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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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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脈象……很不對勁。

因為沒有太醫院的太醫們那麽多的包袱,更沒有什麽權力鬥爭的想法,尚初兒只是很單純的以一個醫者的角度在評斷。

許是女人家心細,皇上的脈初時搭著很是正常平穩,可再一細究,卻隱隱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偏偏她又無法明確指出來。

她皺著眉頭把了許久,卻始終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於是她收回了手,望著皇上不說話。

“怎麽了?”

“皇上的脈象似有問題。”

“什麽問題?”

“民女其實初初習醫,只能辨得出有問題,卻不能辨出是何問題,皇上應讓三皇子前來把脈才是。”

“嘖,那個逆子不把我氣死,他是不會罷休的,又怎會來替我把脈呢?”

想起房笑天這陣子在外頭的行事作為,皇上就忍不住頭疼,原本平穩的心情也更加煩躁起來。

見狀,尚初兒不由得失笑,這爺倆還真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皇上,三皇子雖然面上不顯,但其實是個重情的人。”

經過這幾次的相處,她對他已有了更多了解。

別瞧他外表那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他心底兒還是很在乎皇上的,只是性子倔不肯說,像他這回這麽拚命的找理親王的麻煩,難道就全是為了她嗎?

他這是在給皇上有個開頭的借口,理親王這個人跋扈太過,若長久這般下去,終成禍害。

“你怎麽知道?”

“單看他如何對待民女就知道啦。”

明明是萍水相逢的兩人,只因動了心便這般不管不顧的,皇上是他親爹,他難道還能袖手旁觀嗎?

那個人啊……只是死鴨子嘴硬罷了。

只是這樣想著,尚初兒的唇角就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抹甜笑。

“這陣子,老三那孩子沒少溜進來瞧你吧?”皇上雖然笑著問道,可那話裏還是透著一抹酸。

明明就翻墻進了宮,也不知道順便來瞧瞧他這個老子,滿心就只記得女人,這孩子也真不知道像誰。

可是話說回來,這不就像他自己嗎?

當年為了如妃,什麽祖宗章法都不顧,只求心愛的女人日子過得舒心,還寧願委屈自己。

尚初兒在心裏笑道,面上卻不敢表露半分,逕自繞到龍椅後頭,以輕巧的手勁為皇上按了按發疼腫脹的頭皮。

她並不笨,現在太後盯上她,她若是不在宮裏找個靠山,還不被人給折騰死嗎?

想到自己此刻的處境,尚初兒又忍不住想起房笑天來,一股思念,幽幽地在她的心間蕩了開來。

他已經幾日沒來了,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麽,以往不見便不見,也不曾心生掛念,可也不知怎地,近來對他的掛念倒是愈來愈多了。

或許……她該讓寶月想個法子去遞信,讓他入宮一趟,她也得和他研究研究皇上的脈象究竟是怎麽回事。

夜黑風高。

尚初兒還在想著房笑天今夜會不會來時,那個人竟似心有靈犀一般,已經直挺挺地站在她的面前。

沒有太多的偷偷摸摸和遮遮掩掩,他幾個大步便來到她躺著的榻旁。

他抿唇不語,一雙深幽的眸子筆直地瞧著她藏在錦被下的雙腿。

瞧著他那憤怒的眼神,尚初兒心中暗叫一聲不好,本以為自己若是躺在榻上蓋著錦被,應該可以瞞過他的。

可她這時才後知後覺的想起,寶月既是如妃的下人,效忠的自然不是她,而是眼前這個男人。

瞧著他那鐵青的臉色和想要吃人的眼神,尚初兒的心裏驀地竄過一陣暖意,但她也不想開口告狀,只是淡淡地說道:“你先別急著生氣,坐下來說話吧!”

才不理會她臉上那種討好的笑容,房笑天的怒容依舊,氣急敗壞的質問道:“為什麽不告訴我?”

雖說他不在宮中,可是宮裏有寶月,只要她開口,她被欺負的消息便會立刻傳到他的耳裏,那麽他便是排除萬難也會回來救她於水火之中,偏偏她不但沒有想找他求救,甚至連那樣的念頭都沒有。

仿佛完完全全把他當成外人似的,怎不教人氣結呢?

“我……”迎著他憤怒的眼神,尚初兒一時間還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只能楞楞地瞧著他,小嘴兒嚅動,可終究沒說話。

她其實知道他想聽的是什麽,他這麽三番兩次的逼著,便是想要讓自己敞開心胸。

她也知道自己早在不經意之間動了心,所以才會愛屋及烏地關心皇上,又總想著自己若多忍一點,就可以讓他少受一點危險。

也正是因為察覺自己的在乎,她才什麽也不說,畢竟以他的性子,只要她一說,他絕對會火冒三丈地為她討公道。

可這回為難她的不是旁人,而是皇太後,是他嫡親的皇家長輩,不是他能輕易發火的對象。

“說啊,為什麽不說話?”見她始終不答,那種硬生生被隔絕在外的滋味讓他的憤怒更甚,於是他再次揚聲逼問。

他就是不懂,明明他都已經對她掏心掏肺了,為何她總是如此拒人於千裏之外,受了委屈也不肯和他說?

只要她肯說,他才不理會讓她受委屈的人是誰,便是玉皇大帝,他也會竄上天去為她討個公道的。

“我今兒個要你來,只是想告訴你,皇上他……”

見她仍不松口,房笑天的心火更熾,氣呼呼地雙手一沈,想要壓上她的膝,讓她嘗嘗屢屢被她推拒在外的他有多疼。

可明明對準,在用力壓下時,他的雙手卻仿佛有自己的意識一般偏了偏,落在她雙膝的兩旁,咬牙一掀被,他就被入眼的青紫紅腫給弄紅了眼。

“誰想理會皇上怎麽了,我只想知道你被折騰了多久,一定很疼吧!”一眨眼,盛怒轉為愛憐。

就連尚初兒也無法適應他如此快速的心緒轉變。

她還以為至少還會再被吼一頓的,誰知道他雖然嗓音粗啞卻染著濃濃的柔情,讓人就算想忽視也辦不到。

“其實我真的沒事,你可千萬別沒大沒小的跑去太後眼前鬧騰,那位老人家可不比你那親爹皇上,會縱著你、寵著你。”

雖然太後很狠,讓她連跪了兩個多時辰,但因為打小便在街頭討生活,這種折騰不過是小意思罷了,所以她只不過跪得膝蓋烏青罷了,哪裏有什麽其它的後遺癥?

所以她一丁點也不在意自己的傷勢,只是擔心他會在盛怒之下做出不理智的行為。

“你這是在在乎我嗎?”房笑天聽出她叨念下的關心,心頭一暖,想也沒想的就問道。

就這麽簡單的一句話,讓她意識到自己心底兒的憂心忡忡,也才驚覺盡管她一再嚷著多討厭他,可他那帶著霸道的溫柔早就竄進了她的心房,而且攻勢來得又快又猛,讓她就算想躲也無處可逃。

不過他的問題太過直白,也太讓她害羞,一時之間不知如何面對的她,只好改了話題,說道:“你父皇……”

“別跟我說他,我只要知道太後折騰了你多久?”房笑天很是固執的問道,既然知道彼此心意相屬,他自然不可能放過任何折騰她的人。

“房笑天,太後不是咱們能惹得起的,算了……”真是快被他的固執氣死,雖然知道他想為自己出氣,雖然那種被人珍而重之的感覺將她的心房塞得滿滿的,可是一想到可能惹來的災禍,她的心便吊得高高的。

如果到這個時候她還不知道這個男人是這般真心實意地在對待她,那她就真的傻了。

可她不要他去追究,因為他們追究不起。

“這天底下沒有我惹不起的人。”他連皇帝老子都敢惹得他吹胡子瞪眼睛的,還有什麽人他不敢惹的?

說完,他馬上起身就要離去。

望著他那充滿殺氣的背影,尚初兒暗叫了一聲不好,他總不會在這大半夜去找太後討解釋吧?不不不,時辰不是重點,就算是大白天也不能這般失禮啊!她連忙翻身想要下床阻止他,偏偏膝蓋受了傷又使不上力,哎喲一聲便跌坐在地上。

就在她還分不出東南西北之際,早已踏出門的房笑天已經像風一樣的卷了回來。

“你急什麽啊,難道不知道自個兒膝蓋受了傷嗎?還這麽折騰自己!”

幽深的雙眸惡狠狠地瞪了尚初兒一眼,房笑天看似兇惡,但其實動作卻溫柔得能夠醉人。

尚初兒初時不懂,總覺得這個人脾性總是那麽火爆,可後來才能從這些細枝末節體會他獨特的溫柔。

“別去找太後了。”

既見他踅了回來,尚初兒就不想方才的事兒再來上一次,雖然不知道自己怎會攤上了這個冤家,可他既然將她如珍寶般的心疼著,她又怎舍得讓他一次次為了她去惹是生非呢?

她一邊軟言要求,一雙小手也跟著大著膽子爬上了他的胸膛,輕輕拍撫,為他順氣。

“我說你啊……”怒氣未歇的房笑天壓根沒有發現她主動親近的舉動,正要繼續開口數落,卻隨即頓住。

一雙黯眸直勾勾地瞅著她拍上自己胸膛的小手,跟著一股喜悅在他的心中爆了開來。

“初兒,你這是答應做我的妃子了嗎?”

尚初兒被問得語塞,楞楞地瞪著他好半晌,仍不知道該說什麽。

如果他不是皇子,其實她很樂意成為他的妻子。

偏偏他的身份這樣尊貴,像他這樣的男人連癡情都是一種奢侈,即使他現在說得再信誓旦旦,她也害怕終有一天他會身不由己。

“不,我只答應做你的女人。”

不成妃便不用識大體,他既用他的霸氣愛她,她亦用自己的方式與他相守。

若是有一天,他陷入了身不由己的境地,她會同他娘一樣,飄然遠走。

聽到她說願意做他的女人,他面露狂喜,卻也因此並未聽出她的弦外之音。

其實,不用他說,她便能感受到他那打心底漫出的喜悅。

但,她之所以交心,不只是因為想讓他高興,更多的是怕了他那天地不怕的性子,為了她再去得罪更多的人。

所以自皇上的寢宮回來,尚初兒便一直在想著皇上同她說的一句話,若是不想他受傷,她便得化作一根繩,悄悄地拉扯著他,讓他的心頭能有掛念。

終於,在他左竄右跳充分表現完欣喜,回到床榻的那一跳,尚初兒主動執起了他那帶著些微粗礪的大掌,婉言說道:“你記得,我許你的是一生一世,若是你逞兇鬥勇,半路拋下了我,那麽我怎麽也不可能原諒你的。”

房笑天是何等聰明的人,只消稍稍轉念一想,便知道尚初兒之所以想通,八九不離十和他那皇上老爹脫不了關系。

“父皇讓你同我這麽說的?”

“其實皇上和我一樣都很擔心你。”

正所謂眾口鑠金,以房笑天這樣不管不顧的性子,太容易落人口實,若是真的引起了眾怒,那排山倒海的壓力便會朝著皇上而去,到時就怕連皇上也護不住他。

“放心吧!”

聽到她的軟言軟語,房笑天的心窩也是一暖,他緩緩地坐到榻邊,掏出一瓶傷藥細細地往她既紅又腫的膝蓋抹去,他細細地抹著,直到確認傷著的每一寸都被他打理妥當之後,這才擡著燦亮的眸子望著她。

“你信我不?”

其實他這陣子的所作所為,不單單只是因為憤怒而起,他想要的是挑起那些暗藏於恭順之下的狼子野心。

他不像皇上親爹這般有耐性,與其慢慢琢磨,他更喜歡一次掀開,將所有的汙穢全部清除幹凈。

“我信你,可是……”

不讓她再把憂慮說出口,房笑天胸有成竹的朝她笑了笑。

“只要你信我,那就夠了,咱們以後的好日子還多的是,誰有耐性陪他們玩命呢!”

兩人微笑對視,眸光中的情感已能很自然地流轉。

過了一會兒,尚初兒猛地想起今晚一直想要告訴他的事,面色微微一沈,說道:“今兒個我替皇上診脈,雖然我不精於此道,卻可以察覺出那看似正常的脈象之下,似乎還隱藏著一股奇怪的脈象,所以我真的擔心,他們連皇上都敢下手。”

她將今日自皇上身上把到的異樣之脈,細細說了一次,那緊攢的眉頭卻讓房笑天又更歡喜了數分。

她會擔心他,那就證明她對他確實有心,只要她也有心,那些煩人至極的魚,他會用最快的時間,一次全都網起。

“放心吧,就沖著不想讓我娘和你掉眼淚,我也不會讓他們得逞的。”

許下承諾之後的他不再說話,只是靜靜地將她攬在懷中,享受著那軟玉溫香的滋味。

直至夜深,小閣外連連響起了幾記貓叫聲,他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起身。

俯身,在她的額際偷了一記香,房笑天隨即像是偷了腥的貓兒般,利落地翻身下床,他那幽深的眸心含著濃濃的眷戀,可惜已不能再留。

“皇上,該進藥了!”伺候皇上幾十年的姜公公端著細致的藥盅步了進來,恭敬地朝著還在看奏章的皇上說道。

“嗯,先放著吧!”

那烏漆抹黑的藥他早就已經喝得煩了,於是不耐煩的隨手一揮,就算打發了姜公公。

姜公公見狀,也不多言,逕自將藥放在一旁,便恭敬地退了出去。

那門才一闔上,便見禦書房裏的暗處步出了一個人,赫然是房笑天和嚴登雲。

但見這兩兄弟用這種無聲無息的方式進了禦書房,皇上的心緒便往下沈了沈。

在位這十幾年來,他次次都憑著敏銳的洞悉力,只要一絲端倪,他便找出事情的來龍去脈,這才能夠穩坐龍椅數十年。

如今,見一雙親兒暗夜來訪,他便心知只怕又要再起波瀾。

疲憊地閉了閉眼,怎就覺得這條路始終沒有盡頭似的,思念開始在他的心底無限地蔓延開來。

“你們怎麽來了?”

房笑天望了皇上一眼,逕自走到藥盅旁,只是低頭聞了聞那藥味兒,他的眉頭便緊緊皺了起來,果然,那人的膽子如他所料想的那樣大。

這藥裏的手腳動得極是細微,雖然都是藥,但這幾種藥材混在一起卻成了毒,進了這藥,皇上會覺得日益困頓且嗜睡,有時或許會有些頭疼,其它並不會有什麽明顯的癥狀,所以一般常常會讓人忽略。

之前他不著痕跡地替皇上把脈時,也大意地不曾把到這種異樣,若非初兒心細,察覺了異樣,只怕他也楞楞地著了人家的道了。

看來,理親王府那一家子的狼子野心也不是最近才開始的,這種毒可得很有耐心地餵上數年,否則難以收效。

他們倒是夠沈穩,若不是這回性急地露了餡,只怕他們還要等到兵臨城下才會發現。

他拋給太子一記眼神,太子會意便開口說道:“父皇,今兒個晌午初兒姑娘不是替你把過脈,那時她便察覺出了你的脈象有異,我和皇弟查過了您的脈案卻毫無異狀,只怕有人的黑手已然伸入了宮中。”

“嗯!”皇上輕應了一聲,卻連絲怒容都不曾拉扯起來。

嚴登雲方才的話不過是落實了皇上心裏原先的猜測,所以他倒不覺得驚詫,只是覺得疲憊。

“那你們想怎麽辦?”

他老了,很多事該交給孩子了,打從登基以來這是頭一回,他對九五之尊的權力再無戀棧之心。

“引蛇出洞。”房笑天帶著不羈的笑容步至金案之後奮筆疾書,將該讓皇上進用的藥材全都悄悄調整了一遍,看著似乎和以前沒什麽兩樣,可其實裏頭卻已有了玄機,從至毒變良藥。

“孩子,是父皇對不起你。”

幾個孩子中,他最對不起的就是他這個早年流落在外的兒子和他的娘親,如今他本想好好補償,不料卻又累得他來幫忙收拾這些爛攤子。

冷冷地睨了皇上一眼,房笑天毫不客氣地對著滿心懺悔的皇上說道:“留著你那些無用的話語去同我娘說吧,至於咱們,父子就是父子。”

這已經是他最接近原諒的話語了,再多的他也說不出口,若非尚初兒柔軟了他心中的冷硬,這輩子,只怕他都不會真心接受眼前這個已顯老態的男人。

一雙老眼,來來回回地在兩個兒子的臉上瞧著,瞧著他們那堅毅不已的眼神,一顆高懸的心也漸漸地放下了。

他微微點頭,算是答應了將這件事交給他倆全權去辦了。

兩兄弟得令,正要退出,皇上卻又突然開口說道:“笑天,寫封信給你娘成吧?我怕我活不到再見她一面的時候。”

他當真是老了,什麽權傾天下、什麽九五之尊,他通通都不想要,此刻的他再也沒有往日的豪情壯志。

表面上,是那被換了的藥傷了他的身,掏空了他的精氣神,可其實他的心底兒曉得,是濃濃的思念壓著他,讓他再也支撐不下去了。

“父皇,娘早已動身回京了,難道你當真以為我是自願回京的嗎?要不是娘因為放不下你而苦苦相逼,我又何必回來蹚這渾水?”說完,房笑天便同太子離去。

“真的嗎?”乍聞這樣的消息,原本一臉落寞的皇上頓時喜上眉梢。

以前,他怎就這麽蠢,當真為了帝位犧牲此生最愛的女子,如今才會飽嘗惡果。

一雙再不清明的銳眸望著房笑天那逐漸被門扉掩去的身影,他的心中隱隱下了一個決定。

這樣的苦,他可不想讓他最愛的兒子再嘗一次。

那丫頭……其實也挺不錯的。

“來人,去把尚姑娘請來。”

強打起精神,皇上輕聲一喊,門外立時有人應諾。

然後他閉著眼,不再多言,只是靜靜的等待著,誰知等來的卻是人不見了的消息。

瞧著眼前那急慌慌的內侍連滾帶爬的進來,一張口就稟告這個消息,皇上沒有多說什麽,只是逕自搖了搖頭。

看來,這事就算他想善了,笑天也不願了。

他們怎麽來得這麽快?看來已籌算多時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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