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上午很快過去，南軍初步休整過後，並沒有在原地死等，而是開始階梯行軍。

所謂階梯行軍，乃是南軍面對狼族騎兵之時的無奈之舉。說白了，就是把軍隊分成兩到三個梯次，部分行軍，部分列陣警戒。這樣行軍的效率很低，一天也走不了十幾裏。可在狼族騎兵的緊逼下，只有這樣，才能保證基本的安全。

階梯行軍方式效率低不說，還極其耗費體力。士兵必須全副武裝，走兩、三裏後，又要列成防禦陣型，好掩護其他部隊行動，就沒有放松的時候。

屯倫、邪胥禽指揮著狼族，散開成一個弧形，不緊不慢、不遠不近地跟在南軍的兩側與後方。

“王叔，董世光倒是好耐心！不過照他這麽個走法，至少需要幾天才能返回十裏堡。就南軍現在的士氣與體力，我看他怎麽熬得到那時候。”

邪胥禽感嘆：“董世光不愧是名將，大敗之後，在這麽多騎兵的虎視眈眈之下，還能約束士卒、穩住軍心。由此看來，他還真的可能有接應。否則這麽走下去，南軍遲早支撐不住。”

“王叔說的是，侄兒剛剛收到游騎的報告，說十裏堡的南蠻已經在路上了。王叔，要不你在這裏盯著董世光，我帶人去截擊他們。”

邪胥禽想了想：“你的部下一晚都沒休整，還是我去吧！”

屯倫有點為難：“我只有兩千騎兵，就怕克制不住南軍，讓他們提高了行軍速度！”

南軍搞階梯行軍，就是因為附近的狼族騎兵太多。一個不小心被狼族騎兵沖進來，南軍就會徹底被擊潰。如果只有屯倫的兩千人，南軍就不用忌憚了。

屯倫這麽一說，邪胥禽更猶豫了。他爭著去截擊十裏堡的援軍，目的還是爭功。根據狼族掌握的情報，十裏堡大約有五千駐軍，除了少量斥候，其他都是步兵。他們來接應，了不起也就是兩、三千步兵。如果被狼族突襲，並沒有多少抵擋能力。所以屯倫只帶了兩千騎兵，就敢去截擊他們。

如果邪胥禽去截擊十裏堡的援軍，也不能把手下的五千人都帶走。兵力充裕也就罷了，關鍵是這邊缺人。

正如屯倫所說，他的兩千騎兵，無法限制住董世光部的行動。要逼得南軍采取階梯行軍方式，怎麽也要四、五千騎兵。邪胥禽要想搶這個功勞，就要留下一部分人交給屯倫指揮，他又舍不得。不單是指揮權的問題，還怕屯倫讓自己的手下當炮灰。

就在邪胥禽左右為難的時候，革冥站了出來：“左賢王，要不我帶兩千人，去截擊十裏堡的援軍！”

邪胥禽大喜：“嗯，好！四王子，你看怎麽樣？”

屯倫心底有點失望。他打的如意算盤，是讓邪胥禽分兵，他再利用邪胥禽留下的兵力，一鼓作氣把董世光部吃掉，可謂是用別人的本錢掙自己的利息。可革冥提出的方案沒什麽毛病，屯倫也不好否決。

“好，就這麽辦！不過革冥剛來，對附近的情況不熟，還是讓室狄輔助他吧！”

這個邪胥禽還能接受：“行！”

革冥、室狄帶走兩千騎兵後，沒過多久，一個狼族游騎匆匆忙忙地跑到了屯倫跟前：“四王子，達裏實萬夫長讓我稟報，他帶著四千步卒繞過了南軍，正守在前面十餘裏處。”

屯倫滿臉驚訝：“他怎麽來了？”

那游騎道：“達裏實大人聽說了這邊的戰況，猜到南蠻的行軍速度快不起來，就連夜帶人繞到前面去堵截他們……”

屯倫滿臉不高興：“他這是違令，看我回去怎麽收拾他！”

邪胥禽禁不住又撇了下嘴，看在別人眼中，只是胡須一抖罷了：“四王子，你這手下也太能幹了。都不用與你商量，就配合得天衣無縫！”

屯倫笑道：“達裏實倒是有些腦子，不過他擅自行動，要是獲勝也就罷了，要是失敗，我也不能饒他！”

這自然是屯倫早就安排好的。戰場情況瞬息萬變，他也無法確定，董世光是真的全軍撤退了呢，還是又在做什麽圈套。所以一開始他只帶了兩千騎兵來追擊，甘州到十裏堡沿途都是平地，即使南軍有埋伏，屯倫也能跑掉。

追上董世光之後，屯倫就看出來，董世光的大部隊都在這裏。要有埋伏，就只能是十裏堡的軍隊了。不過十裏堡都是步兵，機動能力有限，屯倫並不擔心。所以他趕緊通知達裏實，只留下兩千人守城，其他人極速穿插到南軍的後方，想把董世光部一網打盡。

得知十裏堡南軍的位置後，屯倫心裏更有底了。只要不讓南軍會合，達裏實帶人在中間一堵，不管董世光是原地固守還是強行突圍，都很難改變結局。

接連被屯倫算計，邪胥禽心中很惱火。生氣的同時，他又暗自警覺：這小子如此精明，既然現在沒到跟他公開翻臉的時候，就沒必要把敵意暴露出來。

“四王子，達裏實那邊能擋住嗎？畢竟他的人不多！”

屯倫心知肚明，嘴裏卻不肯明說：“應該沒問題吧！達裏實也是百戰老將，既然他敢堵路，自然有幾分把握！”

邪胥禽忽然反應過來。靠本族的裝備，四千步兵肯定擋不住對方的一萬多人。可屯倫既然拿下了甘州，自然繳獲了不少南朝的防具。有這些東西在手，抵擋南軍一陣並非難事。

就在這時，南軍斥候已經發覺了達裏實。

“督帥，前面也有狼族！”

董世光點頭：“子輝，果然不出你所料，屯倫的心很大，想把我們一網打盡啊！不過這樣也好，狼族的註意力都在我們這裏，毅新那邊才有時間行軍。”

得了表揚，李子輝依然滿臉凝重：“就不知曲副帥能否及時趕到！”

董世光擡頭看著遠方：“平原之上，步兵要與騎兵抗衡，難度很大。毅新能否成功，關鍵要看能否把那十幾門車弩用好了！”

董世光出來作戰時，禰沖之最新設計的車弩還沒有抵達十裏堡。禰沖之為人謙和，對車弩的威力並未多說，只是讓董世光抓緊試用。

董世光倒是對車弩有所期待，可也不認為，十幾架車弩就能徹底改變戰局。可朝廷的杯葛無處不在，車弩遲遲不能到位，董世光可以等，釣魚城卻沒辦法一直等下去。

後來車弩終於抵達十裏堡，曲毅新試過之後，簡直是目瞪口呆，連忙專程派人稟告董世光。可惜的是，那時董世光已然落敗，只能準備撤軍了。

在董世光、屯倫、邪胥禽等人目光所不及的二十幾裏外，革冥、室狄帶領的騎兵終於與十裏堡援軍遭遇。南軍本來拖成了一個長列，發現狼族騎兵之後，他們迅速收縮。不過隊伍太長，要形成完整的防禦陣型，還需要一些時間。

革冥行事穩重，一邊催動戰馬一邊觀察南軍，並沒有看到他最擔心的強弩兵。不過在南軍的隊伍中，排列著十幾座有點象箭樓的東西。

革冥勒住了馬匹，扭頭與旁邊的室狄商議：“南蠻帶著箭樓做什麽，難不成還想攻打甘州不成？”

室狄也停下來，仔細看了看：“也不太象箭樓。南蠻的箭樓比這高，也比這個更為寬大。”

革冥還在思索，旁邊一個叫做哈巴的千夫長插話：“大人，管他呢！只要沒有強弩兵，咱們沖他娘的！”

因為天命皇朝采取的度牒、遷徙文書等措施，狼族很難滲透進來。但雙方畢竟敵對這麽多年，在天命皇朝內部，狼族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這個也不難理解，南朝中有些人，連撮合白狼山會盟的事都能做得出來，給狼族出賣些消息也很尋常。

所以對於河西走廊一帶的防務情況，狼族大體還是掌握的。革冥就知道，整個西北行營也只有十個強弩營，兵力不足三千，分散駐防在甘肅、寧夏、陜西三省。這次董世光帶了一千多強弩兵來，已經把能夠集中的強弩部隊都帶了過來。至少現在的十裏堡中，應該沒有成建制的強弩部隊。

也是斷定十裏堡沒有強弩兵，屯倫才敢制定這樣的作戰計劃，革冥也才敢搶這個任務。

“好，吹號，沖鋒！”革冥還是有點狐疑，可他也不能再延誤戰機。一旦南軍的防禦陣型布設好，狼族的戰損就會大幅提升。此外，那些箭樓狀的戰具，不管是幹什麽用的，總要架設展開才能使用。只要騎兵抓緊時間沖過去，它們就沒有施展的機會。相反，猶猶豫豫的話，沒準南軍倒把它們準備好了。

在悲涼的牛角號聲中，馬蹄聲變得越來越密集。千夫長哈巴一馬當先，沖在隊伍的最前面，手中的獵狼弓已然拉開。在他前面不遠處，南軍還在整理隊伍，最外層的槍盾墻勉強成形，不太嚴整的盾牌之上，參差不齊地架著許多長槍。

離槍盾墻大約百餘步遠時，哈巴帶頭拐彎，由直沖變成橫掃，然後開始放箭。只要南軍沒有強弩兵的保護，狼族就沒有必要去硬沖槍盾墻。只要這麽橫著來幾輪騎射，南軍的槍盾墻必然要收縮，把後面的長槍兵、長刀兵、力士完全收到盾牌的保護之下。

一輪騎射過後，狼族在南軍陣型的盡頭掉頭，然後再次橫掃而過，進行第二輪騎射。

漫天的箭雨中，南軍收縮得更加緊密，不單盾牌手、長槍兵躲到了盾牌之下，連後面的長刀兵、力士也都鉆了進來。

這並不符合南軍的作戰要求，如此龜縮，如果狼族騎兵忽然轉頭沖進來，長刀兵、力士都來不及站位。一旦有狼族騎兵越過槍盾墻，長刀兵、力士又不能及時解決掉他們的話，就會給南軍來個中心開花，甚至引起整個陣型的崩潰。

哈巴帶著騎兵進行騎射的時候，革冥和室狄遠遠地站在後面，一直盯著南軍的箭樓。南軍的箭樓下，確實有幾十個士兵在忙碌，但卻沒有其它動靜。

“室狄，南蠻的表現很奇怪啊！”

作為邪胥禽的心腹，對於屯倫的心腹室狄，革冥並不陌生。雖然抱有很深的戒心，但革冥知道，這小子有點真本事。此刻南軍的行動反常，革冥沒有問自己的手下，卻首先找室狄商量。

室狄道：“萬夫長，南軍收縮得這麽厲害，騎射也收不到太好的效果，不如讓哈巴帶幾百人沖沖看！”

革冥點頭：“也罷，試試再說！”

隨著命令的下達，哈巴帶了幾百騎兵，在橫向騎射的過程中，忽然一個拐彎，徑直向著南軍的槍盾墻沖了過去。這廝不愧為狼族猛將，手中的狼牙棒亂舞，很快就沖出了一個缺口。

曲毅新就站在一架車弩旁邊，見狀連忙調整陣型，後面的槍盾墻前移，直接把缺口堵上了。

騎兵最怕速度下降，哈巴也怕被南軍纏住，一看缺口被堵上，趁著還有點空間，便又帶頭沖了出來。南軍卻不追趕，狼族騎兵跑開後，他們立刻把防線補齊，同時把傷員、俘虜都弄到後面去了。

看了半天，革冥的疑問還在：“南軍那箭樓到底是做什麽用的？”

室狄道：“也許只是攻城用的，不行我們搶一架過來看看！”

這時候哈巴也跑了回來：“萬夫長，不行就全軍沖鋒吧！南蠻就兩千來人，跟咱們人數差不多，肯定抵擋不住！”

革冥想了想：“也好，吹號，全軍進攻！”

在低沈的牛角號聲中，狼族騎兵都撤了回來，休整一陣後，忽然翻身上馬，對著南軍陣型發起了猛烈的沖鋒。

就在狼族大部隊抵近南軍之時，南軍的陣型裏面，忽然響起了一陣爆鳴聲，接著就是令人心悸的箭矢高速掠空飛行的呼嘯。少數眼尖的狼族看到，那十幾座箭樓裏面，忽然發出一陣煙火，同時射出無數箭矢，如同一片死亡的黑雲，瞬間就降落到了狼族的隊伍中。

革冥、室狄站在後面指揮，親眼看到了這一幕。那如同疾風一般撲向南軍陣面的騎兵隊伍，忽然撞到了一道無形的城墻上，變得七零八落、一片狼藉。無數騎兵從馬上摔落，無數馬匹跌倒塵埃。南軍這麽一次齊射，狼族騎兵就損失了三分之一。

這場面實在是太震撼了，革冥、室狄都半天說不話來。

不怪革冥、室狄驚慌失措，車弩的威力，已經超出了他們的想象。

狼族心目中，最可怕的乃是強弩營的齊射。可即使數千強弩兵，一次齊射，也不太可能射倒六、七百狼族騎兵。眼前的這種箭樓，不過十幾座，一次齊射，效果就比幾千強弩兵還好！要是董世光早把這種神兵利器拿出來，狼族早就被攆回去了。

就在狼族茫然地騎著馬不知該怎麽辦時，南軍還在往那箭樓模樣的戰具裏面裝東西。革冥終於清醒過來：“吹號，撤兵！”

因為吃不準車弩的射程到底有多遠，革冥帶著騎兵退到了裏許之外才停住。

哈巴又湊了上來：“大人，這到底是什麽鬼東西？”

哈巴剛才沖在最前面，南軍激發車弩的時候，瞄準的是大隊人馬，他反而不在弩箭的打擊範圍之內，所以一點事沒有。

革冥拉著臉：“肯定是南蠻新研制的戰具，威力如此巨大，實在太可怕了！室狄，你有什麽建議？”

室狄微微搖頭：“我也沒什麽好辦法！不過南蠻的新戰具太過威猛，千萬不能讓他們與董世光回合，否則咱們根本抵擋不住。要不這樣，萬夫長繼續帶人在這裏牽制南軍，我回去向四王子和左賢王稟報！”

革冥沈著臉：“也只得這樣了！你先回，哈巴，傳令下去，咱們原地休整一下，看看南蠻下一步有什麽動作！”

室狄剛走，南軍之中，便走出來百十個士兵，開始打掃戰場。對於那些重傷員，南軍往往是一刀捅死再把腦袋割下來，輕傷的運氣好些，只是被捆起來當了俘虜。

革冥等人看了這般情景，咬得牙齒嘎吱作響，卻毫無辦法。

南軍清掃完戰場之後，又都聚到車弩之下，然後驅牛拉動車弩，緩慢地向前推進。革冥無可奈何，只能帶著部下跟在南軍附近。

革冥被車弩克制得毫無辦法的時候，董世光開始對達裏實構建的防線發動沖擊。

受到狼族騎兵的擠壓，南軍的活動範圍收得很緊，形成了一個密集的方形防禦陣型，強弩兵居中，步兵在四面警戒，縱橫都不超過五百步。這麽密集的隊形，連揮動長刀都很困難。可只有在這個距離之內，強弩兵才能夠提供有效的支援，董世光也是被逼無奈。

方陣抵近達裏實部之後，雙方開始短兵相接。

南軍受到狼族騎兵的制約，狼族騎兵照樣不敢靠近強弩兵。所以屯倫、邪胥禽不敢動用騎兵來支持達裏實，只能看著南軍破陣。

用南軍的標準來衡量的話，達裏實構建的防禦陣型再簡單不過，無非就是三排盾牌墻罷了。可對未曾經歷過嚴格陣型訓練的狼族而言，這種陣型簡單實用。

盾牌、盔甲是純粹的防具，天命皇朝高層對邊軍的戒心再重，對盾牌、盔甲之類的軍資，配備得還是比較充分。屯倫拿下甘州之後，繳獲了上千副盾牌、兩千多副盔甲，其中還有幾百副力士專用的重型鐵甲。

達裏實手下都是步兵，無法攜帶這麽多防具快速趕路，就只帶了盾牌。南軍的盾牌專門針對狼族騎兵，用上等木材制造，外面還包裹著一層鐵皮，足有一人多高，重達二、三十斤。用木棍支撐住之後，騎兵都很難沖得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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