擡手止了車,默默立於鵲橋上,望著蜿蜒的溪流。

如今……已是深秋。

那華清宮住著的人,到底不是他。

班曦輕輕嘆息。

茶青方從那端走來,小聲說道:“陛下今日要見他嗎?”

“原本是想見見……”班曦再轉過頭來,臉上已收了笑,她道,“剛剛又不想了,回乾元殿吧。”

茶青方面具下的嘴角不再緊繃,他似微微笑了笑,步履都輕快了不少。

沈知意剛從偏僻的西宮趕來,這是他入宮這些日子來,第一次進華清宮。

看也沒顧得上看,他幾乎是被宮侍們趕著來的,來就給他按坐在內殿的榻上,讓他謹言慎行,乖乖坐等著。

年輕的宮侍們忙裏忙外,又是掌燈又是擺弄華清宮裏的物件,而年紀大些的老宮侍正立於榻前,交待他等會兒莫要多嘴。

“要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老宮侍如此說道。

沈知意只想笑。

他擡袖遮住了臉,輕輕咳了幾聲,雙腕之間連著一條極細的銀鏈。垂下手後,鋪滿銀線牡丹的廣袖就遮住了他手腕上的規鎖和銀鏈。

老宮侍停了嘴,不錯眼地盯著他瞧,雖眉間隱約帶著病氣和疲憊,可這眉眼如畫,鼻梁挺直,的確抓人。偶爾餘光瞥過,還有幾分驚心動魄的驚艷。

老宮侍道:“仔細看,沈公子確實好相貌。”

沈知意微微一楞,猶自笑道:“可惜沒個好脾性……是吧?這話,我聽得多了。”

記憶中,他似乎每日都能聽到這樣的感慨。

老宮侍又道:“該囑咐的,老奴都囑咐過了,若是沈公子做得好,今晚還能留在這華清宮,不必回那西殿遭罪。”

沈知意輕輕一笑,問她:“嬤嬤應叮囑自己,現下一口一個沈公子的,待會兒可別叫錯了。”

老宮侍挺胸一哼,到外殿侯著。

待她離開,沈知意才放松了些許,左右打量起這內殿。

“瞧也瞧不出什麽來。”他輕聲道。

不過,這些東西也確實好。

他擡起自己的手,迎著明亮的燈火,看清了錦服上的暗紋,雲紋與牡丹繡交相輝映,一針一線都精致得很。

沈知意的目光慢慢上移,落在了手腕上的這對兒銀枷鎖上。

這玩意兒也生得漂亮,一對兒枷鎖而已,卻做得精細,扣得嚴絲合縫,恰好壓在他手腕的傷口處,將傷壓了個嚴實。

“這麽怕我。”沈知意自言自語道。

茶青方來給他上規鎖時,什麽都沒說,似是不屑與他解釋什麽,這人直截了當扣了鎖,只問他,沈否?

自然,人家這麽問,也從未想過要讓他好好回答。

於是,沈知意也什麽都沒回。

銀鎖一手各一個,中間連著一條一臂長的銀鏈,沈知意琢磨了半天,琢磨出了這玩意的用途,就是限制他行動,給他的生活添點麻煩。

麻煩是真的麻煩,說來也挺寒酸,他人都住昭陽宮來了,可每日得自己忙活著打水洗漱,西殿廢棄的偏院裏有一口井,他被挑了筋脈,本就使不上力氣,這下好了,再加兩個死沈死沈的銀鎖,他只能半桶半桶的汲水。

活兒不是沒幹過,當初在稷山,也不全靠銀錢那孩子,大多數事情也是自己親手打理,只是想起來他現在是在昭陽宮做活兒,沈知意就想笑。

班曦到底想要個什麽人?

這小皇帝到底在想什麽?

每日躺在西殿簡陋的床榻上,沈知意就會想召自己進宮的小皇帝,之後,在陣陣頭痛中昏昏睡去。

好笑,真的好笑。

今日他正在西殿除荒草,忽然來了幾名宮侍,手忙腳亂將給他梳洗一番,送到了華清宮。

難不成,是召他侍寢?

這可沒人教他規矩來著,難道不怕他沖撞了皇帝?

沈知意垂手坐著,臉上掛著薄薄的笑,正想東想西,忽聽外殿有宮人說:“不用候著了,皇上回乾元殿了。”

華清宮上下皆舒一口氣。

須臾,進來一著鵝黃宮裙的掌事宮人,慈眉善目,年紀約莫三十出頭,見了沈知意,慈眉善目便多了幾分戾氣,連笑都帶了刀。

沈知意扶著床沿緩緩站起身來,問道:“皇上不來了?那我可以回去了嗎?”

“二公子,不記得奴婢了嗎?”那掌事宮人目光似刃,一字一頓,笑著問道。

沈知意楞了楞,無奈笑道:“抱歉……”

能這麽稱呼他的,莫非曾是府中的人?

“您可真是有福之人,說忘就忘啊!”掌事宮人向前一步,咬牙道,“二公子,難道真的不記得我了嗎?雖然二公子不記得,可您以前寶貝的那根銀鞭可是最熟悉奴婢了……二公子,您曾喚奴婢銀紅呢,還誇奴婢的血染出的鞭子顏色最艷呢!這些,您都忘了?”

沈知意頓了頓,微微蹙眉,神情似是迷茫又似是不忍,楞了會兒,他低聲道:“以前多有得罪……”

那掌事宮人一笑,眸光一冷,硬邦邦拋下一句話:“沈公子,請回吧。”

沈知意默立許久,輕聲說道:“……不管什麽原因,對不住。”

掌事宮人道:“二公子今後一定要記清楚奴婢的名字,奴婢如今名朱砂,這條命是大公子給的,名也是大公子給的。”

“……哥哥救了你嗎?”沈知意心中一突,腦內影影綽綽,似是有這麽回事。

“二公子且候著。”朱砂慢聲說道,“二公子曾經賞奴婢的“大恩大德”,奴婢定會一一回報。”

沈知意眉間添了幾分憂郁之色,卻無言駁她。

還是離開吧。

沈知意定了心神,剛動腳,就聽朱砂說道:“慢著,二公子身上的衣裳,是知行帝君的。”

沈知意怔楞住,擡手茫然看著身上的衣服。

“帝君制式,二公子人離了這華清宮,就沒資格穿在身上了。”

“……知道了。”沈知意說道,“稍待。”

他艱難地撥弄著規鎖的那根銀鏈,而後一嘆,說道:“勞煩嬤嬤幫忙。”

規鎖的那根銀鏈需要旁人幫忙拔出規鎖旁的銀梢才能取下。

朱砂眉頭高高揚起,唇邊銜著一抹怪異的笑,按住他的手腕,幫他解開了銀鏈。

沈知意臉色煞白,一言不發,脫掉三層衣。

朱砂收了衣服,敷衍一欠身,請他離宮。

今夜月將圓。

沈知意一路走回西殿,再擡頭,月亮已高高懸在了正空中。

“月光。”

沈知意輕輕出聲,他擡起手,手腕處沈甸甸的疼痛幾乎浸透了他的骨。

他的手指微微發抖,捧著月光,又覺得它涼的讓他的眼睛發燙。

“月光,好冷……”

他輕輕說。

作者有話要說:  嗯。

今日繼續,打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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