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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元翠綃腆顏戲諸葛神秘人援手助熊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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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朝中,歷經禦冠一事,當今聖上便時刻擔憂遠在襄陽的皇叔會興兵作亂。這其中尚有樁難以啟齒的因由:自(太)祖平定天下,即有個約定俗成的規矩,各路藩王會將正值韶年的世子,送入京城的國子監入學。長成之後,多半先做個閑散官兒,待老藩王薨逝,方能返回封地承襲爵位。質子這一宗,西平郡王自然不能破例。可是偏偏不巧得緊,趙爵共送過兩名世子入京,先頭一位長到八歲就歿了,後面一位是前年歿的,也不過十五歲。趙爵原本就子息單薄,連喪兩子後,膝下已無男丁。聽聞王妃因憂郁成疾,也於去歲甍了。這襄陽王接連喪妻失子,難免會心生怨懟。更何況其在襄州盤踞數十載,與屯守的光化軍、綠林強匪早有勾連。若是揭竿而起,難免會神州蕭條、生靈塗炭。

天子憂心忡忡之際,適逢包相入閣陳情洞庭湖水患一事,君臣推心置腹一番懇談,剿除襄陽王已是迫在眉睫。包相提議:如今周邊強鄰環侍,倘使興兵討伐趙爵,惟恐邊境烽火重燃,屆時內外交困,企不荼毒我大宋江山。不如明裏調派一名巡按,賑濟水災,安撫百姓,以慰萬民之心;暗中再加派人手,協助襄州太守金輝查探奸王同黨,分而化之,逐只剪除,斷其羽翼。碎其身骨。

天子欣然準奏,又問:巡按職責重大,包卿以為何人能堪此大任?包相奏請道:樞密院掌院顏查散人品貴重,才識谙練,定能勝任巡按一職。開封府主簿公孫策足智多謀,護衛白玉堂武功高強,有此二人輔佐辦差,必是無虞。聖上一聽,龍顏大悅,當即下旨升顏查散為襄陽巡按,公孫策為主事,白玉堂實授四品護衛之職,即刻赴任。

元翠綃斜倚在貴妃榻上,百思難解:那沈仲元原也是個有俠名之人,蟄伏霸王莊許久,名聲早已折損大半,好容易扳倒馬朝賢,有了洗腳上岸的機會,就連妖狐貍智化都撤了,他又跑到襄陽王這邊兒趟渾水做甚?真心歸附,只怕是不能……難不成臥底當得上癮……遙想當初在陷空島,此人僅憑丁點蛛絲馬跡,便險些勘破自個兒身份,所幸白五夠義氣,不然還真真兒是百口莫辯。

念及於此,不禁如坐針氈:那會子沈仲元便揣度自身或是遼國細作,與襄陽王亦有關連。如今自個兒的處境,豈不是恰巧坐實了他的臆測?而襄陽王此舉,毋論有意無意,豈不是將咱片成串兒,架在爐上烤?想要安然脫身,著實難如登天。

元翠綃長嗟短嘆:美男當前,卻不能坦誠相待,實乃色女生平之大憾。朝夕相處怎麽破……論鬥智,人家是王牌臥底,江湖人稱小諸葛,自個兒這點腦容量,運轉起來,智商隨時欠費宕機;再說鬥勇,人家是三清觀觀主魏真的師弟,柳家莊莊主柳青的師兄,自個兒翻墻溜院的一點微末道行,還沒到面前,分分鐘便被秒成渣渣……

夏蟬默立在一旁剝橘柑,還煞費其事地用銀簽子將瓤瓣上的經絡細細挑去,突然捂了手“哎呦”喚出聲。

“怎麽了?”元翠綃急忙起身查看。

夏蟬懊惱應聲:“這橘皮太厚,把我的指甲給弄折了。”

元翠綃信手在盤子一抓,囫圇塞了幾瓣入嘴,酸得直抽氣兒:“誰要你這般麻煩,拿來我自個兒撕不就得了。”

夏蟬杏面微紅,怯羞低聲道:“小娘子可別全吃了,待會兒沈夫子還來呢。”

“咳咳!”元翠綃差點兒沒嗆著:真是自作多情一把,敢情這橘子原本便是給旁人準備的……登時起了促狹之心,佯作氣道:“你是我的女使,這般巴結夫子做甚?”

夏蟬垂首絞動衣角:“夫子為小娘子授課,每句話都要重覆數遍,很是辛苦呀。”

元翠綃沒好氣道:“女訓是罷?他不過動動嘴,能辛苦到哪兒去?”摣開十指比了比,“一百四十五個字,我可是足足抄了十五遍,辛苦得都沒處哭去。”

夏蟬委屈地福了福身:“婢子失言,還請小娘子莫要遷怒夫子。”

女生外向,往後可怎麽弄哦……元翠綃揮手嘆息:“無礙。你家小娘子我沒別的好處,就是心寬。快去找把剪子,修下指甲罷。”目光掃過案上的橘子皮,心頭驟然有了應對之策:智勇雙全又如何?吾只消皮厚……足矣!當即左手托了盛放橘瓣的盤子,右手輕提襇裙,娉娉婷婷朝屋外去。

甫一踏出院門,便瞧見沈仲元一臉心事重重,由穿廊而來。元翠綃一溜煙地迎上前,笑得諂媚:“夫子早。”

沈仲元心中一悚,擡頭看看天色:“巳時已過,不早了。”

元翠綃雙手捧了瓷盤遞上:“新剝的橘柑,夫子嘗嘗。”

沈仲元目光輕掃,警惕道:“為師今日早點進得遲,現尚有些撐得慌,不想再吃東西。”

元翠綃笑容不減:“那學生便著女使沏壺普洱來,於夫子消食。”

二人並肩向書房而行,沈仲元暗想:如此詭異相處,實非師生之道,必得端出個架子,讓她收斂些才好。於是繃了臉嚴肅道:“昨兒的女訓,可是溫熟了?”

元翠綃一怔,隨即呵呵:“熟,滾瓜爛熟。”

沈仲元負手吟誦:“心猶首面也。”看了看自詡滾瓜爛熟的某人,令道,“接下去。”

“是以……”元翠綃歪頭想了想道,“是以甚致飾焉。”

沈仲元又道:“夫面之不飾,愚者謂之醜。”

抄了十五遍,再要記不住,你真當咱腦袋被門夾過還是怎滴……元翠綃饒有興致地盯著他道:“心之不修,賢者謂之惡。愚者謂之醜猶可。”她略頓一頓,“賢者謂之惡,將何容焉?敢問夫子,這一句,該作何解?”

沈仲元意興闌珊答道:“這一句是說賢德的人當他是惡人,縱天下之大,也將再無其容身之處。”

元翠綃繼續問道:“想要洞透人心,談何容易。若是賢者失察,這所謂‘惡人’,豈不是受盡委屈?”

沈仲元內心深處似被人扯了一下,先行踏入書房道:“他可以解釋。”

元翠綃緊隨其後:“若是他不屑解釋,或是不願解釋,又該當如何?”

“他會慢慢習慣的。”沈仲元轉身,從元翠綃手中抽過瓷盤,拈了片橘瓣入口細嚼,皺了皺眉道,“太酸了,還未到節候。”

元翠綃繞到桌邊坐下,指節輕叩坐椅扶手:“言歸正傳,夫子今兒個打算教些甚麽?”

沈仲元在她對側入座:“那要看小娘子想學些甚麽。”

無翠綃無賴道:“我甚麽也不想學。”

沈仲元起身,執手向東,遙作一揖,釋然道:“既是如此,沈某莫若向王爺請辭,還請王爺為小娘子另擇良師。”言罷,拂袖朝門外去。

一言不合,就要找家長告狀……元翠綃腹誹:這小諸葛擱二十一世紀,絕對是塊當班主任的好料……當即一個箭步躥出,捉住沈仲元衣袖一角,用力回拽:“夫子快消消氣。來來來,請你指點學生該如何奕棋。”說著,將桌沿的棋秤挪至正中,又將一罐黑子塞到沈仲元手裏,自個兒則捧了罐白的,討好口氣道,“夫子先請。”

那晌,適逢夏蟬端了茶入內,見二人紋秤論道,便笑吟吟侍立一邊。

沈仲元抻了抻拉被扯皺的袍袖,也不好說甚麽,拈起一枚棋子落進盤中。

好在幼兒園大班被親爹逼著學過一個暑假的圍棋,雖說水平比較爛,行棋規則總算知曉個大概……元翠綃似模似樣下了十多手,便開始昏招疊出,惹得小諸葛嘆息聲不斷。

“這奕棋,小娘子究竟會是不會?”沈仲元終於忍不住問道。

“會,當然會。”元翠綃信手朝局中按下一粒白子,大言不慚道,“這不跟夫子下到現在了嘛。”

沈仲元搖搖頭,又問道:“那末,小娘子是有多久未曾下過棋了?”

元翠綃扭頭想了想,認真道:“十來年。”

沈仲元一時語塞加心塞,倏而站起身來,從夏蟬托著的茶盤內端起一盞,一氣兒飲了大半,手捧茶盞,重又入座,卻見元翠綃以手支頤,指尖還在腮幫子輕點,一對點漆眸子正一瞬不瞬地盯瞧著他看,不禁口幹舌燥,揭開蓋碗,又飲了一口,沒好氣道:“你這般瞧著我做甚?”

元翠綃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白牙:“因為你好看啊。”

沈仲元一口茶,楞是被她一句話說得堵在了嗓子眼兒裏,登時雙手撐扶桌沿,垂首劇咳不已。

夏蟬佇立一旁,不由焦急道:“沈先生!”轉過臉面,求助似的又喚元翠綃,“小娘子……”

元翠綃捺住笑意,朝她擺擺手,語氣微嗔:“夫子早間吃撐了肚腹,飲不得這雨花香,你速去重沏一盞消食的普洱茶來。”

夏蟬應聲而去。

元翠綃方捧起另一盞雨花茶,撇了撇浮沫,慢條斯理吃了一口,聞得對面嗽聲漸歇,擡眼見小諸葛白凈的面皮已換了色兒,冷不丁又道:“臉紅就更好看了。”

沈仲元好容易順過氣來,無奈道:“你平素慣是這般消遣人來著?”

“哪有。”元翠綃擱下茶盞,挑眉道,“學生是瞧夫子眼熟得很,咱們莫不是在何處見過?”

沈仲元深看她一眼道:“為師入郡王府謀事不過數月,彼時小娘子已返回原籍,何來相見之談。”

照這麽說,他到襄陽日子也不算短了,自個兒曾遭通緝一事,想必不會盡知……元翠綃美目流轉:“是麽?從前之事,我多半不大記得了。學生與夫子一見如故,想是緣分使然。”

沈仲元又拈起一子,淡然接口:“小娘子如此青眼有加,為師心中甚慰。有幾句逆耳之言,你可否聽得?”

元翠綃也拈了顆棋子入手,莞爾道:“夫子但說無妨,學生洗耳恭聽。”

沈仲元斟酌著道:“聽聞小娘子曾為山賊所害,頭部受創失憶。只不過有些事記得就是記得,不可以裝作不記得。你是死過一次的人,僥幸活過來,歷事都要小心些,別哪天又憑空消失了,豈不令人扼腕。”

難不成自個兒竟頂了個死人名兒……元翠綃聞言,神色若有所失,默了好一會兒,方道:“往事多紛擾,縱然記得了又能怎樣?還不如不記得。”

沈仲元落下一子,如釋重負:“你已是輸了。”

元翠綃伸手,在棋秤上亂拂一氣道:“那便重新來過。”

沈仲元忙道:“今日便下到這兒罷,改天再決勝負。”

元翠綃一邊將棋子納進罐中,一邊道:“夫子棋藝高過學生十倍不止,何來勝負之說。”

沈仲元夾起一枚黑子,彈入罐內:“下回讓你十六子先行。”

“十六子怎麽夠?”元翠綃得寸進尺,“二十五子罷。”

夏蟬端了新沏的普洱來,不由楞住:“這般快下完了?”

“夫子神乎其技,非吾能敵也。”元翠綃合上罐蓋,撫掌問道,“接下來,再學點甚麽?”

沈仲元接過普洱,輕輕啜飲一口,連聲道:“不必,不必。小娘子資質聰慧,餘下時間自行修習即可,為師先行一步,便不作敦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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