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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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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宴邀請央兒正月十五河邊放花燈, 若是擱在往日,央兒一定毫不猶豫就要應下, 甚至高興得跳起來都不為過。

可今日,央兒面上先是有喜悅,可那層喜悅還沒來得及綻放,就跟浮出水面的小魚撞見來人立馬溜走似的,消失不見。

說是曇花一現, 一閃即逝,都不為過。

這讓三太太鄭氏有些看不懂了。

“娘, 正月十五……我還是不去了。”囁嚅了半晌, 傅寶央到底開口回絕了。

三太太鄭氏這回問出了口:“央兒,你這是怎麽了?好端端的,怎麽拒絕不去啊?”

邀請的那個人可是蘇宴啊。

傅寶央任憑娘親詢問, 就是低頭不啃聲。

“你這孩子,到底怎麽回事啊?”

三太太鄭氏對蘇家可是很滿意的, 家世好不說, 蘇家每個人身上都是一股子書卷氣, 別說蘇宴一肚子學問是探花郎了, 就是今日登門的那兩個蘇姑娘也是萬裏挑一的,三太太鄭氏心底說句實話, 她們二人身上的那股子書卷氣息,就是連傅寶箏都比不上的。

嫁給這樣的人家,以後生出的兒女一出生就能得被眾書環繞,子孫後代鐵定有前途, 都不用愁了。

說起來呀,三太太鄭氏也算是書香門第出身,是以對書卷味分外眷戀。奈何她嫁的男人是個武夫,詩詞倒也會做,卻絕不精通,新婚燕爾夫妻倆好得蜜裏調油時,男人倒還肯偶爾陪她吟詩作畫,過了數月,就是逼他,都不肯再拿起書來看一眼了。

這讓從小喜愛詩詞歌賦的她,心底萬分苦惱,感覺婚後的日子都摸不著幾分書卷氣了。。

偏偏傅國公府從上到下都是重武輕文,在這樣的氛圍裏,幾個兒子也不大肯念書,打小就跟著他們爹爹和大伯擺弄刀槍劍戟,就連傅寶央這個女兒也拒絕念書,習得一身拳腳功夫,出門就盡惹禍,沒點姑娘樣。

眼下難得蘇宴肯看上央兒,有讓央兒子孫後代出自百年書香世家的機會,三太太鄭氏心底簡直在雀躍,可央兒居然拒絕了?都不肯去赴約?

三太太鄭氏實在是想不通,就一再追問到底怎麽了。

“不去,就是不去呀!”

傅寶央忽的叫囔起來,眼底有說不出的痛楚,腳下一跺,旋轉身子就奔出了主屋,逃也似的跑回她自己閨房。

三太太鄭氏徹底楞了神,緩了好一會都沒緩過勁來:“這丫頭,今天又發什麽瘋?”

傅寶箏也是有點懵,沒想到央兒反應如此大,對三嬸都叫喊了起來。

“三嬸,我去看看她。”傅寶箏立馬行了個晚輩禮,就要去央兒房裏。

卻被三太太鄭氏攔住了:

“箏兒,可是今日與蘇家人外出,鬧了不愉快?”

聽到三嬸詢問,傅寶箏斟酌一番後,選擇不隱瞞,比較中肯的陳述一遍今日發生的事,將央兒自慚形穢的各種表現都描述了一番,譬如不自信的低頭,在蘇家姑娘和蘇宴面前幾乎就沒有昂頭挺胸自信洋溢的時候,連想吃冰糖葫蘆都得忍著,甚至因為蘇家姑娘的那番言語,就連眼神都不敢瞥向冰糖葫蘆了,整個人都被蘇家人給牽著走。

幾乎到了,人家說一,央兒就不敢說二,人家說往東,央兒就自慚形穢到不敢往西的地步。

“三嬸,我覺得央兒並不適合蘇家,央兒生長環境與蘇家相差太多,尤其個人習慣,從飲食習慣到行走坐臥,再到穿衣打扮、說話做事等等等等,可謂是方方面面都大相徑庭。”傅寶箏末了,來了個總結陳詞。

這些事情,在最初知曉央兒喜歡蘇宴時,傅寶箏是沒有考慮過的,因為上一世嫁進東宮,那些宮中規矩於她而言不難,她本就規規矩矩長大的,所以比較契合,嫁給太子沒有絲毫為難之處。至於這一世要嫁給四表哥,四表哥放浪形骸瀟灑又自在,什麽規矩都不講,對傅寶箏來說最難的地方在於去適應四表哥的孟浪,他總能在意料不到的地方臊她一臉,羞得她不知該如何回應。

但是怎麽說呢,與四表哥在一塊,從方方面面來說都是給了傅寶箏更大的自由空間,她保守也好,願意大膽幾分做點誇張的事也好,四表哥對她都只有欣賞。

可以說,選擇權在於傅寶箏,她做什麽,四表哥都不會指手畫腳,都沒有條條框框的限定。

傅寶箏兩世的舒坦,讓她對嫁娶從未考慮過家庭背景方面的事,單純只看愛不愛,這也是傅寶箏一開始並不反對央兒喜歡蘇宴的原因。

蘇宴優秀,方方面面看上去都很好,央兒喜歡就喜歡嘍。

可是今日與蘇家人相處半日下來,傅寶箏猛地意識到,就算央兒和蘇宴彼此愛到骨子裏,有那樣一群蘇家人在,婆婆妯娌小姑,還有未曾謀面的七大姑八大姨,還有蘇家嚴苛到死板的規矩在,央兒都過不好日子的。

才剛開始接觸,央兒就被蘇家人打壓到自慚形穢了,真嫁過去,那日子簡直不能過。

何況蘇宴的態度?

蘇宴明明看到今日的央兒極其不對勁,與往日瀟灑自信似女俠的她大相徑庭,可蘇宴如何做的?

居然在誇讚她的改變,還說給他帶來了驚喜?

這是一個男子喜歡上一個姑娘的表現嗎?

傅寶箏真心沒感覺蘇宴有多喜歡央兒。

分析了一通下來,傅寶箏算是徹底否定了這門親事,絕不支持央兒嫁給蘇宴去吃苦。

三太太鄭氏聽到這些林林總總的話,先是一番吃驚,隨後楞了神,好半晌才回過神來,朝傅寶箏點點頭:

“好孩子,虧得你告訴了我。”

傅寶箏見三嬸面色瞬間蒼白下去,擔憂道:“三嬸,您沒事吧?”

三太太鄭氏嘴角扯出一絲笑容,擺擺手道:“沒事,你去陪陪央兒吧,她心底肯定很難受。”

傅寶箏點點頭,去了。

三太太鄭氏目送傅寶箏離開,然後緩緩歪靠在美人榻上,再次琢磨幾遍傅寶箏方才的話。

其實,三太太鄭氏是過來人,一大把歲數了,又何嘗看不出來央兒與蘇家可能格格不入,但之前心底總抱有希望,想著蘇家願意結親,蘇宴也願意娶央兒,那肯定會包容央兒的。

就算要調、教央兒,也不會太急太過,會慢慢來的,央兒總不至於太過委屈。

哪曾想,今日才第一次正式接觸,央兒整個人就不對勁了。

“唉,沒有那個福氣命啊。”三太太鄭氏側躺在美人榻上,又摸出《詩經》來,孤零零一個人翻看,一個人品讀裏面的美好。

同時,心底湧起無限悲涼——央兒養歪了,那樣風風火火又毫無規矩的樣子,這輩子怕是與書香門第的婆家無緣了,將來,將來怕是還得嫁進不通詩書的武將家。

“太太,可要奴婢差人去回絕了蘇公子的邀請?”身邊大丫鬟跪坐在美人榻上,拿起兩把美人捶給三太太輕輕捶腿,輕輕問道。

三太太鄭氏目光沒離開書本,輕輕搖頭道:“今日就去回絕,太打臉了,過幾日再說吧。”

正月十四再尋個由頭拒了,也算給蘇家留點面子。

唉,三太太鄭氏再次嘆了口氣。

傅寶箏追去央兒閨房,卻見央兒趴在臨窗長榻上的矮幾上,臉朝窗口,看不到表情,可整個背影瞧著卻是悶悶不樂的。

看到這一幕,傅寶箏忍不住想,莫非央兒拒絕蘇宴並不是心底的真實選擇,而僅僅是因為李瀟灑的邀約在前,重義氣的央兒選擇了先來後到而已?

所以,不得已拒絕蘇宴後,央兒整個人都是怏怏不樂的?

唉,傅寶箏忍不住心底嘆息一聲。

真是孽緣。

“箏兒,我心裏很難受。”傅寶箏正不知該如何開口時,趴在小幾上的央兒陡的開了口。

聲音是哽咽的,像是在哭。

唬了傅寶箏一跳。

要知道,央兒打小就特別堅強,不到痛得要命的地步,堅決不哭的。

央兒一哭,傅寶箏連忙也上了長榻,探過身去一看,央兒小臉上還真掛了淚珠,正一顆一顆碩大地往下淌。

“央兒,你別這樣,若是真舍不下蘇宴……你就去吧。不用管什麽先來後到的,你瀟灑哥哥能理解的。”

傅寶箏這樣說,倒不是看到央兒的眼淚就心軟,心軟到讚同她去喜歡蘇宴。而是央兒的落淚,就意味著她心底真的放不下蘇宴,至少此時此刻是放不下的,那不如多接觸幾次蘇宴和他家人,興許每一次都敗興而歸,都委屈之至,次數多了,央兒就能明白與蘇宴在一起有多不合適了。

那時,不用勸,也會主動放棄了。

卻不曾想,傅寶央卻搖搖頭,很堅決道:

“不,不了,正月十五我若去了,鐵定逃不過吃晚飯,瀟灑哥哥不嫌棄我吃相不好,她們……蘇家的那幾個姐妹卻是會嫌棄我,會……嘲諷我的。可是像你們一樣細嚼慢咽,每吃一口都優美得像幅畫,我,我做不來。”

傅寶箏一楞,拒絕的真實原因竟是這個。

隨後,傅寶箏心底又是一陣悲哀,央兒啊央兒,遇上蘇宴,簡直就是你的劫。

傅寶箏深呼吸幾口後,靜靜靠墻坐著,面對央兒趴在那的小臉,柔聲安慰道:

“央兒,人生百態,各有各的美,你瀟灑又大氣……”

很快,傅寶箏就住了口,發覺眼下如何勸解,央兒都聽不進去,似乎一想起蘇宴就有種難以言說的痛楚。

那份痛楚,傅寶箏總感覺自己理解得不到位,可央兒拒絕溝通,傅寶箏也無從了解得更透徹,只能靜靜陪伴在側,一言不發了。

然後,一個坐靠墻壁,一個趴在小幾上,兩人就這樣不言不語地相伴了一個下午和晚上,中途,傅寶箏用了晚膳,央兒卻是沒胃口,不肯吃。

夜裏,傅寶箏與央兒共睡一個被窩。

可次日,傅寶箏睡醒時,央兒還沒閉眼,竟是一夜無眠。

傅寶箏面對不願說話的央兒,真心不知該如何勸。

蘇府。

正月裏,蘇夫人掌管著偌大個蘇家,迎來送往的事兒不知凡幾,忙碌得要命,是以,到了次日才揀出空來詢問兩個女兒昨日上街傅寶央的表現如何。

蘇畫立馬想癟嘴。

可她到底被教引嬤嬤調、教了數年,嘴還沒癟出來,立馬又壓制了下去,最後彎唇笑道:

“娘,您是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蘇夫人瞪了蘇畫一眼。

蘇畫立馬上前一步,摟住蘇夫人胳膊坐在暖榻上,撒嬌似的笑道:

“好了,娘,女兒知道了,娘肯定要聽的是真話啦。那個傅寶央啊,還行,至少比那個什麽秧的要強,不排斥學咱們蘇府的規矩,勉強算是個孺子可教的。”

然後,蘇畫就將昨日姐妹倆故意在凈房裏說給傅寶央聽的走姿一類的話,滔滔不絕講了出來,得意道:

“沒想到,那個傅寶央聽了後,立馬就改了,步子小了,腳步也輕了,在街上逛了大半個時辰,額頭都冒汗,鬢發都濡濕了,也堅持下來沒換回以前風風火火的大步子。”

蘇夫人一聽,點點頭,願意接受改造,這讓她對傅寶央又滿意了一分。隨即又問道:“你們大哥什麽反應?”

蘇畫得意地道:“大哥見我們折騰傅寶央,倒是沒說什麽,還對她說了一番鼓勵的話,讚她安靜溫婉起來也不輸任何大家閨秀。”

蘇夫人聽到這話,終於放心了一分,就怕蘇宴不願意她們改造傅寶央,到時娶進門來,整個蘇家都得亂套了,給親戚們平白看笑話。

蘇琴忍不住插嘴道:“娘,那事兒都過去三年了,哥哥到底是您親生的,難不成真能為了那麽個江湖俠女就一輩子都與您生分了?娘放寬心就是,您都退讓一步,彌補哥哥娶沒規沒距的傅寶央了,哥哥遲早也會放下芥蒂,與您再親厚起來的。”

蘇夫人想起蘇宴那個魔障,心頭就梗得慌。

若真如大女兒說的這般,過去的事都過去了,母子的隔閡能因為傅寶央的到來而煙消雲散,就好了。

可是,昨日蘇宴回府後,面對她還是一張臭臉,哪裏看得出一絲一毫要冰釋前嫌的跡象?

思及此,蘇夫人就是一陣胸悶。

最後蘇夫人想起來什麽,吩咐大丫鬟捧起一卷畫送去蘇宴房裏。

前院書房。

“大公子,這是夫人昨日從傅國公府拿回來的。”蘇夫人的大丫鬟雙手捧起那卷畫,輕輕擱在書桌上。

蘇宴坐在臨窗長榻上看書,一個眼神都沒給。

大丫鬟早已習慣了大公子的冷淡,只要是蘇夫人跟前的人,無論是丫鬟還是小廝,大公子都不待見。

等了好一會,都不見大公子發話,大丫鬟便悄悄退下了。

人走了,蘇宴才丟開書卷離開長榻,走至書桌前,將畫卷打開來一看,頓時楞了神。

只見一個姑娘身穿火紅騎馬裝,策馬奔馳在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上,風中回眸一笑,像是聽到了他在喚她。

“秧兒。”

蘇宴纖長的手指撫摸過姑娘像火焰一般的衣裳,輕輕地,一聲又一聲地喚她。

“秧兒……”

“秧兒……”

聲音纏纏綿綿,滿滿都是回憶,看著這畫,她生龍活虎的樣子頃刻間再度浮現。

很快,蘇宴雙眼濕潤有了水意。

就在一滴眼淚即將滑落,蘇宴趕緊退開一步,可到底是晚了,那滴眼淚“啪嗒”一下墜落,剛好暈花了畫上姑娘的紅唇。

蘇宴心頭一痛,搶上一步,這才看清了,這畫上姑娘的臉蛋是傅寶央。

當即楞了楞神,眼底淚意盡收。

正在這時,小廚房的王廚娘過來了,站在門簾外高聲稟報道:

“大公子,冰糖葫蘆做好了,一共是十串,寓意十全十美。”

蘇宴將畫兒一卷,用紅綢紮緊,插進了畫缸裏。這才道:“進來吧。”

王廚娘弓起身子,雙手微微顫抖地高高捧起食盒,遞到蘇宴跟前,討好地笑道:

“大公子,按照您吩咐的,還是曾經的配方,曾經的味道,一點都沒有變。”

蘇宴挑了一串,嘗一口,果然還是秧兒當初愛吃的口味:

“包好,送去傅國公府。”

王廚娘見過關了,立馬松了口氣。

可就在她即將轉身出門時,蘇宴陡然發令道:“等等。”

嚇得王廚娘身子一顫,雙腿險些都沒站穩。

以為蘇宴多咂摸兩嘴,又琢磨出冰糖葫蘆味道不對,不是曾經的味道,又要罰她去雪地裏跪著了。

天知道,這三年裏,她做夢都在練習曾經秧兒姑娘愛吃的那幾道菜,就生怕哪次調料放錯了,又或是放的量不對,不是曾經的味道,她又要像兩年前的那個冬日一樣,差點跪死在寒夜的雪地裏,一雙腿差點就凍殘廢了。

好在,等了一會,也沒見大公子說味道不對,只是從書架上拿了張信箋,刷拉幾筆寫下幾個字,然後交給她道:

“連同這個一塊包進去。”

王廚娘這才徹底松了口氣,忙接過來笑著應下。

這王廚娘手巧,精致小吃一向包得好看,退到外間用油紙包上時,偷偷兒瞥了一眼信箋上的字,竟是:

“九串,寓意長長久久,此情永恒”

嘖嘖嘖,王廚娘心想,虧得那國公府的姑娘不知道秧兒姑娘的事,要不然,這幾串冰糖葫蘆吃下肚,得多惡心啊,再配上這麽情意綿綿的情話,非得吃吐了不可。

王廚娘很快包好,將冰糖葫蘆重新放進食盒,交給外頭的小廝,小廝一刻不敢耽擱,當即策馬飛奔送去了傅國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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