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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精細物錯付粗糙人元翠綃罰錄往生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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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耦園,已是午後光景。

夏蟬匆匆走在前首,甫一踏入庭院,便停了腳步。春柳緊隨其後,問了一聲“為何不走”,夏蟬不吱聲,只是站著不動。春柳心下詫異,繞到她身側,順其目光看過去,登時倒吸一口涼氣,也立著不動了。元翠綃與沈仲元並肩行來,倏而見她兩個,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杵著,好奇地近前,雙手搭在二人肩上道:“進屋去啊,站這裏不嫌曬麽?”

夏蟬小聲嘀咕:“的確是曬……”

這妮子老不對勁兒……元翠綃拍拍春柳,問道:“怎麽了?”

春柳朝庭中努努嘴,一臉惋惜的神情。

元翠綃定睛看去,就像突然吞了一大塊冰,渾身抖了個激靈,顫聲道:“不會罷?!”奮力撥開二人,朝前面沖去。原先有她人高的滴水觀音,此時已矮了一多半,枝葉倒伏四溢開去,形似孔雀開屏一般。她懊惱地蹲下身,挨兒個觸碰耷拉的葉柄,沒幾根能扶直的,心疼得嘴裏不住地發出“噝噝”的聲響。另外三人已圍攏過來,一言不發瞧著她,憐憫的眼神如出一轍。

元翠綃輕扯沈仲元的袍角,惴惴地問:“夫子,你瞧瞧,還活著麽?”

沈仲元彎下腰,撥開葉片,看了看花根,又按了按盆土,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

元翠綃心頭一沈,不可置信道:“這就算死……了?”

沈仲元點了點頭。

元翠綃扯他袍角的力道又大了些,央求口氣道:“夫子再想想法子。我早上給它澆水的時候,還是好端端的呀,又將它搬出來曬太陽。我這麽勞心勞力照看它,它咋說死就死了呢!”

沈仲元嘴角輕輕抖了一下,垂眸掃了她一眼,迅速移向別處,拉著自個兒袍子道:“日頭這麽毒,你澆了水就曬,根都燒壞了。死得透透的,沒法子可救。”

元翠綃撒了手,一屁股癱坐在地,頹喪低語:“這可怎麽辦……”

春柳、夏蟬連忙將她攙扶起來,沈仲元瞧著她失魂落魄的德性,輕咳一聲道:“花死不能覆生,小娘子節哀。”

“滴水觀音,是叫這名兒罷?我去花房重尋一盆換上可行?”元翠綃異想天開道。

沈仲元嘴角又抽了一下:你當趙爵是傻子麽……

“你們說,會不會被認出來?”元翠綃滿懷希冀看著他們。

夏蟬被盯得別扭,鼓起勇氣打擊她道:“這盆滴水觀音,王爺養了五年了。出門不過數日,原來長甚麽樣,應該是記得的罷。”

春柳突然想到些甚麽,插口道:“小娘子,錦鯉和鸚鵡餵過了麽?”

“餵了。”元翠綃點點頭,心底隱隱浮上些許不祥之感,趕忙道:“去看看。”

元翠綃撲到魚缸邊,只覺眼前出現了一大排烏鴉,齊刷刷振翅飛過,與心裏的羊駝們交相輝映,譜出了一曲餘音繞梁的悲催之歌。

夏蟬探頭過來,只見缸內兩尾錦鯉皆是肚皮朝上,了無生氣地漂浮在水中,不禁捂住雙眼,“啊”地發出一聲尖叫。

春柳震驚地問:“這魚為何也死了?!”

元翠綃垂頭喪氣道:“我怎麽知道。”

沈仲元伸手拿起魚缸旁的紫砂筆洗,拈起一些殘餘碎末,靠近鼻尖聞了聞,唏噓一聲道:“這是炒過的元麥,魚吃了不易消化,你到底投了多少,竟將它們撐死了。”

“就這麽一下子啊。”元翠綃頗感委屈,“好歹也是活物,吃多了居然不曉得。”

沈仲元啼笑皆非:“元麥多用於鳥食,錦鯉食性雖雜,可也架不住你這般瞎餵啊。”

夏蟬顫抖地指著元翠綃道:“小娘子,你……你該不是把四件櫃裏的魚食、鳥食給弄混了罷?”

元翠綃恍然大悟:難怪早上給那鸚鵡餵食,它不肯吃呢。

小灰……鳥祖宗……你還好罷……

元翠綃驚惶地看向窗際,但見鳥去籠空。剎那間,又體會了一把五雷轟頂的感覺。

沈仲元近前取下鳥籠,手指撥動了兩下合頁,無奈道:“門沒閂上,準是飛了。”

元翠綃結巴著道:“這鳥、鳥……小灰,也太……太聰明了,還能把插銷打開,那魚……魚麽就太笨,自個兒吃撐死了。兩邊兒勻……勻勻該多好。”

“插銷在外面,鳥在籠子裏。如何打得開?”夏蟬很駁她面子道,“小娘子,會不會是你餵過食後,忘記閂了?”

你這妮子,不說實話會死吖……元翠綃心虛地環視眾人,“呵呵”幹笑了兩聲道:“你家小娘子我,像是這般糊塗的人麽?”

三人目光齊齊投射到她身上,那神情分明在說:像,太像了……

鳥飛、魚死、草枯,眼瞅著月亮一天圓似一天,襄陽王歸期漸至,元翠綃益發寢食難安。每逢夜深人靜,她都要抱著喵小姐,坐在廊下長籲短嘆一番。

春柳端了一碟松油果子前來,遞與她道:“小娘子晚間只進了半碗米飯,隔這麽久了,吃些點心墊一墊罷。”

元翠綃“嗯”了一聲,伸手拈了顆小的,味同嚼蠟地咽了大半個,還剩一點塞進了貓嘴裏。

春柳望著她道:“時候不早,小娘子也該安置了。”

元翠綃捋著喵小姐的長毛:“不急,我看會兒月亮。”

春柳看了看夜色:“月亮已經下去了。”

“呃。”元翠綃擡頭,“那就再看會兒星星。”

“小娘子……”春柳欲言又止。

“陪我一起看罷。”元翠綃拖她坐下。

春柳嘆了口氣,拍拍她的手背道:“快去歇息,王爺明天就回來了。”

“啊?”聞此噩耗,元翠綃吃驚地張大嘴巴,久久不能合上,半晌才道,“回……回來啦?”

“是。”春柳點點頭,“婢子明早便要動身去往漢江,特來向小娘子辭行。”

元翠綃抱住她一條胳膊,有氣無力地哼哼:“你就這麽丟下我跑路啊。把我捎上行不行?”

春柳哭笑不得道:“小娘子說到哪去了,婢子又不是不回來了。”

元翠綃愁眉苦臉道:“你回來是回來,可等你回來,不知道還見不見得到我了。”

“別胡思亂想了。”春柳拉她起身,“王爺向來待府裏的人寬厚,不會將你怎樣的。”

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日子定下了,懸著的一顆心也就放下了。此時的元翠綃,反倒生出一股子只待行刑的豪邁來。將剩下的幾顆松油果子,風卷殘雲般掃盡,回到屋裏,蒙頭便睡。

要醒不醒的時候,忽然有人掀去了她的衾被,元翠綃打了個冷顫睜開眼,正對上一臉焦急的夏蟬。

“快起來!王爺回府了!”夏蟬折被褥似的將她扳坐著,轉身去廂籠裏拿換洗衣服。

元翠綃“啊啊”嚎了兩聲,眼一閉,又躺成了平的。

“別叫了!醜媳婦總是要見公婆的。”夏蟬背對床鋪,隨意翻了兩條衫裙往出聲兒的地方扔去。

元翠綃眼前一黑,隔著衣服悶聲道:“這會子大約到哪兒了?”

“前殿罷。”夏蟬又到妝臺前拿了菱鏡木梳,回過頭瞧見仍是挺屍狀的元翠綃,不由氣不打一處來,“小娘子莫非打算躺在這兒,跟王爺交代如何看顧三寶的麽?你也不怕王爺發火,直將你擡出去埋了。”

春柳還道襄陽王寬厚,陪葬這麽慘絕人寰的事兒,是寬厚之人做的麽……元翠綃懨懨起身:“怕啊。”

剛剛梳洗停當,便有仆侍通傳,趙爵往園子裏來了。

元翠綃打起精神,與夏蟬一道,前去垂花門相迎。

未有多時,趙爵輕搖著折扇到了庭院,仍著了尋常的襆頭襕衫,一臉的悠悠然。

元翠綃心頭一悚,忙不疊福下身去:“女兒恭迎義父歸來。義父安好,義父千秋。”

“嗯。”趙爵拉起她的手,上下一打量,皺眉道,“快中午了,為何手還是如此冰涼?人也消瘦了些,不是病了罷?”

食不甘味,夜不能寐。好大一塊心病,還不都是拜你所賜……元翠綃有口難言,“呵呵”苦笑兩聲,垂首盯著自個兒足尖:“謝義父關懷,女兒無事。”

“無事便好。”趙爵牽著她前走,微笑問道,“那為父臨行前托你照看的物事呢,如今可好?”

元翠綃打了個哆嗦,支支吾吾答:“不,不大好……”

趙爵頓住腳步,笑容凝結在嘴邊,目光如炬盯著她道:“這是何意?”

“義父息怒!”元翠綃哭喪著臉道,“女兒不是有意的。”

趙爵拉長了臉道:“我問你,觀音蓮現在哪裏?”

“前幾日太陽太……太厲害,觀音蓮又太……太嬌嫩……”元翠綃偷覷趙爵面色,比劃著道,“只曬了一會兒,一小會兒,就蔫掉了。”

趙爵冷哼一聲,甩開她的手道:“錦鯉呢?”

元翠綃怯怯地指了指庭中的石榴樹,小聲道:“埋……埋那了。”

“你!”趙爵氣得面色發青,“小灰還在不在?”

“在!在!”元翠綃連連點頭,往後挪了兩步又道,“不過它現在不在籠子裏。”

趙爵怒不可遏:“飛了?你放的?!”

元翠綃急中生智道:“女兒前兩日夢到義母,她老人家對我說,小灰終日關在籠子裏,很是可憐,囑我將它放生。女兒思前想後,不敢拂她老人家的意,便照做了。”

趙爵怒極反笑:“都死完了,怎麽你還活著?”

元翠綃硬著頭皮道:“女兒不敢不活著,女兒還要好好孝順義父,以報你的再造之恩。”

“孝順?”趙爵拿折扇點著她道,“你是想氣死爹罷?”

元翠綃連連擺手:“哪有?誤會、誤會……”

趙爵逼近她道:“你覺著你該不該罰?”

元翠綃默默地點了點頭。

趙爵想了想道:“小灰沒了,便罰你抄錄往生咒罷。一百遍,不寫完不許吃飯,更不許睡覺。”

上回的十五篇女訓,差點兒沒把手給寫折了;這次的往生咒,居然要抄一百遍,還不吃不睡,你是想抄得老娘也往生去吖……元翠綃哀哀戚戚道:“女兒在義父眼裏,還不及一只鳥哇。”

趙爵向庭中的石榴樹看去:“還有錦鯉,加一百遍。”

元翠綃傻眼了,喃喃道:“還不及一條魚……”

趙爵敲了敲扇柄:“滴水觀音,再加一百遍。”

“嚶嚶,連棵草都不如……”絕望之中,元翠綃似乎已看到漫天神佛在向她招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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