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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將軍家宴 屯倫對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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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德十年也即天命歷一千三百二十四年七月九日,釣魚城將軍府內,李定國安排了一場小型家宴。

“謝軍士、司軍士,我敬你們一杯!你們這事做得太解氣了,我老董跟狼族打了一輩子交道,勝仗也打過不少,卻從來沒有這麽痛快過!”

說話的是一位虬髯須張的黑臉漢子,衣著打扮煞是隨意,與一個江湖豪客沒什麽區別。但此人的身份肯定非比尋常,李定國的家宴,他卻理所當然地坐在主座,反倒把李定國擠到下首去了。

謝遷安、司午衡一左一右坐在客席,聞言連忙站起來與此人碰杯:“督帥大人言重了,我等愧不敢當!”

一聽督帥二字,此人又姓董,天命皇朝的人都能猜到,此人乃是西北行營總督、奮武將軍董世光。督帥是對行營總督的尊稱,天命皇朝現在只有三位行營總督、六位副總督,其中姓董的獨此一位。奮武將軍也是功勳等級,不過要比李定國的鎮北將軍低一級,只是三等將軍,享受從三品俸祿。也就是說,要說戰功,董世光可能不如李定國,可要說做官,董世光卻比李定國強得多。雖然都是正二品武官,統轄數省的西北行營總督,可比憋屈在方寸之間的釣魚城將軍威風多了。

對於大名鼎鼎的董督帥,謝遷安、司午衡聽說過不少他的傳說。此人看似粗獷,實際卻是文人出身。先考了文進士,當了兩年文官,覺得不過癮,又考了武進士,然後再到軍中任職。因為有文、武雙進士身份,加上長袖善舞,董世光能夠在矛盾甚為尖銳的文、武官員體系間左右逢源,一會到地方擔任縣令、知府,一會到軍中擔任參將、提督,很快就爬升到了巡撫、將軍這種層級。

並且此人做文官一副宰相氣度、做武官一派將軍氣概,民間傳說中那些出將入相的文武天才,他簡直就是一個活標本。除了文武兼具,董世光的資歷還很老,他擔任提督走上高級武官崗位時,李定國才不過是個小小的校尉。也是因為董世光資歷老,李定國雖然現在與他平級,甚至武勳還要高他一級,卻還是把他推到了主位上。

董世光把手中那滿滿一杯酒一飲而盡:“要不是老李介紹,就你倆這文縐縐的模樣,打死我也想不到,你們就是生擒赤溫的英雄!你們先把酒喝了,我還有話問你們!”

謝遷安、司午衡連忙滿飲了一杯。謝遷安還好,司午衡卻嗆得直咳嗽。她是真不能喝,慢慢抿一點還好,這麽一大口灌下去,立馬臉頰飛紅。

董督帥看了,卻忘了問問題,只顧哈哈大笑起來:“司軍士,你立了這麽大的功勞,這喝酒可得好好練練,回頭皇上肯定要給你們賜宴,可別在禦前丟人!”

李定國笑著勸道:“老董,你就別勉強人家了!再能喝的人,在你面前又算得了什麽?你這老骨頭也不嫌累,坐了三天三夜的馬車從金城趕來,還累死了兩匹驛馬,說有話要當面與謝軍士、司軍士講,現在也沒外人,你不妨直說!”

金城乃是西北行營總督的開府之地,離釣魚城約一千五百裏,兩者恰好分別位於河西走廊的一頭一尾。釣魚城是河西走廊的第一道防線,金城則是最後一道防線,後面就是肥沃的河套平原、關中平原了。西北行營最主要的任務,就是守住河西走廊這個西北門戶,因此選擇在金城開府。如果金城守不住,那不單河西走廊淪陷,天命皇朝的腹心膏腴之地,也會遭受嚴重的損失。

別看董世光看起來是個粗人,面部表情卻非常豐富。本來滿臉笑容的,聞言卻又忽然變得愁眉苦臉起來:“老李啊,你是不知道我的難處!你這雖然立下大功,我那卻面臨著極大的難題呢!”

李定國哈哈一笑:“我如何不知道?吉木塔死了小兒子、丟了三兒子,只要消息傳開,就算為了面子,他肯定也要大舉南侵。不過老董,今年北地的雪災極為嚴重,即使沒有這層恩怨,狼族也會南下的!”

董世光卻直搖頭,一邊朝天上指了指:“老李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雪災的事我信,可上面信嗎?”

李定國忽然明白過來,站起來說道:“老董,你是說,有人會從中作梗?”

董世光重重點頭:“這是肯定的,就看皇上會不會聽他們的了!”

仿佛被董世光點頭的動作磕倒似的,李定國又重重地坐了回去:“這可是涉及千萬黎民生死的大事,千萬不能誤導皇上啊!”

董世光掃了眼謝遷安和司午衡:“老李,且不說這個!我這次來,就是想親眼見識見識俘虜了狼族王子的英雄人物。不過看了之後,我又有個挖墻腳的想法,剛好我的親兵營校尉出缺了,你能不能給我勻一個?”

正常情況下,邊軍的營主官為都尉。不過西北行營管轄的面積大,董世光這個總督的地位也高,他的親兵營,主官可以高配到校尉。

李定國明白了:“你看中了誰,謝軍士還是司軍士?”

董世光笑道:“初看之時,覺得誰都行,細想過後,又覺得誰都不行!就說他倆的舉止言行、見聞膽識,當個正兒八經的都統都沒問題,當個名不符實的校尉,實在是太屈才了!對了,老李,你給他倆推薦了什麽職位?”

李定國道:“謝軍士是三等校尉,實任斥候營副都尉,司軍士是一等都尉,實任斥候營隊正。”

董世光滿臉不屑:“老李,不是我說你,就算可能有人在中間作梗,你也得學會漫天要價。你開價這麽低,人家再一壓價,這買賣還怎麽做?你別忘了,永和三年的雲陽城下,胡大將軍一箭射殺了狼族王子,可是從都尉直接提升到了提督,還被授予了一等伯爵位!”

與文官一樣,天命皇朝的武官也分為九品十八級。各品級最典型的職務如下,正一品太尉、大將軍,從一品驃騎將軍、車騎將軍、衛將軍,正二品行營總督、戰區將軍,從二品行營副總督,正三品、從三品分別為提督、副提督,四品為正副都統,五品為正副參將,六品為正副校尉,七品為正副都尉,八品隊正、隊副,正九品銳士、從九品組頭。

爵位則都是超品的,分為王、公、侯、伯四類。其中王爵只授予皇室宗親,功臣頂多到公爵。王又有親王、郡王之別,公、侯、伯則各分為三等。因為有功勳等級在,天命皇朝對爵位看得很重,輕易不肯授予,並且只授予立了軍功的人。文官功勞再大,也不可能授予爵位。前朝丞相齊振鵬對成德皇帝有救命之恩、擁戴之功,因為沒有軍功,雖然位極人臣封了正一品少保,卻沒有得到爵位。

說起胡大將軍,李定國滿臉落寞之情:“唉,他是立了大功,可也死得蹊蹺……”

董世光擺手打斷了他:“你別跑題,先告訴我,能不能放人?”

李定國也反應過來,不應該在謝、司二人面前,提及這麽敏感的事情,便很配合地轉移了話題:“我倒是願意,就是他們本人不樂意!老董,我也不瞞你,這倆都想卸甲歸田呢!”

董世光眼珠子瞪得跟牛眼睛似的看著謝遷安和司午衡:“什麽?卸甲歸田?扯他娘的蛋,老子今年都六十多了,也沒敢提卸甲歸田的事,在老子面前,你倆裝什麽老朽!”

謝遷安、司午衡連忙站起來遜謝:“督帥息怒,晚輩只是一時糊塗,已經打消這個念頭了!”

在李定國面前碰過釘子後,謝遷安、司午衡算是想明白了,沒必要跟這些老頑固掰扯這事。不管他們給了什麽官職,將來總有機會上戰場,到時候人為制造個失蹤就完了。戰場之上,無故失蹤的人多了,也沒見誰追究。等到北海拿到了張家的寶藏,再找個安靜的地方養老就是。

謝遷安、司午衡下去後,兩位老將又密議了許久。這裏暫且按下不說,卻說謝遷安、司午衡回到客房之後,不免也議論起來。

“午衡,聽兩位將軍這話裏的意思,咱們的功勞還未必能夠落實呢!”

司午衡冷笑一聲:“這也不稀奇,越到高層,行事越是齷齪,面上看起來冠冕堂皇,背地裏什麽事做不出來?這功勞不落實也好,咱們去北海更方便。我就擔心有人做事太沒底線,為了抹殺咱們的功勞,搞不好能弄出殺人滅口的事來!”

謝遷安一楞:“不至於吧……”

司午衡打斷了他:“謝大哥,你是大宅門出來的人,也算見識過些明爭暗鬥的事。可你千萬不要拿謝家鏢局的經驗來揣測朝廷,為了權力、為了面子,殺幾個人算什麽?”

謝遷安想想也是這麽回事。張家就是例證,成德皇帝既要清算政敵,還要圖個好名聲,表面上只是宣判抄家,實際卻派人偽裝成盜賊,把張家上上下下殺了個幹凈。當時張家被抄家的士兵圍得嚴嚴實實的,如果不是故意放水,盜賊怎麽可能進去?

“那胡大將軍又是怎麽回事?外面都說他是生病暴亡,難道還有什麽隱情不成?”

董世光、李定國不願在謝遷安、司午衡面前過多地提及胡大將軍,卻不知司午衡對胡大將軍的事清楚得很:“胡大膽是永和年間立下大功提起來的,一直對先帝忠心耿耿。他在軍中的威望太高,趙胤榮想要謀朝纂位,就必須先搬開他。外面說他是生病暴亡,實際是被趙胤榮藥死的!”

司午衡嘴裏的胡大膽就是胡大將軍,原名胡大光,因為作戰勇猛不怕死,被軍中叫做胡大膽,本名倒沒幾個人記得了。永和乃是昏冥侯的年號,雲陽大捷的時候,昏冥侯剛剛繼位不久,因此特別高興,給胡大膽的賞賜尤其豐厚。後來胡大膽又不斷立功,最後被封為大將軍。

當時天命皇朝軍中有所謂的雙子星座,一個是大將軍胡大膽,作戰勇猛、無可匹敵,另一個就是太尉趙胤榮,軍略無雙、算無遺策。這兩人在戰場上一個定策、一個執行,可謂是絕佳配合,雲陽大捷就是兩人的首次合作,雖然當時兩人都只是中、低級官員,卻還是取得了輝煌的戰果。

雲陽大捷之後,胡大膽、趙胤榮同步走上了對抗狼族的一線舞臺,多次取得輝煌的勝利。雖然未能完全占據戰略主動,但卻基本維持了雙方的戰略均勢。要知道,在漫長的歷史中,絕大多數時間內,狼族都是壓著天命皇朝打。

昏冥侯的帝王之術確實一般,卻是個不折不扣的民族主義者。看到局勢好轉,他的雄心壯志就不切實際地勃發出來,想要象歷史上的軍神孫起信一樣,也來個深入北境、犁庭掃穴,徹底擊潰狼族。他的這個想法太離譜,而胡大膽、趙胤榮加一起也比不得孫起信,幾次出擊塞外都未能取得明顯的戰果,反而極大地折損了國力,引起了底層民眾的反對。昏冥侯卻不認為這是自己的戰略失誤,反而覺得是趙胤榮謀劃不力,罷免了趙胤榮的實職,只給他留了個太尉的空頭銜。

這時候,又有小人作亂,到昏冥侯那裏挑撥,說趙胤榮心懷怨望、意圖謀反。昏冥侯還沒怎麽樣,趙胤榮聽到流言後,心中甚是不安,索性先下手為強了。毒殺胡大膽,就是趙胤榮謀反的第一步。胡大膽不死,趙胤榮肯定不敢舉反旗。

胡大膽死後,趙胤榮憑借自己在軍中的崇高威信,很快取得了多數軍隊的支持;而昏冥侯非但不得軍心,在民間也沒什麽影響力。所以趙胤榮上臺十分順利,除了攻占皇宮時,遇到了侍衛的猛烈抵抗,其它地方幾乎都是望風而降!

司午衡的祖父張時風乃是昏冥侯嫡系中的嫡系,消息非常靈通,所以知道這些秘辛。不過當時司午衡年齡幼小,聽得懵懵懂懂的,長大之後,才逐漸琢磨明白。

司午衡一說這些,謝遷安才明白過來:原來民間盛傳替天行道、吊民伐罪的成德皇帝,背後也有許多見不得人的隱私!

“午衡,若真是這樣,當今皇帝確實是太過涼薄!天下人都知道,胡大將軍與他乃是過命的交情,戰場之上,胡大將軍不止一次救過他的性命。還有人說,永和帝對他有了疑心的時候,也是胡大將軍幫他擔保,不想他卻恩將仇報!”

司午衡冷笑一聲:“這也怪胡大膽自己糊塗,趙胤榮反形畢露,他還在中間瞎摻乎!若不是他擔保,沒準先帝早把趙胤榮收拾了!”

謝遷安苦笑:“午衡,可別一口一個先帝的,萬一被人聽到,那就禍事了!還有,胡大將軍於國於民有功,你言語中還是尊重一點吧!”

司午衡白了謝遷安一眼:“你別忘了,胡大膽還是我爺爺的記名弟子,經常在我們張家門下趨走的,我叫他一聲胡大膽又怎麽了?”

嚴格說來,胡大膽的大將軍乃是正一品,張時風的禦史大夫不過是正二品。可張時風乃是海內知名的大儒,胡大膽雖是武夫出身,卻極為仰慕文人,非要拜張時風為師。張時風骨子裏看不起胡大膽,可礙不過大將軍的面子,只好勉為其難地收其為記名弟子。相反,胡大膽對張時風卻是發自內心的尊敬,不管在哪裏見了都謹持弟子禮。

謝遷安不再多說,只是伸手摟住了司午衡:“午衡,趁著現在沒人,咱們歇息吧!”

司午衡臉一紅:“你真是沒完沒了!昨晚半夜跑到我屋裏來折騰了三、四回,現在大白天的,你就不怕人看見?”

謝遷安笑道:“現在正是午休時間,將軍府的規矩大,誰會這麽不開眼,這時候跑到客房來?”

因為俘虜了狼族的三王子,天命皇朝朝廷上下展開了新一輪的博弈。與此同時,因為同樣的原因,狼族上下也動了起來。

兀爾矢被釋放後,小心翼翼地返回了王庭。他一回來,當然就是向狼王吉木塔稟明一切,包括屯倫算計赤溫的事。吉木塔聽得勃然大怒,當即就召屯倫過來對質。

“父汗!咦,這不是兀爾矢百夫長嗎?你平安歸來,真是太好了!對了,我三哥呢?”

屯倫回來後,最擔心的就是赤溫、兀爾矢等人沒死。所以他設想了無數種場面,以應對各種可能出現的情況。今天吉木塔忽然召見他,他就有所預感。進來一看兀爾矢在,屯倫當即就把溫習過無數遍的臺詞念了出來!

兀爾矢一聽屯倫這親熱無比的話語,真是比吞了只蒼蠅還難受:“四王子,你又何必明知故問?你故意把三王子以及那兩個南蠻兇手乘坐的皮筏子推到了洪水之中,怎麽卻向我追問三王子的下落?”

屯倫滿臉驚詫:“兀爾矢,狼神在上,你可別汙蔑我!那天晚上洪水暴漲,我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反正天亮後就不見了你們!對了,那天晚上漆黑一團,你又如何確定此事就是我做的?”

屯倫真是個撒謊高手,深知謊話不好編。他向吉木塔稟報時,只在最關鍵的幾處做了修改,其它內容卻都照事實說。包括他與赤溫因為指揮權發生沖突的事,屯倫都告訴了吉木塔。

兀爾矢一楞:“除了你還能有誰?”

屯倫卻不動聲色地轉移了話題:“兀爾矢百夫長,我知道此行損失慘重,不過那也不是你的責任,你又何必擔心害怕?”

屯倫這話陰得很,隱隱就把兀爾矢攀誣了進來。兀爾矢並非能言善辯之人,一聽就急眼了:“四王子,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就算我要推卸責任,也不可能來誣陷你!”

屯倫微微搖頭:“兀爾矢,我早跟父汗稟明了,此行你非但無過反而有功。即使我三哥有什麽不測,也是我考慮不周,不小心讓那兩個南蠻抓了他當人質……”

兀爾矢氣得差點沒跳起來:“屯倫,你別信口雌黃……”

吉木塔有點不高興了:“兀爾矢,有話好好說!”

兀爾矢強忍了一口氣:“大汗,我說的都是實話!”

吉木塔有點疑惑地看了看屯倫,又看了看兀爾矢。世間所有的父母都有一個通病,那就是認為自己的孩子最老實,吉木塔也難免。可吉木塔也知道,兀爾矢是出了名的實在。

“你們各說各的,我也無法裁決。兀爾矢,你可還有別的證據?”

兀爾矢手一攤:“洪水過後,什麽都沖得幹幹凈凈,上哪裏找證據去?”

“人證呢?”

兀爾矢撓了撓腦袋:“室狄是四王子的護衛,朗格爾被四王子收買,其他人都死了,除非把三王子救回來,否則也沒有人證。”

吉木塔也手一攤:“人證物證都沒有,你讓我憑什麽信你?”

兀爾矢覺得自己真的很笨,明明是很簡單的事,怎麽屯倫掰扯幾句,自己就占不住理了呢?

屯倫可會把握機會:“父汗,為了證實我的清白,我願意親自帶人去解救三哥!對了,兀爾矢,到底我三哥現在在哪裏?”

這些情節兀爾矢已經告訴了吉木塔,可屯倫問及,兀爾矢只好再說一遍:“……那兩個南蠻太狡猾,明明答應放人的。結果到了釣魚城外,他們卻把我打暈,然後把三王子帶走了!”

屯倫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神氣:“兀爾矢,不是我說你,南蠻的話,你怎麽也信?”

兀爾矢真有給屯倫一刀的沖動:“四王子,他們拿三王子威脅我,我信不信又有什麽區別?還有,若不是你捆綁了三王子,那兩個南蠻也不可能綁架到他!”

屯倫見好就收:“是,這是我的錯處!當時忙著對付狼群,我確實是疏忽了。回來之後,每每想起此事,我也是追悔莫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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