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學文、巫輕雲在皇宮內分食南方特產的時候，在河西走廊已經頗有幾分涼意的夜色之中，謝遷安、司午衡再次與狼族遭遇。

對於守城方來說，並不能完全龜縮在城池內，而是必須不停地派人出去偵察敵人的動向、騷擾敵人的行動，這樣才能減輕城防的壓力。守在甘州城中的狼族是這樣做的，守在釣魚城的邊軍也是這樣做的。

因為通訊被阻絕，李定國等不來朝廷的回覆。他也不管朝廷到底如何想，先在自己的權限範圍內，把給謝遷安、司午衡請功的部分內容給落實了。現在的謝遷安，已經變成了釣魚城斥候營臨時副都尉，司午衡則是斥候營一隊的隊正。

謝遷安的職務之前有臨時二字，是因為副都尉為從七品武官，必須有武進士出身才能擔任。而武進士與文進士一樣，都是皇帝親自主持考試錄取的，號稱天子門生。謝遷安要想通過軍功直接得到武進士身份，也必須皇帝批準。司午衡的隊正只是正八品，不需要武進士出身，李定國可以直接授予。

在一個村莊變成的一片廢墟之中，一個斥候騎著馬，急匆匆地跑到了謝遷安面前：“都尉大人、隊正大人，火光是從前面山谷中發出的，應該是桿頭村！”

在謝遷安、司午衡等人的前方，火光映紅了半邊天。

司午衡看著謝遷安：“謝大哥，怎麽辦？”周圍的斥候也都在看著謝遷安，臉上都是憤懣之色。

隨著狼族入侵、甘州陷落的消息傳開，半個月過去，釣魚城周圍的鄉村基本變成了無人區，村民大多搬到釣魚城去了。謝遷安、司午衡等人帶著釣魚城邊軍的斥候在四鄉出沒，狼族軍隊也沒有閑著。屯倫把狼族分成許多百人左右的小隊，到處焚毀村莊、搜羅糧食。可狼族卻很少殺人，也不損毀田地間馬上就要成熟的莊稼。

河西走廊的人口主要集中在狹長的谷地上，與北山、祁連山交接的山谷中，也有零零星星的村莊分布，不過數量有限。被狼族多次搶掠後，平原地區的村莊幾乎全部被焚毀，也就山谷中還有些漏網之魚。現在看來，狼族已經把目標轉移到山中了。

“看這火勢，應該燒的時間不久，狼族肯定沒有走遠。桿頭村裏面都是山，再也沒有村莊，狼族只能往回退。離這裏二十裏遠就是飲馬橋，是桿頭村那一片通往甘州的必經之路，我們正好在那裏設伏！”

司午衡有點猶豫：“謝大哥，這裏離甘州太近，而且也搞不清這一隊狼族有多少人……”

天命皇朝對邊軍的階梯供應機制，確實很好地限制了邊軍造反的可能性，但弊端也不小。這次屯倫奇襲甘州成功後，就把本該用於供應釣魚城邊軍的物資，全部控制到了自己手中。糧食、器械且不說，軍馬也是如此。

按照兵部的設計，釣魚城邊軍的主要任務是防守，平時用不著太多馬匹。所以在釣魚城，兵部只放置了兩百匹軍馬。在甘州城，兵部則放置了一千匹軍馬。釣魚城有大規模作戰需求時，再從甘州調遣。

屯倫帶著狼族翻越天門關而來，缺的就是戰馬。奇襲的過程中，屯倫就在一路收集驛站、哨卡乃至農民家裏的馬匹，不過也只弄到數百匹，進入甘州得到這一千匹戰馬後，屯倫才徹底松了口氣。

因為有足夠的馬匹，屯倫安排人清掃四鄉的時候，遵循的是由遠及近的原則。特別是靠近釣魚城的西北方向，狼族騎兵完全占據了戰場主動，他們很放肆地先把離釣魚城不過數十裏的村莊都掃蕩幹凈了，才掉頭慢慢往回清洗。

釣魚城的軍馬數量不足，除了往來通訊、警戒等用途，能夠拿出來供斥候使用的不過百餘匹。李定國把這些馬匹分成了兩部分，一部分交給斥候營都尉嚴面北帶領，另一部分則是謝遷安帶領。這陣子騷擾狼族的行動，也就指望他們了。至於步兵，李定國只敢放到離城二三十裏遠的地方，否則很容易被狼族的大隊騎兵吃掉。

甘州陷落跟李定國沒有關系，那是董世光的責任。可後面與屯倫的鬥法中，李定國也沒有占到任何便宜。

這也是先天不足帶來的劣勢。一來狼族是破壞、邊軍是守護，守護的難度比破壞要大得多。狼族可以在四鄉靈活機動，邊軍卻不知該守哪裏。二來狼族的騎兵多、邊軍的騎兵少，雙方遭遇時，往往是狼族占據了兵力優勢。

這種一邊倒的襲擾戰，搞得釣魚城邊軍很郁悶，斥候營尤其如此。所以這次出來後，為了取得差不多的戰果，謝遷安、司午衡已經帶人潛入到了狼族的勢力範圍，離甘州城不過一百多裏了。

在這個過程中，謝遷安比較持重，司午衡比較偏激。如果不是司午衡一再堅持，謝遷安很可能不會帶隊深入這麽遠。可眼看戰機出現，司午衡卻又猶豫了起來。

謝遷安的心態與司午衡不同。他輕易不弄險，但真要到了險境，他的腦子比誰都清醒。這大概也是多年習武護鏢形成的本能，越是兇險的打鬥，就越是需要冷靜，尤其是鏢局還不希望殺死對方。

看司午衡有點遲疑，謝遷安在她手上輕輕拍了拍：“沒事，正因為這裏屬於狼族的後方，他們的警惕性也不會高，我們正好行事！”

司午衡想了想：“好吧，既然弟兄們這一路都這麽信任咱們，咱們也該給狼族一個教訓！”

謝遷安點頭：“那把陸老三、李瘸子、齊羽等幾個叫過來，我們仔細商量一下！”

謝遷安是斥候營的老人了，武藝高強、作戰勇猛而又沈著冷靜，一線的斥候都很佩服他。如果不是受了贖罪之身的牽連，憑軍功他至少可以當個隊正了。司午衡加入斥候營的時間不算太長，可她看起來瘦弱卻敢拼命，也有了點名氣。這次他倆深入北境立下這麽大的功勞，不單斥候營上下把他們視為偶像，就是整個釣魚城的軍民，也把他們看成了超級英雄。

有良好的口碑做基礎，加上軍中最重軍功，對於謝遷安、司午衡的提升，邊軍上下十分服氣，甚至有人還覺得委屈了他們。所以他倆帶隊出來執行任務的時候，下面的斥候都特別配合。斥候的單兵作戰能力很強，但也自由行動慣了。要帶著幾十個斥候深入狼族的控制範圍，必須取得他們的高度認同，否則很難指揮得動。

叫上幾個骨幹人物一起商量過之後，趁著月色，謝遷安一行繞開大路，穿越人頭高的高粱、玉米地，抵達了選定的伏擊點——飲馬橋。飲馬橋坐落在黑河的一條小支流上，兩邊都是莊稼地。橋頭本來有幾戶人家，卻早被狼族燒毀了。

確認飲馬橋附近沒有敵人後，謝遷安派了兩個人去桿頭村查看，自己則與司午衡一起組織設伏。

天朦朦亮的時候，探查消息的兩個斥候趕了回來：“都尉大人，這隊狼族足有兩百多人，還趕著十幾輛牛車，看樣子是把桿頭村能搬的東西都搬空了。”

“村民呢？”

斥候搖頭：“我們只是躲附近的山頭上觀察，沒有見到村民。不過這個時候，估計村裏應該沒人了！但既然有牛車，他們應該帶著驅趕牛車的民夫。”

狼族占據甘州城的消息傳開之後，附近的鄉民就開始四散逃命。甘州城東南方向的人都往涼州那邊跑，甘州城西北方向的人則往釣魚城跑。狼族的策略很簡單，房屋燒毀，壯年勞力控制起來當民夫，老弱婦孺則統統趕走。對於這些逃難之人，狼族基本不管。

可眼下馬上就是高梁、大豆的成熟季節，有些農民舍不得這一季收成，還偷偷躲在鄉村中，企圖收完莊稼後再逃命。

狼族也想多收點糧食，在靠近釣魚城這一側，狼族並不毀壞莊稼，因為他們的兵力占優，莊稼成熟後，十有八九會被他們收走。靠近涼州一側則相反，狼族見什麽燒什麽，在甘州城附近百裏範圍內的鄉村，幾乎都燒成了一片白地。

謝遷安沈吟了一下：“暫時也顧不得有沒有村民了。午衡，咱們再商議一下，兩百多狼族可不好對付。陸老三、李瘸子的主意多，把他倆叫過來，咱們再商議商議，必須萬無一失才好！”

雖然謝遷安已經身經百戰，指揮這種規模的作戰卻是第一回。他行事向來穩重，今天就更慎重了。單是伏擊的方案，他就與司午衡等主要人物商量了好幾遍，每一個細節都推敲到了。可到了現在，他還是覺得心中沒底，決定再集中商議一次。

接近中午的時候，狼族的隊伍在大路上出現。兩百多人馬拉成了細長的隊形，足有裏許長短。騎在馬上的狼族，有的東倒西歪，有的光著膀子亂吼，顯然是喝高了。隊伍的最後是那十幾輛牛車，趕車的卻是十幾個村民，只不知是桿頭村的還是狼族從甘州帶過來的。

謝遷安、司午衡就帶著申齊羽等十幾人，躲在橋頭燒得只剩殘垣斷壁的房屋中。

“謝大哥，這些狼族果然毫無防備！”

謝遷安點頭：“狼族向來如此，只要打了勝仗，他們就很容易麻痹下來。你傳令下去，讓陸老三他們做好準備，一定要把握好點火的時機！”

司午衡的小臉上有點興奮：“今天的風不小，正好火燒狼族！”她又轉頭像模像樣地叮囑申齊羽，“齊羽，一會你可要瞅準了射！如果射不倒狼族的頭領，下面的戰鬥就不好說了！”

申齊羽早把那張長長的獵狼弓握住了，這可是狼族三王子赤溫的武器，有錢都買不到：“有謝大哥、哦、不，謝都尉贈送的獵狼弓在，我要不把狼族那個頭領射個透心涼，我以後就認你當哥！”

司午衡“撲哧”一笑：“你拿我當隊正就好，當不當哥無所謂！”

申齊羽又道：“不過話說在前頭，我要是射到了那個頭領，你們要想辦法給我弄個組頭當當！”

謝遷安笑道：“組頭算什麽？你要真是射倒了敵人頭領，給你弄個銳士也不難！”

申齊羽的眼睛瞬間瞪大：“真的？”

謝遷安道：“我好歹也是斥候營的副都尉了，只要你有合適的功勞，給你弄個銳士還是能夠做到的！不過你話聽清楚了，是射倒而不是射到，光射中不管用！”

申齊羽立馬興奮起來：“謝大哥，你就看我的罷！”

司午衡打趣他：“謝大哥，你是白做好人了！不許諾的話，你還是謝都尉，這一許諾下去，就變成謝大哥了！”

申齊羽卻不聽她廢話，早帶著那十幾個善射的斥候散開了。

不久之後，狼族毫無戒備地踏上了飲馬橋。飲馬橋是磚木結構，只有橋墩是磚砌的，橋面以上全是木頭。陸老三就帶著他這個小隊，潛伏在河邊橋下。這裏到處是密密麻麻的蘆葦，被蘆葦遮掩的橋面下，已經提前堆積了大量的引火之物。

聽著頭頂狼族的馬蹄聲響了大概一袋煙功夫，陸老三一聲令下，十來個火把瞬間點燃，有松明子粉末助燃，火苗瞬間就躥到了丈餘高，把橋面上首當其沖的十幾個狼族卷了進去。陸老三則帶著十來個水性特別好的斥候，嘴裏叼著換氣用的蘆葦桿，靜靜地潛到了蘆葦掩蓋的河水中。

狼族隊伍被大火分成了兩截。大概有五、六十人已經過河，正撥轉馬頭四處尋找敵人。可橋底下起火的地方燒得正厲害，不可能藏人。稍遠一些的河面上，只看到蘆葦在風中搖擺，也看不出有人活動的痕跡。狼族都不會水，又不敢下來，自然看不到陸老三等人。

剩下的百餘狼族在河對岸，正在一個狼族首領的指揮下向橋頭附近集結。那十幾輛牛車停得比較遠，趕車的鄉民也不敢動彈，只是躲在牛車後面瑟瑟發抖。反倒是綁在車上的豬、羊、雞、鴨什麽的，紛紛叫喚起來，為戰爭增加了幾分滑稽。

就在狼族亂作一團的時候，十幾支羽箭從道路兩旁的房屋廢墟和莊稼地中間射過來，把那個負責指揮的狼族連人帶馬射倒在地。

在沒有發現敵人的時候，狼族確實有點亂。可一旦目標明確，不用指揮官下令，狼族的戰鬥意識馬上發揮作用，驅趕著馬匹朝羽箭飛出的地方沖過來，並且在奔跑的過程中自動形成了一個包抄的扇面。

謝遷安、司午衡就在一堵殘存的土墻後面指揮，親眼看到那個狼族軍官被射倒後，兩人急忙下令，讓申齊羽帶著那十幾個精於射術的斥候趕緊疏散。

因為視線受阻，狼族的弓箭優勢體現不出來，射幾箭後見不到效果，狼族士兵就爭先恐後地驅馬躍入了高粱地。有個軍官模樣的狼族比較謹慎，大聲在後面呼喊，喊住了十來個人。這軍官也沒在原地停留，而是領著這十幾個人，順著河邊的道路包抄上去。

今天這兩百多個狼族，分別來自於狼族王庭衛士的好幾支百人隊。屯倫奇襲甘州，挑選的都是王庭衛士中的精銳，因此這些百人隊都不滿編。為了便於指揮，屯倫派他們出來執行任務，都會指定其中的一個百夫長負責。

不過今天這個百夫長比較倒黴，一上來就被攢射幹掉了。慌亂之中，另外幾個百夫長也不知該聽誰的，都自顧自帶著自己的下屬追擊兇手。後面那個百夫長穩重些，卻也只攔住了自己的部分手下。

此刻的河對岸，那幾十個狼族也稍微冷靜了些。他們留下十幾個人，在橋頭繼續原地搜索警戒，其他人則順著河道，也朝著敵人逃跑的方向追了下來。

就在狼族拼命追擊的時候，一聲鳴鏑忽然響起。河對岸的狼族士兵就看到，隨著鳴鏑聲音的擴散，幾乎在同一時間，對面的高粱地外圍四處起火。這個季節的高粱已經有幾分幹枯，謝遷安又安排人提前放置了引火之物，加上今天有風，風助火勢，不過片刻，這一片綿延數裏的莊稼地就變成了火海。

具體指揮布設點火之物和放火的就是李瘸子。聽名字就知道，李瘸子的腿腳不好。依道理說，殘疾之人很難在軍隊混下去，更別說斥候營了。李瘸子瘸著一條腿，卻能在高手林立的伺候營中擔任隊副，自有他的過人之處。

鳴鏑聲響起之時，追擊的狼族就知道不對了。他們騎在馬上，雖然看不到逃跑的敵人，卻看到了四面升起的火苗和濃煙。就在他們試圖尋找安全的方向突圍時，火勢很快蔓延成了一個圓圈，把他們死死地困在中間。

遮天蔽日的火光之下，一聲聲淒厲的叫喊聲在空中回蕩，大火很快把狼族卷了進去。有的人馬強行從火網中沖出，然後踉踉蹌蹌地摔倒在滿地煙塵之中。

而就在此時，一陣雷鳴般的馬蹄聲響起，謝遷安、司午衡帶著幾十名斥候，繞過火區向河邊的十幾個王庭衛士發起了沖鋒。這種出其不意的短距離沖鋒，斥候手中的短弩最好發揮。王庭衛士們剛掉轉馬頭，斥候已經沖到了不遠處，並且紛紛激發了短弩。

弓弦聲中，狼族紛紛墜馬。僥幸躲過弩箭的，每人又都面臨數把長刀的連續攻擊，很快被砍倒在地。

河對岸的狼族急忙用弓箭支援，也射倒了幾個斥候。不過對方的行動很快，很利索地清剿掉那十幾個王庭衛士之後，就退到了弓箭的射程之外，然後在火場外散開，靜靜地等著火勢消褪。偶爾有狼族的人從煙火中出來，都被他們輕松放倒。

對岸的狼族看到此種情形，一個個氣得眼睛發紅。他們重新聚集到橋頭，試圖從這裏過去。可木橋被燒斷了好長一截，除非是傳說中的天馬，否則不可能跳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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