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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結發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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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時剛過,班曦驚醒,喚宮人來。

剛剛跨進宮門的茶青方制止了宮人,接過燈,低聲道:“我來。”

宮人躬身一禮,默默退回。

茶青方扶燈入內殿,腳步聲輕得似貓。

班曦撐著額頭,隔著床幔見茶青方進來,問道:“青方?你也不休息……什麽時辰了?”

“寅時了。”

班曦嘆了口氣,郁郁道:“我剛剛夢到他了。”

安神茶送來,茶青方輕輕掀開帷幔,將茶遞了進去。

班曦抿了口,說道:“青方,那年我們一起去無名山的神寺,你還記得嗎?我剛剛夢到了桃花滿山,又回到了那天……”

“嗯。”茶青方半跪在帷幔外,垂頭聽著。

“可折花時,那些桃花全化成了火,他護在我身前,那些桃花就落在他身上,燃起的火吞噬了他……”

茶青方輕聲道:“得罪了。”

他撩開床幔,跪在榻前,伸出手給班曦揉額角。

“你記不記得,當年在神寺,禪師說,知行這一生,會被沈知意所累,二人如福禍相依,知行性子那麽好,是因為沈知意將壞事做盡了,沈知意無心無情,是因為他的人心人情,都給了知行。知行因知意而苦痛半生,但卻並非無福。禪師說過,知行的好日子都在後頭,他是大福之人,可為何……為何就不靈應呢?”

“那個禪師……”茶青方手重了些,低聲道,“我是不信的。”

班曦楞了楞,忽而想起,當年茶青方也在,得來的批語似不太妙。

“他當初,如何說你?我都不記得了。”班曦好奇一問。

茶青方道:“胡說罷了,說我心高氣傲,以後會摔得厲害。”

“倒是有些道理。”班曦點頭道,“青方確實如此……但我最喜你這身傲氣,畢竟這才是青方。”

茶青方眼眸亮了亮,又黯淡下去,伸手正了正臉上的面具,一躬身,退了出去。

“明日大典,陛下再睡會兒吧。”

“嗯,有勞你了。”班曦沈聲說道,“前朝後宮這些大事小事交給你,朕放心。”

茶青方微微一笑,合上了內殿的門。

班曦躺回去,雙目望著高高的穹頂,數著緩緩流動的琉璃燈影,輕聲道:“……若留下來陪我的是知行就好了。”

那年他們出宮賞花,她屏退了侍從,沈知行牽著她,入桃花深處,張開手,將他接下的花瓣輕輕吹向她。

那是第一次,第一次,她望著沈知行,感覺他像一只鶴,似乎來一陣風,他就要離她而去。

她緊緊拉住他玉帶上的紅櫻珞,這是她送給他的,她死死拉著,用力到手指都在顫抖。

沈知行發覺後,笑著把手背在身後,勾了勾手指。

她紅著臉,把手給他。

沈知行抓住她的手,牢牢扣著。

“你別……走。”她說。

“我能上哪去?”他笑著,側影似煙,微微勾起的睫毛輕輕顫動著,說道,“我哪都不去,就這麽牽著殿下的手。”

那天,他倆滿身桃花從林中走出,沈知意就站在桃花林旁,黑衣如烏雲,與沈知行一模一樣的臉陰惻惻看著他們。

想到他,班曦閉上眼,胸中似石頭壓著,吐也吐不出。

明日,就見到那片烏雲了。

不過,話說回來,他二人那麽相像,明日,她也能見到長大後的沈知行了。

班曦擡手捂住眼睛,淺淺嘆息。

沈知意一夜未眠,剛剛走回西殿,就又被一群宮侍趕回了華清宮。

沈知意折返回華清宮,見到殿門處叉腰立著的朱砂,知他們這是有意為之。

“卯時之前,要置辦妥當。”朱砂說道,“請吧,二公子。”

她說完,又去叮囑宮人:“仔細你們的嘴,明日大婚,若有人出差錯,叫岔了人,我定報給茶大人,嚴懲不貸。”

沈知意困得無力,任由他們折騰,他自躺在華清宮內殿水霧彌漫的溫泉池中,昏昏欲睡。

兩個宮仆給他擦身,到手腕時,解下了規鎖。那規鎖嵌進皮肉了一天,取下時,他竟沒有如釋重負感,手腕反而比之前更痛。

沈知意眉頭淺淺蹙著,就沒舒展過,他一言不發,或許是知道多說無益,或許是早已疼的沒了力氣。

一個宮仆見未愈合的傷口又淌了血,哎呀了一聲,倒了些藥粉裹了起來。

沈知意幾乎是本能反應,道了聲謝。

兩個小宮仆驚訝對望一眼,繼續擦洗。

華清宮的主事叫朱砂,原先是沈府的一個使喚丫鬟,命好入了宮,三個月前,皇上親自給她安排到華清宮。

朱砂給他們講過,華清宮的主子是沈知行,而之後要入宮的沈知意,則是個毒辣無情黑心冷面之人,要他們萬萬提防著,千萬不要給他好臉色。

待忙完,兩個小宮仆湊腦袋低聲道:“沒朱砂嬤嬤說的那般可怕,客客氣氣……倒像個規矩的。”

“畢竟世家公子,有禮有節也平常,你可千萬別被一句道謝迷惑了……”另一個說,“茶都尉臉上的燒傷你沒瞧見?還有朱砂嬤嬤,除了那張臉,身上哪還有像樣的皮。”

小宮仆打了個哆嗦,說道:“可真是狠,你聽他們說了嗎?茶都尉和沈知行少時都是皇上的書伴,茶都尉若不是毀了容,沈知行去後,那帝君之位,茶都尉也未必沒有可能,可惜了……一個被這位連累沒了命,另一位被這位毀了臉。兜兜轉轉,沒想到被他撿了便宜……”

沈知意閉著眼睛坐在內殿,兩個小宮仆的竊竊私語,他都聽到了,卻無力氣再去想。

睡了會兒,又被人推醒,頭發還未梳好。

喜服換上,打理妥當,朱砂捧著規鎖,拉起他的胳膊一瞧,拆了繃帶。

沈知意微微楞了楞,放棄了掙紮。

朱砂扣上一只規鎖,使勁涅緊了,擡眼瞧著沈知意的神情,沈知意閉著眼,睫毛顫著,嘴唇輕輕一抿,不發一言。

朱砂一個恍神,將他錯認,張口竟呆呆叫了聲:“大公子。”

沈知意睜開眼,神情錯愕覆迷茫。

朱砂暗自定神,啐了一口,說道:“禍害!”

決不可能是大公子,大公子為了救被沈知意推入冰湖的今上,冰天雪地跳下湖,上岸後就染了風寒,躺了大半個月不見好,病逝那天高燒不退,在她眼前斷了氣。

朱砂雙眼含淚,咬牙又低低罵了句:“禍害……怎麽死的不是你!”

十五這天,吉時將至。

昭陽宮宮門大開,班曦的車輦先行,穿三殿,至天壇祭天,夫妻結發。

皇帝的車輦動後,帝君的方接上隊伍,二輦合流。

班曦轉過頭,只看到彩帶龍旗風中飄揚,望不見人。

至天壇附近,帝輦停下,按照傳統,由帝君先行,意味劈山開路,護君一生。

班曦撐著腦袋,斜眼瞧著帝君依仗吹吹打打,上了天壇。

“唉……累。”她說。

看著看著,班曦坐直了身子:“來人。”

伴駕宮人上前來。

“茶青方呢?”

“茶都尉率兵尾隨掩後,並未伴駕。”

“……今日這依仗,誰安排的?”

“回陛下,皆由茶都尉安排,陛下,可有不妥?”

“並無……”班曦斂眉道,“你下去吧。”

茶青方不是說,都安排妥當了嗎?為何不見帝君依仗中,有兵衛相隨?難道不怕沈知意一時興起,想些壞點子鬧起來,攪亂婚典嗎?

班曦心跳的有些快。

帝君玉輅停了下來,班曦遠遠看見一著玄色喜服的身影慢慢登上天壇。

這之後,她車前的引駕士高喊“起”,皇帝依仗緩緩而動。

班曦手指敲著把手,無精打采等著。

車輦在玉階下停穩,茶青方身著月白戎裝,翻身下馬,走上前來,半跪下來,接她登天壇玉階:“陛下。”

班曦虛扶一下,走下車,背過手,轉著海藍寶手串,隨口道:“青方,今日這身,精神。”

茶青方面具下的唇角微微一揚,又迅速斂了回去。

班曦拾階而上,不慌不忙,待最後一階,一擡首,忽見一抹身影撞入眼簾,如墨竹挺拔。

班曦駐足,一動不動。

身後隨從皆停了下來,垂首等待。

班曦的眼眸凝住不動,萬千感慨沈在墨色裏頭,不言不語,只直直盯著他那背影看。

良久,似是察覺到了註視,那墨色背影動了動,玄色禮服上的雲紋如水般流動,他轉過頭來,觸碰到班曦望過來的目光,微微一驚。

班曦的海藍寶手串掉落,茶青方眼疾手快,撈了起來,卻送不出。

又是一陣靜寂,班曦仍沒能回神。

“陛下……”茶青方小聲叫道。

班曦驀然回神,又是一驚,再望向沈知意,他卻移開了目光,立直了些。

班曦捂住心口,輕聲一笑,狀作輕松道:“看來稷山真是個好地方,猛的一看,朕以為是……”

是誰,她沒再說。

末了,班曦又道:“誰給帝君準備的禮服?”

沈知行,一輩子都沒穿過玄色服。他與沈知意二人似有意要用服飾區分,他從不碰那些濃色,沈知意也從不碰淺色。

如今,這玄色禮服,是要提醒她,站在自己面前的,只是沈知行的替身嗎?

茶青方嘴角一沈,說道:“原本是想準備文帝時期的秦帝君的制式,可禮部說於古制不合……”

班曦臉上那點喜色漸漸沈了,她走上前去,立於沈知意左側。

“知道怎麽做嗎?”禮官宣讀冗長的祭天詞時,班曦問道。

沈知意點了點頭。

班曦看著他,一不小心,又晃了神。

眼前這個人,眉宇間似凝著揮不散的愁緒,眸光也不再似年少那般狠厲,多是些淡淡的迷惘,全壓在眼底化不開。

知行長大了,應該比他要更明媚些吧,他那麽愛笑,不會像他這般,萬年冰雪郁在眉梢,半點笑容都沒。

只不過……

班曦回神,問道:“可是沒休息好?怎麽瞧起來像病了。”

沈知意微微睜大了眼,有一瞬,眼底的那些迷茫像極了天真,倒是給她一種,幹幹凈凈的錯覺。

“無礙。”他低聲說道。

還是這般冷漠無心。

班曦碎了那丁點錯覺帶來的溫柔,冷笑一聲。

“行祭天禮——”

班曦接過香,微微躬身。

群臣跪拜,道:“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行白首禮——”

班曦轉身,與沈知意對拜,她道:“沈知行,朕替你完願了。”

聽到沈知行三個字,沈知意沒敢拜下去。

班曦也毫不在意,她起身,又聽禮官道:“行,結發禮——”

侍從遞來金剪,班曦拿起剪子,截下那縷纏紅繩的發,放入玉盤中。

沈知意接過金剪,蹙著眉,慢慢擡起剪刀,剪下一縷長發。

班曦眉頭微微一動,看向他的手。

他的手微微顫抖著,挽著那兩縷頭發,可試了多次,都未成功。

他的臉極其蒼白,眼角微微泛紅。

班曦耐心等著。

第三次失敗後,她的目光移到了他的腰身。

紅櫻珞……少了條紅櫻珞。

她送沈知行了一串紅櫻珞,其中兩顆挨在一起的珠子上,刻著她和沈知行的名字。那串紅櫻珞一直被沈知行穿了紅繩掛在玉帶上,繞幾圈,垂下來,別致漂亮。

他一直戴著,從未離身,最後,戴著它入土。

班曦呆望著沈知意腰帶上系的玉佩,失落一嘆。

他,終究不是沈知行。

“啪嗒”一聲,玉盤落地,兩縷長發仍未成同心結,飄落下來。

沈知意閉了閉眼,手慢慢垂下。

班曦道:“不必撿了,不願就不願,何必裝模作樣這麽久。你終究不是他,與朕結發不成,也是天意。”

她揮揮手,讓人撤走了玉盤。

沈知意把手藏進了衣袖,垂眸不語。

班曦轉過臉,道:“繼續吧。”

作者有話要說:  稱呼什麽的,班曦想展現和善親近就會隨意稱我了。

私下裏跟茶青方多用我,吩咐他做事時,就是朕。

跟沈知行一直用我,身份變了,給有身份壓著的承諾之類的,會用朕。

她自己分得很清,也算是帝王權術的一個表現(),大家不必太較真這個,跟隨劇情來,繼續虐男主就是了。

沈知意幽幽長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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