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年輕的狼族，有點緊張地躲在盾牌後面。經過十年的和平，狼族也有點後繼乏人，一線士兵中，有不少人是第一次南下。

一個狼族問道：“你殺過南蠻嗎？”

另一個狼族搖頭：“我就是跟著大軍跑，前面開路的，都是族中的巴圖魯，也輪不到我，哪裏有機會殺敵？”

第一個狼族露出點譏誚的笑容：“難怪你手都在發抖！”

第二個狼族很不服氣：“你還好意思說我，好象你就不發抖似的！”

第一個狼族有點小尷尬：“嘿嘿，雖然南下一個多月了，除了前幾天晚上出來溜一圈，也沒機會真正上戰場，可不有點緊張。”

屯倫帶的人，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但卻不都是百戰老兵。尤其是占據甘州之後補充的人員，不少都是這樣的年輕人，力氣雖大，卻沒有正式上過戰場。

這時負責指揮他們的狼族百夫長在大喊：“註意，南蠻要過來了！”

這時候南軍已經推進到大約五十步遠的地方，在那裏，他們停下來修整了一會，才繼續向前推進。南軍的隊形與狼族差不多，也是盾牌兵在前。他們舉著盾牌，走一步頓一下，始終保持著完整的隊形，甚至比狼族固定不動的防線都齊整。不過這樣對盾牌手的體力消耗很大，他們只能走一走、停一停。

這也能看出南北雙方軍隊最根本的區別。

南方人的身體條件遠不如狼族，必須依靠集體作戰，因此構建了職業化的軍隊，訓練嚴格、紀律嚴明。

狼族身體強壯，主要靠個人勇武作戰，除了王庭衛士和少數核心武裝力量，他們的軍隊都是臨時征集，既沒有正規的訓練，也沒有周密細致的戰術動作，即使有，狼族也適應不來。

屯倫、邪胥禽帶來的狼族，還是以王庭衛士和親軍為主相對比較正規的部隊，如果是臨時召集的牧民、獵戶，打仗的時候純粹就是一窩蜂，沒準連牛角號都聽不懂。

南軍又推進了二、三十步之後，原地停住不動了。有狼族躲在盾牌的後面，零零散散地向南軍之中射箭，卻沒有什麽效果。他們也不敢搞什麽齊射，南軍的強弩營一直保持著擊發狀態，狼族射手要是敢脫離開盾牌的防護搞齊射，肯定會變成強弩的靶子。

南軍停住後，忽然一聲令下，盾牌齊刷刷地一側，然後立馬又恢覆了原狀。趁著這個空隙，幾十名力士身披重甲，扛著七尺長的狼牙棒閃了出來。因為他們全身護甲，只露出了兩只眼睛，狼族並不知道，以兀裏餘徒聞名天下的石秋珍，居然也混在這些力士之中。

南軍的最中央，董世光默默地註視著前方。主帥如此表情，別人都識趣地不說話，只有張國安，還硬擠到董世光的馬頭前嘀咕：“督帥，你太偏心了，讓老石上陣，卻不讓我去！”

董世光皺了下眉頭：“行，如果他們攻不下來，下一撥你上！”

南朝西北行營最有名的三位猛將，李定國是騎兵出身，石秋珍、張國安都是力士出身。李定國的力氣不算很大，但騎術、刀法很厲害，隨著地位的提高，他也不再親自出戰。後面這兩位正好相反，身材魁梧、力大無窮，還特別喜歡在一線搏殺。

剛才選撥沖陣的力士時，石秋珍、張國安就過來磨董世光。董世光一想，要想靠步兵沖開盾墻，確實需要有得力的人在一線充當前鋒，就把力氣最大的石秋珍派了出去。

張國安下去披甲做準備時，石秋珍已經帶著力士們，走到了狼族隊伍的近處。

穿著幾十斤的重甲，扛著二十多斤重的狼牙棒，力士的行動很遲緩。他們推進的時候，狼族一直在放冷箭，但沒有收到任何效果。力士身上的重甲很厚，並且從頭包到腳。一般的弓箭，除非射中力士裸露的眼睛和手，否則收不到任何效果。

看看抵近狼族的防線，石秋珍大吼一聲，揮舞著狼牙棒來了個轉身回旋。近處的狼族，就聽得耳中傳來一聲震天轟響，與此同時，一塊盾牌被轟得四分五裂，連同後面扶著盾牌的士兵一起，四散飛濺開來。

被擊飛的，正是剛才那兩個年輕的狼族。他們沒有太多作戰經驗，支撐盾牌的木棍並不牢固。石秋珍一砸，木棍就歪到一邊，力量多落到人身上，轉瞬就把他們震飛了出去。

吳天鶴對石秋珍這個莽夫似的副總督並不服氣，見此情狀，卻也忍不住叫了聲好：“石副帥果然勇猛，難怪狼族都在傳說兀裏餘徒！”

葛午明略帶得意地在旁邊接了一句：“那是當然！老石單手就能舞動三十多斤的狼屠，他的狼牙棒也是特制的，足有五十多斤，這麽回身一轉，怕不是有上千斤力氣，誰又能擋得住？”

他們說話時，石秋珍也沒有閑著，如同奧運會上的鏈球選手一般，繼續舞著狼牙棒回旋前進。但凡在他行進路線上的狼族，那真是挨著死、碰著飛，就沒有人能夠正面抵擋一下。其他的力士，順著石秋珍砸開的缺口，也開始朝狼族的隊列亂砸亂打，逐步擴展戰果。

前方取得進展，董世光可不會錯過這樣的機會，立刻下令，讓南軍整體推進，想一舉擊潰狼族的防禦。

達裏實這邊，本能地猜到，這個破陣的猛將就是石秋珍，也隨之做出了應變，將他這邊力氣最大的吉兀圖派了出來，直接與石秋珍對上了。

吉兀圖是與乞斤只齊名的猛將，硬扛石秋珍一點不落下風。此外，許多精於格鬥的狼族也自發從盾牌後面跳出來，糾纏住了這幾十個力士。

此時此刻，狼族的第一道盾牌防線已經被打開一個大口子。南軍的力士、狼族的勇士，就在第一道防線與第二道防線之間的空地上纏鬥。而在後面，南軍的大部隊，也與狼族第一道防線的殘餘部分直接撞上了。

南軍也是用盾牌打頭，兩道盾牌墻就要相撞之際，南軍的盾牌後面，忽然伸出來無數長槍，借著盾牌的支撐，直楞楞地朝著狼族捅去。

如果有狼族站在南軍中央，就能看到，南軍的長槍都是兩人發力，連助跑帶推送，好比和尚撞鐘一樣。這樣的沖擊力，未經嚴格訓練的狼族盾牌手，根本抵擋不住，幾乎在一瞬間，就有許多面盾牌被捅倒捅歪。而隨著隊正的口令，南軍的長槍兵齊刷刷回收長槍，然後再次助跑推出。這次挨紮的，就有許多狼族了。

眼看著第一道防線被南蠻輕松突破，達裏實心底感嘆了一句：南蠻的防具雖好，要想用好，卻也不是那麽容易！

“來人，立刻向四王子稟報，要求全軍立即發起沖鋒！”

達裏實的通信兵趕到屯倫那邊時，話還沒說完，室狄也到了。

屯倫聽完他們的情況介紹，瞬間覺得頭大：“王叔，你有什麽想法？”

邪胥禽覺得自己的命真背，以為能搶點功勞，想不到卻遇到了南朝最新發明的秘密武器：“四王子，這種武器太恐怖了，一次齊射，就射殺了好幾百騎兵。革冥那邊，肯定阻攔不住。好在南蠻援軍的速度快不起來，我們還有些時間。既然如此，在南蠻援軍抵達之前，不惜一切代價，我們必須要解決掉這邊的戰鬥！”

達裏實和邪胥禽都建議與南軍決一死戰，不是不謀而合，而是提前溝通過。邪胥禽帶了一萬騎兵來協助屯倫，前面中伏損失了一半。相比之下，屯倫的八千兵馬卻幾乎沒什麽損失。如果戰爭就此結束，屯倫基本都是功勞，邪胥禽卻有點功不抵過。

所以邪胥禽希望繼續打下去，如果能徹底擊潰董世光，回去怎麽都好向吉木塔交代。如果作戰失敗，屯倫的損失也不會小，邪胥禽就不覺得丟臉了。

在發現南軍的車弩之前，屯倫的想法恰好與邪胥禽相反。

單純從軍力對比來說，屯倫手頭有直屬的兩千騎兵，還有邪胥禽的三千騎兵，達裏實的四千步兵。南軍雖然有一萬多人，卻都是步兵，只要騎兵沖進去，南軍肯定要潰散。唯一的難題，就是能不能沖進去，以及強行沖進去的代價。

任何勝負，都要放到更廣闊的場景中去考慮。屯倫占據甘州的戰略目的，是等著釣魚城糧盡，從而兵不血刃地拿下這座堅城。董世光被擊退之後，屯倫的戰略目標已經達到。再追擊董世光，是為了盡量削弱南軍的力量，進一步減小南軍攻打甘州的可能。

如果因為追擊南軍而導致嚴重的損失，屯倫一時得不到狼族的補給，南軍卻可以很快調遣過來。到那時候，甘州沒準就守不住了。要是出現這種結果，屯倫也就犯了與董世光相同的錯誤：因為貪功，結果反而導致前功盡棄！

所以在前面的追擊戰中，屯倫一直不肯冒險強突。可現在形勢突變，如果不能擊潰董世光部，等他與十裏堡援軍回合，有了那十幾架車弩的協助，下一步董世光恐怕就不是退走，而是掉頭收覆甘州。

難道不是十裏堡援軍在接應董世光，而是董世光在接應南軍的新戰具？

想到這個，屯倫悚然而驚，不自覺地在馬背上挺直了身子：“王叔說得是，我們是要盡快解決戰鬥，但目標不是這裏，而是南蠻的新戰具！”

邪胥禽也瞬間反應過來：“沒錯！只要摧毀了那些戰具，也不怕董世光飛到天上去！”

屯倫的擔心沒錯，董世光的意圖，就是假裝退兵，實際卻是為了迎接車弩。

禰沖之上次到十裏堡來，就曾給董世光介紹過車弩，還說要把禰家自己生產的樣品給西北行營發過來，讓董世光幫著試用。

可惜的是，兵部的一幹鳥人不做好事，設置了許多制度上的障礙，一直在拖延此事。董世光不能把希望寄托在遙遙無期的車弩之上，只好先按照自己的作戰設想來。說來也是巧，就在南軍受挫的時候，車弩抵達了十裏堡。

如果車弩早到幾天，董世光還控制著戰場主動，可以安全地把車弩運到甘州城下。如果再晚幾天，董世光要不撤回了十裏堡，要不被狼族擊潰，也不用考慮這麽多。唯有這個時間點，才讓董世光在絕境中看到了翻盤的一絲希望，可也給他制造了一個難題，把他置於了兩難境地。

南軍攜帶的糧食輜重有限，又無法控制糧道，董世光無法長期在甘州城下堅守。撤退的話，離開營寨的防護，面對狼族的幾千騎兵，南軍很難安全返回十裏堡。

李子輝制定的撤退計劃，出發點與立足點都在這裏：假裝撤兵，順道把車弩接應過來，為收覆甘州提供支持，同時趁著狼族沒有見識過車弩的厲害，最大程度地殺傷狼族有生力量。

可惜的是，屯倫的反應太快了。南軍連夜撤軍沒有逃過他的監控，眼前的戰局也未能迷惑到他，他扔下仍在苦戰的達裏實，與邪胥禽一起，帶著五千騎兵，飛速趕到了另一個戰場。

革冥正跟在十裏堡援軍後面，不知如何下口的時候，室狄又跑了回來：“萬夫長，四王子和左賢王商定，決定先幹掉南蠻的援軍。大部隊就在後面，你做好戰鬥準備！”

革冥剛剛把命令發布下去，前方就升起了一片煙塵，緊接著有密集的馬蹄聲傳來。

南軍之中，曲毅新滿臉無奈。眼看離主力不過十裏遠了，可這十裏路，卻可能永遠都走不過去！

“全軍收縮結陣，護住車弩！”

狼族沖到南軍近處時，卻沒有直接往裏沖，而是往兩邊散開了。曲毅新一看不對勁，連忙跟著調整車弩的方向。不過一瞬間，狼族騎兵形成了對南軍的包圍，南軍也把車弩背靠背調整到位，形成了一個圓形防禦陣。

隨著嗚咽的牛角號聲，六千多狼族騎兵，從四面發起對南軍的沖鋒。車弩再次發威，射倒了許多狼族。可狼族有了防備，隊伍散得很開，又是四面包抄著沖過來的，車弩取得的戰果並不是那麽明顯，也只射倒了兩、三百人。

屯倫下了死命令，根本不顧及這點傷亡，狼族騎兵也紅了眼，拼死朝南軍陣型裏面沖了進來。車弩發射兩次之後，狼族已經與南軍攪做了一團。

曲毅新不過兩千人，在狼族的舍命攻擊下，外圍防線很快被突破，進而就是徹底的潰敗。

率先破陣的，就是乞斤只這樣的猛將。他們披著鐵甲，騎著同樣身披鐵甲的重馬，手裏揮舞著狼牙棒，如同坦克一般往南軍的槍盾墻上撞。這個情形，與石秋珍擊破狼族的防禦線沒太多區別，都是一力降十會。

曲毅新一咬牙，吩咐旁邊的親兵道：“發令，把車弩毀了，我們撤！”

乞斤只沖進南軍陣型之後，一邊揮舞狼牙棒亂砸，一邊領著自己的手下朝一架車弩沖去。就在他即將接近車弩之時，忽然響起一聲巨響，車弩被炸了個四分五裂，同時也把乞斤只從馬上掀了下來。

這就好比一個信號，其它車弩也紛紛爆炸。

趁著車弩爆炸引起的混亂，曲毅新在親兵的保護下奪路而逃。屯倫的目的就是摧毀車弩並擊潰援軍，目的達到，他也不多糾纏，立刻帶著騎兵返回主戰場。

達裏實這邊，由於屯倫、邪胥禽把騎兵都帶走了，南軍不用擔心狼族騎兵的突襲，瞬間把力量全部調集到正面，全面占據了上風。在南軍盾牌加長槍的沖擊下，狼族的三道防線先後失守。

戰場之上，南軍並沒有因此打亂隊形，而是繼續排著整齊的隊伍，朝狼族碾壓過去。南軍的個體戰鬥力遠不如狼族，如果散開陣型，很可能讓狼族翻盤。

不過這樣做的效率太低，狼族雖然被逼得步步後退，卻始終不肯掉頭逃跑。達裏實也是頑強，依然指揮狼族拼命糾纏著南軍。他也知道，雙方爭的就是這點時間，只要不讓南軍會合，自己這幾千人全部死光了也值！

董世光心急如焚，看狼族阻擊部隊的隊形已經全部打亂，他急忙調整命令，讓南軍分成小隊圍剿狼族。就在南軍分割圍殺狼族之際，遠處響起了隆隆的馬蹄聲。

南軍急忙收縮列陣，他們的陣型剛剛擺出來，狼族的騎兵已經到了跟前。這次屯倫沒有徑直進攻，而是在近處停下來，一邊收攏達裏實的殘兵，一邊將養馬力。

南軍的高級將領，又都圍到了董世光身邊：“督帥，怎麽辦？”

董世光眉頭緊鎖：“也沒有什麽好辦法，結成陣型，一步一步往十裏堡挪吧！”

李子輝滿臉歉然：“都怪我，戰術制定得不夠周詳……”

董世光擺手打斷了他：“世上沒有必勝的戰術，如果我們必勝，狼族如何肯與我們交戰？再說了，當時困局已成，不管如何決策，總是要冒些風險。並且我們誰也沒想到，屯倫的反應有這麽機敏！”

屯倫並沒有急著攻擊南軍，而是看著南軍繼續突破達裏實的防線。

本來達裏室手下的狼族步兵士氣瀕臨崩潰，可看到截擊十裏堡援軍的騎兵返回之後，他們的士氣高漲，居然又把南軍打了回去。

南軍正好相反，一下子變得無精打采起來，別說作戰，簡直能路都走不動了。

士氣低迷，董世光索性收兵，開始原地紮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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